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路清淮后, 每入了夜, 他的心脏便难以忍受的剧痛, 唯有闭关。
因此在夜中才无法控制这些魔物,仅仅靠着城门和屏障勉强护住百姓。
他只当是上一世修炼魔功的后遗症,可随着时间越久, 他的心似腐烂,越发得空洞,迫切地想寻人填补。
“吼!”
血门内长着魔角的魔物嘶吼着,就要逃出,被一击魔气无情击杀。
血色月光透过窗纸映照,萧玄卿的侧颜染上月光,昏黄赤红,诡谲异常。
他隔窗而望,今夜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血月,魔物的力量会强盛百倍。难怪血门中的魔物格外地不安分,几乎无法控住。
魔气化作绳,将血门紧紧捆绑,萧玄卿正聚精会神。
可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腰间的师徒契渐暗,是路清淮的性命已快要枯竭。
明明眼前的魔物已欲出,心脏更是如往疼痛无比。
“幻身为影。”
萧玄卿冷冷吐出四字,分身赶往羽城。
与此同时,他的魔气也一分为二,有高阶魔物挣脱,撕咬着他的肉躯。
可萧玄卿的注意力皆在远处的路清淮身上,直到确定怀中人无生命危险。
他才召回分身。
噗嗤——
却是魔物的心口被洞穿,跳动的心脏在萧玄卿手中,直接捏爆。
再一秒,这便是萧玄卿的结局。
“哈。”
他单膝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可下一秒僵住,心脏的疼痛居然消失不见,在接触路清淮以后。
殿外的血色月光逐渐褪去,旭日高升。
萧玄卿嘭地一声推开殿门,一直守在殿外的魔物跪着瑟瑟发抖:“魔尊。”
“守好这里,莫要让任何人进入此处。”
他前往一处,依着残留的记忆,萧玄卿来到寒蛊宫。
站在水墨屏风前,毫不犹豫迈入,进入玉兰幻境。
一少女披头散发,蹲在地上,拿着寻常的虫子放入容器中。可玉兰幻境中最大的蛊虫已死,剩余的皆无毒性,仍执着地培养蛊王。
当初她想将师徒二人困在幻境中已滋养蛊物,到头来,却是自己永生永世被困在此处。
苏宛音已疯。
萧玄卿走到苏宛音面前,一脚踩碎容器:“回答我,我的身上是不是有蛊虫?”
看到虫子四处逃窜,苏宛音尖叫:“我的乖乖!”
抬头,先是不可置信地紧盯萧玄卿,随后疯狂大笑:“哈哈哈哈,看来是情蛊反噬,你爱着美人哥哥,美人哥哥却不再爱你。”
他不可能爱上路清淮,但听到路清淮不再爱他,心中的痛意却越盛。
眼神暴戾:“你疯了。”
羽城事已处完毕,路清淮回到门派。
很快,玉清居外传来厉长老的声音:“昨夜月色有异,掌门师兄可有事?”
随即进入屋内,担忧地望着路清淮。
路清淮摇摇头,想说无事。可喉间却涌上一股腥甜,拿白裘遮掩,袖掩唇侧:“莫要担心,寻常的魔物伤害不到我。”
一直以来,路清淮不喜被周遭人知晓自己的脆弱。既往,还是萧玄卿可以倚靠。如今,一切皆退回原点
“好。”
厉长老欲言又止,终是没说,退出屋外。
他转身,望向玉清居,神色忧扰:“刚刚明明看见掌门师兄的白裘染上血色,可掌门师兄的模样,似乎不想让我知晓。
虽然不知掌门师兄先前为何生了萧师侄的气,但当下之急,恐怕唯有萧师侄能劝导掌门师兄。”
一张传音纸鹤扑闪着翅膀,飞出云穹派。
“咳咳。”
厉长老一离开,路清淮又不受控制地连咳几声,鲜血浸染一片。
望着血色:“看来昨夜还是太过勉强,透支灵力的副作用比想象中来得严重,得去找万前辈医治。”
撑起身子,路清淮欲出门,耳边却传来冰冷的机械声:【每月一失已施行。】
周身的灵力骤然抽离,失去仅剩的灵力庇佑,路清淮如一个凡人,体内早就千疮百孔,瞬间失去意识。
昨日里,因心脏的疼痛暂缓,萧玄卿能够发挥出完全的魔气,短暂将血门封印一周。
做完一切,萧玄卿浑身冷汗,体内魔气所剩无几,日光完全隐匿,心脏再次疼痛。
这时,窗外不断有喙撞击的声音。
叩叩——
萧玄卿本就因疼痛,暴戾无法抑制,他推开窗户,就要把纸鹤燃尽。
却见翅膀上有小小的祥云图样,是云穹派的标准。莫名的,他的心中竟隐隐浮现期待。
传音纸鹤稳稳停在手心,发出声响。
听到是厉长老的声音,期待落空。萧玄卿欲再毁,却听到“掌门师兄”四字,顿住。
“萧师侄,掌门师兄身体有恙,速归。”
路清淮病了,并且以厉长老的性格,非万不得已,不会求助于他。萧玄卿本应高兴,内心却瞬间涌出无尽的担忧。他不顾身体的极限,赶往云穹派。
直到在玉清居面前,萧玄卿才停下疯狂催动的魔气,仅仅用了一刻钟便赶到。
伸手推门,极轻,似乎是怕惊扰了屋中人。
却见路清淮失去意识,半个身子虚弱地倚靠在床榻边,白裘上是触目惊心的血渍。
瞳孔骤缩,萧玄卿一个箭步,将路清淮抱在怀中。
可接触的当下,心脏的疼痛荡然无存,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怀中人。勾起一抹笑,却极为苦涩:“果然是你在我身上下蛊。”
因为路清淮,他才夜夜疼痛。
萧玄卿已陷入偏执,病态道:“好,你既想待在我的身边,我就如你所愿。囚住你,折磨你,我的师尊。”
粗大的铁链在萧玄卿手中浮现,他要像上辈子路清淮待他的那般,将铁链穿过对方的肩胛骨,锁住一身的灵力。
可看着怀中人,双眸紧闭,似梦到噩魇,羽睫在轻微颤动,如雪中打落的玉兰花般脆弱。
师尊会疼。
萧玄卿被这潜意识的想法惊到,咬牙骂道:“蛊惑人心的妖物!”
不自觉紧攥,小臂的青筋暴起,铁链碎成三截。魔气萦绕,路清淮的脚腕处多了条玉兰花银链,将所有的灵力皆锁住。
神识探入路清淮的灵根,萧玄卿的眉紧皱:“你究竟做了什么,将身躯糟蹋到这般境地。”
将干净的白裘严实包裹路清淮,萧玄卿前往灵植园。
可到达时,灵植园内人去楼空,唯有一张纸条,仅有路清淮和萧玄卿二人可见:小辈们,老夫想回药王谷看看,三月后再回。
但万川谷也算是见到师徒二人的桩桩件件,知晓很难平安。留下三帖药,能勉强应急。
萧玄卿紧抓着手中的药材,眼神微暗。
三月,只怕路清淮已撑不住,他要主动去寻万川谷。
抱着路清淮,萧玄卿往门派外闯,却撞见厉长老,先是惊喜:“萧师侄,你回来……”
话未说完,神色一变,看到路清淮的白裘,以及隐隐露出的玉兰银链,警惕道:“你为何将掌门师兄的灵力锁住,你想做什么?竟要把掌门师兄带出派外。”
“厉长老,不是你唤我而来吗?”萧玄卿尾音讥诮,“路清淮折磨我许久,我自然也要如此待他。”
“混账!以下犯上,今日我必不会让掌门师兄离开此处。”
捆仙索在厉长老手中幻化,袭向萧玄卿。先前为了封印血门,又赶到此处,他已耗费许多魔气,晃神了一瞬,竟被捆住。
一旦被捆仙索捆住,纵使是他,也需要到明日恢复魔气才可挣脱。
萧玄卿的手臂紧了些,短短一日,他便感到怀中人清减许多,路清淮等不起。
“交给我,如果你不想让他死。”
捆仙索进一步收紧,厉长老怒道:“我为何听信你这个叛出师门之徒?”
“他的灵根几乎尽毁,唯有万川谷能救助,但万川谷已回到药王谷中。药王谷的地址,仅有我和路清淮知晓。放心,我虽恨他,但也不想他轻易死去。”
萧玄卿的眼里攸然暗了:“他应该死在我的手中。”
厉长老沉默许久,萧玄卿身上的捆仙索终是掉落:“我最后信你一次,将掌门师兄救回。
但萧玄卿,你莫要忘了当初掌门师兄是如何待你,那些对你的伤害是他不得之举。
而你,曾经甚至愿意为了掌门师兄而死。难道其中仅有假意,并无真情?”
这已是第二人和他所讲,他爱慕着路清淮,爱慕到愿意付出性命。
可他不喜男子,更恨着路清淮,皆是身上的情蛊作祟。
萧玄卿望着厉长老,抵抗着突然涌现的心痛,定声:“仅有假意。”
第88章 药浴 路清淮抚上萧玄卿的脸,睫微垂,……
在萧玄卿的记忆中, 是路清淮亲手将他关入冰牢,冰链重鞭。如上一世般污蔑着他,将药王谷灭族的所有罪责皆怪罪于他,
但想到药王谷, 脑海里自发跳出位置,是路清淮所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 路清淮,不要用'信任'如此虚伪的词来搪塞我。”
可怀中人失去意识,安安静静地被抱着, 无法回答。
新的药王谷地址离云穹派极远,纵使是萧玄卿也需几日。而路清淮的神情极为痛苦,纵使喝了万川谷留下的药。但体内的伤势未愈合, 反而在不断地出着暗血, 白裘浸湿。
“该死。”
萧玄卿低咒一声, 脚步越发得快了。
路过的客栈中有一男子正在饮茶, 忽地抬头, 鼻轻嗅:“是万师侄的药方, 有意思。万师侄可是视药方如命, 不会轻易给他人。”
他起身,站在客栈门边,冬日里手中还执扇。扇子飞出, 在萧玄卿面前化为百把, 挡住, 却被萧玄卿的魔火轻易破除, 不在意地笑笑:“客官,投宿吗?”
“你是何人?”
萧玄卿戒备地望着男子,下意识护住路清淮。他察觉到来人的修为不弱, 甚至连手中的那把扇子也非凡品,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小城中还藏着这号人物。
可若是要阻拦他,那便做好受死的准备。
程空青瞬移至萧玄卿面前:“你想寻万川谷吧。可这几日万师侄出了药王谷,去采葫延参,无人知晓他在哪?”
既然称万川谷为师侄,对方的医术恐怕不在万川谷之下,萧玄卿道:“前辈可能医治?”
“自然,不过你和怀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程空青重新踏入客栈,他刚刚的注意力皆在药方上。此时,察觉到路清淮身上的血腥味越发得重,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骤然冷了下去:“万一你想在这杀人灭尸,小店的生意可是不好再做。”
路清淮死了,他的仇便无处可报,萧玄卿如是对自己说。而对方显然要一个满意的答案才能出手救治。
“我爱慕着他,可他家中反对,竟独自受了刑,今日才得以逃离。”
萧玄卿说着谎言,但记忆中路清淮重罚他的场景略过,厌恶的情绪一闪而过。
见状,程空青也看明。带着讽意,又是个花言巧语、盗取人心之徒,手中的扇子展开,显露出仅有他能看懂的符文,些许惊讶。
这人竟未说话,真是有情。
抬手拿了挂着的木牌和钥匙,转身递给萧玄卿:“方才是我失礼,我会在明日准备好医治的药物,你们先好好休息。”
“多谢。”
来到房间,萧玄卿将路清淮放在床榻上。白裘又被鲜血沾染,此时的路清淮因失血过多,身躯冰冷,如寒冰,不自觉发颤。
他站在一侧,静静地望着:“再如何,也比不上冰牢。你说是吗,师尊?”
如先前般,无人回应,门吱呀关上,萧玄卿离去。
翌日清晨,萧玄卿感到怀中冰冷,他依旧在路清淮房中。
昨夜里,失去与路清淮的接触,萧玄卿情蛊再次发作,痛得晃神,让他下意识想寻能解痛之人。
万万没想到,半夜里半梦半醒时,便是自己紧拥路清淮的模样。
可当下,萧玄卿却未松,纵使身体紧贴,路清淮的体温仍未有丝毫好转。他依着本能与路清淮十指相扣,试图温暖对方。
久违的安心,玉兰花香袭来。未完全清醒的萧玄卿埋入路清淮颈间,无意识在锁骨处吮/吸/轻/舔,留下吻痕,再次沉沉睡去。
直到翌日清晨,屋外传来程空青的声音:“我已备好药,你将他带来。”
萧玄卿睁眼,先是看着怀中的路清淮失神,随即厌恶自己的行为:“这情蛊竟如此恶毒,将我操控至此。”
木桶内热水氤氲,其中是数不胜数的药材。
程空青眼里是彻夜的血丝,指导道:“将他放入,一个时辰后才可出来。”
“好。”
萧玄卿弯腰,将路清淮完全浸入温水中,瞬间千百倍的痛苦袭来。似毒液一寸寸渗透肌肤,无法抑制,剧痛如海啸般袭来。面色惨白,纵使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身躯仍不受控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程空青早有预料,不紧不慢道:“他先前吃了万师侄的药,情况仍越下,可见伤势极重。这些药材药性皆强,痛感更是千万倍。药可治愈内伤,但迄今为止,无人可承受痛感,得以幸存。”
这时,药浴中的路清淮奇异地安静下来,但五窍开始流血,显然已到极限。
“有什么办法能分担他的痛苦,我知道,药王谷中有一草药可做到。”
“你竟知晓!”程空青有些震惊,他本不打算拿出,谁会以命抵命?
拿出一株植物,一脉两叶:“此为共生叶,可分担对方的痛苦。不过……”
程空青神情严肃:“你将要承担所有的痛楚。”
“给我吧,就算是死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萧玄卿专注地看着路清淮,他本该笑着看他的仇人万般痛苦后死去,可此时的他却无快意,心脏跳得极不规律。
甚至有种路清淮一旦死去,他的心脏也会停止跳动的错觉。
“好。”
程空青叹息一声,将共生叶给与萧玄卿,离开屋内。
萧玄卿进入水中,他将路清淮拥入怀中,株草叶吞下。
顷刻间,炸裂般的剧痛从四肢袭来,叫嚣着欲把萧玄卿撕碎。他反复身处地狱,每一寸骨被重锤砸断,又很快接好,持续反复,无法逃脱。
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萧玄卿咬紧牙关,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心想:好在现在承担痛苦的是我,不是路清淮。
每日一失的限制过去,灵力虽被萧玄卿锁住,但合体期的境界已回归。
再加上药材治疗,路清淮很快清醒过来。
可他仍觉得呼吸不畅,睁眼,有铁臂紧紧箍在他的胸前。身后是萧玄卿因疼痛而不受控地收紧手臂。
“萧玄卿?”
听到有别于萧玄卿的声音,程空青知晓路清淮已醒,他推门而入。
前一日,因为白裘裹得严实,程空青未看见路清淮的脸。此刻,褪去白裘,清冷的眉眼完全显露,程空青未曾想是救了药王谷全族的恩人。
行了最恭敬的礼:“清淮仙尊,我是药王谷族人,名为程空青。”
路清淮皱眉,从萧玄卿怀中挣脱,披上外衫:“本尊为何在这?”
他的记忆停留在玉清居中,对于身旁的萧玄卿也极为惊讶。
程空青将一切细细道明:“清淮仙尊,您的伤势极重。是他带着您来寻药王谷,被我碰巧遇上,留下救治。只是……”
顿了顿,他咬牙道:“我不知这孩子和您是什么关系,因此询问了句。”
“他回答什么?”路清淮的声音带着讽意,“仇人?”
“爱慕之人。而这药浴会带给人极大的痛苦,是他主动向我讨要共生叶,将所有的痛苦都转到他的身上。只是他现在的状况极差,恐怕撑不过一刻。”
程空青自责道:“但我已无药可医,是我医术不济。”
路清淮瞳孔骤缩,难怪昏迷间身上的疼痛骤失。转身,望向萧玄卿,额间布满冷汗,唇上皆是因剧痛而不自觉留下的咬痕。
心神受到冲击,身子微微趔趄,路清淮强撑着定神:“你先出去,本尊会有办法。”
门吱呀一声带上。
路清淮抚上萧玄卿的脸,睫微垂,吻上。
槿紫狐晶自丹田处飞升,从路清淮口中渡到萧玄卿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减弱的心脏重新跳动,萧玄卿的意识逐渐复苏,睁眼,便看见路清淮离他极近。
“为何救我?”
“救你?”萧玄卿抬起路清淮的下巴,似听到极有趣的事,“师尊,你若这般死了,岂不是太过痛快,我还未好好折磨你。你不该去羽城,这样守护世人的正道之事,你不觉得虚伪吗?”
熟悉的“师尊”一词,此刻却显得极为讽刺。
“虚伪?”路清淮侧过脸去,未曾想昔日的爱人如此待他。先前隐隐的期待皆落空,此时虽浸在热水中可他却觉得周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