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傅潭说声音拔高,又降下去,“呃,也差不多……”
夏日蚊虫多,这又是在大晚上,傅潭说蹲在草丛里,各种飞蚊毒虫直往傅潭说身上扑。他捏死了好几只瓢虫,拍死好几只蚊子,气急败坏:“就是那个,我想问问你,我有前世吗?”
“你?”判官大人显然没想到傅潭说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继而笑开了,“开玩笑吧,你是鬼族,鬼族不入轮回,哪有前世今生。”
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到,真不知道傅潭说怎么会问出这么个蠢问题。
“没有吗……”
傅潭说双目茫然,他知道他们鬼族没有前世今生,但那些脑海里的声音,仿佛真实发生过的画面,是怎么回事呢……
那莫名其妙的,和死去的“傅鸣玉”的羁绊,又是怎么回事呢?
“判官大人,我想查一下,傅鸣玉的命簿。”
“傅鸣玉?”缚淮愣了一下,“你查你自己?你一个姬月氏王孙,哪来的命簿。”
“不是我。”傅潭说忙道,“我在一个叫辛沂乡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和我一样名字的傅鸣玉的坟墓,他死了好几百年了,我感觉很不妙,想看……”
“打住。”缚淮一口拒绝,语气不容置喙,“你知道我的原则。”
傅潭说哽住:“不给姓傅的算命……”
“是的。”缚淮一本正经,“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原则,我是不会同意的。”
傅潭说:“……”
“一下都不行吗?”他试探问。
“滚。”缚淮态度坚决。
傅潭说闭嘴了,他知道缚淮一直记恨姓傅的,是提到都会觉得晦气的程度。
这渊源要是追究起来大概得是千百年了,缚淮那时候已经当上了判官,他母亲蔚湘还是姬月氏人见人爱的可爱大帝姬。
缚淮知晓他母亲心仪之人姓傅,一直以为是他自己,没想到,是这个“傅”,而不是这个“缚”。
缚淮气炸了,他一向是个阴郁的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抑郁了好多年。
后来这件事被蔚湘知道了,蔚湘都要笑话死他了。
缚淮更生气了,他不舍得跟蔚湘恩断义绝,把仇全都记在了傅潭说父亲身上。
毫不夸张地说是如果傅爹入轮回落到缚淮手里,是缚淮作为判官冒着失职滥用权力被天打雷劈灰飞烟灭的危险也要打入畜生道的。
这件事也是傅潭说小时候听母亲跟姨姨们开玩笑提起的。
母亲原话是这样的:“我说那几天他怎么对我横眉竖眼蹬鼻子上脸,还隐晦地提醒我判官不能参与六界之事,更不能和鬼族之人结合的,我都懵了,他能不能结合管我什么事呀。”
母亲还说:“还有啊,他那几天还悲风伤秋,什么错的时间对的人,什么君生我已老,还说什么若不是抛弃神职要连累九族遭天谴,这判官他就不干了,整日唉声叹气,我的老天,这是发什么疯,被姑娘甩了都没这么矫情。”
“闹了半天,是因为我啊,没想到老娘这么大魅力,笑死谁了……”
虽然很荒谬,但是缚淮脾气不好是真的,他不好强求,万一缚淮一生气连他这个姓傅的一起骂就不好了。只得咽下这口气,转而换了个人:“那,我看看另一个人的命簿可以吗?”
缚淮高冷道:“谁?”
“洛河洛氏的公子,洛与书。”
洛与书的命簿他是突然想看的,白日里在石碑前晕倒后,他看到的唯一的画面还印在脑海里。花海,柳树,和树下抚琴的男人。
他不知道那个明明和洛与书截然不同的男人,为什么会和洛与书拥有那样相似的一张脸。
那个人沉静内敛,洛与书却锋芒毕露。那个人温柔和气,洛与书却冷淡骄矜。
傅潭说曾跟随洛与书回过洛家,见过他的父母,哥哥姐姐,但是绝对没有一个人,和他长得这样像,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是如此。
“那也不行。”缚淮一口气拒绝,“他不仅是世家子弟,还是仙门中人,牵扯的天机太多,不能随意窥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判官是干什么吃的!傅潭说气急败坏,想骂又不敢,只得软了语气哀求:“帮帮我吧,求求您了,大人。”
缚淮冷哼一声。
“帮帮我吧,舅舅——”
“闭嘴!”仿佛被那两个字戳中了神经,缚淮暴躁起来,“谁是你舅舅!不许瞎喊!”
傅潭说深知这一招最好用,再接再厉:“那您答应帮我了吗,舅舅?”
“舅舅舅舅舅舅——”
“好好好帮帮帮——”缚淮气急败坏,“我欠你的我。”
简直一毛一样,傅潭说死皮赖脸喊他舅舅,真的很难不让他想到数年前某个女人,也这么死皮赖脸喊他哥哥。
“舅舅舅舅舅——”
“哥哥哥哥哥——”
烦死了,想想都烦。
“把他八字给我,我去给你找。”缚淮凶着脸,“就知道给我添麻烦,又要损阴德了。”
傅潭说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啊呀呀,您老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阴德,不是,您老都在地府待着了,还要什么阴德……”
他一边嘴欠一边将洛与书的八字递了过去,等着缚淮翻出来洛与书的前世今生。
洛与书天资这么好,又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这种被天道宠爱的人,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绝对都是过得不差的。
“欸……”
光幕对面传来缚淮疑惑的声音:“这个人……他好像,没有前世啊?”
“什么意思?”傅潭说瞳仁一缩,人都懵了,“没有前世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和我一样么?”
“你在那里蹲着做什么?”
乍然一道男音响起打断了傅潭说与缚淮的对话,傅潭说魂都快被吓飞了。
与判官通话的光幕顷刻消散殆尽,牛角轴啪嗒落在地上,傅潭说下意识往前扑,遮住牛角轴,手掌摁在杂草丛里,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妈的,吓死人了。
傅潭说慌乱一幕在光幕消失之前还是被对面的缚淮看在眼底,他嗤笑一声:“瞧瞧你那怂样。”
然而光幕已经消失,傅潭说是听不见他的骂声的了。
对话突然被打断,话都没有说完,缚淮很是不爽。哪有这样的人,请人帮忙话都不听人说完的,还真是和他那个没礼貌的妈一模一样。
提到傅潭说母亲,缚淮脸上浮起古怪的笑,苍白的指节敲打着座椅的把手。这座椅发白,竟是由白骨堆砌而成,左右两边的把手上各有一颗骷髅头,此时正被缚淮盘着。
这怂货,还不如他母亲刚强呢。
姬月氏,一代不如一代。到傅潭说这一代,一根独苗,还是随的父姓,蔚湘摆明了不想让他认祖归宗。东躲西藏,真可怜呐。
“要怪就怪你外祖父吧。”缚淮把玩着椅子上的骷髅头,低声呢喃,“当年要不是你外祖父,执意不与其他氏族联姻,也不至于就剩下你母亲一个女儿……”
“……偌大的家业,竟连个后人都没有,呵呵……”
这厢,傅潭说摸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假笑看着洛与书:“你不是与老族长密谈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已经不早了。”
洛与书抱臂,冷静地看着大晚上缩成一团蹲在杂草丛里,形迹可疑的傅潭说。
“你在这儿蹲着做什么?刚才,在和谁说话?”
自从二人从傅氏祖陵回来傅潭说就古里古怪的,似乎有心事藏着掖着什么,要不是相信自己蓬丘出师的本事,洛与书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进去一趟,被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附身了。
“我在……我在……”傅潭说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鬼鬼崇崇实在可疑,洛与书眉峰沉了下来,就听傅潭说不好意思说:“我在……上厕所。”
洛与书:???
“是的,我在上厕所。”傅潭说语气坚定地不得了,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洛与书脸上的神色从质疑转向惊愕,原本要往前走的脚步直接惊地后退好几步。
“好吧我知道你想骂我随地大小便没有道德。”傅潭说脸不红心不跳,“但是茅房太远了我实在憋不住了,只好就……”
“好了不必再说。”洛与书打断,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小师叔,您继续。告辞。”
洛与书扭头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傅潭说这才愤愤从地上站起来,腰酸背痛,他捡起地上的牛角轴,刚才就是因为怕被洛与书发现这个东西才一直蹲着没敢起来,蹲着一会儿腿都麻了,身上还被蚊子咬的都是包。
傅潭说一边挠着痒一边慢吞吞回房间,脑海里还回想着缚淮没说完的话。
没有前世?洛与书怎么会没有前世呢?他是洛家的人啊,有名有姓有族谱,明显是按着投胎转世轮回来的。怎么可能没有前世?
这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惜缚淮没有说完,罢了,改日再重新问问缚淮吧。
这般想着,傅潭说回了要睡觉的房间。
因为顾及洛与书心魔,傅潭说直接和洛与书睡一间房。他慢吞吞推门而入,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虽然东西陈旧,但都是上好的货色,还算结实。因为长时间没人居住产生的霉味也已经被洛与书驱散,点上了好闻的香薰。
洛与书已经坐到了床沿上,挑眉看他:“上完了?”
傅潭说刚洗了把脸,拆掉簪冠,乌发垂下来用一根带子绑住,脸颊两侧的碎发因为洗脸被濡湿,湿哒哒地黏在白皙的面颊上。
他眨了眨眼睛,耳朵变成了粉红色:“……完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扯谎一时爽,现在是真不好意思。
谁家好人随地大小便啊!当时他胡诌一个别的理由,抓蛐蛐也行啊!
谁让他当时脑子里,只剩下拉屎了。
洛与书点头,即便是屈尊睡在老宅子里洛与书也没有将就,床榻上的被褥皆是被一丝不苟地铺的好整齐,一看就不是族长派来的下人收拾的,一点褶皱都没有,这么夸张,肯定是洛与书自己亲手收拾的。
“我来咯。”傅潭说累极了,整个人宛如大鹏展翅一般雀跃着奔向柔软的床榻,却在距离一尺之时被洛与书拦住。
傅潭说瞪着大眼:“你干啥?”
洛与书指了指茶几旁边的软榻:“你,去那里睡。”
那是一张供主人白日里小憩的软榻,小小的一只,都不能怎么翻身。傅潭说不满:“为什么?”
“不是吧洛与书,我可是你师叔,你就算不想跟我睡一张床,那也应该是你去小榻上睡,我在大床上!”
傅潭说叉腰,气鼓鼓。
“我在大床上!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洛与书往床上一躺,“我这也是为了师叔好。”
“为我好?”
“对,心魔发作时,我不仅会说梦话,还可能会梦游,躯体完全不受控制。我受些苦就罢了,我担心的是到时候睡梦中误伤了一旁的师叔,那就不好了。”
一提到心魔,傅潭说嚣张的神色立马缓和下来,变成了忧心:“什么?你心魔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是。”洛与书眉眼凝在一起,郑重而又真诚,“师叔肯留下来照料我,我自然是感激的,可……”
他欲言又止,“都怪我没有说清楚,早知道让族长准备两间房了……”
“我知道了。”傅潭说小脸皱在一起,一脸严肃,拍了拍洛与书的手安抚,“我陪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让你在心魔发作时有人帮忙,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也不会害怕你,我若是走了,你岂不是要伤到自己?我晚上会注意一些,不会被你伤到的。”
本来这心魔就是傅潭说的错,现在知晓这件事的也没几个人,傅潭说要是撂挑子不帮他,洛与书还能依靠谁啊?
这么想着,傅潭说真是怜爱了。
洛与书没有拒绝,压下要扬起的唇角:“既然如此,只好辛苦小师叔了。”
傅潭说如愿上了大床,依旧是他睡里侧,洛与书睡外侧。
窗户半开着,夜晚的凉风习习,还能听见草丛里蛐蛐的声音。夜灯已熄,二人板板正正躺着,又到了最难熬最尴尬的入睡环节。
傅潭说睡不着,睡不着就想说话,就想唠嗑。他用气音压低声音试探了一声:“洛与书?”
“嗯?”洛与书显然没睡这么快。
“我想吃橘子。”傅潭说小声嘀咕,“我想吃,你家里的金糖柑。”
想起酸甜的橘子,鲜嫩的果肉,充盈的汁水,傅潭说嘴巴里就要分泌口水。
“还不到时候。”洛与书居然没有烦,还低声认真回应,“现在是盛夏,要待到秋天,果实才会成熟。”
他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一些沙哑,在寂静的夜里,在一张床上,在傅潭说的耳边,格外的性感,酥酥的,麻麻的,惹得傅潭说耳朵眼都痒了起来。
难怪,难怪乐宗那些人以乐器为武器,以音律为刀刃,杀人不见血。傅潭说感慨,确实啊,声音真的能杀人啊。
他往下缩了缩,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染成了红色:“那,我之前想挪几棵金糖柑回重安宫种植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洛与书默了两秒,道:“不是我不同意,是金糖柑,实在不适合种在蓬丘。”
“洛河盛产金糖柑,金糖柑最喜欢洛河暖湿的气候,蓬丘仙山太高,又冷又干。”他慢慢解释,“人都会水土不服,何况几棵果子树,即便是日日山珍海味,水土不服也还是会使人眩晕呕吐恶心难受。”
“即便如你所愿,挪了几棵过来,它们也是结不出好吃的金糖柑的。”
傅潭说听明白了,人都是惊讶的。洛与书话少,言简意赅,极少在这种小事上费口舌,今日居然掰碎了跟他讲明白了,那也就是说……
“洛与书。”傅潭说嘟囔道,“既然是这个原因,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还以为洛与书不让他种橘子树,是成心跟他过不去,是故意的。
这个问题……洛与书沉默,半晌才道:“从前,就算与你说了,你也是不信的。”
对一个人有意见的时候,他即便是告诉你原因,你也不会相信,还以为是他找的借口。
因为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傅潭说愣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麻了手。
原来,洛与书不是一直都那么讨厌他的?
他在揣测洛与书对他的态度的时候,洛与书也同样在揣测着他对洛与书的态度吗?
他以为洛与书不喜欢他,所以竖起尖刺维护自己自尊的同时,洛与书也因为他的疏远,所以才那样冷漠相对的吗?
有水汽慢慢从眼前聚集,湿润了眼眶。傅潭说缩进被子里,瓮声瓮气才不显得自己声音异样。
他想流泪,只好找开心的事讲,小声笑:“洛与书,你还记得,我卧床不起的那一个月,你是怎么照顾我的吗?”
洛与书一怔,那记忆太久远了,那个时候,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很显然,那时候的少年,还是不习惯也不想被傅潭说这个外来者压一头,并且使唤来使唤去的。
“洛与书,我要吃橘子。”床上休息的傅潭说哼哼唧唧。
洛与书将橘子递给他:“自己剥。”
“可是手指会脏。”
洛与书冷漠:“那就别吃。”
柑橘清新香甜的香味穿过来,惹的人口舌生津,傅潭说还是忍不住,自己动手剥了橘子,剥完囫囵一口就吞进了嘴巴里。
不出所料,手上全都是橘子黏黏的汁水,就连指甲都被橘子皮染成了橙色。
然后,他趁洛与书不注意,全都抹在了洛与书衣服上。
直到洛与书发现自己穿着脏掉的衣服招摇过市丢人现眼,才回来质问,傅潭说还死不承认,说是不小心弄得。
洛与书不敢让他自己剥橘子了,毕竟他还要在这里照顾傅潭说直到他痊愈。那样丢人的事,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下一次,傅潭说又哼哼唧唧:“洛与书,我要吃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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