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侧目,立刻喊冤:“文和可莫要污蔑嘉,嘉哪有那般心思。再说了,你刚刚一直在屋外,又不知嘉具体说了什么。”
贾诩故作怪异的看了郭嘉一眼,惊异道:“那莫非是诩想错了?像陈宫这种留下无用还会给主公添无尽麻烦的人,郭祭酒却想留他一命?”
话说到这个程度,郭嘉再做戏无趣了,更何况他也不过是言语调笑几句,不必真防着贾诩:“文和真是了解嘉啊。其实,主公也知道陈宫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不会投降,不过是想劝他珍惜性命再当个闲人养着就是了。”
曹操有时,颇有文人之气,念情念得极深。但陈宫并非是个真能让人省心的人,留下又不能用就意味着多了一分不确定因素,所以,郭嘉只能来替曹操下这份狠心。
“主公什么都看得明白,只是心有些不忍而已。否则劝降这种事,哪适合让嘉这种嘴毒的人来啊。”
“主公当真是信任你。”贾诩轻叹了句,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那既然今日事了了,诩便先回去了。”
“文和且慢。”郭嘉止住贾诩,转头轻笑望向人一双狐狸眼,“陈宫的死已是定局,但刘备如何处置,嘉还想听听文和的想法。”
贾诩应声止步,却不知郭嘉这是什么意思。他思索片刻,沉声答道:“对于刘备,自是杀不得,更放不得,所以不如就此带他回许都,封个虚职看管起来就是了。”
听了贾诩的话,郭嘉微叹口气,声音中全然是遗憾与不甘:“是啊,杀不得,放不得……真可惜,嘉分明那么厌烦刘备,却还只能看他活得好好的。”
贾诩打趣道:“奉孝竟然厌烦刘备?诩还当彭城时的相处,奉孝与刘备已经交情深厚了呢。”
郭嘉依言竟真的好像在回忆往昔彭城时的情景:“其实,刘备此人若是为友,倒也不失为一位佳友,可惜了。”言至此,郭嘉不由又勾起唇角,墨瞳中的暖色裹着毫不掩饰杀意,“可惜了,他挡在主公大业的路上,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嘉都厌恶万分,欲除之而后快。”
寒风突凛,郭嘉依风势微向贾诩靠去,头正好搭在人的肩上。他轻启双唇,口中的热气呼在贾诩的耳垂上:
“所以啊,文和,宛城的人你要是再不撤出来,嘉可是也会厌恶你的。”
屏气心悸,却突是一阵北风狂烈,折了满园枯枝砸地,打破了刚刚诡异的气氛。
郭嘉是受不住风的,哪怕出来前曹操硬给他里三层外三层穿的厚厚的,一碰到风就不得不退开俯下身咳嗽起来。站在原地的贾诩揉揉耳垂,又看向咳嗽的郭嘉,走到人边帮人轻拍着背,唇角却已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诩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郭祭酒是如何发现的?”
渐渐停住咳嗽,郭嘉复而直起腰,望着贾诩,也笑了:“这可不是嘉发现了。文和你这只老狐狸这么狡猾,嘉怎么可能看得透。发现文和还暗中将张绣旧部留在宛城自据的,自然是另有他人。”
这倒是让贾诩真是微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是荀尚书?”
郭嘉微笑点点头:“别看公达往日里不说话,其实真论智谋才略,远高于嘉,不过是君子含光不露,藏器自守而已。这么说来,公达倒是和文和你挺像的,怪不得他最能看破你这老狐狸的心思。”
“诩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以防万一保命而已。”贾诩叹气道,好像真如他说的那般简单一样,自然又引来郭嘉一记白眼。
当日宛城的确是曹操拿下了,但不知是曹操为了表达对张绣的诚意还是另有他意,对宛城的旧部并没有特别大的调动。而贾诩这几年,暗中遣人到宛城部署,已近乎将宛城的事物全盘接手,当地的守将如今不过是个傀儡,只要张绣有意随时都可以和贾诩退至宛城自守。曹操与袁绍大战在即,本就兵少人寡,自是不可能再行分兵之计前去宛城攻打,如此一来,不费多大力气,宛城就可又稳稳地握在张绣手中。
“算了,嘉就当文和是保命吧。”郭嘉耸耸肩,懒于在这里与人纠缠,“那,经过此次徐州之行,文和还担心有性命之忧吗?或者说还不能在袁绍和曹操中选出真正的名主吗?”
“诩本是挺犹豫的。”贾诩貌似还真为这个问题所苦恼,沉声缓缓道,“曹袁之战,论势力、兵力、粮草,曹操都远输于袁绍,更不必说许都还有小皇帝和那些老臣这个内忧,单如此看,袁曹之战,袁绍必会大胜而归。”
“然而”郭嘉说了两字就停下,静等贾诩接下去。
“然而,势力、兵力、粮草,皆是死物,握在明主手中自是会增加胜算,但在袁绍此人手中……”贾诩停住不说下去,但惯于波澜不惊的双眸中的一丝轻蔑,已将人对袁绍的看法暴露无遗。
“这些,当日在宛城,文和就应该已经看得足够明白了。”郭嘉道,“那,又何必再在宛城生出事端呢?”
“是啊,究竟是为何呢。”贾诩轻声默念了一遍,突然轻笑一声,说的下一句话让郭嘉始料未及,“这都是因为,你郭奉孝啊。
不等愣住的郭嘉缓过神来,贾诩就继续道:“虽说袁绍并非明主,但曹袁实力差距实是太大,袁绍也不是随时都糊涂,所以曹操想赢,就须在两军相持之时,奇谋速战取胜。这非要军中所有人同仇敌该,不惜己力才行。但在徐州之前,奉孝虽亦是尽心尽责,但却与此时不同。”一顿,他打量了郭嘉许久,这才勾唇,沉声道,
“唯有郭奉孝呕心沥血倾命相谋,曹孟德才能真正成为北方的霸主。”
郭嘉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反驳贾诩的话。半响,才嘟囔了句:“奇谋的话,有公达就足够了。”
贾诩摇头:“不仅仅是奇谋,你我皆知,主公虽非性情中人,但也不是冷血之人。
你郭嘉,对曹操是独独不同的。”
独独不同吗?
简简单单四字如蜻蜓点水般落在郭嘉心头,虽不重,但涟漪却一圈圈止不住的泛开。片刻后,他扬起唇角,双眸漆中灿若星光:
“那是自然。”
贾诩见刚才还别扭着要反驳他的人突然这么坦诚,到也有些意外。但看郭嘉此刻比冬日阳光还要明媚却似乎已洞察一切的笑容,他说什么到都显得古怪了。沉默半响,他深深叹口气,似又恢复了往日的老态龙钟:
“老夫果真老了,当真不懂你们这些而立之年人的心思。罢了罢了,宛城的人老夫会撤回来的,说起来也是老夫自作主张,倒是让到现在张将军蒙在鼓里了。”三言两语将张绣把此事摘出来,贾诩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气,面容上尽显疲色,“真是年纪大了,气力不济,老夫先回去歇息了,主公那,便由奉孝一人去回禀吧。”说完,也不等郭嘉应不应,就独自一人走了。
“分明是见主公在公面上依法治军,在私底下又未要了嘉的性命,终于相信主公并非记仇留恨之人,不会在将来兔死狗烹。偏偏刚才左顾而言他,声东击西又说的那么玄乎,嘉还真差点上当了呢。”
郭嘉望着贾诩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了还是忍不住,轻声笑骂了句:
“真是只让人头疼的老狐狸。”
三日期限已到,如同预料中一样,陈宫仍旧不肯归顺。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他比三天前要沉默的多,也没有再指着曹操骂得义愤填膺,只是一遍遍陈述他的死志,曹操劝说再三,仍是无果,最终只能遂了陈宫的愿望。
鲜血迸溅出的那一刻,曹操满目沧桑,忽似老了十几岁。
因此事的缘故,曹操兴致不高,在下邳的庆功宴也只是草草的办了办。那日,曹操难得喝的酩酊大醉,拉着同样喝的醉醺醺的郭嘉在无人处糊里糊涂说了一大堆的话。事后其他人问起来,曹操自是忘得一干二尽,郭嘉亦笑而不语,于是最终,也不知那日究竟是说了什么,能让郭嘉作为筹码,威胁了曹操好几坛陈年佳酿。
然而,郭嘉刚过几天,就得意不起来了。
吕布的旧部曹操能收就收,对于那些素有贤名才能出众的人更是求才若渴,视若珍宝。所以当他去拜访陈群时,未谈几句就已了解其大才,立辟为司空西曹掾吏。
这于曹操本是件好事,所以最初郭嘉还乐呵呵的去见见这位即将与自己同在司空府下办公的人。但当他衣衫未理,头冠未正,嬉皮笑脸去拜访时见到的是一位面凛冰霜、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在打量过他不得体的衣着后双眉就未舒展开的正人君子后,他左眼的眼皮就止不住的跳起来。
“哈哈,长文何有奉孝你说的那般恐怖。罢了,你若觉得别扭,就如之前一样留在你府里办公就是了。真有事,孤再召你。”曹操知晓郭嘉这是生怕有人管他呢,便十分善解人意的允许了郭嘉的“逃班”。这才又说起正事,“北边最新来的消息,袁绍已将公孙瓒围困在易京了。”
一提起正事,郭嘉顿时一扫懒洋洋的模样:“既然如此,那公孙瓒兵败也是迟早的事了,也怪他倒霉,正碰上袁绍英明的时候。不过,明公,最少我们也能抢两三个月的先机,可不能浪费了啊。”
“哦?”曹操笑看了郭嘉眼,就把地图拉过来,道,“那奉孝你来定,你说打哪,孤就打哪。”
“哈哈,这话明公万万莫要让旁人听了去,否则嘉的佞臣之名可更要甚嚣尘上了。”郭嘉看着地图,半响后似是随意指了一处,“那就这里吧,嘉胡乱指的,明公可要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