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霹雳神书(麦客)


依则……
暑气如笼,离开且兰府这天,气候闷热得连蝼蛄都懒得叫一声,道路万籁俱寂。
群峰沉默,包围着且兰府,犹如一座巨大牢狱。
因半君非是且兰府本地人,生前又不曾告诉过亲戚居所,死后竟然一时间查不到他的身家来历。盛夏里不宜停尸,只好谢书玉做主将他葬在漏泽园,立了块碑刻上“半”之一字,便连出生年月、全姓全名都没有。看着好似个玩笑。
江宜本就恍恍惚惚,这下更觉得荒唐。
谢书玉亦是千般愧疚,只当江宜与狄飞白是半君好友,为表歉意,亲自为二人送行至清溪关隘口。
因依则仍在逃,谢书玉点了一队五十亲兵随行,颇有些阵仗。
至将军庙前,那座老旧神像已改换了新身,应是谢书玉后来着人重建的。想到先前腹中藏座像的一幕,那表里不一的两尊造像,竟然好似一种隐喻。
“这支紫旃檀笔,原先就说好赠予江先生,”谢书玉递过一支笔匣,“二位一入我且兰府就遭遇贼寇劫杀,半先生更因此罹难,谢某难辞其咎。”
“抓到依则后替我们问问她,”狄飞白冷冷道,“她先杀江宜,又杀半君,更不惜发动叛乱,令保塞城下死伤多人。人命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提?”
自那日依则惊鸿般出手,夺走半君性命,其人便消失无影踪。犹如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仍是亲兵将府邸翻过来倒过去搜寻,都闻不到一丝踪迹。
狄飞白心中有怒火,本欲亲手抓住依则,却是无法在且兰府空耗下去。他这一番话,倒令江宜意外,想不到半君之死在狄飞白心中亦有如此份量。
清溪关别过,二人各一匹骡子,行走在山间石路上。蹄声磕磕绊绊,垂落的衣袂拂过路边醉鱼草。
今日无雨,爽风拂面,然而两岸猿声之中又有一番哀愁。
江宜怀里揣着一杆鹅毛笔、一杆紫檀笔,袖中掖着一卷书,袋里挎着一柄伞。
“江宜,”狄飞白问,“你游历四方,是为了追寻神曜皇帝足迹。在沙州时,你找到了先帝襁褓,在且兰府却又找到了什么?”
江宜默然不语,半晌后答:“找到了很多。”
“哦,是什么?”
骑骡走下山脚,此时回望,南方湛蓝天空中一团殷紫的雷云,笼罩峡谷之上。虽已遥远得仿佛长天中一粒黑子,却似乎仍能听见雷声轰鸣。
“都已经被雷墓埋葬了。”江宜低声说道。

大雨滂沱,洪流漫涨。躺在地底,大地在雷霆下的颤抖,悉数传到后背。
依则卧在地下室角落中,半梦半醒。
她逃出禄仁堂后,一路甩脱追兵,在山中藏了数日,最后躲进菁口驿地下酒窖中。驿馆已重新开始经营,幸好酒窖中的隐秘空间尚未被发现。
她有时趁夜色出去找些东西吃,大部分时候都躲了起来。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那一夜以前,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杀了谢书玉、夺下一座城。一夜过去,她却忽然失落了,好像那天凶猛可怖的雷电,连同她的灵魂一起斩碎。她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心中仿佛空了一块。
“我知道这种感受,”苏慈与她在府司狱中见面时说,“我在城墙上,看见身边的同胞一个接一个奔赴敌人的刀剑,浑身浴血,死在我眼前。那时我忽然也觉得失去了很多。有时我们走得太远,初衷早就被抛之脑后。就像你费尽心力建造了房子,回头却发现能和你一起居住的人早就没有了。所以我投降了,对不起,是我没有坚持下去。”
“那种情况下,就算你坚持也没有意义。”依则冷静地说。
苏慈紧紧握住她的手:“就算为了小琅,你也要坚持下去。他离开的那一天,说过会让族人都在阳光下生活。你要让他看到这一天。”
依则很困惑,继而明白过来,苏慈是怕她失败寻死。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真的好像丢掉了什么,却想不起来,”依则说,“那天琅祖本可以留在寨中,却偷偷追随母亲而去。他不敢让母亲一个人面对危险,因他是个懦弱的人,不能接受任何失去。我和他不一样。”
“你弄丢了什么?”苏慈默默看着她。
“我不知道。”
依则仰望府司狱外的蓝天:“我要去把它找回来。”
依则贴着墙壁躺着,感觉雷雨是在地底肆虐,好像有无数根芽要破土而出,搅动得大地没有一刻宁静。
她恍惚跌入梦境,梦见无数个碎片似的瞬间。有时是在家中,洞穴里光线永远不够,她蹲在地上削磨箭头,琅祖捧着几株山里野花,小步跑进来献给父母。
有时是她与苏慈等人巡山狩猎,遇见琅祖蹲在雷击木下,观察蚁虫爬过的痕迹。
“那不是小琅么?”苏慈笑着说。
依则转身要走。琅祖已经发现了她们,连忙追上来:“姐姐!……”
“姐姐!山的那边你去过么?跟我来玩啊。”
依则不耐烦:“让米介陪你。”
“姐姐,来吧!快来。”
依则跟着琅祖,进入山腹中,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地穿梭,向山的另一面。琅祖灵活的身影在五步开外,随着光线黯淡,逐渐褪色。依则忍不住叫他走慢点,琅祖却浑然听不见。
渐渐地两人越走越远,深入地底,前后皆无处着落,犹如被一座坟包似的高山镇着。依则手脚发抖,喊着弟弟的名字,声音被吸入深渊中。
依则茫然无措,在一片黑暗中等待,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尽头琅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回来。
“姐姐?”琅祖笑道,“你太慢了。”
“……”
“快,我们马上就要到了。”琅祖拉起依则的手,走完剩下的路。尽头豁然开朗,原来是处峡谷。谷中阴风阵阵,风声犹如窃窃的呻吟。
“山的另一边,是谷……”琅祖迎风展开双臂,陶醉一般。
“你是谁?”
“小族长莫要惊慌,”琅祖说,“老朽不过借用令弟的外表。你可以称呼我为梦老。一只只能在梦中行走的幽魂。世人夜里做梦,便是老朽脚下道路,人有千般百种,梦亦有千奇百怪,老朽因此走过山河表里……今夜小族长亦做了个深深的梦,比旁人的梦更有意思。”
“我梦见了我的弟弟。”依则以为自己懂了。
难怪她走路总有种头重脚轻、不得其法的感觉,原来是在梦中。
梦老微微一笑:“小族长认得眼前这座峡谷么?”
依则只是恍惚。
“看来只是耳熟,从未来过。这里就是你们垫江诸族口中的雷墓。雷电埋葬之地。”
“这是我的梦,我没有到过雷墓,如何能梦见它?”
“这说明,做梦的人不止小族长你一个,梦与梦相互印证,梦中往往藏着真实。”
“这里还有别的人?”
依则环顾左右,只有荒郊野岭,峡谷空幽深远,为一团雷云笼罩,更无人烟。
梦老叹息道:“满山遍野都是人,只是小族长你看不见。”
冷不丁一阵寒气袭人。空气中飘来雨丝。
依则伸手接住,那雨丝犹如一段愁绪。
下雨了,雷云愈发浓郁,云层中仿佛数千发利箭满弦以待。幽谷风声凄厉,犹如回应一般,冲上云霄,于阴云中射穿一道缝,于是日光落在依则身上,峡谷中阴阳两分。那一半幽暗世界里,开始狂风暴雨,雷鸣电闪。
依则侧耳细听,似乎有人声嘈杂,再凝神俯瞰,竟然果真有人在谷中奔走。双方人马交战正酣。
“小族长看见了什么?”梦老问。
依则咬牙切齿:“六百年前中原人如何侵夺我族的土地。”
梦老摇头:“百千年来,战争与屠杀何止二三,你我脚下土壤没有一寸不曾沥尽鲜血。”
依则若有所悟,再看谷中战事双方,似乎又与那夜雷雨中所见谢济元的军队不同,皆穿着褴褛,以镐镰为武器,像是落草为寇的乡民。
然而进退之间却颇得章法,围而不攻,将对手分散逐个击破,显示出幕后指挥身经百战之能。
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很快只剩下遗弃的尸体。
随后野草蔓延,日晒雨打,泥泞覆盖了枯骨销铁。斗转星移,海枯石烂,唯有星河亘古未变。
星月灿烂的光辉下,一人走出山洞腹道。
依则察觉到时,那人已在她身后,继而从她身体中穿过,站在山腰野径上。依则低头看着双手。
“他不是你我这样真实的存在,不过亦非鬼魂。”梦老说。
依则肃然道:“我知道。他也是……雷电的显影!”
这说明多年以前,有一个人也来到雷墓外缘,站在依则如今的位置俯瞰山底幽谷风光。
但他是谁?
那人只是背对依则,身影十分魁梧,腰间悬着一柄剑。他抽出剑来,隔着遥远的时空仍然刺伤了依则双眼。
剑出,北星落,明月动破。
其人如手握电光,直斩幽谷。泥石翻涌,枯骨化为齑粉,销铁碎成银星,剑气将幽谷削成一片荒漠,犹如灭世之手,一切不复存在。
依则背上为冷汗浸透,拼命遏制转身逃走的念头。
在那柄明光烨烨如飞电的宝剑面前,她的生命也同那持剑人眼中飙尘一般,只凭一念决生死。
剑气中迸发无数弧光,简直像层云中生发的闪电,一刻不停,鞭笞着山谷。
梦老道:“原来如此,这就是雷墓了。没有人可以靠近雷墓,否则其命休矣。何等威严,唯有神迹。”
依则双膝跪地,难以置信,那剑客的背影如此高大伟岸。雷墓本就是神葬之所,除了神还有谁能造出这样的地方?
“他是谁?他是谁!”依则喃喃自语。
梦老视线落下,但见山谷之中有两个蝼蚁般的小人挥舞双手,嘶喊朝拜。竟然在剑气下毫发无伤。
“哦,原来是躲到了这里。”梦老饶有兴味地道。
两个小人向着剑客所在的山腰跑来。一个年老体弱、跌跌撞撞,脑后悬着一根稀疏的发辫。另一个年轻人,亦是痴狂模样,向着剑客跪拜,修长的四肢团在地上显得滑稽。
依则看见那两人,逐渐清醒过来。
梦老说:“梦的界限非常模糊,即使身隔两地,也能在梦中相见。只是有的时候做梦的人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这两人以为自己见到了神,其实那只是一个过去的幻影。”
依则缓缓抽出腰畔长刀,刀锋破鞘之音冥冥。
跪在剑客脚下的毕合泽抬起头来,满面泪水:“三生有幸,得见夔神现世!”
依则缓声道:“老爹……那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米介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引官兵火烧鸡鹿寨?”
毕合泽哈哈大笑:“我?是我做的吗?你不会懂,懂的人已经死了!如果今天你弟弟在这里,他就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梦老眯起眼睛,仿佛很感兴趣。
毕合泽道:“垫江人供奉夔神千百年,却从未得到过眷顾。古侯部的先祖用枯枝树叶占卜天意,那只是自欺欺人!若能天人沟通,六百年前又怎会灭国?!”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毕合泽脸上带着一种虚幻的神色,“天道无情,极乎自然,天上的目光看得更远,看到尘世尽头,一切归于虚无之时。眼前的人又有什么重要的?从前我用古侯部的方法,一心只匍匐恳求那双无形之手略略拨动树下的落叶、飞鸟的羽毛。然而后来从一个中原人处学得了打卦占卜,才明白神一直在那里,只是垫江人从未懂得与神沟通的办法!”
依则握刀的手不稳,似乎想到了什么。
毕合泽呵呵笑道:“你母亲与弟弟亦是如此,他们走出崇山峻岭,去到且兰府,在那尊金像身上看到了神迹。虽然我未曾亲眼见得,但料想唯有如此,他二人才会设法盗取金像,最后却受了神罚!”
“你说什么神迹,什么天意,”依则的声音冰冷颤抖,“难道是天意,让你连自己的同族亲人都不放过?难道是神迹,要展现出它的残酷无情,对最后残存的垫江人赶尽杀绝?!”
毕合泽虔诚地冲剑客叩首拜伏,末了,抬头答道:
“……是!”
依则几乎站不稳:“为什么?!”
这次是冲介回答:“因为垫江人从来就不在神的目光里。”
二人如痴如狂,沐浴在狂风暴雨中那剑客顶天立地的背影下,风魔一般歌颂:
“天意要我救人我便救人,天意要我杀人我便杀人,这是自然运行的道理!”
依则的弯刀递了出去,冲介人头滚落,而身体兀自维持着舞蹈的姿态。
梦中那剑客的影像消失了,毕合泽高喊着跑上前,想要抱住他的双腿,却被刀刃钉在半空——一眨眼,他的人头也咕噜咕噜滚落,发辫污脏得绞在脖子上。
两人的尸体倒在依则脚下。
两颗头颅则滚落山崖。
“天意如此,天命难违,”梦老旁观这一切,叹息着说,“梦里死去的人若忘记自己在做梦,现实中也将一同死去。这对他们而言,又岂非是为心中信仰而死?”
“天意若是要我族灭亡,这天意就不值一提!”
“你的母亲与弟弟也不值一提?”
“什么意思?”依则警惕。
梦老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他们盗取且兰府神像,却被天雷一道劈死?或许正因为他们窥见了天意,却拒绝奉行。”
依则如坠冰窟,脑中一阵剧痛,眼前景象亦随之变幻不定,好像要从梦中醒来。
雷墓的高山塌陷幽谷填平,浓云散去,四面无数砖石垒成白墙黛瓦,回到那日总管府中。依则浑身为大雨湿透,身穿府邸官兵甲胄,正一刀向倒地的谢书玉斩去。而身旁六百年前垫江族长身化的鬼影,也正一刀送进另一个谢书玉心口。
时间在这一刻悬停。
梦老围绕着四人,仿佛观赏一场戏剧:“为了土地与仇恨,纷争不休。你的仇恨来自六百年前,六百年前的仇恨又从哪里来?”
他说着自娱自乐一般,哈哈笑道:“战争,战争未有一刻止戈。”
梦老在漂浮的雨丝中手舞足蹈,那情形简直与陷入癫狂的毕合泽一模一样。
依则头痛不已,四周景物震动扭曲。
“咦?”梦老回头,看见屋檐下站着的人群,“这里也有人在做梦。”
屋檐下青年睁大双眼,漆黑瞳孔中倒映风雨如晦。他有一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孔,一双颜色浅淡的眉毛,好像纸糊灯笼上一抹透光的烟云。
梦老上前一步,身形遁入青年点漆似的瞳孔中,顿时消失不见——
虚空里传来梦老唱诵的歌声:
“五更百梦残,万枕不遑安!
去者梦光阴,来者梦前程。
梦中亦役役,人生良鲜欢!”

第69章 第69章 徐少青
依则大梦一场惊醒,已是浑然忘我,不知虚虚实实、今夕何夕。地面不再传来雷声的震动,头顶地板上脚步走来走去,已是清晨,驿馆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清晨,晴明无雨色,白云千万里,青山前后溪。
清溪关,将军庙。
神像在高阔的门楣下沉默,连片的阴霾笼罩在将军眉目间。庙前一人,站在槛外却不肯进前一步,抬头望向神像面容,语气似乎不悦:“人间行走本自麻烦,为何还要与我为难?”
庙中一阵寂静。
其人终是厌烦,离开庙宇。
这时刻忽然晴空一道电光,犹如九天直落的铡刀径自劈向那人。一片粲然光芒中只见一只手掌翻起,接住,电光消弭。
其人收回手掌,掌心光洁如新。
再没有电光闪烁。将军庙上空陷入死寂一般。
其人双眉颦蹙,埋头钻进庙旁山道里,很快背影便看不见了。
群山之间,道路崎岖隐没。匹马出驿站,峰回路又转,山中传出书信,直到东陆尽头。
天尽头,一隅海岛。岛上孤楼独立斜阳中。
一道人并立岸边,脚下海浪拍打,犹如开了败败了开的白花。而她脚边有一朵真正的花——
法言道人手持半只瓟,信手舀了海水浇在那花头上。花瓣微微绽开两叶,竟也没被浇死,迎风轻柔舒展无暇的身姿。
她掏出袖中书信,将就残阳看罢。此信乃是江宜自菁口驿馆寄出,大致讲述了且兰府一行经历的事,交代行程,只说欲去往东郡一带。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待看到风伯屏翳与雷公丰隆相继现身且兰府,且又有疑似灵晔将军手笔的 迅电,险将江宜等人击毙。法言道人眉毛都未抬一下,神色刻板,似乎不为所动。
‘弟子随缘修行,囊中羞涩……’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