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者,不是看出他的喜好,只是做的时候顺带给他也安排上。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很美好。
黎未看着容瑾处理鳜鱼,明明身板瘦削,可拿着刀的手臂到手腕到手指都蕴藏着精微的力量,低头认真专注的样子很好看。
容瑾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黎未看了过去。
黎未小鹿一样的眼睛慌乱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了迎上了容瑾的视线,腼腆里自带倔强和认真。
容瑾笑了,有人正在欣赏自己干活。
做厨子,是容瑾的职业。烹调美味,是容瑾赖以生存的手段。一个没什么学历的小子能做的工作不多,厨房里的忙碌是他糊口的能力,慢慢就培养了成了兴趣,找美味、寻美食,成了生命惯性延续的一部分,谈不上多少高级,容瑾有时候想起来,觉得也就那样。
而现在,有人用欣赏的目光认真专注地看着自己,那滋味真不赖。
第四十章 松鼠鳜鱼
容瑾第一次吃到松鼠鳜鱼是在老板儿子结婚的宴席上, 他那时候刚进入社会没多久,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囊中羞涩就随了两百块的礼, 把肚子吃到撑。
那个年纪是真的能吃,一条松鼠鳜鱼大半条进了他的肚子。那条鱼其实做的一般,糖放多了,甜味盖住了桂鱼的鲜美, 炸得也过火,远没有后来名家出品的好吃, 可在容瑾的味觉记忆里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是窘困人生中最甜美的滋味。
桂鱼头切下来后备用。
容瑾有心教导,边做边说:“鱼头后颈的这个地方剁一刀,鱼头就能够站起来。剔掉鱼骨,尾巴相连,鱼肉翻过来朝上,下刀的时候注意力道, 切肉的时候确保鱼皮不破。”
鱼皮不破, 形似松鼠, 汤汁浇上去吱吱作响, 这就是松鼠鳜鱼的特色。
周元亮在旁边用心记,其他人手上的动作似也有停顿。
能学多少全靠自己,容瑾没带过徒弟也不喜欢带徒弟,他就是做的时候顺带说两句, 是不是能学会就靠自己悟。
伸手试了试, 油温差不多六成热了,容瑾把裹了土豆淀粉的鱼头先放了进去,滋滋的声音中,他拎着鱼身慢慢浸入热油中, 定型后松手,整条鱼落进了滚烫的热油里。
连在鱼皮上的鱼柳似蒜瓣一样分开,在油温的作用下又像是一朵盛放的□□。
没有西红柿酱,容瑾就自己调糖醋汁,酱汁淋在摆好造型的鱼身上,吱吱作响,顿时就穿上了红衣,撒上几颗松子。
“送过去。”
好菜要及时吃。
传菜的伙计丝毫不敢耽误,手脚麻利地抬着提盒小跑着去了雅间,把这道松鼠鳜鱼呈现在食客跟前。
王管家眼睛亮了亮,筷子伸了过去。
“甜酸适口啊,我家的小丫头肯定喜欢。”
袁掌柜笑了笑,酸甜香气他光闻着就有点流口水了。
松鼠鳜鱼后面上了一道汤菜——烧三鲜,炸肉丸、肉皮和文蛤相会,里面放了几根小青菜,汤味很鲜。
王管家喝了一口就说了一个字,“鲜。”
后面就是重头菜,东坡肉、粉蒸排骨、鲍鱼红烧肉,道道不离肉,让人大快朵颐。
吃完之后一碗清鸽汤,漱漱口。
“鸽子汤一般了。”
王管家摇摇头,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打嗝,嘴上是挑刺的,心里面是满足的,今儿个肉吃了、海鲜吃了、河鲜也吃了,天上飞禽、地上走兽、水中游鱼,样样俱全。
“竹荪炝元贝。”、
收尾的菜来了。
声音温润好听,不是刚才那个小二,王管家没太留意,他暗暗松了松裤腰带,视线轻轻地落在了炝元贝上面,但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刚才吃过的梅干菜锅盔。如果不是肚子快装不下了,他是真的会再吃一张锅盔的。
“平淡了些,不如之前的惊艳。”
意思地吃了一口竹荪,王管家就放下了筷子。
“收尾的菜了,清素一些吃着才舒服。”
王管家觉得有道理,他点点头说:“菜大体上不错,有几分黎老爷在世时的样子。这样吧,我说的不算,家去后和我家老爷说了,老爷自由定夺的,成与不成,都会给贵店说一声。”
“麻烦王管家多美言几句。”
王管家一脸笑意,“哪里需要我多说几句,老爷在京中的时候就念叨着得味楼的水晶酿豆腐,回来后吃上了高兴了好几天,我们这些做下人就跟着高兴。老袁,我家老爷宴请的可是京中的贵客,但凡事情促成了,你们在招待上可要尽心尽力。”
袁掌柜握了握拳头,他知道王管家这么说那事情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尽管放心,得味楼在这上面从未出过错。”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王管家感觉肚子舒坦多了,于是站起来准备走,他从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不自觉停了一下,看着面生,看穿衣打扮不像是得味楼的伙计。
“这位是”
他看向了袁掌柜。
“在下容瑾。”
容瑾笑着说。
王管家点点头,心里面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在哪里听过,“年轻人一表人才。”
他随意说了一句就带着小厮走了出去,一直走出了得味楼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容瑾那不是得味楼的入赘哥婿嘛,一个胆大狂妄的书生,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府令大人,有勇气无计谋。
“刚才那个年轻人看着咋样”
小厮回忆了下说,“挺温和的一个人,爷爷和袁掌柜坐那儿说话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听着,我还当他是来替换雅间里伺候的那些伙计的。”
“后来发现那些伙计很尊重他,王爷爷,那人谁呀”
“得味楼的赘婿。”
“哦哦。”小厮不知道容瑾的事迹,只觉得抱上了大腿真不错啊,怎么就没有人找他去入赘!
王管家没留下准信儿就走了,但坐下商量的容瑾、黎未和袁叔觉得这事差不多成了。
桌上的菜已经撤了,容瑾一一看过去知道什么受欢迎、什么反响平平,不过这是王管家一个人的口味需求,做不得准数。
容瑾还要说什么,黎未打断了他,“时间差不多了,你从昨天忙到现在,应该去好好休息。”
“这哪跟哪儿啊,我不累。”刚说完,容瑾就打了个哈欠。
在黎未的注视下,他缓缓投降了,“好好,我去睡一觉。”
黎未展颜笑了,这还差不多。
茶水间旁边专门收拾了一间让容瑾在此休息,里面就简单地摆了一张榻、一张桌子、并两百椅子,箱笼里放了他的衣服。躺在榻上,容瑾一时间有点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和房梁。身体很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东西很多,却理不清头绪。
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一缕苦药味道,他对味道敏感,轻易间就察觉出苦涩中微带着一点点甜腻,新换的药方里面有桑葚、鹿角霜、酸枣仁……药名在脑海里一个个蹦跶过去,就和数小羊一样催眠,眼皮变得越发重了。
外面,守着药炉的黎未打开了一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少爷, 你去休息,我来看着吧。”
春夏手上拿着一个小圆凳走过来,放到了小药炉的另一侧准备坐下。
“不困, 春夏你给我拿个算盘来,我算算这笔开销好像不太对。”
春夏屁股没沾凳子就站起来去拿算盘,等回来时发现少爷手上那本账册又往后翻了好几页,他看得快也看得准, 发现不对的地方就把那页折个小角。
少爷是家中独子,没有跟着老爷学厨, 但自小跟着夫人学着掌家,不仅账册看得好,算盘打得也好。
接过了算盘,黎未就放在膝盖上算了起来。
“笔墨也拿过来,这笔账就是不对,请袁叔和账房过来。”
春夏应着, 过去喊袁叔来。
黎未算着账也顾着药壶里面的汤药, 文火煨煮着慢慢煎, 苦苦的药香里有淡淡的甜, 他拨弄算盘珠子的思绪竟然有点飘忽,晃悠悠的想着一个人。
“少爷,你喊我。”
黎未被惊醒,忙收敛了思绪和袁叔对账。
说的不好听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得味楼的生意没有过往景气了,但每天的收支依旧是不小的数字。
管账房的也来了。
春夏搬了凳子来,让大家坐下谈。
账目越盘越清、数字越对越明,这笔中药材的支出在录入的时候记错了一笔, 后面就对不上了。药材不是黎未正在煎的药汤,容瑾的药走的是府里面的公账,得味楼采买的药材是后厨用来炖肉的,白芷、豆蔻、丁香、山楂……买了多少、用了多少,后厨的账本拿过来能够对应上。
“日后还是要记清楚些。”
黎未口干,喉头轻动,嗓子眼的干哑稍稍得到缓解。
干涩的声音始终柔柔和和的,可袁叔和账房就是不敢多吭声。
袁叔一直力挺黎未掌家,主动让权让位,给黎未顺利接下得味楼提供了许多助力,可不是得味楼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趁势欺负他一个小哥儿、使绊子的大有人在,大弟子何广生带走一拨人在前,后又有老账房趁乱做空账本。
桩桩件件,着实令黎未头疼了很久。
夜半的时候会想着退缩,想着白天永远不要来。但真的到了白天,黎未又投入了得味楼的整顿中,店里面近三年的账本他都梳理了过去,远的不再追究,近的一概不放过。
新提上来的账房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一眼黎未后视线就移走,他还记得老账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呢。
十六七岁的小哥儿冷冷地站在堂上,任由老账房又哭又叫,没有心软也没有手软。
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老东家待手底下的人宽厚,他倒好,竟然欺负小东家年幼,偷盗店里面的存银,用假货换了库房里真的海参、干鲍、鱼翅等等。被东家抓到了现行,还要拖账房里的其他人下水,送出官府打板子都是轻的,据说偷盗的太多,判了流刑,那么大年纪了要去岭南喂蚊子。
黎未淡淡地开口。
账房心里面一凛,忙说,“知道了东家,下次……不不,是没有下次,以后入账登记一定记清楚、看明白,不出错漏。”
黎未点点头,开始对下一笔。
他眼角余光扫着药壶,见春夏看顾着就放心不少。
“三碗水煎成一碗,可别煎没了。”
“知道了。”
声音不是春夏的,黎未匆匆看过去容瑾不知何时醒了,代替了春夏坐在了小炉子旁边。
长手长脚的男人坐在小圆凳上根本就伸展不开手脚,他收着双腿坐着也不显乖巧,慵懒随性的模样尤带惺忪的睡意,当容瑾抬起头来时,黎未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侧脸上压出来的睡痕没有消失,一双清明的眸子里带着刚睡醒的倦怠,看过来的眼眸深且黑像是一团缱绻温柔的潭水把人卷了进去。
“喝点水,润润嗓子。”
容瑾倒了一杯水,在幽幽药香里送了过去。
黎未接过来,嘴角溢出笑容。
“这一笔……”
粉邬弄,长长的巷子狭窄,地上有些潮湿,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长满了青苔。
有个老太拄着拐从一户人家里出来,她挽在手臂上的篮子来的时候是空的,出来时已经装满了豆渣。
豆渣和面做成饼,锅里面淋一点油,把豆渣饼煎得两面金黄,味道就不错。油金贵,细面是细粮更加金贵,可是放惨了麦麸的粗面进去做豆渣饼,拉嗓子,咽都咽不下去,所以豆渣饼不常吃。旁人来了容家买豆渣回去,会和酸菜一起炒,豆渣比豆腐便宜,还管饱。
容家的豆腐不愁卖,豆渣也不愁,零卖卖不掉,容大郎就会攒上三四天的豆渣,挑着豆渣走十来里路卖给一家养猪户,那家人用豆渣喂猪,喂出来的猪又壮又肥。
豆子已经泡上了,李娘子把担子放下,又合上了井盖,用这口甜水井做出来的豆腐好吃,是容家做豆腐的秘诀。
“这边还剩点豆腐,你再装一大碗豆渣,再去一次得味楼。”李娘子朝着里屋说。
“去个屁,二郎出息了,不认家里面穷亲戚了,我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做不到,不去。”容大郎在堂屋竹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一次。
“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家里面的生计重要。”
“不是有五十两银子。”
“眼皮子浅的,五十两银子能够干啥,儿子要去读书、闺女要添置新衣裳、我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个啥,家里面眼见着要多一张嘴了,光靠你卖豆腐,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去。”
容大郎发急地坐起来,“当初我们商量好的要五十两,现在嫌弃少了。那是我弟弟,再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我是给他找个好归宿,不是真的卖弟弟,五十两够了够了。”
他大声地说服着妻子,又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李娘子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
“我觉得二弟说得对,有了方子我们支摊子卖臭豆腐那是长久的买卖,那就是下金蛋的鸡能一直下蛋。那个人跑来一趟张张嘴就没影子了,我觉得不靠谱。”
“那怎么办得味楼我不想去了,他应该回来主动孝敬我们的,哪里有做哥哥的一直过去巴结他,不去。”
“你不去,我去。”
李娘子拿起收拾的篮子,里面放了豆腐、豆渣,还有一碗炒胡豆,都是二郎最爱吃的东西。
第四十二章 药
“阿爷, 容郎君说了,让你什么时候想吃臭豆腐与他说一声,他做给你吃, 你怎么还来这儿挤啊。”
小道士人小,牢牢地抓着师父的大手不放,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
道士燕巳伸手把小徒弟举到肩膀上坐下,小道士发出呀的惊呼, 牢牢地抱着师父的脑袋坐稳,“嘿嘿, 阿爷往左边,左边有人在捏泥猴子,我要一个。”
燕巳反手在小道士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敢指挥你阿爷了。”
小道士讨好地笑,他师父压根就看不到呀。
嘴巴上嫌弃,燕巳挤开人群往左边走, 他边走边说, “等我新做的酒能喝了就和容瑾说, 一口豆腐一口酒, 赛过活神仙矣。大嫂,小心了。”
路过一个怀孕的妇人,燕巳虚扶了一把,那个妇人好像说了声谢谢, 没太听清, 他也不甚在意,人太多,转眼间那妇人就挤不见了身影。
小道士捏鼻子,“臭豆腐好难闻, 阿爷尽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个小东西懂什么哦。”
他们说说笑笑的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没过多久,小道士手上就多了个泥猴子、一张甜烧饼,燕巳手上多了一把卤汤串串,意犹未尽地继续逛。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容大郎的媳妇李娘子,她怀着身子,护着肚子在人群里躲来躲去,篮子里的豆腐快晃悠散架了。她一脑门的官司,实在是弄不懂,上次来三猴子路上连一只猫都没有,现在怎么全是人,好不容易挤到了得味楼的后门口,她扶着门框喘气,从门里出来的伙计差一点点就撞到她。
“这里不是休息的地儿,随时有人进进出出的,再撞到你。”
“我是你们郎君的嫂子,我要见他。”
伙计瞅了瞅李娘子,放下新片好的豆腐后跑过来,“娘子你等着,我进去说一声。”
后院的屋檐下面,药汤已经煎好了,倒出了一小碗的汤药,阳光下药不是酱油色的,看起来是酱紫色,桑葚的作用,甜味也来自于它。容瑾苦着一张脸,带着奇怪甜味的药汤还不如纯苦呢,喝着扒拉嗓子。
“良药苦口,你一口闷,吃完了有蜜饯吃。”
黎未控了控药壶,壶嘴那儿又有一滴汤药滴答地落进了碗里,是一滴也不能少。
容瑾看了头大,“好了好了,一点两点的不要紧。”
“那是药汤的精华。”
容瑾,“……”
黎未看了看容瑾的面色,苦哈哈的仿佛吃了三斤黄连,丝毫没有在厨房里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勾着嘴角无声地笑着。
把汤药往容瑾跟前送了送,黎未严格得如同学堂里的老夫子,一丝不茍地盯着学生完成课业——把哭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了。
容瑾喉头动了动,求饶地说:“不用这么多。”
他眼眸里有笑意,不是真的不想喝药。
“三碗水煎成一碗,今儿个煎时间长了,连一碗都没有满。”
容瑾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了手,碰到汤药碗的同时,指尖碰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指。
两个人的视线于空中短暂的接触。
他们同时收回了手。
入手的汤药温度刚好,容瑾嘴上说着不想喝,但动作没有半点拖沓,仰面一口干了,喉结上下滑动,两三口喝干,喝得太急太快,没来得及咽下的药汤溢出嘴角顺着下巴向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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