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麻烦了。”
他淡淡的语气好像在跟陌生人说话,陆璟安听了很不舒服。又怕他没恢复过来,生生将不满咽了下去。
成榆靠着床头,呆呆坐了好久。
陆璟安去给他拿药又打了饭回来,他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没动。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璟安心一慌,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跟在别墅找到他时一样。
“跟我说,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医生过来。”
陆璟安握着他的手,冰凉,没有温度。
成榆却好像突然回过神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嘴巴一张,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陆璟安。”
陆璟安心一惊,以为他身上的伤口痛,刚要按床头的铃声,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我害怕。”成榆只叫了一声,后知后觉般,仿佛大脑这才回过神来。
眼泪止不住抽泣个不停,身子一颤一颤地抖着。
他本以为他的心足够强大,强大到自以为是可以对抗一切危险。
可当他真正置身危险之中时,他才发现,别人对付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太高估自己了,甚至差点害了自己,还害了成景。
陆璟安抱着他,任由他的泪水浸湿他的胸前的衬衣。
“我在呢,不怕了。”
他将他牢牢抱紧,身体的温热一点点传过来慢慢将他的身体回暖,成榆哭到最后,一抽一抽地啜泣着,头更晕了。
陆璟安给他倒了杯水,又将他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擦汗。
“都过去了,别怕。我一直在。”
他没醒时,陆璟安心里存了一肚子的疑虑甚至愤怒,想要质问他为何要将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为何不告诉他。
可看到他现在颤抖的身子眼底透着恐惧害怕,他心里就难受,像心脏被人踩了一脚,生疼。所有的愤怒和疑惑全都消失殆尽。
他只想、他一切都好。
“没事了。我保护你。”
第28章 你真的是
好半晌,成榆才停了下来,只是时不时抽一下,眼睛湿漉漉地,像只受惊吓的小兔子,眼里尽是防备与不安。
陆璟安给他喂了一碗粥,将那天的事告诉他。
他原本以为那日相遇,面对张志合的邀请,成榆只是口头应付,没想到,第二天他去找他时,却没人在。
去了店里,只有陈叔一个人在忙。
陆璟安这才惊觉,两人被张志合带走。
正当他要去找人时,陈叔拦下他,并给他看了一条信息。
是成榆在上车前就打好了字,下车时趁张志合没注意,他偷偷发了过去还附带了地址。
他是让陈叔如果晚上7点他们还没回来,就请他帮忙报警。
可他没想到,会提前,没等到7点,就遭了事。
还好陆璟安刚好过去,这才慌忙报了警,一路赶了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要不是那天有事绊住,我早该到了,你也不会……”
陆璟安喉咙一紧,那日的情景一下浮现眼前,他忽然有些后怕,如果再晚一步,成榆被那些人发现,他该处于什么样的处境。
“是我、”成榆抖着声,“考虑不周。”
陆璟安眼眶也红了,沙哑着声:“是,你应该跟商量的,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没有过去,陈叔也不知道,那你该怎么办,小景该怎么办?”
他不敢想,成榆更不敢想。
“我以为、我能逃的。”只是他低估了张志合的疯狂。
“我不想麻烦你。”更不想连累到他,万一扯上陆璟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
“这怎么是麻烦,”陆璟安咬了咬牙,缓缓道:“你们的事怎么能是麻烦呢,再说了,张志合我本就看他不对眼,就是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早晚会对付。”
“你真的是、”陆璟安又缓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声音冷静,“不省心,这要真有个万一,我、你、唉,我得疯掉。”
大概没想到陆璟安会这么回,成榆一时有些无措,嘴里喃喃道:“对不起。”
“算了,过去了。”
想到了什么,成榆抹了把泪说道:“那个房间有摄像头、小景的手机里也有录音。”
张志合只以为他的手机开了录音,其实从一进门成景的手机就一直开着录音,放在他后背一直背着的小包包里面,张志合没注意。
“好,警察会知道的。”陆璟安眼神狠戾,幽幽道:“我已经让我哥找了最好的律师。”
“他只是失血过多,现在已经醒了。正在关押。”
“你当时喝的水被他下了东西,已经检测出来。那套别墅里还有其他不堪的东西,他触犯了法律,这次,无论如何他都逃不掉。”
“还有,”成榆缓了口气,语气冰寒,他补充道,“我虽然实际年龄满了十八岁,但身份证上的是未成年,我爸给我上户口的时候上错了,少了两年,所以我现在、应该刚十六。”
陆璟安吃惊地看着他,他倒是没想到这个。
“他不知道吗?”
成榆摇摇头,他记得有一回他坐他车上时曾透露自己已成年的事,毕竟张志合一直守着他不放,无非是念在他未成年,想等他成年拉他一起沉沦,想尽办法让他迷失自我。
就算最后真的犯了事被抓到,也可以推到他身上,安个你情我愿的罪名。
刚开始签的房租合约,是陈叔帮的忙,签的他的名字,当时陈叔说他们是老家的亲戚,上来找工作。
成榆闭了闭眼,从回忆中出来。
“强奸未成年、非法拘禁且有暴力行为,其中一个还是有智力障碍,而且、他之前还猥亵过、小景,这样会不会罪更重些?”
他带成景过去,最初的想法就是因为成景跟正常人不同,他没学过法律,只想到时候判罪的时候,他能被判得重些。
“小景说过,张志合带他出去玩的时候摸过他下面,在他车上。”
陆璟安蹙眉,半晌才道:“这些,我都会跟他们说。”
“你怎么、”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要被他挑起,陆璟安沉着脸,表情僵硬。
他突然油然生起一个疑问,于是问了出来:“所以、之前一直不同意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个?”
“怕我搅进你的计划里?怕连累我?所以一直把我推开?对吗?”
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连连的质问他根本无法回答。
成榆忽地有种被人看穿的难堪,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准话。
“真是这样?”
“啊?”成榆被他看得有些脸红,眼神乱飘,“大概、也、也有一点吧。”
“呵,我就说,”陆璟安鼓着脸,没好气说:“像我这样的男人,你怎么可能看不上。”
“呃,”成榆一时语塞,刚刚的难受和害怕消失殆尽。
“那现在呢?张志合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那你想怎么对我?”
陆璟安问得直白,成榆搅着手指语塞。
“哎,又沉默……”
“你就不能……”
“哥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口的成景和陆承安打断。
成景一个猛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要不是陆璟安在成榆身后撑着他后背,估计两人得摔倒。
“哥哥呜呜,哥哥,你怎么那么久才醒?”
成景眼泪哗哗流湿了满脸,手紧紧抓着成榆的衣服不放,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不停地哭泣。
成榆搂着他,红了眼眶,好不容易停了眼泪,又流出来。
“哥哥害怕。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啊。”
“哥哥对不起你。”
陆承安在一旁干站着,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好不容易安抚好成景,成榆像失了力气般,身子发软。
陆璟安让他躺着不要再起来,给他喂了点水。
成景已经安静了下来,正在一旁跟陆承安玩游戏,只是眼睛时不时瞟向成榆,像是要确定他的存在。
“他那天受了惊吓,问什么也不开口,一直哭。我带他回家的时候,不吃也不喝,就哭着要找你。”
陆璟安说道,眼睛瞟向成景,“后来还是我跟他说,要是不吃饭就见不到,他才开始吃。”
视线转到成榆身上,瞧见他偷偷抹了抹眼角,陆璟安叹了口气,“凡事,你谁都可以不考虑,可成景、你得想着他,你要真是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成榆扭头朝里边,沉默。
陆璟安抬手帮他抹掉眼角的泪,声音轻轻道:“好了,现在没事了,以后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成榆闷闷应了一声:“嗯。”
成榆又住了两天,这天,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不好意思没打声招呼就来了,”杨蕴文把果篮放桌上,径直在一旁凳子上坐下。
“杨哥,”成榆叫了一声。
他与杨蕴文交情并不深,甚至没说上几句话,此时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成榆一时找不着话题,也没明白他怎么会找到这儿。
大概是他脸上藏不住事,杨蕴文笑了笑,回答:“我今天来,是为了张志合的事。”
成榆闻言轻轻皱眉,想到以往两人的交情,有些不悦问:“杨哥是来当说客的?”
“他的事,可由不得我做主。”
“你错了,”杨蕴文淡淡道:“我不是来当说客的。”
他忽地眼神一冷,目光狠戾,阴恻恻地说:“我想、让他永远出不来。”
大概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神情,成榆一时间不由得一愣,随即道:“最后的结果,我也不知道,得看怎么判。”
“我知道,”杨蕴文收起阴冷,淡笑道,“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随便放过他。”
“那是当然。”
不用他说,他也会做到。他做的这一切,本就没想过放过张志合。
从他对成景动了歪心思的那天,他就想好了一切。
不过,现在的局势恐怕不是说他想放过就能放过的,一旦触碰法律底线,谁能全身而退,料他是多么有权有钱,那也不能安生。
“那就好。”他似乎松下了心,看着他,幽幽道:“你比我勇敢多了,要是当年……”
“杨哥,难道你……”
难不成杨蕴文的遭遇也跟他一样?
可他们、不是朋友吗?
杨蕴文闭上了眼,随即睁开,眼底带上了一丝痛苦。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成榆不由得惊呼,他一直以为两人不过是好朋友,经常一起聚会,上次在酒吧见面,他也没发觉他和张志合之间有什么问题。
“难以置信?”
“呵”杨蕴文轻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我也不敢相信。”
他恶狠狠说道:“几年了,每次看到他,我都想一把掐死他,可又只能假装无事发生。”
“我恨他,做梦都恨不得他去死,可一直不知从何下手,我、我太害怕了。”
杨蕴文说着,垂下头,指尖微颤,试图掩饰内心痛苦的痕迹。
“他、骗了我,还把那些、录了下来、给我,我、想杀了他,可我、不敢。”
“我害怕、我不敢、我怕他们会那样、看我。”
他断断续续说着,成榆终于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杨哥,”他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杨蕴文所遭到的痛苦,他根本无法想象,即使他差点也同样的遭遇,可他最后、获得了拯救。
可当时的杨蕴文呢,现在的他不过跟陆璟安一样的年纪,如果是几年前,那跟现在的他也没什么区别。
他当时一定很痛苦、绝望。
“我太懦弱了。”
“杨哥,你当时是因为年纪小……”
“是,”他抬眸,眼底一片通红,“我以为我的懦弱会让我过得更好,可却将其他无辜的人推向了深渊。张志合,他根本就不会收手。”
“他做了那样的事,还威胁我跟他好,结果呢,我同意了。”
成榆脸色一变,没料到是这样。
“他答应我、只要跟他好,他就保证不会让我家人知道。”
“我在想,如果当时我也像你一样勇敢,选择报警,选择保护自己,会不会……”
“至少、不会助长了他的风气,至少、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受害者。”
“可我、可我……”
他就这样被痛苦和自责困了那么多年,像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机。
“杨哥,”成榆缓缓叫他一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他、是他们那些施暴者,是他们没有羞耻、没有道德、没有良心。他们就应该受到惩罚。”
“是他们的错,不要把那些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杨蕴文闻言,抬头看到,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真的?”
“是啊,你说自己不够勇敢,可是如果你勇敢的话,现在或许、早就、不在了。”
“活着,努力活下去。”
成榆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杨哥,你做到了,你已经很厉害了。”
杨蕴文再也忍不住般,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却拼命压抑住声音,泪水从他的指尖流出,缓缓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成榆抱住他的肩膀,像哄成景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眼眶不禁也红了起来,如果当时张志合也得逞了,那他该是什么样的命运,会不会更绝望。
幸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将过去了。
杨蕴文停下的时候,已过了半小时,看起来跟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眼睛有些红,声音有些哑。
他扯开嘴角淡淡笑了一下,“知道这个事的,你是第三个。”
“嗯?”
“璟安还有他哥哥知道,其他人、我从来没有说过。”
成榆也笑回:“那你很棒了,真厉害。”
像哄小孩的语气一样,杨蕴文又笑了,眼底的笑意爬了上来,“谢谢你愿意听我说,我、心情好了很多。”
“我也谢谢杨哥,愿意跟我说心里话。”
“杨哥,痛苦的日子都过去了,你的好运要来了。”
“嗯。”杨蕴文笑了,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强与勇敢。
那些年一直在黑暗的深渊里徘徊的那个人,自己一点一点慢慢爬了上来。
迎接他的,是晴空万里、是明媚灿烂的一生。
陆璟安到的时候,两人正聊得火热,没了刚才的悲伤,像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一样,侃侃而谈。
陆璟安有些意外,杨蕴文这些年还从未见过他跟谁聊得那么合,他把饭放桌上,问:“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两人齐刷刷抬头看他,眼睛圆圆、亮晶晶地,像只可爱的小猫。
陆璟安无声笑了一下,打趣道:“该不会是、在说我坏话吧?”
“不是坏话,”杨蕴文笑回,“不过也不是什么好话。”
“杨哥在跟我说、你以前小时候的事。”成榆眼睛放着光,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原来陆哥以前就那么爱哭爱折腾,怪不得…跟小景一个样。”
陆璟安眉眼一挑,不满道:“嘿,冤枉我呢吧?我哪有爱哭?”
杨蕴文噗嗤笑了一声,“你是不记得了,我可记得,以前去你家,碰一下你的玩具你都要哭,不给吃零食也哭,你哥说你一句也哭,就是个爱哭鬼,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哥。”
“那、都是几岁的事情了,干嘛拿来说。我都不记得了。”
陆璟安尴尬笑了一声,“谁小时候还没哭过呢?”
“哎哟,那可不只是小时候,我想想,大概是……”
“哎”陆璟安打断他的话,鼓着脸,脸上发烫:“好汉不提当年勇,来来,吃苹果。”
杨蕴文自知他脸皮薄,也转移了话题。
倒是成榆少见他这种表情,有些稀奇。
陆璟安给他削了一个苹果,还贴心地切成小块,插上牙签,端到成榆身边,催促人家快点吃。
刚咬了一口又追着问好不好吃,他说他是专门挑的最大最红的买的。
成榆点点头,他又得意地笑了。
杨蕴文看在眼里,抿嘴会心一笑:“我先回去了,小榆,好好休息。”
“好的杨哥。”
杨蕴文走后,陆璟安更加肆无忌惮了,非得要成榆喂他吃。
“果真跟个小孩似的。”
“呵”陆璟安笑道,嘴角扯开一个很大的弧度,“那我当你小孩好不好,要叫你爸爸还是、妈妈?”
成榆瞪了他一眼,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噗嗤”陆璟安笑出声,“开个玩笑你还当真,要叫也是、另一个称呼?”
成榆耳尖有些发红,他别开脸,默默吃着盘里的果。
“哎,”陆璟安正色道:“刚刚聊什么呢?我看阿文跟你很投缘啊。”
“是啊我也觉得,杨哥人很好的。”
成榆笑道,眼眸弯成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