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未除去的细作太多,为保万全,瑜不得不瞒。”
“如果只是为了不泄军情,只要私下告知仲谋就是,没有必要说那些话。”此时,孙策已走到周瑜身侧,
“为什么要刻意让仲谋忌惮你?”
暖风吹起衣袂与鬓边垂下的发丝,让孙策难以看清那如玉的面庞,只能听到他平缓的声音:“伯符,有一件事,瑜一直未曾问过你。但今日,瑜必须要问清楚
你,可曾想过与主公争位?”
孙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公瑾觉得策现在像要与仲谋相争的样子吗。而且,说句实话,比起整日埋头在一堆公文之中,日夜为制衡世家臣子所累,策还是更喜欢这快意恩仇的战场。”说到此,他顿了顿,伸手指向渺渺望不见彼岸的长江,
“策这前半生全呆在南方,什么陌北飞雪,大漠荒沙,塞边垂柳,都城繁花,当初郭奉孝和策炫耀的那北方一干胜景统统都还没见过。所以啊,策如今想要的,就是与公瑾你并肩沙场,策马天下,一路打到北边去,好好游遍这万里山河。至于其他麻烦的事,就只能辛苦仲谋了。”
周瑜本是满腹心事,但在听到孙策最后一句话后,还是不禁笑出声来。他真的很喜欢孙策瞳中不曾为世事暗去的光芒,任他时过境迁,人情百态,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他比太阳更加耀眼。
不知何时,周瑜已不知不觉舒展开双眉,至于那暗藏在眉间的愁色,也随满腹心事付予了这滚滚江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伯符,明日与曹军一战,赌注皆压在你身上。”
“你周大都督出的那些要求苛刻无比的计谋,除了策能做得到,还能有谁。”在周瑜瞪过来前,孙策立即收了玩笑模样,神情正经起来,
“公瑾打算让策做什么?”
“明日,瑜会亲率大军进攻曹军水寨,不惜代价将曹军兵力全部吸引都在夏口。而伯符,你则在大军掩护下暗率五千人乘走舸袭击江夏东西两侧任意一渡口,攻破渡口后夺取曹军马匹,由陆路进攻曹军大营。”
“曹军现在想挡住公瑾麾下的水军已几乎用上了全部兵力,若再冷不丁被人从背后袭击,就必须紧急调派士兵救援陆上。这一乱赢得的时机,对你来说,足够了。”
“所以,你进攻之时,以扰营为主,不必有所获。”叮嘱完,周瑜又道,“不过,究竟进攻哪一处渡口,瑜还没有决定。根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是曹操的两个儿子曹丕和曹植各领万人分别驻守两处渡口。无论是哪一处,你仅凭五千人,都不会好打。”
“那看来这个决定可以由策来做了。”说着,孙策从袖中拿出份帛递给周瑜,“这帛上的内容是探子从西岸渡口取回来的情报,上面说随曹植驻守在那里的军队仅有五千人。”
周瑜一目十行将帛上的字看完。上面内容正如孙策所说,本该随曹植驻守的万人中有五千人被调给了驻守东岸的曹丕。若帛上所言属实,那该打哪一渡口,答案不言自明。
四目相对,明日如何,他们已心照不宣。
“被公瑾扯开话提起正事,策差点就忘了原本的来意。”孙策道,“公瑾,你瞒着策的事,当真不愿说?”
周瑜双唇微动,迟疑片刻,终以沉默相对。
孙策在问出口时,其实已经料到了周瑜不会回答他,更清楚当周瑜下定决心后,纵然是他也难以改变。
可有些话,他想,还是要告诉周瑜。
“当年郭奉孝和策说起北方风光,策本是不屑的。南方有些年景也会下大雪,杨柳更是随便一处河坝就能见到,至于漠北荒漠,说到底不过就是片沙子。可明明就是这些了无趣味的东西,郭奉孝却能说得津津有味,目光灼灼。直到建安十三年的时候,策回舒城时,才突然意识到,郭奉孝说得从来都不是景,而是人。这天地之间究竟是片锦绣山河还是凄风苦雨,全在于人心之差。
公瑾,你不说,策就不问了。但那北国疆土,千万别让策一个人去啊。”
不知何时,孙策已经敛去了所有的笑容,神情显得是那样严肃,在周瑜记忆中,上一次孙策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在孙坚的坟前,他看着孙策跪在那里,混杂着血泪,以同样的严肃的神情一字一句许下为父报仇的誓言。
远方金乌已至末路,只够堪堪将在孙策一人笼于暖人和柔的光芒中。光与影的界限恰好落在周瑜与孙策二人中间,于咫尺间分割出分明的日与夜。
突有一丝灵光闪过周瑜脑海。
“伯符,”
“嗯?”
“明日一战,你攻东渡口。”
“大营传来消息,周瑜已亲率军队开始进攻。”曹丕将刚送来的文书递给司马懿,“但我们故意放在显眼处的那封密简,到现在都没有被翻动过得痕迹。仲达,若是江东并不知道丕这里仅有五千人,那诱敌之计,就无用了。”
司马懿亦双眉紧蹙,心中觉得奇怪。据他了解,江东埋在曹军军中的那些细作,?蛸早已一个不拉的找了出来,之所以未全部除去,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将计就计,诱敌入局。可为何那本就是给江东细作写的密简,竟未被翻动……
“子桓,以防万一,还是要下令全军备战。此外,给夏口送信的人马也要提前备好,一旦江东来攻,立即让他回去求援。”
“仲达放心,求援的人丕早已备好,配的是军中最快的马。丕这就下令全军提高警戒,随时准备迎敌。”
来此渡口的五日里,军中大大小小的事,曹丕都力求亲历亲为。曹丕从小就跟随父亲混迹军营,从普通兵卒到统兵将领都曾经历过,所以每一个细节安排他都近乎做到了精益求精,万无一失。司马懿知道,曹丕心中存着一口气,想要通过此战让曹操意识到,他的长子已经成长的足够优秀,并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人。
随着夏口的战势愈演愈烈,十几艘走舸以漫天的厮杀声为掩护,悄然的从大军中离开,向夏口东渡口全速驶去。在距岸边几十米远时,孙策下令放箭射岸。与此同时,在孙策看不见处,一人一马飞奔而去,不久后随他赶来的大军,将把这渡口,变作绝佳的埋骨之处。
“报!孙策已率约五千人军登上江岸。其中骑兵有近八百骑,弓箭手近千人,其余皆是步卒。”
“好。告诉前方将士,与敌军交战以周旋为主不必硬拼,等大军一到再将他们全部歼灭。”
等士兵领命退去,骑在马上的曹丕看向身侧的司马懿,笑道:“看来这回丕总算能胜子建一事了。”
“懿心头有些不安。”司马懿却没有曹丕此时的好心情。虽然除了密简与孙策亲自领兵攻营这两事外,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他仍本能般觉得漏掉了什么关键的问题。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曾多次救他化险为夷,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厮杀声由远及近缓缓推来,又有士兵骑马来报。
“禀报将军,孙策已攻破第一道防线,我军死伤近千人。”
“敌军伤亡如何?”
“骑兵伤亡不足百匹,步卒伤亡无法统计,但皆少于我军。”
听到双方损伤差别如此之大,曹丕心头升起些烦闷,挥手让士兵离开。
“仲达,不如丕现在率余下军队前去应战。”
“再等一等。”司马懿摇摇头,对曹丕的提议不予赞同,“短兵相接,你不是孙策的对手。几道防线我们已经安排的足够严密了,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与他争强斗狠,只要能在援军到前将他拖住,就足够了。”
这个道理曹丕同样清楚,所以虽然心中对那句“你不是孙策的对手”有些不快,也还是“嗯”了一声,握紧缰绳将马勒住。
“子桓,”司马懿蹙眉又开口问道,“救援的兵马若要从夏口赶来,按理还需要多久?”
“若全速行军,还需约一个时辰。”
“但按孙策现下攻势之猛,渡口的这几道防线拼死也顶多再撑一个时辰。先前我们推测是要以此为饵引敌军上钩,可若仅是如此,为何不索性提前暗中派军队驻守在渡口附近,反而要等敌军打上来,再让我们现去送信求援?万一慢上一步,岂非功亏一篑?
不对,绝对不对。郭嘉布的局,绝对不可能有如此明显的破绽。”
司马懿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几乎成了一个川字。他自幼就跟在郭嘉身边,应该比任何人都善于揣度郭嘉的想法。此刻,他正是在努力的回忆着郭嘉以往布局时的每一点蛛丝马迹,想要以此来重新理清现下混乱的思绪,却越想越被心头逐渐涌起的不安所吞噬,局势似乎正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而他却仍深陷迷雾,不得其旨。
他们前方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只见孙策骑马在前,身先士卒直接冲入敌军阵中。眼前是层层严阵防守的敌军,与己方士兵的联系也被敌军割断,这样腹背受敌的困境下,孙策兴奋的酣畅大笑,未有半刻犹疑惑,已向前方敌军杀去。明明曹军人数几倍于他,却反倒处处被他所压制,长剑所指之处,只有遍地尸骸。而就在此时,跟随孙策攻营的士兵也已突破重围跟了上来,不过片刻,第二道防线就被孙策硬生生拉出了到大口子,随即便被分割包围,瞬间剿灭殆尽。
敌军已至百米之外。
曹丕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世人皆道孙策悍勇,难以争锋,却未曾想对于眼前这头?儿,传言中所说竟都太过谦虚。照孙策这样的打法,攻破大营,顶多再需要一炷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