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至深处,原来连一句虚无妄言也要字斟句酌。
指尖轻轻抚过越青君含情眉眼,宁悬明眸中似含着潋滟光芒。
含情脉脉一词,也终于有了最美最真的模样。
“你不该叫无瑕,应当叫无忧。”
不求你完美无缺,只愿你病愁全消,百岁无忧。
章和帝一病,后宫尚且有皇后在,没出什么大事,前朝却要越青君坐镇,因而他不能回家,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中。
在御医的调理和宫人的精心照料下,章和帝在五日后终于醒来了,身体除了因为久未进食而有些虚弱外,没什么大问题。
他这一醒,将前朝官员都弄得既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
松了口气是因为看章和帝这模样,确实不像是卫无瑕想趁机夺权上位,于是暗下狠手,这位秦王殿下当真是个孝顺又仁善的真君子。
提起了心则是因为,凭借章和帝的老作精本质,这次贤王谋逆一事也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少风浪。
章和帝在从御医那里听到自己身体是被贤王逆党气晕了后,险些再次晕过去。
并没有出乎众人意料,饶是醒过来连说话都有些艰难,章和帝还是当即下旨,将贤王废为庶人,关进死牢。
但凡关进死牢里的人,就没有能出来的,以越青君如今的地位,还得到了一个别人卖好的小消息。
与别人不同,贤王这个死牢,无人能去探望,也没有人给他送饭,每日只给一碗水,其他什么也没有。
越青君轻而易举便从中领会到了章和帝的心思。
他要贤王在饥寒之中死去,那一碗水也不是什么善心大发或者还有于心不忍,不过是为了将贤王折磨得更久一点,不让他死得太快。
听说那死牢里连窗户都没有,整天暗无天日,人被关进那里,就是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
那种环境,度日如年都是梦里才有的美好幻想。
剩下的越青君不必再知道,如今就当贤王死了也是一样。
对待贤王尚且如此,对待其他追随贤王参与谋逆的人,章和帝更手下不留情。
但凡参与其中的,一个都跑不了,个个都是抄家起步,什么夷三族,诛九族也不要钱似的上。
后来还是因为朝中势力复杂,若当真要算上九族,莫说朝廷其他官员,就是皇室也要牵连大半,章和帝才不得不作罢,稍稍收敛了些。
然而即便如此,京城菜市场未来一个月都是红的,清洗的速度赶不上砍头的速度。
在这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前贤王现罪人的妻子病故这么件小事,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下面人甚至不想往上报,担心主子们嫌弃晦气。
就在章和帝身体眼见着在好转,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活蹦乱跳时,前贤王妃的书信,也被送到了越青君面前。
不巧的是,那时他正在凌霄殿,几封书信没能躲过章和帝的眼睛。
“秦王如今倒是越来越能干了,就是这性子还是一副小家子气,做什么都偷偷摸摸的,倒是像你那母妃。”
章和帝身在病中,脾气越发不好,尤其眼见着自己昏迷时,自己那个孝顺好儿子竟然轻而易举受到了朝官拥戴,将国事料理得十分妥当,自己就是不醒,也没有什么影响。
章和帝心中就越是嫉恨不甘。
只是因为越青君先前护驾有功,如今朝廷又需要他,才不好发作。
简而言之,如今不是他不想动越青君,而是他动不了越青君了。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逮着机会就在言语上阴阳怪气一番,尖酸刻薄的模样,比最低贱的下九流还要丑陋。
越青君养气功夫极好,哪怕被章和帝这样嘲讽,面上也没有丝毫不悦与难堪,反而十分顺从地将几封信递到章和帝面前。
“儿臣不过是为父皇做事,这些信本也是要给父皇的,您想看便先看吧。”
越青君给了个眼神,张忠海就十分有眼力见地拿过信读了起来。
从前还相处与越青君别苗头下绊子的人,眼见形势一边倒,自己也跟着柔若无骨起来,什么过节,那不过是他与秦王殿下的缘分罢了。
张忠海屁颠屁颠开始读信,然而没读多久,他的脸色就有些发白,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渐渐发飘。
章和帝比他还沉不住气,一把将那些信夺了过去,自己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章和帝整个人都变得激动暴怒,他一把将信纸抓烂,扔在地上。
“混账!混账!”
张忠海连忙上前给章和帝顺气,“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越青君伸手将地上已经破了的信纸捡起来,却见上面写着贤王与贵妃勾结突厥,窃国卖国一事。
且这几封书信足以证明,无论是勾结突厥还是谋逆一事,都是贤王与贵妃的设计,无论是贤王妃还是宋氏都没有参与,王妃宋氏知情不报以死谢罪,只愿放过无辜之人。
宋氏因贤王被牵连,只是还未查到他们参与的证据,因而处置还在后面,如今只是暂时关押。
这些书信不过只有一个目的,将宋氏摘出去。
然而盛怒之下的章和帝是能维持理智的人吗?
他不将宋氏折腾死就算好了。
宋蕙兰的运气好也不好,若信只到越青君手中,兴许还能如她所愿,却偏偏被章和帝看到。
说好则是因为章和帝虽然看到了,但接下来的事,却让他自顾不暇,更遑论去折腾宋氏。
在看完那些书信,意识到自己先前在突厥那里所遭受的屈辱都是因为贵妃与贤王而起后,章和帝一时间气急攻心,骂了一通,反而越骂越上头,猝不及防喷了一口血,再次晕了过去。
这回,他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御医前来诊断,发觉章和帝不仅中风,半边身子瘫痪,再也下不了床,连说话都磕磕绊绊极为艰难。
身体机能极速下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生命,让他在短短数日内,仿佛老了十岁,头发花白,皱纹横生。
仿佛前些日子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一般,仿若梦境。
御医们战战兢兢,生怕章和帝一个不满拉他们陪葬,每日都在越青君在时诊脉,章和帝想发疯时,对方总会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下去。
因而不知不觉中,凌霄殿内侍候的宫人越来越少。
直到某天章和帝睁眼闭眼,床边都只有越青君一个人,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如今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动不了,也出不去。
床上的动静终于还是吸引了静坐于窗边之人的注意,越青君转头望过来,见他醒来,起身端着药走到床边。
“父皇醒了,该喝药了,儿臣喂您。”
看着眼前一如既往恭敬温顺,任由他斥责嘲讽也从不有任何怨言的儿子,对上那双温和无比,从不见半分阴霾的眼睛。
章和帝心里忽然没来由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世上真有纯善之至,忠孝双全,无论别人如何待他,他都无怨无悔之人吗?
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颤颤巍巍打翻了越青君手里那碗药。
是想试探什么?还是想证明什么?又或是想在这个儿子身上找寻自己已经丧失的尊严与地位?
章和帝不知道,那一刻的情绪复杂又纯粹,复杂是它产生的原因,纯粹是它的构成,惊惧与恶意。
越青君却没生气,面上也没有意外。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地上摔碎的药碗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俯身伸手,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
“好好的药,怎么碎地上了。”任劳任怨的模样,仿佛没有半点脾气。
“原来父皇喜欢先倒地上,再捡起来喝,早说嘛。”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说着惊人的字句。
宛若轰隆一声惊雷,响在章和帝耳边,震耳欲聋,头晕目眩。
越青君却是一副淡定的神情,仿佛自己没说什么惊人之语。
随后却转手将那瓷片递到章和帝唇边,将其中残留的一点药汤给对方喂了下去。
瓷片生生将章和帝苍白干涩的唇划破,鲜血给他平白染了一分气色。
完了,越青君好整以暇看着他,声音依旧那般温柔,明明与从前一般无二,落在章和帝耳中,却再不似春风和煦,反而如附骨之疽。
“父皇,你乖一点。”
“有病,就该喝药。”
第77章 云泥
夜色幽微,窗外一片漆黑,隐隐绰绰的光线根本无法将夜色照亮,自然也看不清外面有没有守着宫人侍卫。
章和帝心中还抱着几分期待,希望窗外有人能听到动静闯进来,打越青君一个措手不及,定他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然而他显然对自己的人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在之前他时不时折腾伺候的宫人时,便没人想在他跟前侍奉,便是殿外也不想多留。
但凡有越青君在时,他们都是图省事,将章和帝的事都交给对方,自己则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又哪里会在附近逗留,若是一不小心碰见什么事,那岂不是冤死?
章和帝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人,然而仅剩的理智与镇定告诉他,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
无论从前有多想戳穿这个儿子的假面,想看看底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此刻,章和帝也难得聪明一回,知道维持从前的假象才是最好。
于是他动了动嘴唇,“夜已深,你、你去休息,让别人来伺候朕就好……”
这辈子没说过软话,如今说起来也是不伦不类,好在身体有病,才让他看上去当真弱了几分,倒也勉强算过得去。
中风让他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在越青君理解能力一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是不明白,想想对方的本性,想想眼下这情景,对方会说什么话,倒也不难猜了。
他这般表现,越青君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出言拆穿,他摸出一张手帕,给章和帝擦了擦唇上血迹,“刚才手有些重,不小心伤了父皇,父皇疼不疼?”
章和帝哪里敢说疼,眼见着对方的动作,也只觉得胆战心惊,担心那手帕上藏了毒药,自己一会儿就要毒发身亡。
心跳急促又紊乱,好似将那密密麻麻的鼓点,在心中敲响,让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
从前他曾多次想“玷污”这个纯洁无瑕的儿子,事到如今,发现对方当真并非纯善时,章和帝心中却只有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招惹对方,要招惹这么一个人,糊里糊涂,假装父慈子孝不好吗?
这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越青君欣赏着他惊惧不已的模样,便是从前早已想过无数次,但此时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的体验。
然而欣赏完了,又觉得单调,犹不满足。
伸手为章和帝细细盖了盖锦被。
上面的锦缎都是由无数个绣娘细心缝制好几日才能做成,然而此时此刻,却再无人在意它的昂贵与难得。
生死面前,钱财名利也不过是浮云。
“之前担忧父皇的身体,一直没有告诉父皇,其实这次您吐血昏迷后,御医来诊断过,说父皇这是中了毒。”
章和帝瞪大眼睛,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他严重怀疑这是越青君诓骗于他,然而仔细想想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又有一股莫名的预感,觉得对方说的才是真的。
怎么可能短短数日内竟像老了十几岁,明明一年之前他身体都还好好的!
越青君无视他质问、震怒与怀疑的眼神,声音和缓继续道:“人已经抓住了,是父皇身边一位奉茶宫女。”
“宫女说她是贵妃的人,听从贵妃生前的吩咐,将毒引下到父皇的茶水里。”
“说是毒引,但实际上那并不算毒,并没有置人于死地的能力,不过是将父皇体内积蓄已久的毛病引发,若能熬过,说不定还能强身健体。”越青君语气悠悠道。
章和帝才不信,见鬼的强身健体,只怕是强行燃烧剩余的生命,让人看起来像好转,实际已经时日无多……
思及此,章和帝心里一个咯噔,想到自己先前身体好转,莫非也是因为这药?
他颤抖着嘴唇,咒骂道:“贱人……”
章和帝从前就是再讨厌一个人,也没有骂得这么低俗不堪,可见是真的恨极了。
倘若贵妃如今还活着,也不知会是何下场。
她倒是有先见之明,自己早早解脱了,章和帝就是想报复都找不到人。
越青君倒是知道的更多点,他大约猜到贵妃应当不仅仅是想给章和帝下毒,而是想让章和帝身体不断衰弱,却又查不出问题,于是疑神疑鬼,胡乱猜疑。
其中最应该受到猜疑的,自然是越青君,章和帝一定会对越青君忌惮万分,想尽办法夺回权利。
父子相争的局面才是贵妃想看到的,而不是眼下这般,章和帝被彻底废掉。
只是贵妃已经许久未曾近亲章和帝,因而也不知道,章和帝的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从前适量的那些药,如今用在章和帝身上,直接差点废掉半条命,莫说好起来与越青君夺权,眼瞧着就时日无多,越青君收拾收拾好,就能取而代之。
这一下药不仅没有给越青君造成麻烦,反而还要早早给越青君腾位置,这绝非贵妃想要看到的情景。
若贵妃在泉下有灵,只怕也要咬碎一口银牙,后悔不已。
越青君并未过多解释,只要章和帝知道最重要的就好。
他微微一笑道:“不仅如此。”
“每次给你吃相克食物的是梅妃。”
“每日让人敲击你的大脑穴位,致使你气血紊乱,头晕恶心,多次晕倒的是皇后。”
“还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哗啦声,床边的碎瓷片重新摔落在地,再看章和帝,已是双目通红,恨不能将越青君和他方才口中之人嚼碎了咽下去。
越青君却是并不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父皇在震怒什么?”
“我以为,父皇对此应当心中有数才是。”
“别人的心思不好猜测,但自己做了什么,做得如何,还不知道吗。”
就凭章和帝从前所作所为,没有亲手杀他,都算是别人克制了。
章和帝见状,也知这父慈子孝装不下去。
若说心中对皇后她们是震怒,那么对眼前人便是惊惧。
他颤抖着嘴唇,“我、我知道你恨我……从前是父皇做得不好,如今卧病在床才发现,身边竟只有你一个孝子……”
“朕……朕马上下旨,册立你为太子……”
此言一出,越青君当真挑了挑眉,眼中带上了些许意外。
不过也仅仅是一点。
在他的猜测中,自太子死后,章和帝即便立时要死了,也绝不会立太子。
什么朝政安稳,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仅仅凭太子是他死后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一点,章和帝就不会让这样一个人出现,成为他的催命符。
这么想来,章和帝的自知之明也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异。
在后宫妃嫔面前,他觉得自己英勇无双,对妃嫔们个个深情。
在朝政面前,他又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做了哪些让人一言难尽的事,以至于担心一旦立了太子,自己就会被抛弃。
但一切的威胁也抵不过眼前近在咫尺的危机,能让心中坚决不立太子的人出言表示自己愿意立太子,这大约也算是越青君的一种成功吧。
他微微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方明黄色的绢帛,将它仔细展开,展示在章和帝面前。
章和帝睁着双眼,勉强看了个大致。
然而仅仅是这大致,便让他浑身冒起了冷汗。
那赫然是一张传位诏书。
传位之人自然是越青君。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竟是他自己的字迹,且已经盖上了玺印。
“临了临了,连贴身伺候你的最亲近的人都背叛你,可见你此生有多失败。”越青君感叹道。
章和帝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在湖边莲池见到越青君时的场景。
那时越青君用一手相似的字为生母写经书,还曾得到他的夸赞,现如今,章和帝只想回到当日,将那时蠢笨无知的自己一巴掌扇死。
“你、你早就想好有今日了?”他不敢置信问。
越青君将诏书放进殿内一个空盒子里,又放去章和帝床边,换了平时,那是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然而如今,章和帝半身不遂,便是想要将动不了的那边的东西推开,也根本碰不到。
越青君好整以暇看着他把脸都憋红了,却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方才还主动说要立他为太子的人,不过短短片刻,就被拆穿了假面。
但越青君却并不意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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