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路清淮轻笑出声:“本就是孤身一人,再好不过……”
掩在领口下的并蒂莲浮现,花瓣缓缓凋零。
接下来的日子里,路清淮如常的作息,也不再提起萧玄卿三字,好似过往都在那一夜被纷飞的大雪完全掩埋。
唯独有一点变化,他开始披上白裘,纵使如此,仍感到冷意。
这日,厉长老汇报完门派事务后,没有立刻离开。
掌门师兄虽行事无异,可若说先前是不喜与他人接触,那么现在便是将所有的情感皆封闭。
萧玄卿回来的时间极短,唯有路清淮和万川谷二人知晓,因此厉长老以为路清淮是思念着萧玄卿,主动开口安慰:“萧师侄在外游历已久,想来快要回到云穹派,届时与掌门师兄相伴。”
路清淮手下的笔微顿,很快继续落笔,行云流水,看不出提笔者的心境:“萧玄卿已不是我徒,往后莫要提他。”
厉长老不清楚路清淮的态度为何急剧变化,苦心劝导:“萧师侄虽在外,但必定一直是思念着掌门师兄的。”
思念……
如此讽刺,路清淮的笔下不自觉加重:“是他主动离去,我不想强留。”
“其中必有误会。”
路清淮已批完批注,搁笔于玉搁上:“厉长老,我乏了,想早些休息。些,我要去羽城一趟。”
这是不想再谈的意思。
厉长老欲言又止,终是退出屋内:“掌门师兄,你好好休息。”
玉清居内空荡,不过是少了萧玄卿的陪伴,竟显得有些冷清。
【系统,我何时才能回到现代?】
【先前应宿主请求,已上报。修改意愿唯有一次,所以宿主即使完成了最终任务,也只能留在修真界。】
“呵,我连避过他的机会都没有吗?”路清淮低喃,“不过,他既恨我,日后再见面时,恐怕不是他死便是我活。届时,也是最后一面。”
路清淮披上白裘,出门。
近些时间,有众多魔物被释放。原本镇压魔物的门派已支撑不住,而云穹派作为镇压的第一正派,不断有灵信向云穹派求。
初始时,路清淮派了些得力的内门弟子前去查看。可逃出来的几人无不重伤,那些魔物更是在看到云穹派标志后,出手越发狠厉。
更让路清淮不得不将这事放到心上的是,据回来的弟子所说,这些魔物的背后似有更高阶的魔族。以他为首,将其奉尊,才让修真界和人界再次动荡。
他必须得会会那个传闻中的魔尊。
御剑飞行,快速穿梭在云层间,不过半日,路清淮来到了灵信中提到的羽城。
可到时,太阳高悬,原本开放的城门却紧闭。
纵使有阳光,这座城仍显得阴恻恻的,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路清淮轻轻一跃,便轻松翻过四丈城墙。
转身,却见城门被十多块木板死死钉住,有四人合抱的树紧紧抵着城门。
更令人心不适的是,其上密密麻麻贴满了血色符咒,又有钉子深深扎入城门,几乎没入。红绳缠绕着这些钉子,左右布满。
铜铃挂在红绳上,寒风轻抚,铜铃发出声响,杂乱不齐,烦心不已。
城内人无法出去,可这一幕,却更像是害怕着城外人的入侵。
路清淮皱眉:“竟严重到这般地步了吗?”
恐怕剩余的人已凶多吉少,现下最重要的是,护好城中人,引出魔尊。
他独自走在街上,两边的摊位未收,蒸屉和布料上已布了厚厚的雪,有五指深,可摊贩却不见一人。
神识探查,路清淮的心顿然沉下:“为何没有一人气息……”
这时,角落处传来一声虚弱的猫叫:“喵~”
路清淮走近,一只小猫躲在屋檐下,半个身子埋入雪中。肚子被剖开,肠道脏器露在外,有魔气的气息覆盖。已是奄奄一息,几乎睁不开眼,
槿紫灵力洒下,魔气净化,伤口快速愈合,路清淮将小猫抱入白裘中。
可神识再次探查,仍是一无所获。
有暖意,小猫的精神头渐渐好起,在路清淮怀中蹭了蹭。
低头,感受着毛绒绒的触感,路清淮眼露不解:“究竟是何人下了屏障,连我都被骗过。”
忽然想到什么,路清淮回头,看着城门的布局,绝对不是寻常百姓和修士能做到:“是有人在守护这座城吗?那人是谁?”
带着疑惑,神识被屏,路清淮寻不到百姓。于是,他寻了住处,等待着那些魔物的到来。
一座破庙,木门摇摇欲坠,勉强能避风雪。经纬后的菩萨是悲天悯人的模样,但佛台前的贡品显然有人吃过,半块干巴的饼子。
庙内静悄悄的,路清淮平静道:“我来自云穹派,并非魔物,你不必怕我。”
先是无人回应,路清淮只耐心地等着,槿紫灵火点燃木材,庙内多了温暖。
许久,佛台下的黄布才被小心翼翼的掀起,是一个满脸黑灰的小孩:“仙人是来救我们的吗?”
随即,他的眼睛里有积满了泪水:“没用的,来的仙人都流了好多血。仙人,你还是走吧。”
泪水被舔,流浪小猫跳下路清淮怀中,到小孩身上。
看到小猫的一刹那,小孩眼中是无尽的惊喜,紧紧抱住:“小咪,太好了,你没事。”
“我能救它,亦能救你们,现在可信任我?”
小孩停止哭泣,愣愣地抬头。眼前人生得翩然如谪仙,虽不温柔,周身冷意,可却让人不自觉信服。
“仙人,你救下小咪。我信的,我叫冯进宝。”
“好,进宝,你告诉我,城中人都去哪了,你们又经历了什么?”
“其他人我也不知在哪,只是……”
冯进宝到底是个孩子,描述断断续续,并不准确。但路清淮仍拼凑出这些时日的原貌。
魔物爆发其实已有一段时间,杀了城中许多人。又给百姓下了诅咒,凡是出城的人都会立刻暴毙而亡。
一月前有人听闻,他们都对一少年俯首称臣,称其为魔尊。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魔物只在夜间杀人,而且似是无法视物,只要躲藏得好,便不会被抓住。
因此大家才都躲藏着。
“只在夜间杀人,看来这就是派内弟子能逃出的原因。”
路清淮望着刚刚生起的篝火,脑海里忽然有个荒谬的念头,莫不是城中的屏障是那魔尊所设。
可随即,他忍不住轻嘲。
若是真如自己所想,那魔尊想要护住城中百姓,魔物又为何会在夜间杀人。想来是那群东西没有良知,以此为乐。而屏障设立,另有其人。
“进宝,你和小咪在庙中,不论如何都不可踏出。过了今夜,我会让这座城恢复原本的宁静。”
路清淮望庙外,白雪皑皑,鹅毛般的雪花再次落下。
日头渐沉,入夜了。
开门, 风雪瞬间灌入,路清淮脸侧的发丝随之飞舞。
抬眸,一轮血红圆月高悬, 云雾遮挡。月光映入庙中, 原本慈悲的菩萨面容也似染血,显得诡谲。
叮铃铃!
突然间,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铜铃震响声。路清淮跃至羽城的最高处,往下望去。
只见符咒在风雪中飞扬,城门上的红绳抖动, 铜铃皆在剧烈地震动。
城外有人在不断撞击着城门,几乎是不知疲惫的,发出重击。
但城门上的镇压符显然是个修为强大的修士所设, 纵使已千疮百孔, 却似一具保护神守护着羽城。
这时, 有疾风而过, 原本遮挡血月的云雾散去。瞬间血光刺眼得几乎无法睁开, 铜铃声也在同一时间停止。
周遭寂静, 唯有雪落草叶的声音。可路清淮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槿紫灵力化弓。一根沉甸甸的灵箭在手中汇聚,拉满弓,箭羽凝结冰霜, 对准城门。
灵箭划过寒空, 铜铃骤响, 嘈杂晃动, 就在利箭要深深埋入城门。所有的符咒同时燃尽,红绳崩断,铜铃纷纷掉落碎裂。
城门大开, 支灵箭完全没入魔物眉心。它仅仅是凄厉地嚎叫一声,便瞬间灰飞烟灭。
带头的魔物死去,剩余的魔物一时暴乱,恶臭的涎液流淌,蓬头散发猛扑上来。
跳跃地极高,扒住屋檐,就要爬上。
可路清淮并未停息,屋顶处疾跃,间连不断的灵箭如急雨,杀伐果断,魔物纷纷哀嚎倒下。
但很快,有一身披黑色斗篷的魔物手持杖,念念有词。血色月光汇聚,倒下的魔物竟伤口愈合,狰狞地涌上。
杀而不尽,饶是路清淮,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在迅速流失,喘息声渐重,弓身撑地。
他望向藏在魔物中的黑色斗篷,唯有杀了他,才能停止这番战斗。
灵力已消耗大半,远程的灵箭攻击消耗更快。弓身消散,路清淮抬手,取下玉色发带,在手中幻化为剑。
黑色斗篷下却发出桀桀的怪笑,口中念出古怪咒语。
血月投下的影子竟向各处而去,很快,原本藏在各处的百姓皆走了出来。神情麻木空洞,明明月色当空,脚下却全无影子,已失去心魄。
见这幕,路清淮神识探查,才发现原本掩藏生人气息的屏障消失,联系到镇守符失效。
看来护城的修士状态极差,已无力支撑。
所以才被魔物轻而易举地寻到。
事态越发得险峻,黑色斗篷的影子在活人的滋养下,渐渐化为实体。它的目光锁定,便是路清淮的影子。
提剑骤起,路清淮的衣袂在风雪中飘然,猎猎作响。合体期的速度非比寻常,影子仍未反应,便被一剑穿心。
可下一秒,他便发现黑影在目光中自发愈合。
寻常的伤害竟对他无用,不死不灭。
黑影瞬间将路清淮裹挟,刺穿心口,想要将他的影子一并吞入。
若是得逞,他便会同城中百姓般失去了思想,那又有谁来护住他们?
血色顺着白裘流一地,地上的积雪被温热的血水消融。
一时分不清是鲜血所染还是血月所染。
血月……路清淮骤然清明。
“云蔽。”
两字从薄唇中念出,灵咒自发显现。
云雾汇聚,血月瞬间遮挡,少了血月的力量,黑影的实体若隐若现就要消散。
黑色斗篷察觉到不妙,高举木杖,就要将云雾驱散。
却有玉色发带将木杖席卷,完全断成两截。
黑色斗篷瞳孔骤缩,失去木杖,再次吟诵魔诀,一道法门在眼前逐渐破开。
眼见要成,槿紫灵箭击碎法门,未羽颤颤,将斗篷瞬间击落,露出脸来。
血肉掀起,灵箭造成的伤口横跨张脸,犹如厉鬼。
路清淮的指上是弓弦紧勒的红痕,冷冷道:“天下的魔物皆要除尽,本尊最恨魔族中人。”
眼见无法逃脱,黑色斗篷不再逃避。虽无了血月,魔火燃起,在吟诵下,那些魔物竟毫不犹豫跳入魔火中。
“哈哈哈,不够不够。”
黑色斗篷狞笑着,一跃而入,身躯在魔火中燃烧,痛得他发出惨叫。
可在极盛的火光下,黑影再次汇聚。
以身殉影,是极恶毒的咒法,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黑影极速攻来,路清淮险险躲过,脸侧多了道血痕,竟是比先前的速度快了百倍。
剑光疾起,路清淮手中的发带重新化为玉剑,闪电般刺向黑影。剑身耀目,如夺了雪辉,势可开天。
这一次,黑影从头向下被砍成两半,肠心流了一地。
随即,槿紫灵力化雨,将魔火镇压熄灭。
可出乎路清淮意料,离了魔火,那分开的黑影竟未受影响。长出剩余手脚,成为一模一样的两个。
对视,阴毒地怪笑,尖牙利刃地冲向路清淮,欲撕咬成碎片。
路清淮体内的灵力已到极限,灵根处传来剧烈疼痛,连握着玉剑的手都在颤抖。
他想举剑,却连抬动指尖的半分力气皆无。
不行,他答应要还城中人安宁。
鞋靴已被血浸染,在打斗的过程中被碎裂的铜铃扎透。
这些先前既能挡住魔物……
散乱的符咒灰烬、红绳及铜铃在槿紫灵力的催动下自发在路清淮周遭萦绕,逐渐编织成网。
雪攸然大了,压在路清淮肩头,他做着最后一博。
“天地玄黄,寻妖除魔!”
黑影被网完全笼罩,骤然收紧,铜铃剧响,深深嵌入。两个黑影先是重新融合为一个,网如铁,将其削碎成千万片,再无复原可能。
与此同时,千万影子不再受魔物限制,飞回百姓脚下。
“噗!”
路清淮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倒在雪地中。
可黑影并非所有,剩余的寻常魔物见路清淮已无还手之力,欲捡拾残羹,将他分食。
丑陋的模样聚拢,越来越近。
利牙刺破血肉,剧烈的疼痛袭来。
下一秒,魔物被齐齐砍了脑袋,落于雪地上,脸上还残留着欲/望和恐惧。
路清淮落入一熟悉的怀抱。
“师尊!”
只见萧玄卿正剧烈地喘息,额间布满冷汗,似遭受极大的痛苦从远处赶来。
些许恍惚,为什么会这么称呼路清淮,他已有多年未叫。
这时,手中发暗的师徒契重新恢复光亮,萧玄卿勉力将路清淮送到一处。
再也无法支撑,消散,仅仅是一分身。
漫天的雪落下。
赵进宝抱着小咪,害怕地躲在佛台下。他听到外面许多可怕的声音,可仙人叮嘱过,让他千万不能出去。
夜里,他都在祈祷仙人能平安无事。
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入庙中,赵进宝立刻拉开门,有雪往他身上压来。四目皆白,他忍不住大哭:“仙人,你在哪里?”
小咪从赵进宝环住跳下,跑往一处。赵进宝忙在雪地中艰难追赶:“小咪别跑,我们还要去寻仙人。”
直到小咪停下,尾巴轻打转角。
他忙过去,清冷仙尊的长睫凝霜,血色尽失,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周遭的雪已没过腰腹,好在路清淮倒在屋檐下,不至于被雪覆盖。
但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仙人,你不要死,呜呜。”
赵进宝的哭声传来,路清淮勉力睁眼:“我无事。”
“我这就扶仙人起来。”
路清淮在赵进宝的搀扶下,倚靠在房柱上。
他想起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指微蜷:“进宝,昨夜里你可有听到什么?”
赵进宝年纪小,当时害怕地堵耳,因此错过了萧玄卿那句师尊。
摇摇头:“仙人,我什么都没听到,是有很重要的话吗?”
靠在房柱上,背后冰凉:“没有,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魔物被击退,羽城百姓重新恢复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人的生命力极顽强,很快,又有摊贩在街上售卖饭食。还有人在除雪以防摔倒。
走在街上,赵进宝啃着路清淮给他买的肉包子,分了些包子皮给小咪,抬头:“仙人,你不觉得委屈吗?”
“为何委屈?”
“大家都不知道是你救下我们,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因昨夜里百姓们失去影子,所以完全消失了那部分记忆。
路清淮并不在意,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你和小咪知道,这便足够。”
赵进宝眼睛亮亮的:“仙人你这般好,上天必会庇佑,让你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曾经的他无欲无求,后来确切有了想要的,可到头来不过是黄梁一梦枕浮生。
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是超负荷处完派中事务,以此来填补心中难以言喻的寒意孤寂。即使来羽城,不过也是这样的由,并没有所谓的大义凛然。
对方也不会知道。
路清淮低喃:“许是我不如面上这般好,才无法得偿所愿。”
第87章 情蛊反噬 路清淮不再爱他,心中的痛意……
门上沉重的铜锁封印, 魔物皆战战兢兢地守在外面,不敢靠近。每逢夜里,魔尊便会极为躁狂, 一旦靠近非死即伤。
殿中央, 萧玄卿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血门,不断有魔物前仆后继地堆叠, 欲逃出。只是被他的魔气镇压,哭嚎得极为刺耳。长长的指甲攀着血门,仍是伺机而出的可怖模样。
不知何时起, 魔界、修真界以及人界间的通道大开,似有人在刻意作祟,数不胜数的魔物逃出。
为了不让这些凶狠无思想的魔物为祸人间, 萧玄卿主动来到此处, 靠魔气镇守着。
眼里闪过疑惑, 萧玄卿无法解自己的举动。
他曾经是这般的吗?
明明以前从不在意周遭, 仅剩毁了世间的恨意。但萧玄卿明白, 自己仍不顾世人性命, 只是其中有一人在模糊的记忆里温柔待他, 让他不想让那人收到受害。
究竟是谁?
越思考,萧玄卿的心脏如炸裂般疼,他恨不得剖出, 胸口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