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魏子京简直和杨德祖一样,哗众取宠,空言大话,要是满朝都是这种人,仗倒是真不用打了,全都束手就擒,自为楚囚算了!”
“子桓你消消气。”吴质把呈着葡萄的盘子往曹丕跟前推了推,见曹丕脸『色』好了些,才斟酌着道,“其实,比起魏讽,德祖为人还好些……”
“倒也是。至少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他突然顿住,“奇怪,季重今日怎肯替杨德祖说话了?”
“咳,这个吧……”对着曹丕狐疑地目光,他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他不是随四公子巡游北地去了吗。前些日子,给质家里送了只玛瑙杯……”
“哼。”曹丕冷哼一声,“一只玛瑙杯就能把你收买了?”
“谈不上收买不收买的。质说的也是实情嘛,有魏讽在,德祖如今在子桓那,定是顺眼多了。”他嬉皮笑脸的开着玩笑。过了一会儿,神『色』渐渐正经,“但从此以后,想再拉拢魏讽,怕是难了。”
“随他去吧。”曹丕厌烦的摆摆手,“丕想明白了,这等于国家无益之徒,就该弃而不用。丕要是再顺着那帮士人心意,一不唯才是用,二不殿最考课,他们说谁是旷世大才丕就用谁,那才是有负百姓社稷。”
吴质想了想,附和道:“疫病已去,又已派了兵赶往荆州,相信不久就会有捷报传来。到那时,子桓更不必再与魏讽这等人纠缠。”
“子桓,”这时,司马懿的声音忽然突兀的响起,“荆州的情况,恐怕没有军报中说的那么简单。”
曹丕一愣,随机立刻严肃问道:“仲达发现何处不妥吗?”
“你看。”司马懿在地图上画到,“自当阳到襄阳,足有二百余里,以步兵为主的军队走陆路,行军速度再快,也需要六天有余。除非——”他提笔蘸墨,在地图上又画了另一条线,“除非是走水路。两地之间河流众多,这个季节,荆州又多南风,若乘船北上,顺风而行,才能解释军报的内容。”
“可军报中也说,刘备此次出兵并未见有舟船水兵。公安、江陵、当阳,传来的军报都是如此,且也都与荆州的探子誊抄密呈来的军报一般无二,绝不可能作假。”
“那若是,他刻意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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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刻意误导守将,传来错误的军报,实则军中早备有舟船的话,那就麻烦了——”曹『操』沉『吟』良久,双眉紧紧蹙起,“樊城与襄阳处于武当山与桐柏山之间,水域众多,地势低洼,这个季节荆州多雨,倘若河水暴涨,冲破堤坝,于禁庞德必会为水所困,未战先败。”
纵然不懂其中细节,听曹『操』的语气,传信之人也知此事不妙:“那主公可要修书一封送往军中?我日夜不休送去,或许……”
曹『操』止住他的话:“来不及了。”依着军报送到他手上的时间,再加上颍川距荆州的路程,等信送到了,若无事自然是好,若有事则也早就为时已晚。
刘备在益州蛰伏十年,这次倾巢出动,必是有备而来。荆州的战局既已开始,怎可能让他那般轻易结束。
额间的疼痛渐渐有加深的征兆,他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你速速带着孤的手信赶回邺……不。”他忽是改变了主意,“把这封信送往江东,必要你亲自送到荀攸手上。”
“属下遵命。”
等人骑马远去,曹『操』用力『揉』了『揉』额角,感觉头痛压下去了些,这才重新回到马车上。刚一上车,一只手便勾上了他的脖子。
“嘉睡醒了。”郭嘉目中尚有水光潋滟,“老规矩,现在该孟德休息了。”
“胡闹。”曹『操』佯呵道,“你三天没睡觉,怎么可能两个时辰就睡醒了?!再去睡会儿,明日——”他忽然顿了一下,垂下目光,“明日,我们去阳翟休整一日,再去邺城。”
“诶?”郭嘉微怔,“不是说要……”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是不是邺城送信来了?”
“是。”曹『操』无心隐瞒,“子桓命于禁为主将,庞德为副,率七万大军救援曹仁。”
“若是寻常倒是无错,可偏偏是这个时节……”
“还有一件事,”郭嘉拿着军报,思索着可有回天之法时,曹『操』又缓缓道,“邺城还传来消息,华佗为救身患疫病的百姓,不幸也染上了瘟疫,前段时间,过世了。”
“啪”的一声,竹简掉了地上。
曹『操』俯下身捡起竹简:“等回到邺城,『操』会好生安顿他的家人,让他们代代无忧。”
“医者悬壶济世,为救病人而死,元化根本不会想让嘉为他有半分哀恸,只会觉得死得其所。”郭嘉急道,“可你明知道嘉想说的不是他的身后事,而是——”
“如果奉孝说的是那件事,”曹『操』道,“那你更不必如此。生得尽兴,死亦无憾,华佗如是,『操』亦如是。”
夜风穿帘吹到了车里,带来几丝寒凉。郭嘉的手即便不是冬日,也素来比寻常人冷一些,但此时握着曹『操』带着冷汗的手,却觉自己的手反而竟还暖上几分。
他不禁握得又紧了些。
“嘉记得,阳翟院中还剩些酒,是该挖出来了。”
曹『操』反握住他的手。微微带着凉意,却依旧宽厚,有力,老茧摩擦在手背上,足以抚平所有的不安。
“那明日,『操』便与奉孝痛饮三万场,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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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七月,邺城遣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率七军三万人增援曹仁,屯军于樊城以北。
八月,会大霖雨,汉水暴涨,刘备下令掘开河堤,于禁等七军皆遭淹没。虽及时撤军于高地避水,但刘备即刻率水军乘大船追击于禁等人,连日『射』箭于岸上,众军窘迫无路,或死或降,已是定局。
然二军交战,百姓受殃。汉水决堤,致使樊城襄阳一带平地水深数丈,又值初秋之时,地中庄稼方熟,就与不可数计的房屋村庄被急猛的河水淹没。若有年长之人,看到此情此景,定会想起许多年前为泗水所淹的下邳。只不过,昔日肯为无辜百姓不惜己命之人,『摸』爬滚打半生,如今似乎总算学会了,何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何为若计大义,必不可顾小利。
荆州的这场大败,让稍微安定了些的邺城,一时又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提出迁都之议,但很快销声匿迹。
因为在军报到的第二日,离开多日的魏王,终于回到了邺城。当魏王勃然英姿,脊梁如苍松一般挺直,策马踏入城门,经过街头时,先是传来阵阵窃窃私语,接着渐渐转变成欢呼,愈演愈烈,最后响彻云霄。
魏王回来了,本属于他们的大胜,也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过年快乐鸭!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但有所求,必得所愿,元亨利贞,万事大吉~~~~~
第177章 第177章
八月丙辰,零雨其蒙。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屋檐滑落,搅得所有人心烦意『乱』。没有人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天气,尤其是在荆州大水连日不退的消息传来之后。
可半个时辰以来,雨声,却是这堂中唯一的声响。
司马懿站的位置并不显眼,很适合观察此时的情形。在众人前方端坐的,是恢复帝王服制的刘协。疫病渐缓后,曹丕本打算即刻派人送刘协与曹节回许都,可还未及动身,就传来荆州失守的消息。相较于毗邻宛洛的许都,自然是邺城更加稳妥,因此刘协与曹节便以体察民情的理由光明正大留在邺城。此时,刘协虽身在主案,但他并没有坐在正中央的席上,而是微靠右了一些,刻意将正中的位置空了出来。一国之君退居侧位,这景象本怪异得很,可刘协自到此后,一直面『色』平静,安然品茶,纵有觉得不妥的人,站在这魏国朝堂,也说不出口。
至于立于堂中的,除了曹家的几位公子,便是魏国的官吏。武将以前将军夏侯惇为首,文臣以相国钟繇为首,贾诩已称病不问事多日,今日自然也没有到场。司马懿暗暗看了一圈,有的人面『色』沉重,有的人眉头紧锁,还有的人借着位置临近,正与身旁人窃窃私语。
那日魏王入城,策马扬鞭,雄姿依旧,身边却不见郭嘉随行。随后就有人看见,今任太医丞的苍术被急召进魏王府,直到深夜都未曾离开。第二日城中传言,道归邺途中,郭嘉旧疾复发,这才让原本十天的路程延长到了二十多天。今日议事,曹『操』与郭嘉迟迟未到,显然又为传言增加了几分可信度。那些人悄声议论的,想必也是这件事。
可依司马懿来看,这件事绝不会像传言中那么简单。军情紧急,就算郭嘉真的病重,曹『操』大可留他慢慢赶路,自己快马先行回邺。他们都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国事当头,生离死别都不会皱一下眉,更何况一场小病。而今日更是奇怪,曹『操』再喜爱郭嘉,也绝不可能为了某个人,把圣上连同百官晾在这里,除非——
“魏王到!”
门口侍卫的声音打断了司马懿的思绪。他与身边人一同整衣敛容,恭候曹『操』的到来。
“臣等参见魏王。”
“臣曹『操』参见陛下。”
“魏王请起,不必多礼。”刘协安然端坐,面上没有任何一点对曹『操』迟到的不快,“朕冒然叨扰,还请魏王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