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二哥”，成榆差点踩到自己的左脚。
关上门前，也只听见他说一声“好的，我知道了。”
陆璟安到底来不来？
他不知道。
那天晚上，是他在这里工作那么久以来，出错最多的一次。
店长的脸色不太好，成榆一个劲儿地道歉。
直到他下班那会儿，陆璟安也没有出现。
他悠悠叹了口气，照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人还没见到光是听见名字，就慌乱不已。
要真面对面碰上，他还能把持住？
成榆又做梦了。
一会儿是陆璟安在笑，一会儿又是两人在玩闹。
画面一转忽地对上陆璟安的脸，他满脸泪水带着哭腔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抛弃他，声泪俱下、悲痛欲绝。
可画面再一转又变成陆璟安凶狠的脸，恶狠狠地对他说。
“我恨你。”
三个字如同魔咒一般，成榆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心跳怦怦直乱撞。
陆璟安的声音那么清晰、又那么明亮，一字一字将他的心剐了一遍又一遍。
成榆猛地坐起身，头埋在膝盖，再没了睡意。
他的心一揪一揪的，难受得很，陆璟安会恨他的吧，谁让他、那么狠心。
都是他自找的。
对的。成榆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当年，最爱他的那个少年，被他丢弃了。
他真是个、胆小鬼。
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想念，连听见他的名字、都不敢呼吸。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或者说，遇上陆璟安，把他心底的那股子自卑感、勾了出来。
他变得畏畏缩缩、小心翼翼。
他叹了一声，长夜漫漫，该如何抵挡住这番浓浓的思念。
往后几天，陆承安没再来饭馆，陆璟安也没有出现过。
成榆说不上的失落还是难受，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矛盾体，想见他又害怕见到他。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胆小又懦弱。
他在怕什么？
本以为就这样相安无事，只是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这天上班的时候，成榆一个没注意不小心踩到江涛的脚，手里的茶水漏了一些出来，洒在江涛的裤脚上，湿了一小块。
成榆赶紧跟人道歉，实在是人太多，他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换了其他人，道个歉也完事了，可江涛却不领情，说他是故意的，就是看他不顺眼。
成榆无语，他和江涛是同一天进来的，只不过江涛是正式员工，可他看他的眼神总带了一股莫名的敌意，成榆也从来没得罪过他。
眼下正值高峰，吵架并无意义，成榆只好又低头诚恳地道了个歉，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江涛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还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老同事赶紧过来将人拉走。
本以为此事就此罢了，没想到，晚上却出了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客人太多，江涛不知怎地出了差错，上错了另一桌客人的菜，那桌客人正好脾气不太好，由此还小闹了一番。
最后还是店长去处，又是让人道歉，又是免送了菜打了折，这事才算过。
只是第二天开会之时，店长对江涛批评了一番，又当着其他同事的面让人吸取教训。
江涛闷着头，沉默不语。
散会之时，成榆明显瞧见他朝自己瞥过来的眼神，阴恻恻的，透着冰冷的寒意。
他还没琢磨透，人就被叫到一个空的包厢。
成榆靠在门框上，看着面前沉着脸的人，问：“有事？”
江涛冷冷回：“还钱。”
成榆头上一个问题，他什么时候借过他的钱了。
不待他回答，江涛又道：“昨天我被扣了200块，你得还我。”
“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成榆淡淡道：“你被扣的钱，凭什么要我给你？”
“那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踩到我身上，我怎么会分心？要不是分心，我怎么会上错菜。”
成榆都要笑了，原来还有那么厚脸皮的人。
“你分心，你犯的错，关我什么事？我是踩到了你，我也道歉了，你当时也没说什么，说明你接受了我的道歉。”
“现在，因为自己的问题，把自己犯的过错算到别人身上，江涛，你有没有意思？”
江涛的脸变得阴沉，眼里似要冒火：“我不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会犯错？这钱，就应该你来出。”
“有病。”成榆懒得他，这种人，跟他讲道是没有用的，只会增加他的愤怒。
手刚伸出去拉门把，谁知江涛突然猛地一下扯住成榆的手臂，将他甩到一旁。
压着声，恶狠狠道：“不给我200，你别想出这个门。”
艹，成榆暗骂了一声，“你是3岁小孩吗？走路摔倒、喝水呛到，是不是也要算到我的头上？”
有病吧。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扣钱还被批评，我原本就能坐到领班的位置，因为这事儿给黄了。”
江涛梗着脖子瞪他，眼含怒意，“你踏马有一半责任。”
“呸”话已至此，成榆也不再惯着他，骂了他一声：“你脑子有泡吗？关我屁事？！”
“玛德！”江涛一下被激怒，握紧拳头猛地朝他过来。
成榆打过的架多了，也不怕他，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包厢里的动静终于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啪”一声，门口突然从外面打开，门外站着一排人。
江涛没停手，成榆也没停手，两人打红了眼，眼里哪还管得着其他人。
店长呵斥了一声，让人将两人拉开。
成榆也是气急了，自己好好上着班，无缘无故被骂一通还着了打。
被拉住，还想再还手。
他可不是好惹的，那些年在外面游荡，他打跑过多少挑事的人。
“成榆。”一道声音从一旁传来，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又像是带了不可置信的意味。
成榆瞬间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全身的血液一下涌了上来，心脏怦怦直跳，猛烈地、毫无规则。
那道声音，他听了许多遍，在梦里也听过许多次。
时隔三年，他又再次听见他叫他的名字。
怕他没听见，陆璟安叫了他一声。
成榆背对着他，身形一颤。
陆璟安惊喜快步上前，猛地拉过人的手臂，还没看清他的脸。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成榆突然推开他，在众人未反应之时，毫无预兆地、跑掉了。
是的，他跑了。
陆璟安在身后急切地又唤了他一声，似乎还问他跑什么，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慌乱声。
成榆不受控制似的，脚下生风，一下将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整个人像是冒着热火似的，很烫、手脚不听使唤，只一个劲儿地跑，直到进了一个巷口，他才靠在墙角，停了下来。
耳边全是自己的喘息声和嗡嗡的耳鸣声夹杂在一起。
他腿软，蹲在地上，嘴里扑哧扑哧喘着热气。
低头一看，手还在发抖。
他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好疼，不是做梦。
真的是陆璟安，他还叫了他的名字，还追了出来。
“啪”成榆一巴掌甩到自己的脸上，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
他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跑，陆璟安就站在他面前了，他为什么要跑？
对啊，为什么跑？
胆小鬼！
他连陆璟安的脸都没看清。
艹！成榆又骂了一声，骂自己像个傻逼。
这下好了，陆璟安万一想跟他说什么话，这也找也不着他了。
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工作服。
他又纠结了，到底要不要再返回去。
回去要跟他说什么？
说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我后悔了？
还是说，你还爱我吗？恨我吗？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啊！”成榆大声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手机滴滴地响，店长给他发了好多信息。
他没敢看，直接点开，划到最下面回复，“对不起店长，我想辞职。”
他本来也只是兼职，少了他也不会怎么样。
最终，他还是没敢返回店里，灰溜溜地逃跑了，消失在黑夜中。
陆璟安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找到人就在自己面前，结果还让人给跑了。
问了店长要电话，打过去还没人接。
他之前填的地址一看就不是真的。
陆璟安翻来滚去一夜未眠，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成榆会那么害怕见到他。
难道这些年，他一点儿都不想他吗。
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烦躁、失落、难受……
脑子里乱糟糟的，到天微亮他也没想明白。
这些年他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儿后悔离开？
不管怎样，既然他们再次相遇，那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放手。
几乎一夜没合眼，陆璟安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昨夜成榆的脸。
新市那么大，他如果真的有意要躲着自己，那他该怎么找。
“哥，要吃包子吗？”陆承安停下车，朝后问了一声。
陆璟安闭着眼哑声回了一句“不用”。
没胃口，没心情。
好吧，陆承安径直下了车，朝对面走去。
半晌，两手抓着几个包子回来，一上车边吃边嘟囔：“这家店的包子好香啊，跟其他的不一样。”
没人应他，他又自顾自地说：“现在这种真材实料的早餐不多见了，老板人还年轻，又好说话。”
陆璟安眉头一皱，像是嫌弃他的聒噪。
陆承安开了车窗，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他似不经意间朝对面望了一眼，轻笑了一声，“店名还挺有意思的，‘包你满意’，这老板挺有想法。”
“什么？！”
陆璟安倏地坐起身，问道。
“啊？我说包子很好吃。”
“不是。”
陆璟安的心脏忽地怦怦直撞胸腔，仿佛有什么就要一下冲了出来。
“老板有才华？”
陆璟安哑声问：“店名叫什么？”
“哦，包你满意。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是吧。”
“轰”陆璟安脑袋开了花似的，嗡嗡地响。
“如果以后我要开店，就开一个早餐店，名字就叫‘包你满意’……”
往日种种，言犹在耳。
陆璟安喃喃了几声，一把打开车门，踉踉跄跄下了车。
是他吗？会是成榆吗？
还是只是巧合？
他慢慢踱步过去，近了、更近了。
隔着一条道，与对面遥遥相望。
店门口上挂着“包你满意”好大一块招牌。
门店有些简陋，一排蒸笼正腾腾飘着热气。
只是，那里站着的男生，他并不认识。
不是他，不是成榆。
陆璟安一下泄了气般，心跳回归寻常。
他扯开唇角，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他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
不过是个名字，他们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脚尖一转，正欲离开，身体又猛然顿住，这下彻底动弹不得。
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和他脑海里想的一样，从未改变。
只是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成熟俊朗，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眉眼弯弯，让他移不开眼。
天地万物仿佛在这一刻褪去了颜色，他的眼底只剩下面前的成榆。
三年了，一千多天，他日思夜想的人儿此刻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所有的欣喜涌上心头。
他想也没想，大步往前，直直朝人走去。
只是一瞬，身形猛然定住，脸上的欢喜碎了满地。
那个男生，跟他动作亲密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新男友吗？
是因为他，所以才不愿再见自己？
陆璟安身子一下僵住，心凉了半截，刚刚的激动与欣喜仿佛消失殆尽，脑袋一片空白。
陆承安过来的时候，他哥还是愣愣站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店铺。
他嚼着包子问：“哥，你也想吃包子？”
陆璟安没回应，眼睛盯着那两人，眼里像冒了火。
“咦，那人怎么有点熟悉？”
陆承安也盯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叫道：“那是成景？！”
“真的是他哎。旁边是他哥成榆吗？二哥，真的是你要找的那个成榆耶！我认出来了。”
陆璟安咬了咬牙，忿忿道：“我知道了。闭嘴。”
“哦，”陆承安又专心吃起包子，两人直直杵着，像两根柱子。
“哎，”陆承安又惊讶道，“旁边另外那个男生是谁呀？看着年纪也好小，跟成景他哥关系很好啊。”
“呐，都钻人怀里了。他们在干什么？”
陆璟安嘶了一声，差点踹了他一脚，刚刚生起的难受硬是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哦。”
两人默默盯着，过往的行人比较多，买早餐的人多了，成榆他们也顾不上再玩闹。
他专心的样子，就跟以前一样。
以前他上班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在外面等他。在成榆不知道的时刻里，陆璟安不知盯了他多少遍，心跳乱了多少回。
看到他过得很好，他很开心，只是，此时他的心却七上八下。
找他的这些年里，他从未设想过有这一个场景，成景会跟他的、新男友。
说不心碎，是假的。
他以为、成榆跟他一样，心里有彼此。
只有他自己这样吗？
“哥，还要看多久啊？要不咱们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陆璟安摇头。
“你不是一直在找成榆吗？他就在那儿，你干嘛不过去？”
“哎，这么多年，我也怪想他俩的。咱们干嘛像个贼似的偷偷摸摸盯人家那么久，过去打个招呼聊两句不就完事儿了？”
陆璟安一记冷眼飞过来，陆承安一无所觉，嘴里叨叨又说，“我去吧哥，你现在的身份不合适，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
说罢抬脚就要过去，陆璟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扯回车内。
“开车，回去。”
“哎，干嘛走，我寻思着许久没见，还想跟小景聊聊呢。”
陆璟安咬牙，脸色不太好：“你现在还能跟他玩一块儿？你也不看看自己。”
整个一傻样。
“怎么不能了，哥你怎么能这样，”陆承安不满道，“歧视特殊人士，这样是不对的。”
“我说的是你。”
“哦，嗯？”
“快开车。”
成榆对刚刚的一切一无所觉，昨晚没睡好今早又起得早，他有些困得难受。
何乐也不知怎么回事，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要不，明天休息一天？”成榆提议。
“不了吧，能赚一天是一天。”何乐靠在他肩膀道，“我就是困。”
“你昨晚干嘛了？”
“没干嘛，”他打了个哈欠回，“跟人聊天。”
成榆无语，“跟人聊天聊到半夜？谁啊？”
一说起这个何乐又来了兴致，“认识了一个小弟弟，嘿嘿，教他点知识教了半宿，可累死我了。”
成榆脸上不可置信：“你还会教书？”
“呵，”何乐淡定道，“不是你想的那种知识，是那～种知识，懂？”
“什么呀？”成榆听不明白，何乐嘿嘿一笑，也不明说。
正晌午的时候，刚收拾好东西，店长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成榆一接，里面就传来尖锐的声音。
“打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店长，啊？”
成榆一顿，低声道：“我昨天已经跟您说了要辞职……”
“我还没同意呢。干活到一半你又跑了，扣你一天工资。”
“店长……那您直接结清给我吧，我今晚不去了。”
那边顿了下，又继续说：“我是说，你今晚过来把手上的活交接下，顺便我结工资给你。”
“好吧。”他一个端菜的服务员，交接什么。
成榆犹豫了下，又问：“昨天那些人、还在吗？”
“哪些？”
“嗯、就那几个、老板？”
“哦，回去了，你问这个干嘛，今晚准时到，不然扣钱。”
“哦。”
成榆挂了电话，叹了口气，走了啊，唉。
“这样可以吗，老板？”店长挂了电话，小心翼翼问了站一旁的人。
“嗯，不错。”陆璟安点了下头，又瞟了他一眼说，“当我没来过，懂？”
店长了然点点头，出了门。
“二哥，你要干嘛？”陆承安不太解他哥的这个操作。
既然不愿跟人打招呼相认，又为何又要让人过来。
陆璟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懂。”
他要将小鱼儿重新捕入他的网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