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和他自己说,效果可大大的不同。
郭嘉似是不知孔融心里的这些思量,仍旧滔滔不绝:“除了彭城,嘉可还拿下了徐州其他郡城。没有嘉的计谋,怕是大军还被挡在彭城之外,攻下整个徐州更是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嘉分明立下大功,孔少府却咬着那几日不放,真是不知轻重,不明事理,何为腐儒之见,嘉今日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其他各郡?!”郭嘉一说这个,孔融怒气也上来了。他本非性情平和之人,当即就厉声叱喝道,“你郭嘉为了自己的功名,置黎民百姓于不顾,为了快速拿下城池,你让彭城无辜百姓近乎全部丧命!此等行径,上违天理,下悖人伦,非豺豹兽行难以形容,你却居然以此邀功,当真是丧心病狂!”
虽是无一脏字,但这骂的已经很难听了。哪知道郭嘉不怒反笑,望着孔融的双眸尽是轻蔑:
“说了这么多,先生无非是要说嘉草菅人命吧。可嘉就是草菅人命,又如何?
一群百姓罢了,蝼蚁之辈,纵使全死了,也没关系吧。”
“奉孝!”
曹操呵斥止住郭嘉的话时已经晚了。待郭嘉说完最后一字,主帐中一片死寂,即便是孔融,都被郭嘉的话所怔到。
“孔先生,此事孤……”
“曹司空。”半响,孔融已经彻底不愿与郭嘉废话,也不想等曹操说什么。他一甩袖跪到地上,沉声坚定道:“请即刻依照军令,将郭嘉就地正法,莫寒了三军将士和彭城百姓之心!”
荀攸跪坐在侧,面色平静如水的看着帐中的一切,实际隐在广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郭嘉之前对在场将士无能的嘲讽倘若还可被心宽的无视,那此时轻贱百姓的话则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他对人心的把握太准确了,所以字字都卡在点上,让所有有心为他说情的人,都望而却步。
依军令,有军令状在,理当处死,以正军威。
依人情,有彭城血戮,亦当赔命,以得民心。
所有的路,郭嘉都已经为曹操铺好,此时,曹操只要顺势而为,便可以既整肃军纪,又得到整个徐州百姓的民心。
但荀攸却不能任由郭嘉这么胡闹下去,莫说他们之间的同僚之情和荀??抢铮?懿俅痈詹牌鹌灯凳构?吹难凵??腿盟?靼祝?匦胍?压?蔚拿?o吕础?br>
但曹操作为主将,就算再想要偏袒,郭嘉的话逼到这个份上也不能开口,否则,就如孔融所说,定会寒了三军将士之心,他定下的军令也都将形同虚设。而其他人
荀攸暗望了眼身侧贾诩。从刚才开始,贾诩就稳稳地跪坐着淡然的看着主帐中的情形,仿佛对一切毫不关心,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想要让他开口,更是不可能了。
其实,荀攸倒是错怪贾诩了。虽然他面上淡然,但并不代表他对一切毫不关心,相反,他正在脑海中思索着许多事情。
郭嘉什么打算,贾诩同样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却认为,纵使郭嘉想要让曹操占下彭城并赢得民心,也有其他哪怕屠了彭城却能推脱给他人的法子,比如刘备不还在那里丝毫未被牵连安稳的坐着呢吗。虽然有可能不如这般彻底万全,但比起如此惨烈的赔上自己的性命,依郭嘉的才智,应当明白那其他的法子,才是最好的法子。
他隐隐觉得,郭嘉这次行事,太急了。
急得就好像,哪怕今日他不被曹操处死,也命不久矣一般。
凤眼微眯,贾诩细细想着他刚才偶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测,不由觉得,眼前这出戏,更好看了。
更何况,他还要依据今日这出戏的结局,做个重要的决定。
“主公,攸有一言。”最终,荀攸只能硬着头皮出声,在得到曹操颔首后继续道,“军令如山,不可动摇,所以依照军令,郭嘉的确应当以死谢罪。
但刚才郭嘉所言,虽放肆不堪,但仍有片言可听。他未达成军令状所述,是罪,但最终攻下彭城并使得徐州众郡,无论方法手段如何,都可算是功。军中事事都当以法纪行事,有罪必罚,有功必赏。今日功过相抵,主公依照军法,当免以郭嘉死罪,替以他罚,方是合乎法度,可彰军纪之威。”
郭嘉已经将路堵得太死了,荀攸只能以退为进来找到突破口。不求免罚,只求免死,又托以军纪,这便让这盘死局,稍微出现了些活色。
只要,郭嘉不再开口雪上加霜。
“呵,公达如此说,是在嫉妒嘉的功劳吗?”面对出口为他求情的荀攸,郭嘉反而恩将仇报的讽刺道,“就算功过相抵,嘉分明也是攻大于过,何来惩罚?”
“郭奉孝!你给孤住口!”曹操怒喝一声,虎目一瞪,郭嘉吓得笑容顿收,白着脸闭了嘴。见郭嘉终于不再给局面火上浇油,曹操狠狠揉揉发痛的太阳穴,这才尽量沉声平静道,“公达所言有理。那便依公达所言,功过相抵,免去死罪,责以军杖三十……”
“曹司空。”孔融哪能让这惩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立就刻开口,“郭嘉不仅违反军令,残害百姓,还在刚才出言不逊,视军令人命于无物,就算可免死罪,但若惩罚过轻,必然会引众人不服。”
“……那便责以军杖五十。”
“曹司空,军中军纪规定,若私自饮酒,责以二十军杖;若贻误军情,责以四十军杖;若违抗军命私自行事,责以五十军杖。郭嘉之罪,远远不仅违抗军命,此罚实是过轻。”
“孤作何决定,孔先生都出言反对。孤到不知,这军中是孤为三军统领,还是先生了。”
“非也,非也。”面对曹操的威压,孔融仍旧面不改色,义正言辞,“融只是如实相禀,来帮助曹司空更好依军法行事,也免去他日,曹司空因处罚过轻,反而背上袒护亲信的恶名。”
“孔先生倒真是替孤着想。”曹操冷笑,不再看孔融这老匹夫,心中却已起了杀心。他沉思许久,凤眸微眯望向从刚才起就面无表情,隐坐在角落里几乎被众人遗忘的刘备。
“玄德公。”
“备在。”
“依着孔先生的话,孤今日做什么处罚可都要背上不公的污名了。”边说,曹操目光边轻飘飘扫了孔融一眼,其中的寒光却足以让人胆寒。目光又转回,曹操向刘备继续道,“所以,孤现在有一事相求,不知玄德公肯不肯帮忙。”
刘备连忙站起身,诚惶诚恐作揖道:“曹公说笑了,无论何事,备都不敢推脱。”
“此次郭嘉领军,你一直跟在军中,军中琐碎杂事,你也是最清楚不过。”曹操一字一句望着刘备的眼睛缓缓道,话语中不乏暗示与威胁,“故而,不如就由你来决定,今日郭嘉究竟该受何责罚。”
曹操相信,刘备和孔融不一样,他是个知道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但曹操不知道,刘备是个聪明人,但经过彭城一事,由郭嘉相逼,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明公……”郭嘉轻喃了声,面色苍白,似是终于知道曹操这是要真重罚他,在乞求的看向曹操无果后,他转过身望向刘备,却是吓得话都已说不清楚,“玄德公,在,在彭城时嘉可是对你多,多有照顾……”
“郭祭酒昔日对备的恩情,备没齿难忘。”刘备迎着郭嘉的目光,一脸平静,“但今日备既然受曹公所托,就当依据军纪秉公行事。依孔先生所言,军中违反军令私自行事,杖责五十,而郭祭酒今日之罪,一在未按期攻下彭城,二在残害彭城近千名百姓性命,两罪相加,再合以功劳,备以为,责以军杖百下,最为妥当。而且,应当当着三军众人之面处以责罚,方可向全军彰显,军纪之不可侵犯。”
“玄德!”
无视曹操狠戾的目光,刘备再是一礼,便退回原处跪坐下,脊梁却挺得笔直,以示其心不可转。
而郭嘉已是骇的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且不说当着三军处以军杖,会让他从此颜面尽失,再无脸见人,就说这杖责百下,纵使是身强体健的壮汉都未必能受的住,更何况是他这身体一贯不好的文士。说是免去死罪,却实际与死罪并无二样。
刘备亦是意料之中的,起了杀心,而且比起孔融,他的话虽然委婉,但却更为致命。
刚刚荀攸已经求过了情,谁都不可能再求一次,故而这个责罚,已经确定,再无法更改。
若是曹操直接下令,依照军令状处死郭嘉,于理于情都合适无比,但却仍难保后日有人说郭嘉分明是替曹操受过,进而言曹操冷酷无情,再不敢有人肯为曹操尽心卖命,而今日曹操百般为郭嘉降罪,却是让很多人看到了曹操身为人主仁慈的一面。但另一方面,只要郭嘉不死,彭城的民心就绝对安抚不下去,军中的军纪也会被毁于一旦。所以,最好的局面,就是虽然所罚并非死罪,但也要重到能取了郭嘉的性命,方可忠心与民心,鱼与熊掌,二者得兼。
郭嘉猜到了,荀攸一定会替他求情,而曹操也或许顺势便也为他开脱,所以他便提前,连刘备的心思,也算了进去。
在场之人,都以为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却不知其实不过是在按照郭嘉既定的剧本,一一作为角色将这场戏唱下去而已。
只是,在贾诩眼中,郭嘉的演技分明还是差了些。
哪有害怕的站都站不稳的人,眸中深处却全然是计谋得逞兴奋的笑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