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怔然,匆忙抬起头,却见乔溯已经走远了。
当天晚上,乔平南悄然离世,没有丝毫声响,也未曾向乔溯倾诉任何痛苦。
然而乔溯知道,植物人并非完全无感,只是无法醒来。
与其说乔平南的死令人伤感,不如说它是一种解脱。
乔溯办完相关手续,用医院的公用电话联系了老家的爷爷奶奶,停顿了片刻,最终没有拨出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也没能及时归还保温饭盒。
护工阿姨递上几张钞票,想要退还多余的工资,乔溯没有收下。
忙碌的时光匆匆而过,期末考试已然结束,学生们迎来了久违的寒假。
没有白简的“聒噪”在旁,乔溯几乎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不知从何时起,时间变得如此缓慢。明明那晚,医院的钟表滴答声还如同他的呼吸般短促。
乔平南的火化手续简洁快速,没有葬礼。
乔溯购买了最便宜的骨灰盒,将它层层包裹,放进自己的背包中,双手一路抱着,搭乘绿皮火车回了老家。
为了省钱,他只带了面包和水,短短几天就瘦了好些。
老家位于偏僻的山区,墓地不是公墓。
母亲去世时,他在此处立了一个不算贵的碑。如今,乔平南的名字也被刻到了碑上,算是夫妻团聚。
乔溯上了一炷香,抬头看父母灰白的照片。
千言万语早已随风而散,化作了无声距离。他没有眼泪,也无话可倾诉。
乔溯并未在老家逗留太久,这里没有他的房间,所有亲戚都极其冷淡,包括他的爷爷奶奶。
老人家褪色的眼球含着泪,像荒地里枯萎的草根。他们叹自己生活不易,苦子女不孝,却没人关心乔溯一句,问问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仔细想来,爷爷奶奶似乎从未喜欢过他,甚至从未期待过他的诞生。
邻里的闲言碎语,更是说着乔平南的失败,是乔溯的母亲造成。
“当初就是那个女人,怀了孩子,给阿南骗了出去。才叫乔家二老没了依靠,红颜祸水呐!”
“要不是有了他,阿南也不至于非和那女人结婚,出去谋生!留在村里多好?”
“心比天地,摔下来比谁都重!”
“这女的不贤惠……”
“她克死了阿南,自己也送命咯!”
这种地方就是如此,人们一辈子都未走出过大山,浅短的认知,封建的思想,总将丈夫的过错推却到妻子的身上,用莫名其妙的罪名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
怪不得当年父母执意离开这里,去外谋生。可惜时运不济,人生没有得偿所愿,反倒成了笑柄。
乔溯重重地关上了门,外头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阵唏嘘,众人散去。
屋内,乔溯将一张存着放到桌上,对老人道:“肇事者赔的钱,一部分用在医院了,一部分我拿去还了点债。剩下的几万块,算是爸妈给你们养老的。”
老人低头擦拭眼泪,乔溯走时,他们也未发一言。
回程的长途火车途经许多村庄和高山,连绵的雪落在山峰上,像洁白的纱幔,遮挡了乔溯的视线。
乔灵镇也是一连落了几天的大雪,深冬来得越发早了。
乔溯光着脖子,身上套着一件陈旧的厚外套,从车站一路步行。
运动鞋被积雪湿透,冻疮的刺痛和痒感折磨着脚趾,而他的心却麻木如冰,仿佛置身一个空旷茫然的世界,孑然一身。
就像这凄冷的冬天,白蒙蒙的,没有色彩。
但当他终于走到家门口时,跳入他眼帘的,是一抹与皑皑白雪截然不同的颜色——来自于多日未见的白简。
这久违的身影蹲坐在乔溯的家门口,双颊红润,在冬日里如一簇小小的火焰,直击乔溯结冰的心脏。
乔溯的脚步停在积雪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简抬眸,晕晕乎乎地露出一个笑来,如此鲜明而温暖:“你回来了。”他扶着门起身,眼前一黑,缓慢径直地朝地面栽去。
“白简!”
乔溯几乎是箭步冲上前,顾不得身体的僵硬,急切地将白简抱住,一把将他提抱了起来。
白简的额头滚烫,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上忽冷忽热。
乔溯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慌乱,抱着白简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像是拥着一个易碎的宝物般,终于感受到一些温度。
没有暖气的屋子很不适合白简这种自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乔溯把他放到了自己床上,给他捂上被子。
翻箱倒柜的,乔溯又找出了一板退烧药,已经过期了。
他急忙打开门,撞上隔壁的邻居。
“你总算回来啦,干嘛去了?你同学天天来你家门口等你。”她见乔溯面色难看,问,“怎么了?”
“阿姨,您家里有、有退烧药吗?”乔溯甚至结巴了,混乱的大脑搜索着合适的词汇,“我同学他病了……”
“啊呀,这孩子倔的,让他来我屋里等,他也不肯。连着一星期的,能不病吗?你也是,出门给他说一声呀!”
邻居算是热心肠的,唠叨着回屋,不久后递给乔溯一盒退烧药,“快去吧。”
外头寒风刺骨,邻居关上了门。
乔溯检查了药品的日期,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家里连热水都没有。他手忙脚乱地去烧水,冻僵的手指动作迟缓。
这时,他听到了白简轻声喊他:“乔溯?”
乔溯的手一顿,按下烧水壶的开关,随后回过头,定定地看着白简。
白简虚弱地笑了笑,还有点开心:“真是你啊,我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乔溯的语气里带着愠怒,仿佛酝酿了许久,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他问:“白简,你到底想干什么?”
“啊?”白简没反应过来。
乔溯心里却忽然酸涩,苦楚,像在雪地里吞了一口从未拥有过的热水。很温暖,但冷热交替之间,产生的反应是他无法承受的不适感。
刚才邻居的话像刀割一样刺痛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简会这么执着地等着他?就连父母都能舍弃他,亲人都会离开他,为什么白简要这样缠着他?
他有什么好的?
乔溯百思不得其解,又似乎什么都懂,只是烦躁于表达。
他在一个缺失关爱的环境下长大,每日思考的是如何活过这一天,熬过这一天。冷漠是他保护自己的铠甲,而白简总想要一层层地剥落它。
剥落之后又该如何?
乔溯冷漠如初,艰难地用最生硬的话语表达:“不是让你这段时间别来找我吗?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有意思?天这么冷,风这么大,你等不到我为什么还要等?”
“……”
“如果我今天也没回来,你要怎么办?”
白简被骂懵了,眼眶霎时微热,自尊重受挫:“不怎么办啊……就先回去呗。”他小声地回答,磨蹭地想要起来,就是没什么力气。
他努力了几次,放弃了,只能无助地看着冷言冷语的乔溯,犹豫了会儿,问,“你能先扶我起来吗?”
乔溯没动,冰冷的掌心用力抹过脸。
白简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眼中溢出的泪水默默打湿了枕头,枕面还残有着浅淡的木质香信息素,却不是甜的,是涩的。
白简委屈死了。
“这几天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你,所以才来的。我知道你烦我,但你用不着对我发火……你不想我来找你,我以后不来就行了。”
他带着尽力收拢的哭音,伤心道:“我现在就让张阿姨来接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乔溯就像是被这眼泪灼伤了一样,顿时失了言语。
乔溯第一次遇见白简,是在暑期补习班结束的一个午后。
在蝉鸣声中,他“捡”到了这个长相精致、漂亮,与乔灵镇的破旧气息格格不入的Omega。
斑驳树影下,白简面色冰冷、嫌恶地盯着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有被霸凌后的畏惧,也没有对乔溯的感激,反倒透着居高临下的审视,隐隐夹杂着几分不悦。
这像极了乔溯厌恶的富家少爷——傲慢、轻蔑,天生带着优越感。
但很快,乔溯便注意到白简手中死死攥紧的石头,这才反应过来:这个Omega其实也在害怕。
微风涌动,树叶沙沙作响,夏天的高温让人头脑发胀。
乔溯未做思忖,转身踏进水池,帮忙捡起了白简的钱包。
不曾想,这一举动,恰似命运在盛夏里的谱曲,悄然拉开序幕,于低回的乐声中,牵引主角入场——十八岁的白简自此起身,一路跟上了他。
等乔溯再转身时,看到的是白简盈盈的眼眸。阳光下,连那泪光都熠熠生辉,美得人惊心动魄。
白简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仗着自己好看,骄纵地摆出一副可怜相,诱人停驻,为他倾其关注。
乔溯对于小动物,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耐心。
他明知小猫在演戏,但因为演得很漂亮,还是忍不住地将“它”拎回了家。
那天的乔溯应该是昏了头。
他被一个陌生Omega的眼泪吸引,放弃了打工时间,垫付了医药费,还将对方带回了自己逼仄的家中。
以他的性格,光是前两点,平时的他就绝不会多管闲事。
但Omega的蜜桃味信息素甜腻稠密,扰乱他的镇定。他出奇地摒弃礼貌,一度盯着白简白皙柔软的皮肤,目光攀爬至对方脖颈那处……
当理智回笼,他像被触电一般移开视线,内心又羞又恼。
乔溯对自己的片刻失控感到无语。
他也从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一再否认这种情感会出现在己身。却在信息素的催动下,做出了与常规不符的行为。
而白简全然不知道乔溯内心的矛盾。
与初见时不同,眼下的白简,神色早就由冷冽转为天真温和。同乔溯搭话时,他的一张嘴絮絮叨叨,宛如哑巴重获嗓音,也热烈如悬在枝头的蜜桃,透甜发腻。
若乔溯心怀不轨,那天的白简就会是落入陷阱的羔羊。
乔溯忽而庆幸,还好白简遇见的是自己。
排除危险的因素后,乔溯开始饶有兴趣地观察他拙劣的表演:看他找尽借口拖延离开;看他假装“瘸”着腿哭哭啼啼;看他拿着自己的毛巾悄悄地一嗅再嗅。
口是心非的Omega,不知道要玩些什么把戏,但乔溯莫名地觉得他很可爱。
可惜乔溯不是一个会表达情感的Alpha,他面色淡漠,态度始终无动于衷。他在心中劝告自己,不要那么无聊。
信息素的浓度已经过载,该让这个Omega离开了。
于是,他刻意将白简晾在客厅,却在白简离开后,站在窗前目送对方。
他们并未道别。
而这会是乔溯暗淡枯燥的生活中,颇有色彩的一天。如同夏日尾声的彩蛋,结束后,便会将酷暑消失殆尽。
乔溯心想,他和这个Omega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白简身上总有亮光,他不属于平凡的乔灵镇。
然而在开学时,白简居然身穿乔灵高中的校服,毅然地坐到了乔溯的身旁,占据了同桌的位置。
“高三(二)班,是这里吧?”
白简眉眼弯弯,笑容充满生机:“又见面了,乔溯!这次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白简,白色的白,简单的简。”
他主动握住了乔溯的手,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大人般郑重。
“希望我们之后的每一天都相处愉快。”
白简更是说到做到。
从那一天起,他和乔溯形影不离。他粘着乔溯,跟着乔溯,把真心捧给乔溯。他的一双眼睛宛如星辰,眨呀眨,连月亮也悄无声息地为他倾心。
乔溯曾在书中看到过:若一个行为重复超过二十天,它便会成为习惯。
如果白简成为他的习惯,戒掉必然困难。
如同现在,盛夏已过,一月寒冬,雪花纷扬。
戒掉的难度还在上升。
不断上升。
白简的一句“再也不来找你”犹如一扇紧闭的窗被冷风撞开,寒气灌进了乔溯的身体里,让他僵硬的四肢无从动作。
他堪堪地回过神来,心间腾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焦虑。下意识的,他想要挽留什么,可在开口的瞬间,却被纠结的心绪堵了回去。
他自认:白简离开他是对的。
这个想法骇人,乔溯的眼眶逐而微红,像是被砂砾划伤一般,隐隐作痛。
而躲在被窝里的白简吸着鼻子,忧愁地伤心着。刚才那些气话,都是他情不自禁的委屈泄愤,根本不作数。
他压根就不想走,只是兔子急了都还会咬人呢,他白简怎么就不能放几句“狠话”了?
整整一学期的相处,他早摸透了乔溯的脾气。
这块硬邦邦的木头,无非就是心疼他冻病了,只是不会好好说话罢了。
白简抿了下唇,朝着一声不吭地乔溯投去目光,脑中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他抓见了乔溯那微妙的表情。
瞬间,白简的怒火全无,呆若木鸡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见乔溯如此伤心——因为自己。
一时间,做梦一样。
可白简当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得寸进尺,毕竟机会实在难得。
他顾不得自己还发着烧,挣扎地从床上起来,疲乏的身体让他艰难地像条扑腾的鱼,费力地靠在床头。
他指着矮桌上的书包:“把我的书包给我,手机在里面。”
果然,乔溯只是背过身去,沉默如阴云笼罩,仿佛在无声地拒绝他的要求。
白简抹去睫毛上的泪水,催促道:“快把书包给我,我得联系张阿姨来接我。”
“……”
“你不是看我烦吗,我走了,你眼不见心不烦!”
“……”
“我不知道你在气我什么?就像吃了炮仗,全世界就你会发火吗?谁不知道天冷,谁不知道风大……”白简顿了顿,转而真心道,“我只是担心你,想陪着你,这样都不行吗?”
“……”
“如果不行,那我就走了,不、不惹你生气了!”白简伸出双手,“书包呢!”
“……”
随着乔溯的无言以对,窗外渐暗的天色仿佛映照着他复杂的心情。
当白简再次开口时,外头的风突然呼啸而过,猛地撞击窗台,发出沉重的闷响。
一场雨夹冰雹来势凶猛,毫无预兆地降下。
本就寒冷的屋内,因天气的恶劣更显糟糕。
白简被冰雹砸击玻璃的声音吓到,立刻收住了话语,生怕乔溯一生起气来,真打开了门喊他走。他赶紧闭嘴,重新一把蒙住了被子,湿润的眼睛慌乱如受惊的兔子。
破旧的窗户在这时稀开了一条缝,刺骨的风灌了进来。
白简怕冷,蜷成一团。
乔溯两步上前,将窗户拉回,按上松动的锁扣。几分钟前的争吵,就像冬日里微不足道的火苗,一扑就灭了。
烟灰袅袅,不成气候。
乔溯望向白简:“……”
白简微微一震,作势虚弱地往被子里躲,盖过头顶:“我脑袋好疼,我生病了。”
“啪嗒”。
好在热水壶的开关在此时被震动,水面翻滚,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热气从壶口升起,驱散了屋内的寒气。
乔溯缓慢倒出一杯热水,滚烫的水温不适合送药。他耐心等到温度适宜,才走近白简。
白简在被窝里动静微弱,窸窸窣窣。
乔溯低声道:“吃药。”
白简慢慢探出脑袋,湿漉漉的眼眶满是犹豫:“起不来,我浑身都疼。” 他没有说谎,发烧确实让人难受。
乔溯坐到床边,小心扶起白简,让他坐直。
木质香弥漫,是白简所熟悉的安抚信息素。
当白简感知到时,眼泪像金豆子一样,再次滚落,枕头、被子,甚至他的衣服,都被打湿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发觉乔溯稍稍一示好,他的心就酥得一塌糊涂,顿时放松下来。
“怎么又哭了?”乔溯的语气不再生硬,柔和了几分,听得白简耳朵微热。
白简没有回答,软软地靠在乔溯怀里出神。
乔溯顺势固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稳稳地靠着自己,低声认错:“对不起,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白简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乔溯平静地递过温水和退烧药:“先吃药。”
白简的下睫毛还挂着泪珠,他愣了一下,张嘴含下退烧药,咽了水。但他没有从乔溯怀里离开,双手紧紧抓住他依旧带有寒气的衣服,紧贴着不放。
乔溯坐着,粗糙的手轻轻拍着白简的背。
白简屏住呼吸,眼角潮湿,望向他。
可乔溯也有不敢望向白简的时候,他重复道:“是我不好,不应该对你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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