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潭说每一步走的都很顺利,至少洛与书这个看管者在旁边盯着,他是一步也没有踏错,果决,且顺利。
他知道傅潭说这个人不算笨,幼时也曾有过天资不错的评价,但后来……却步步坐实了废物的称号。
他真的废物吗。至少此时,洛与书是不同意的。
他看傅潭说,明明天资很好啊。
傅潭说满头大汗,神识却完全沉浸。大周天,小周天……一圈一圈一遍一遍,不知道还要运行到什么时候……
一股热流自下腹上移。
“唔……”
傅潭说闷哼一声,感觉到自己扩大了一倍不止的灵府,所有的经脉仿佛被金色的水洗涤过一般,水淋淋地捞上来,坚韧而强健。灵府之中充裕的灵力,让他在刚才战斗中受的伤全部愈合,他从未感受到如此活力,如此轻松。
洛与书冷静的眼眸迸发出惊喜,这一瞬间,他也没有掩饰衷心的欣喜:“傅鸣玉……”
他成功了。
傅潭说抬首看向洛与书,一向内敛的洛与书脸上竟也会浮现这样喜色,他在欣慰,他替傅潭说高兴,因为傅潭说卡在这里太久太久,他知道傅潭说跨过这道坎有多不容易。
可是,傅潭说努力扬起唇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他一点一点攥进洛与书的袖子,把洛与书平整的衣袖揉成一团,乱七八糟地攥在手里。
洛与书发现他的异样,俯身过来,认真端详:“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傅潭说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口淤血。洛与书瞳仁瞪大,只见傅潭说浑身发光,皮肤之下的线一般的经脉明明灭灭,充裕的灵气从他七窍之内不断泄出。洛与书察觉不妙,匆忙输入一股灵力进入傅潭说体内,一探查,整个人被惊到愣住。
灵力在逃跑,在消散,莫名其妙地从灵府内溜掉。傅潭说刚才建立起的新的经脉,居然在一寸寸裂掉。
洛与书根本不敢相信,他输入自己的灵力,一遍一遍,试图为傅潭说接上断掉的经脉,替他挽留散掉的灵府……
“没有用的。”傅潭说笑了一声,唇色灰白,勾起一抹苍凉的笑意。
灵府坍塌,灵力溃散,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为什么?洛与书目光茫然,又觉不可思议。
不是已经元婴了么,又为什么突然碎掉?
傅潭说看着手无足措的洛与书,心里涌起莫大的哀伤,他缓缓抬手,轻轻抱住眼前的人,一颗晶莹滚烫的泪自右眼落了下来。
“没有用的,我试过了。”
“我上不去元婴,金丹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没有用的,这样的欣喜他曾体验了有多少遍,这样的痛苦他也就曾体验了多少遍。
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只有麻木。
可是今天,他看着满目震惊的洛与书,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地疼。
因为那样的失望,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对不起。”傅潭说小声抽泣,“让你失望了。”
洛与书从未见过傅潭说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的眼睛红地要出血,又蕴含着一汪泪。哀恸与绝望仿佛都有了实体,化作他眼里凝固的血泪。
洛与书才后知后觉品出些什么,他手脚发凉,仍用力抱紧怀里抽泣的人。
所以,为什么傅潭说表现地如此熟练,是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突破元婴了是么。
他艰难开口:“师尊他……知道这件事么?”
“他知道。”傅潭说疲惫闭上眼,“我在十四岁那一年,就尝试第一次结婴了。”
师兄绯夜仙君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没关系的,不要紧的。
不要紧,可是傅潭说怎么可能会服气。
在无人知晓的白天黑夜,在被骂废物的间隙之间,他一遍遍,从筑基到元婴,然而一切碎掉,再次从筑基开始,循环往复。
在所有,每个,功亏一篑的无寂黑夜,少年抱膝而坐,绝望麻木,眼泪都流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停留在金丹。他将永远停留在金丹。
傅潭说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教授给他完整的青龙剑,绯夜仙君为什么对他如此宠溺从不要求什么,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傅潭说这辈子的修为,不会再有什么大进展,也就如此了。
洛与书指尖搭上他的手腕,现在傅潭说的躯体,宛若地震后坍塌的废墟,修为也减少到筑基之前的水平。
傅潭说感受到他颤抖的指尖,忙拉住他,安慰:“没关系的,筑基而已,我一天就可以做到。我虽突破不了元婴,但从筑基到金丹这条路,我太熟悉了,不出几日,我就能恢复了。”
不出几日,就能恢复。
这几个字宛若刀尖,在洛与书骨肉里蠢蠢欲动。
重建灵府,重修经脉,那么痛苦惨烈的事,怎么到傅潭说嘴里,就这般容易?
他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所以才全不在意了吗?
师尊从小到大,一直嘱托他,要好好照顾小师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洛与书只以为是师尊溺爱。直到今日,他才知晓,师尊话里,真正的含义。
而他,他这个愚笨的人,居然莽撞扯开傅潭说的伤口,还欣喜地给他散了把盐。
“对不起……”洛与书手掌轻抚傅潭说后背,他瘦削的肩骨隔着衣料都能摸出来,半是愧疚半是安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
不该什么?在傅潭说临近突破的那种时候,任谁都会希望他成功,帮他一把吧。
是傅潭说自己没说,傅潭说当然不会怪他。
“没关系,我已经想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我以前看你们这样的人,总觉得你们真的很厉害。别人会,我不会,我真是笨蛋。”
傅潭说小叹一口气,“以这个标准来说,我确实是笨蛋,可是,我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长处来框住我?”
他一个鬼族后人,侥幸得了灵根能入仙门修行,难道还能真的像那些仙门之人一样,步步高升,羽化成仙?
要真这般 容易,他的鬼族血脉,以及仙门引以为傲传承千百年的功法,岂不都成了笑话?
当然这话他不能跟洛与书明说。
他托着腮:“如果以游泳为荣,天上的鸟,这辈子都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可若是以翱翔为荣,那就是水里的鱼,一辈子遥不可及的梦。”
洛与书凝视他的侧脸,很难相信傅潭说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于是就显得有一点好笑,但傅潭说又这样认真,认真地……就让人觉得一丝悲凉。
是看破之后,还要说破,还要安慰自己的悲凉。
“无妨。”洛与书指节微屈,收着力道敲了敲傅潭说脑门,“你日后若听话些……”
傅潭说眨眨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便有我照拂你一二。”
洛与书移开视线,指节抵唇,咳了一声:“有我在,绝不会叫你受委屈。”
“哦~”傅潭说拉长尾音,忽然向前探身,自洛与书脸侧擦过,温热气息萦绕洛与书耳边,柔软唇珠似有若无擦过他的耳沿,“那,谢谢你哦。”
刻意矫揉造作压低的声音像柔软的蜜糖。
洛与书顷刻间红了耳畔。
“呃呃呃,你的伤——”上升的气氛被傅潭说惊愕声打碎,他一垂首,赫然发现粘稠的黑红色血液已经渗透衣料,傅潭说吸一口冷气,“妈呀,差点忘了。”
方才只顾着傅潭说破境,洛与书完全没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
取出几颗药丸,指尖一捏就捏成粉,撒在伤口周围。他已经觉出这毒液不寻常,似是在故意针对他,犹如跗骨之蛆,这时候如果有人帮他将毒液逼出来最好,但此时的傅潭说……甚至还没有筑基。
修为不够。
“这毒好生古怪,洛与书,不能再拖了,必须回蓬丘,请你师尊看看。”傅潭说知道自己也没办法,“我已经递了消息,附近的弟子会赶来帮我们的。”
贸然离开实在舍不下百姓,只好先请师兄弟们前来守着了。
傅潭说忍着筋骨疼站了起来,破境失败的代价虽然不是不能承受,但是真的是疼。
“也不知道镇上百姓怎么样了,我们先回去看看。只是这怪物分明是冲着你来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洛与书,我们要小心。”
…………
“辛山鸠山附近皆有怪物出没,不似妖兽,更像是……魔物。”
“妖域动荡,岂止妖物,这不是什么牛鬼神蛇都出来凑热闹了么。”
“阮师兄,阮师兄……我们接到傅小师叔的消息,他们在辛山脚下遭遇怪物袭击,两个人恐怕难护百姓安全,需要一些弟子支援。”
“我们距离最近,其次是七百里之外的楚赵师兄他们,阮师兄,我们要不要……”
“重安宫洛与书不是能以一敌百么?现在倒是想起我们这些五大宫处之外的小弟子了。”
他们都是花长老的弟子,跟随的是师兄阮清舒。
传信的弟子道:“是,三师兄,但洛师兄遭遇埋伏,受了伤,中了毒,且这毒稀奇古怪,一时难解……”
阮清舒沉眉听着,未发一言。
方才阴阳怪气,被称为三师兄的人抢道:“大师兄,你不会真要分一些弟子过去吧?咱们这边境况艰难,也才堪能自保,哪有精力看顾他们?”
“再说,洛师兄一向心高气傲,来之前在灵舟上还当场教训羞辱咱们的弟子,分明是丝毫不将您放在眼里……”
“够了。”阮清舒开口,“什么咱们他们,大家都是蓬丘弟子,现在在外,更要团结一心。阿詹,方才的话不要再提。”
他侧首安排:“诸位弟子各司其职,守好自己的位置,富余的弟子,现在前往辛山,那里的百姓需要你们。”
阿詹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阮大师兄就是人善可欺,听阮清舒一通安排,他握了握拳:“师兄,方才是我失言,阿詹知错了。不如就让阿詹带弟子前去吧,阿詹保证……”
“阮师兄,不好了。”阿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有弟子急匆匆来报,“咱们最北侧的阵法被破了!”
阮清舒皱眉,那边需要他即刻赶过去,他抬眼扫一眼阿詹:“好,那便三师弟去吧,清点人数,务必平安回来。”
“阿詹明白。”
言罢,阮清舒来不及说别的,即刻带人赶去了出事地点。
“三师兄,我们……”
阿詹摸了摸下巴,勾起唇角,笑了声:“走啊,没听见大师兄的话,不是让我们前去辛山吗。喊几个人一起,出发。”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另外,通知其他地方的弟子,辛山已有支援,放心便是,不必再来了。”
越往前走, 周遭越寂静。
洛与书环顾四周,草木叶枝皆不动,听不到任何小动物小昆虫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走到现在, 别说妖物,就是树上一只普通的鸟雀, 地上一只普通的兔子狗獾都没有碰上。
傅潭说攥紧了洛与书的衣袖,声线颤抖:“你也觉得不对吗。”
无风, 无活物。
此处又不是什么秘境,那只能是在……阵法之中。
“嗖——”
“嗖嗖——”
无数箭矢自密林中射出,四面八方织成天罗地网, 形成包围之势。
洛与书左手持剑, 身法灵活, 将箭矢打落。傅潭说也艰难拿着剑抵挡箭雨, 但坦白来讲,他筑基不到的修为,即便是青龙剑, 在他手中也已经和寻常剑无异, 发挥不出太大的威力。
箭雨已过, 地面震颤,清晰可见的红色字符密密麻麻浮现在地面上,组成怪异的图形,迅速转动着,宛若无数鬼首张嘴叫嚣。
“九转散魂阵。”洛与书垂眸笑了一下, “还真是……大手笔。”
他们知道, 如果布下一般的绝杀阵,杀气太重,势必会被洛与书知晓, 所以他们选择了散魂阵,杀伤力不大,极隐蔽,不易被察觉。
但散魂阵的威力便是在此,杀人于无形,温水煮青蛙。
若是修士,便从修为开始,一点点蚕食,待到修为被吞噬地差不多,便开始蚕食人的灵魂,直到最后魂魄散尽,身死道消。
只是这散魂阵似乎太大,一眼竟看不到边际,也不知是何时误入的。
山林中明明灭灭,闪烁起了红色的光,散发着危险的讯号。傅潭说紧张环顾四周,恍若无数红色灯火,散落在山林各处,绿色叶片一时间都被照成浅淡红色。
整个山头,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屠罗刹的法阵。
“谁要害我们。”傅潭说蹲下身,伸手试着触摸那些字符,恍若蚁虫噬咬,指尖一阵麻痹感,他蓦然意识到什么,猛的抬头,“不对!这不仅是……”
这不仅仅是散魂阵!
话还未说完,傅潭说只觉得洛与书好大一个巴掌落到自己身上,整个人直接被掀飞出去。他还来不及开口怒骂,便见一道身影蓦然闪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与洛与书之间,“噗嗤”一声插进洛与书小腹。
傅潭说瞳仁放大,鲜红的血瞬间已经在洛与书浅蓝衣袍上绽放开了血花。
“洛与书!”傅潭说几近失声。
这不仅仅是散魂阵,这里面有许多阵,层层叠加,皆被最上面的散魂阵藏匿了生息。
洛与书原本就受伤的右手几乎不能动,腹部又添新伤,他咽下一口血沫,只得左手持剑,来人一身玄色长袍,身姿修长,手中长剑气势凌厉,甩出万钧之势,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待傅潭说抬头,看清来人,霎时间心口一冷。
是澹台无寂。
傅潭说瞳仁紧缩,没想到屠罗刹会派澹台无寂来,若是洛与书没有受伤没有中毒,与澹台无寂堂堂正正打一架,澹台无寂估计不是洛与书的对手,但是现在……
他可最是清楚,澹台无寂的实力。
毕竟屠罗刹里与澹台无寂并称左右护法的潺宿,上次傅潭说和双双,楚赵师兄弟四人联手都难抵得过他。
澹台无寂有过之而无不及。
趴在地上的傅潭说艰难支撑起身体:“洛与书,小心!他会在阵里瞬移!”
澹台无寂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邪笑,脚下踩出重影,让人眼花缭乱。
洛与书凝眉,即便他身形亦是不慢,但却好像总能被澹台无寂猜到下一步动作似的,有一种被卡住喉咙的窒息感。
洛与书不知道,在澹台无寂精心设计的阵里,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之中。
傅潭说一时间顾不得别的,拔剑而起,贸然冲到洛与书面前,抬剑替洛与书挡下澹台无寂一击。
二人动作都极快,谁也没有想到傅潭说会冲上来,洛与书一脸惊愕,匆忙收剑以防误伤。澹台无寂看到是他,狠狠咬牙卸了手中力道。
剑意擦着面颊而过,几乎划出血痕,两剑相撞,看似用力,却没擦出火花,力气全都反弹回了自己身上。
澹台无寂半个手臂都是麻的,闷哼一声。
“澹、台、无、寂。”
傅潭说一字一顿,任由洛与书向后拽着他仍然巍然不动挡在洛与书身前,他恶狠狠瞪着澹台无寂。
“你不许动他!”
洛与书原想将疯狂的傅潭说拽到身后,闻言手一顿。
难怪傅潭说肯冒着危险冲上来,原来是因为……他们认识?
傅潭说回首看一眼洛与书,轻轻拂去洛与书抓着自己的手,眼神示意让他先处理伤口,留自己与澹台无寂对峙。
红色的血已经顺着衣袍滴滴答答淌了下来,洛与书眸色复杂,视线落在面带面具的玄衣男人身上,还是后退一步。
“我早觉得那只怪物不似寻常的妖兽,原来真是你们养出来的。”傅潭说恨得牙痒,“你们早就知道洛与书会来这里,才设下一层又一层的陷阱。”
“是。”澹台无寂微笑承认,“绯夜仙君唯一的传人在此,我怎能不来。你不知道为了养那只怪物,尊上费了多么大的力气。”
他看向洛与书,面带挑衅:“量身定制,很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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