“公台。”曹操摆摆手,对于陈宫的不敬,他意料之中,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孤若要杀你,只会因为你昔日背叛了孤,不会因为其他事。而现在,孤不想杀你,只想留你。”
陈宫冷哼一声,不屑答话。
曹操继续道:“你也看到了,像吕布这样愚蠢的人,刚愎自用,只会断送掉你的才智。唯有孤,才能给你一展抱负的机会!
回来吧。只要你回来,孤就答应你一切条件。”
“一切条件?”陈宫看过去,眼底是深深的嘲讽,“那让你现在去给吕伯奢一家陪葬谢罪呢?!”
“陈公台!你太放肆了!”
“是孤说的一切条件,公台又没错。”曹操毫不在意,“不过,公台,孤也不会依你所言自尽。当时不会,现在更不会。”
“曹阿瞒,你果然还是如此无耻奸诈!”陈宫因为曹操的话气极反笑,嘴角的冷意完全不见昔日文士的温润。他再不理曹操,转过身对着在场的士卒,一手指着曹操,大声道:“在场的诸位将士,你们听我陈宫一言!你们为了曹操这贼人,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拿下这徐州城,可你们却不知,你们完完全全被曹阿瞒骗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恩将仇报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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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夏侯埃?醇懿蛔〔懿傩囊庖讯ā?br>
“他愿意说什么,让他说。”
另一边,贾诩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听陈宫这语气就知道陈宫要说的事定是件于曹操声名有极大损害的大事。他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但见身旁郭嘉却同样面带浅笑,轻松十分,就觉得事情奇怪了。
“没关系,陈公台想说什么,就让他说。”郭嘉道,“再说了,你莫管嘉什么反应,咱谋主不还气定神闲吗,又能有什么事。”
听到郭嘉的后半句,无辜中枪的荀攸无奈的瞟了郭嘉一眼,便转回头继续看曹操那边的情形。
果不其然,陈宫张嘴就将那桩梗在他心头的多年的陈年旧事公之于众:“当年他曹阿瞒刺杀董卓被追杀的如丧家之犬,却有幸得吕伯奢一家人收留!哪知道他自己小人心思,惊疑万分,竟将当时在为他准备饭菜的吕伯奢一家人全部杀死!当知道自己杀错了后,他曹阿瞒不仅不知悔改,还将从外回来的吕伯奢老伯也一刀杀死!那吕伯奢和他曹家可是有几辈的交情,更不顾危险收留他,他却贪生怕死,为了自己的性命一错再错,毫无廉耻之心,甚至还说”
“孤当日,在杀死吕伯奢后,说‘宁我夫人,毋宁负我’。”曹操平静的接上陈宫的话,“公台,你想说的可是此?”
“好!好!好!你曹阿瞒倒还算有点良心,还能记得当日自己所说的无耻之言!诸位将士,你们看清了吧,你们跟随的主公,就是个恩将仇报,不知悔改,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们为他出生入死!他曹阿瞒这早该以死谢罪的人,他不配!”
然而,全场沉寂,无一人应和。
陈宫见众人如此,不由恍然失神,而这时,曹操已经开口:“你们听着,刚才公台先生所言,一字一句,都是实话!我曹孟德,恩将仇报,贪生怕死,亲手杀死了恩人吕伯奢。这些血债,孤一字都不否认,也从不认为当日所作所为理所应当!孤要告诉你们的是,孤有错,但孤绝不会以死来抵罪!”微顿,他望向面有惊诧的陈宫,继续道,“公台,当日你也在,你应记得,到最后你我都未清楚,吕家人究竟是要为你我准备菜宴,还是要杀人夺财报官。若是备菜,为何要半夜三更,为何不见一样菜肉……孤当日先下手,是对是错,已无法分辨。但后来,孤惊惧之下杀了吕伯奢,毫无疑问是罪大恶极,不可辩驳。依情依法,孤都应当当时就以死谢罪。
但孤却不肯。不是怕死,而是不甘心。刺杀未果,国贼未除,孤立志要为天下苍生还世间太平,怎甘心在此就自弃性命?!孤的罪过,孤此生都不会忘记,但当日之事若再来一次,孤也绝不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
若说陈宫所言不足以引起将士们的怀疑骚动,那曹操亲口所言却足以让众人心有惶惶。军心不稳,仁名不在,任哪位主将都要严防这种状况,唯独曹操丝毫不在乎。一甩披风,曹操大步向前,走下高台来到三军将士面前,声若洪雷,响彻众人心扉:“你们可以觉得孤虚伪,觉得孤罪大恶极,并非你们愿追随之人。那现在就可去领碎银干粮,去名离开,孤绝不阻拦!”一顿,他继续道,“但你们中若还有人肯留下,孤向你们保证,有生之年,定还黎民百姓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孤此生欺了许多人,但唯独不欺天下百姓,信与不信孤所言,你等自行判断!”
持续了许久的沉默仍如同水纹般一圈圈泛着涟漪,没有人依言离开,但也没有人发一言,他们或许真的在思索,衡量,或许只是乍听到这些,已不知所措。
曹操也没有急,他静静的等着众人做出决定。他的红披风猎猎作响,广陌风如刀般掠过多年南征北战由岁月沧桑刀刻出的愈发尖锐的棱角。他明明并未有其他举动,却平白让所有人觉得,哪怕他站在众人一般的低处,仍旧足以睥睨苍生。
曹孟德生来,就自当为王。
半响,突然一名士兵猛的跪下,朗声道:
“属下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此话犹如星星之火,刹那之间便成燎原之势蔓延开来。成片成片的士兵,在陈宫惊诧不解的目光中,都面向曹操一一跪下,字字坚定如誓:
“吾等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吾等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吾等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一声声誓言响彻云霄,万丈豪情,天地亦为之动容。
“公台。”在漫天的吼声中,曹操重新走回去,拍拍早已愣住无法言语的陈宫的肩,“你总认为孤应当以死谢罪,可死有何难?如果你真认为孤罪大恶极,那更应该留下,才能看着孤平定天下,以此真正为当年错误赎罪。
孤给你三日的时间好好考虑,希望……你莫要让孤再失望。”
第60章 第60章
“陈公台,你指责主公时义正言辞,想必到现在为止还自认为正义无比吧。
……
呵,你想多了,嘉厌恶你厌恶的厉害,怎么会是来当说客劝你归降呢。只是嘉就有两点十分好奇,你这种高洁之士,总不会连嘉这么小的疑惑都不肯解答吧。
……
第一,当时你也在场,若是主公未杀了吕伯奢,难道你就会以死谢罪吗?
……
哦,是吗?那嘉真是小瞧了你的骨气啊。
那第二,既然你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该杀死无辜之人,为何在濮阳时,你仍下令要杀死田氏的小女儿呢?
……
没错,是嘉先让暗卫杀死田氏其他的家人,但最后让他下定决心背叛你们的,可就是你亲口下令,当着他的面杀死的那个小姑娘啊。
……
怎么?不肯说话?明明是你不敢承认吧,不敢承认事到临头,你也是为了所谓“大局”要牺牲他人的人;不敢承认若是那日手中有剑武艺高强的是你,吕伯奢一家人反而会死在你手上!
……
嘉血口喷人吗?呵,明明你已经也开始怀疑了,不是吗?
你以为主公那日的悲痛就比你少半分吗?你以为主公苟且活下来就会比当时以死谢罪少半分痛苦吗?杀人就是杀人,非要找那么些大义的理由,难道就能让死去的人少流一滴血?既然动了手,下了令,就要堂堂正正的去承担这份血债,就要坦坦荡荡的面对一切恨意,忍辱负重,不让死去的人白白丢去性命。
而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想着理由开脱,把一切罪责都归结给旁人,从而让自己能自作正义毫无负担的指责别人。呵,如此无耻行径,公台兄,你说是不是比伪君子还虚伪,比懦夫还令人生厌?
……
嘉可没有指桑骂槐,公台兄多心了。好了好了,嘉今日该说的已经说了,就不留在这里叨扰惹公台兄烦恼了,如何选择,请君自决。”
“等等!”
被陈宫突然叫住,郭嘉有些疑惑的回头望去,依他所想,陈宫此时应该巴不得他赶快消失才对。
“郭嘉。”陈宫紧紧盯着郭嘉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曹操曾说‘宁我负人,毋宁负我’,你替曹操犯下那么多血债,就不怕有朝一日,与吕伯奢一样的下场吗?”
“噗。”一个没忍住,郭嘉笑出了声,“陈公台啊陈公台,到现在你都没看透你恨了这么多年的曹孟德,更不了解我郭奉孝。
宁我负人,毋宁负我?只要于大业有益,负了嘉又算什么,哪怕让嘉抽筋拨骨,万劫不覆也无所谓啊。”郭嘉温声道,句尾挑起的音调毫不掩饰的显示出人说这句话时愉悦的心情。突然,他似乎想起来什么,漆色的双瞳中闪着难得一见的温和的星光。他又轻声开口,声音却低的不似说给陈宫,而是留给自己的一句吟唱,
“更何况,嘉之前已经给了明公负了嘉的机会了。连这么有利的机会都放过了,之后,明公,怎么会负了嘉呢。”
从看押陈宫的房间出来,明媚的阳光让郭嘉不由又微眯双眼。他走到在门口等了许久的贾诩面前,示意人已经结束可以离开了。
两人并行走了些距离,待身旁再无看守的士卒后,贾诩似是闲聊般道:“主公明明是让你来劝陈宫归降的,怕是想不到你到这来一字一句,却是在逼死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