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食色也。
鱼水欢娱止于帷幄,天下仍风卷云涌。
被曹操寄予厚望的三子曹彰果真没让众人失望,直到曹操领兵回营,江东的大军都没能向前推进一步,甚至还连连折损兵马。归其原因,一是曹彰之骁勇善战实是不输于任何一员猛将,加之荀攸辅佐在策,寻常计谋,还未布局就已被看破;二是相比江东,曹军处于守势,自古攻难守易,荀攸又将水军调开频频引江东过江于陆上作战,失去优势的江东军面对身经百战的军队,输,未战已明。
江东大营中,孙权坐在主位后,眉眼间透着疲惫,一看便知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他低下头揉着眉心,耳畔响鲁肃的声音:
“既然曹操已经回营,我军正好转攻为守,以静待动。曹操新破刘备,必会沉不住气出兵,到那时我军再凭借优势击败曹操也不迟。”说完,他看着孙权,温声又道,“所以主公不必太过忧心,身体要紧。”
孙权抬起头,疲惫的向鲁肃笑笑,示意他放心,心中却不由叹息。未能趁此机会击破曹军,他虽然觉得可惜,但并未有太多忧心,正如鲁肃所说,只要有长江天堑在,曹军想要攻打江陵郡就绝非易事。真正让他头痛至此的,是军中近日以来的传言:
若是讨逆将军与大都督在此,定不会连战连败。
这话他初听到时是尴尬,紧接着是愤怒,但最后到嘴边的,仅剩下一声苦笑。
是啊,若是大哥在这里,莫说输了,如前几年赤壁一般打得曹军狼狈而逃也绝非难事。从小到大,他再没有见到比大哥更天纵英才的人,纵使是绝境,大哥也有背水一战绝境逢生的本领。这天下最璀璨的光芒,最傲人的攻绩,最惊艳的风华,似乎都是大哥与生俱来,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幸运。
对于孙策,孙权仰望、羡慕、尊敬,甚至……嫉妒。
但以孙权的城府,他既不会将这份情绪表现出来,更不会顺敌军的意主动做什么兄弟阋墙的蠢事。既然兄长并未丧命的消息已传得人尽皆知,他倒不如谋定后动,再看看兄长会如何选择。
在这件事上,他才更该转攻为守,以静待动,好好学学如何像郑庄公般,克段于鄢。
孙权垂下眉眼,再抬起时,已隐去所有晦暗之色。任谁看过去,都只会将此当作成一位儒雅谦和的年轻人:
“子敬放心,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只是近日少睡了几个时辰,不打紧。倒是战事……”他轻叹口气,“若能真如子敬所言,便好了。”
话音刚活,吕蒙大步走入帐中,抱拳施礼:
“主公,曹军遣人送来战书!”
“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了,曹军果真沉不住气先出兵了。”孙权喜道,“子敬,你以为,孤现在当如何应对?”
鲁肃捏着下巴沉思几秒:“曹军是否真的要开战暂时还未可知,是否是诱敌之策也未可知。不过只要是水战,我军便无须担心……主公,不妨派将迎战,以探虚实。”
“好。”孙权道,将头转回向吕蒙,“既然如此,子明,孤便派你亲率兵士登船渡江,探查虚实。若有敌情,只可周旋,不可恋战,立刻派人回营禀报!”
“末将领命!”
吩咐完一些细节后,吕蒙领命离开,鲁肃也?仆嘶卣蚀?硭?瘛5攘饺硕纪顺鋈ズ螅?锶o凳嬉豢谄罚?捶11肿?谝慌缘穆窖啡粲兴?肌?br>
“伯言,可有何不妥?”
“并无问题,只是……”陆逊将目光移向帐外,双眉渐渐蹙起
“江上,好像起雾了。”
江上的确起了雾,但这对江东军而言,是得了天时。
此时,曹军与江东军对峙之处,正是三台湖一带的。这里水系众多,湖泊、沼泽、湍流星罗棋布,除非是极为熟悉水路环境的人,否则想要渡江攻击到另一方,绝非易事。曹军此次能主动迎战,想必是已经募到了荆州本地的水兵,但雾一起,瞬间又将曹军打回劣势。
能在雾起时安然无恙通过这条路水的,只有江东军。
“上一次,正是云梦的大雾助将军将关羽斩于马下。看来,这一次大雾又要助将军立功了。”
副将玩笑的话传入吕蒙耳中,他微微一笑,摇摇头:“两次进攻,情势不同。主公已百般嘱托蒙以探查为主,不可恋战,蒙自不可为立功而去。”
比起交战,他现在想的更多的,是更切实之事:江上雾起,江东可倚仗多年经验横行,曹军却绝无可能,在这明显的劣势下,曹军还会如战书中所说主动进攻吗?
虽说即便曹军胆怯退缩,于他们也没什么害处。但白白跑这一趟,心中不攒下几分气闷,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江东的船舰顺着水道,破开层层江面上弥漫的白雾缓缓前行,然自始至终,除了零星几条小船外,再没有碰到其他异情。
“果然将军所料不虚,这么大的雾,曹军定都被吓破胆,龟缩在帐里不敢出来了!”
副将的一席话引得将士们哈哈大笑,纵是吕蒙,也不禁上扬了些嘴角。看来,这一趟出兵,虽然没有实质胜利,但却起到了振奋军心、提升士气的效果,也算所行无虚了。
“通知全军将士,调转船头,回营!”
下了令后,吕蒙念着孙权嘱咐他的话,又派小船跟于大军后侦察敌情,以防曹军使诈偷袭。直到大军安然回营,他才彻底放下心,确信曹军真的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下了战书,却不敢出兵,前些天曹军连战连胜攒下的士气,恐怕要被这一次的怯懦给败光了。
鲁肃闻吕蒙回营,匆匆又赶来大帐,与孙权一同听完吕蒙的禀报后,开口问道:
“将军此去,虽未遇曹军,但是否觉得有何其他不妥之处?”
吕蒙想了想,道:“蒙回营后清点士兵时,不见跟随在大军船后的几艘小船,船上约有两百余人。不知这是否算不妥之处?”
江上雾浓,小船又为提防敌军而设,未能及时跟上大军回营并不奇怪,所以吕蒙回答时,声音并不肯定。鲁肃听了,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最终作罢,转头向孙权拱手说起他所认为眼下更重要的事:
“主公,肃方才回去仔细想了想,我军既已决心以守待攻,以动制静,在战略安排上,不如更加彻底。今后若曹军再送来战书,我军仅于江岸设防,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再如今日般派兵士迎击,这样,才可让曹军彻底无机可乘。主公以为如何?”
无机可乘是无机可乘,但孤想凭一场大胜立威,也要无机可乘了。
心中千回百转,然表面上,孙权仅是点点头,温声赞同道:
“好,就依子敬所言。”
青衫人站在船头,将一颗石子抛入江水。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几艘江东的小船正被船舸团团围住,进退不能。
孙权是个虚心纳谏的主公,鲁肃是个谨慎周全的谋臣,吕蒙亦非好战无谋的莽士,有此三人在,想要抓住破绽,并不容易。但凡有一点不对劲,江东的军队就会如乌龟一样,将手脚全部缩回壳中,外力再强,面对坚硬的外壳,也无计可施。
“可惜,晚了。”
第138章 第138章
曹军逊于江东者,其缘有二:一为熟习水战的将士,二为天时地利的把控。
就其前者而言,自曹军建安十三年初次南下以来,曹军已注重招纳原本刘表治下的荆州水军,邺城亦开池练兵,逮至今日,虽比不上江东军的身经百战,但尚不至于成为致命弱点;然后者天时地利,乃是江东军十几年积累下的经验,短时间内,曹军无论如何都难以企及的。
这方面的劣势,江东军中普通小卒都能隐约说道一二,遑论现下被曹军围住的这些精兵。所以当他们发现曹军虽然将他们团团围住,但并没有赶尽杀绝时,立刻意识到曹军打得是生擒的主意,想要借他们之力,寻到过江的最佳方式。
“告诉他们,丞相有令,倘若他们愿弃暗投明,为王师带路,先降者赏钱万铢封侯,次者赏万铢授田。若抵死不降,视为反臣贼子,格杀勿论。”
隔着浓雾与船舰,这些江东兵看不清说话之人的相貌,但并不妨碍他们因为此人的话暗动起隐晦的念头。眼下曹军数量胜他们几倍之多,且所驾船舸皆大于他们,想要奋起突围,实是太困难了。
硬拼不可,只可智取。
说过这句话之后,曹军便停止了向江东船上射箭,仅是将他们围住,似乎是在等他们做出决定。各个船上的士卒小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一个衣着打扮似领头者的人走到船头,对曹军喊道:
“我们必须见主事人确认诚意!否则宁死不降!”
闻此,立即有士兵回身禀报。未几,围着江东船只的曹军船舰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一艘不大不小的走舸破开白雾,徐徐向前驶来。船头人气质温雅,火狐裘下青衫衣摆随风飘扬:
“在下即是主事者,壮士有何顾虑,都可以与在下说。”
领头者打量着这位文士,似在犹豫,又似在算计着什么,一双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让人不快。片刻后,他又提要求道:“我要上船和你面谈!”
“壮士认为现下的距离,尚称不上面谈吗?”青衫文士反问了句,又善解人意道,“也罢,在下知道壮士心有顾虑。若壮士想登船,请。”
走舸又向前行驶,在两艘船船头刚好碰到一起时恰好停住。文士侧开身子,温和的望着这位江东兵卒,缓缓抬起手,似要亲自扶这个兵卒踏到这边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