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身后是宗训王慎等人,怎么也不见寸刃身影。
“你要是找那浪人,”宗训说,“刚刚还看见他,一转眼就不在了。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江宜先时以为寸刃此番也是同沙州、且兰府一行一样,会陪伴在自己身边,没想到人却悄无声息地走了。
回想前番初到东极岛,寸刃也消失了好几天。江宜不禁揣测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狄飞白不搭理宗训等人,带着江宜先行一步,到了东郡城中一间客店落脚。
进屋后他就黑下脸色,看样子不爽极了。
“宗训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江宜道:“还好还好,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带走,我急死了。”
江宜很感动:“谢谢,其实宗训只是要我帮个小忙。虽然手段略有失当。”
狄飞白好气又好笑:“他要你帮忙?他那是在逼我帮忙!”
“……”
“宗训带你去的地方是水匪窝,危险重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能不为你报仇么?这是借刀杀人!他竟还有事要求你,这是一石二鸟!……他求你做什么?”
江宜大致讲述了一遍。
狄飞白最在意的是宗训对江宜做了什么,听到后来,却逐渐对浪客寸刃有了兴趣。在江宜的描述里,寸刃是个深藏不露、引而不发,一旦出手一击必杀的绝世高人。
“他现在哪里?你引我去见见!”狄飞白跃跃欲试,想和寸刃较量一番。
“这个……不知道,他已走了。”
狄飞白将信将疑,目露失望。
“不过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江宜说。他想起残剑曾说若能得剑神指点,武艺还当再精进一番,对残剑与狄飞白这样的人而言,无论是遇到一个好的对手还是好的老师,都是求之不得的。狄飞白可以为了获得剑诀剑技,一路对江宜不离不弃,若是让他见识了寸刃的高明,不知又该怎么腆着脸求人家与他一决高下。
狄飞白道:“这会你帮了宗训大忙,竟然把王征的儿子请动了,徐牟非得亲自来拜见你不可。这事之后麻烦还多,咱们就到此为止,等你休息一晚,明早就离开吧。”
江宜却是不说话。
若是没有随宗训到过横屿,说不得他也是明哲保身的想法。然而……
“你想说什么?”狄飞白敏锐地问。
江宜卷起袖管,给狄飞白看小臂上断续浮现的,蜉蝣般拨动的黑字。那是穿过海面稀薄的雾气时留下的。
体内的天书可以净化一部分秽气,可是接触过于频繁还是会留下痕迹。
“又是秽气。”狄飞白说。
江宜点头:“徒弟,你觉得,当年那些神仙,为什么要把天书交到我手中?”
“神仙又不是人,我怎么能知道他们的想法。也许那根本是一种没有脑子的物类。”
江宜说:“以前残剑对我说过……”
“你怎么又提起残剑兄?”
“……突厥金山下,与且兰府,都是秽气积郁之地,到了东郡横屿,海上亦是秽气翻腾。我们有意沿着李桓岭的道路游历,我想这未必是巧合。残剑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现在想来,的确我们每至一处,都必有所作为,清理污秽之气。也许在东郡还有该做的事。”
狄飞白大感意外。
江宜从不会说这样的话,他这人虽然总似在找寻什么,却绝不是在自找麻烦。遇到事情,他是躲得最快的一个。每与他周游四方,狄飞白总感到与其说江宜目标明确,不如说他是漫无目的。
江宜究竟要做什么,毋宁说连他自己都还不清楚。
“这不像你的作风,”狄飞白说,“突厥人想让你给他们的可汗送灵,是有求于你。谢书玉治下不严,让你被掳走,是有愧于你。徐牟可对你没那么客气,就算想插手,也没有余地。”
“徐大人未必不会有求于我,”江宜话说了一半,想了想,“罢了,且静观其变。船上三日劳动筋骨,先容我休息一宿。”
第80章 第80章 徐牟
王征乃是听信了江宜的话,派了儿子前来东郡听训,江宜隐隐有种预感,这事之后或者还有他的用武之地。
狄飞白不敢苟同,因徐牟与宗训见面就摆了他一道,他心中始终不信任,巴不得早点离开东郡。不过他答应了风伯屏翳,一路护持江宜,也便随他一同留下。
初几日风平浪静,二人闲游静待,这日到得东郡道院外。
江宜问:“传闻李桓岭设立道院,座下收了五十弟子。这五十人中十八般武艺各有特色,你可知其中有否高手剑客?”
狄飞白道:“我哪里知道。这五十人是民间故事,朝廷著作局编撰的史书中从未正式提到过。单我小时候听到的版本,都不下三种。”
“我那本神曜皇帝传里,”江宜说,“倒是介绍过,李桓岭自己乃善枪法,弟子中亦不少枪法高手,却没有一个剑客。”
“这有什么奇怪。师父教什么,徒弟自然学什么。神曜陛下大名鼎鼎的先帝剑,那是他成为天下共主后,集百兵之英炼成。登基以前,他大概只用过长枪吧。”
江宜一想也是。
那本野史传记中提到的,有名讳的弟子,凡有四十九人。
巧合的是,道院先帝殿中壁画上,如宗训所言也只有四十九人。
一想到这,江宜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那只使剑痴鬼的模样。
寸刃说它是剑器修成的果,具有出神入化的武艺,其主人生前定当也是一代高手。能与寸刃一较短长的剑客理应青史留名,然而却连江宜都想不起来,东郡何时出过这样的人才。
“我想再去道院里转转。”江宜说。
“你随意,我就不去了,路边茶寮等你。”狄飞白对读书的地方兴趣不大。
道院学生不少,不过都随来随去,日常看不见多少人。
江宜百无聊赖,走过冯仲衣冠冢与谢若朴洗剑池,心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线索。到得先贤塔外,竟看见多日不见的寸刃。
寸刃正背身与人讲话,对面那人朝江宜看来一眼,却是个手中一柄竹苕帚的老妪。
“他来了。”老妪道。
寸刃回头,招招手,示意江宜过来。
“这几日我在海上,与它先后交过几次手,都没有结果,干脆先回城再说。”寸刃道。
江宜这才知道,寸刃消失的这几天,原是去找痴鬼了。
老妪道:“以你的道行,也拿它没办法?”
“若是这么简单,十五年前我就解决这个麻烦了。此事我正要问你,一向是由你负责看管它,怎么叫它给跑出来了?”
老妪道:“现在来追究责任,不是时候。姑且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再问罪不迟。”
扫地老妇气质寻常,平平无奇,若是平日里与她擦肩而过也不会留意。然而听寸刃与她谈话的口吻,却竟然也非等闲之辈。
寸刃道:“你误会了。我是奇怪,它虽不好摧毁,终究是本体材质特殊的缘故,自身修为并没有多么高妙,何以能突破当年我们设下的禁制?”
老妪忽然被激怒:“当年禁制由你亲自设下,出了问题,你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老妪转身就走,苕帚扫得满地飞灰。
寸刃一时无奈,看眼江宜。
二人相顾无言。
因江宜特地来看先帝殿里的壁画,寸刃便陪他进去。大殿内先帝座像威严,手各一书一枪。
寸刃说:“我就是用这柄定海枪,镇压了那只痴鬼。”
江宜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有些发懵。
神曜座像手中的长枪,乃是依据塑像高大的尺寸量身定做,非是寻常长枪能比,若是倾倒下来,只怕能将小小先帝殿砸个对穿。而寸刃的意思,似乎这定海枪不是普通造像,却是真真正正的神器?
“十五年前,”寸刃说,“东海有剑鬼作乱,帝君派我前来平定。我与那只痴鬼交手不下数百,击退它很容易,却无法摧毁它。我猜测,应当是它原身的剑,材质十分特殊,金刚不坏。我只好想了个办法,将那剑鬼捉来,镇压在此殿中定海枪下,由青女日夜看管。此后风波一度平息。想不到,十五年后,这只痴鬼又跑出来了。定海枪乃帝君留在人间的真灵法器,有帝君法力加持,断然不会让那只鬼如此轻易地挣脱,此事当真莫名其妙……”
寸刃说着陷入思索。
江宜却是越听越懵然,已不知道寸刃话中到底哪一句才是重点,只觉得被钟杵接连迎面击中。
“青女?”
寸刃看他一眼:“唔,就是方才那老妇人。”
江宜:“…………”
“祂本不是那模样,只是喜欢以那副皮囊行走世间。待在这间道院扫落叶,也有数百年光景了。”
怪道那老妪临走前剜来的一眼,冷冽冽犹如风刀霜剑。
素娥倚月,青女履霜。
这又是一位正神。祂的衣袖拂过,则草木结霜,足迹走过,则凛冬降临。玉露凉风急,解脱旧罗衣。
寸刃道:“你对那个王征所说,夜里风急雨骤,黑风作乱,其实并不由他。”
江宜道:“是因那只痴鬼所致?”
寸刃点头:“不错。”
江宜没说话,心想,或许不止夜里风雨,就连那颗祸乱紫薇垣的客星,也与它脱不了关系。
至少在且兰府时,半君一直陪伴他身边,说明那时候痴鬼还没有逃出定海枪下的牢狱。来到东郡前不久,天生异象,咒禁生以秘宝卜算祸星降落在东海,隔天他们就在海上遇见了引发滔天秽气的痴鬼。
痴鬼究竟什么来头?
“我试着查访过它的来历,但因年代久远,没有什么线索。直到它在你身上留下‘翦英’二字,也许是剑的名字,也许是剑之主人的名字。才算有了收获。不过仍是不知翦英是谁。”
江宜说:“你说它漂泊海上,一心找寻某物。若翦英是它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到处找寻自己?多半是主人的名字。剑之一生何其漫长,主人不过肉体凡胎,若不能成圣,百年就寿终正寝,此后独剩一柄剑,四处寻找主人,执念成痴,还算说得过去。”
寸刃若有所思,点头。
江宜偷睨他的侧脸,只觉没有半分与从前的月下仙人相似。神仙行走人间,换皮囊犹如换衣服,一切结缘与因果,都随皮囊同被抛弃。若不是寸刃自己承认,残剑与半君对江宜而言将永远是不幸早逝的好友。
像那剑鬼一般,用漫长寿命寻找一段早已人走灯灭的缘分,痴心如此,能有几个?
江宜有些踌躇,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寸刃,却拿不准两人如今的关系。寸刃对他而言,究竟是如从前残剑与半君那样无话不说的友人,还是需要恭敬以待、敬而远之的神仙。
眼前此人虽然披着寸刃的皮,内里却完全是个陌生人。江宜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真正的月下仙人,祂的真身是什么,性格如何,是平易近人的,还是高高在上的,甚至连祂的真名都不知道……
寸刃不知道江宜的纠结,遗憾道:“本是帝君吩咐我办的事,现今出了差错,我得负责将那痴鬼捉回来。抱歉暂时不能与你同行。”
江宜道:“这个……不妨事,有狄飞白跟着我,不会有危险。”
寸刃欲言又止,静默片刻,说:“痴鬼一向只在东郡徘徊,我不会离开东郡,若你有需要,知道怎样可以找到我。”
“我知道。”江宜说。
他难免失落,为了掩饰,去数五十弟子斗海贼图中的人头。数来数去也只有四十九个。
寸刃又说:“对了,王慎情形如何,你知道么?”
江宜摇头。
“那孩子毕竟是你带来的,不如去看看他。”
寸刃说罢,江宜只觉身畔一团清风骤然散去,再回头,大殿内惟余他一人而已。
因寸刃一句话,江宜方记起王慎,约了宗训出来茶寮一见,想问问王慎的情况。
宗训虽则不愿表露,言语中却有几分焦躁。几经盘问,终于吐露实情:“王慎现被关押起来,等候问罪。”
江宜意外:“你们不是为了招安王征?怎么把他儿子关起来了?”
“这个,非是我们所愿。王慎初到东郡,大人就好生款待亲设宴席,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被朝廷上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弹劾徐大人与海贼私下勾结,有意纵虎为患从中牟利。又因星象一案迄今没有定论,为有心人暗中引导,锋芒指向徐大人,大人他不堪压力,为洗脱嫌疑,只好暂将王慎关押起来,平息物议……”
事情的走向是江宜没有料到的,狄飞白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宗训压力很大,平日端得风度翩翩,眼下也禁不住抹汗:“大人上书斡旋,还没有结果,如今放也不是,关也不是。我只是小小幕僚,此事乃是朝堂势力博弈,我能做的终究有限。”
狄飞白嘲笑道:“宗先生怎么就只是小小幕僚了?幕僚能做的可是多得很。小可献计献策,大可代主行事。你不是引天下第一幕僚冯仲为榜样,冯仲当年能助神曜陛下赢得天命,你就是助徐牟摆平非议,又有何难?”
宗训不敢说话。
江宜叹气,王慎受这牢狱之灾,也有他几分责任。难怪寸刃会特意出言提醒。
宗训道:“此事也是遗憾。多亏了大师襄助,我们才有机会请来王慎,本来是个宝,不想却成了烫手山芋。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时候若能将王慎平安无事送出东郡,反倒才是帮了大忙。”
宗训心中抱歉,亲自为江宜斟茶,可惜江宜不能沾水,被狄飞白一脸冷笑接过,一饮而尽。
他早对徐牟宗训不满,乐得见他们麻烦缠身。徐牟宗训敢算计于他,若是依狄飞白的心意,绝不会让江宜插手帮忙。
第81章 第81章 徐牟
王慎被徐牟亲自下令关押,结局就只有一个——从此王征不可能再相信东郡任何冠冕堂皇之言,以平和手段化解海贼之患已成幻想。
狄飞白道:“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你也帮不上忙。说要清理东郡的秽气,又能怎么办?”
客店房间里,江宜窝在罗汉榻上读传记。
听得狄飞白发问,江宜的视线离开书卷。
东郡的秽气乃是由东海日益发生的匪乱积淤而成,诱因却不在王征,而是那只逃离先帝殿的痴鬼。要想如金山送灵、且兰雷雨一般疏导东郡的秽气,不仅要遏制海乱,还要解决痴鬼,这又谈何容易。
仅凭一己之力,恐难改变大局。江宜亦不愿去逞强。
“至少王慎的事我不能不管,”江宜道,“徒弟,还要拜托你去做一件事。”
王慎被关在龟狱之内。徐牟为了给他行方便,特辟一间牢房,软榻春凳灯烛燃香一应俱备,伙食更是无可挑剔。可惜这些都是无用之举,蹲牢的王慎更不可能因此而谅解他。
狱卒每隔一刻钟前来探看,王慎都怒目而视,把酒水吃食扫到地上,大骂徐牟没有信义。
在狱中关了三日,王慎渐从最初的愤怒,变得有了恐惧。只要他爹王征还在,徐牟就不敢杀他,可却也不放他走,难道要这样将他关一辈子?
狱卒又来送饭,王慎骂道:“天杀的徐牟!两面三刀!小人做派!让他来见我,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狱卒低头掏钥匙,试过一遍都打不开锁,遂一手摸进怀中。
王慎不说话了,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狱卒示意王慎退后,怀中精光一闪,顿时王慎脸颊犹如被利气割过,忍不住闭眼,只听铜锁哐啷断裂。
那狱卒一脚踹开大门:“走。”
“我的剑!”
“什么剑?”
“我的佩剑!”王慎急忙说,“被他们收走了!”
“放哪儿了?”
“不、不知道……”
王慎眼看狱卒翻了个白眼。
“我拿钥匙时,看见那屋子里放着许多器具,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剑。”
狱卒带着王慎,光明正大往外走。王慎心惊肉跳,心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那一声“走”不是劫狱的走,而是徐牟要放他走?
很快遇见其他狱卒,就打消了王慎的疑惑——那人藏在怀中的手,摸出一根素棍,连消带打,眼疾手快,便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听见,将一路狱卒全数放倒。
王慎何曾见过这样利落的身手。从总制署的牢狱里杀出去,与从容不迫地走出去,那是两种境界。
那人带他到狱司所在的监室,狱司方从案几后惊慌起身,那人手中素棍递出去,轻描淡写点中狱司咽喉,狱司两眼一翻倒地。王慎:“…………”
他已听见四面八方有脚步声追来,那人丝毫不慌,也不催促,任由王慎在案几立柜里翻找。四方晏平剑被埋在一堆案牍下,王慎一把抓在手,连忙随那人离开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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