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思落到数年前,那个春日的傍晚。
他远远看着,洛与书于花树下舞剑,海棠花粉艳,映着绯红晚霞如血。
他的眼神描摹他的轮廓,在那舞剑的一刻钟里,反反复复,千百遍。
他隐藏的很好,这秘密这世间大抵只有他一人知道。
他轻声,呢喃出口:“喜欢到,只要想一想,都会让我,自行惭愧,不敢靠近。”
自行惭愧,不敢靠近。
仿佛被这八个字拨动,赵秋辞神色随之恍惚。
洛与书在场上,喘息间,视线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场下,玄烨师兄和傅潭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开眼笑,两人聊的非常开心。
他眉间不自然地蹙了一下,又很快平展开,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她总是说,喜欢他,心悦他,可是她和玄烨师兄在一起时,明明更轻松,更开心。
他有时候,甚至很不礼貌地,想要放一只耳朵过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的风度和教养不允许。
几场比赛结束,洛与书下了擂台。
傅潭说和玄烨立马起来去迎接他。
“洛与书!”傅潭说笑眯眯,狗腿地递上一块叠的方方正正,还带着馨香的帕子,“辛苦啦。”
玄烨背着手,也笑着称赞:“师弟剑法又精进了。”
然而,洛与书没有理他们两个,从二人面前径直走过。
傅潭说:“?”
玄烨:“?”
傅潭说眨眨眼,他受洛与书冷遇已经习惯了,什么时候洛与书对他有好脸色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只是愣了一下,又笑嘻嘻追了上去:“等等我嘛。”
然而碰了个冷钉的玄烨有些傻了,他看着渐渐离开的二人,讪讪摸了摸鼻子。
怎么回事。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师弟冷冰冰的,谁也没理直接就走,可小潭姑娘追上去的时候,他可是有意放缓了脚步的。
所以……只有自己被针对了?
靠啊,醒悟过来的玄烨大惊,他又怎么得罪玄衡师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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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潭说两步追上了洛与书,与他肩并肩一起走。
“洛与书,你好厉害啊,剑法那么厉害就算了,居然还能这么好看。”傅潭说啧啧感慨,“真羡慕啊。”
听到他不留余力的夸赞,洛与书唇角悄悄弯了一下,但他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眼底沉了下来。
他顿住脚步,侧身转向傅潭说,语气郑重。
“不要再唤我洛与书了。”
洛与书眉眼认真,从前只觉得无所谓,随便别人怎么喊他,左右不过一个名字,一个称谓而已。
但是,如今这个名字再从傅潭说嘴里说出来,居然这么刺耳,这么让人,不舒服。
他明明有名字,他叫玄衡,傅潭说为什么要喊洛与书,就像喊着另一个人。
“啊?”傅潭说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带着茫然。
洛与书又重复了一遍:“以后,不要再叫我,洛与书了。”
“为什么?”
傅潭说撇撇嘴,他都喊了大半个月了,洛与书现在倒想起来抗议了?
洛与书抿唇:“不为什么。”
切,也不说个原因。
傅潭说一身反骨,单手叉腰:“洛与书洛与书洛与书。”
洛与书一梗,有被气到:“不许喊。”
“就喊就喊就喊。”
“不许。”
“偏不偏不偏不……唔……”
温热的掌心覆上傅潭说的脑袋,脑后突如其来的力道将他向前推了一步,差点一步撞进洛与书怀里,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仰首看向因为距离突然拉近而放大的洛与书,与此同时,干燥而温暖的手已经掩上了他的唇。
从鼻尖往下,巴掌大的小脸半张都被洛与书的手盖住了,只留一双黑亮黑亮曜石一般的瞳仁,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又惊诧万分地望着洛与书。
而掌心下便是那真实地不能再真实的,从未感受过的触感,皮肤滑腻,唇瓣更是柔软地不像话,像是上好的羊脂,抿一抿就要在手心里化开了。
说不清是大脑突然死机抽了风,还是双手下意识地脱离了掌控,让他在傅潭说喋喋不休的时候,一时冲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他的嘴。
真的是下意识地,极其熟练地……就好像,从前他也这么干过,很多次了。
洛与书才回过神来,这是多么荒唐,多么失礼的举动。
然而傅潭说眼睫轻颤的模样映入眼帘,和掌心下那无法描述的诱人触感,洛与书居然一时间,没有松开手。
他的呼吸还喷洒在洛与书手掌上,绵密而温热。仿佛有什么滑过脊背,陌生至极的酥麻感从脊椎一路上袭,所到之处,所有的防备,溃不成军。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下。
一时间,万籁俱寂,唯有二人脑中,如大风过境,呼啸轰鸣。
傅潭说才震惊, 是的,没有搞错,洛与书居然……亲手堵上了他的嘴。
好, 他是烦人了点,但是也没必要亲手捂嘴吧?
想想上次眼睁睁看着他从树上摔下来都不伸出援助之手, 洛与书不是不喜欢和他接触吗?
傅潭说真的怀疑,是不是洛与书恢复记忆了。
直到洛与书收回手, 慌乱地避开傅潭说的视线,傅潭说才回过神来。刚才大脑一瞬间竟然闪过那么多东西,傅潭说都佩服自己走神的能力。
洛与书沉默着, 傅潭说已经好久, 不曾再说喜欢他了。
她是不是, 不再, 喜欢他了?
二人并肩继续走,但尴尬的气氛止不住的蔓延,二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洛与书衣袖下的指尖轻捻着柔软的布料, 暴露出内心并不安宁, 他微微抿唇, 率先打破僵局:“你那天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花灯?”
声线略微颤抖,不过还好,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傅潭说一怔,反应过来:“你已经开始动手啦?”
他这个角度微微侧首, 可以看见洛与书高挺的鼻, 精致的眉眼,线条分明的侧脸。
傅潭说意动,盛情邀请:“我那里还有好多材料, 你要是有空,来我这儿做。”
洛与书缓缓转头看他。
傅潭说仰头凑近洛与书,眉眼认真,颇有一点得意:“我学了好几天,现在手艺可好了,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
妙音师妹可能也会来,玄烨师兄可能也回来,无所谓,大家一起来,人多最好玩了。
一……一起?一起做灯,就他们两个?
她在约他?
洛与书僵住,目光停滞,一动不动。手心微微沁出薄薄一层汗珠。
见他不说话,傅潭说皱了皱鼻子,上前一步直逼洛与书门面:“你去不去啊?”
洛与书缓缓转动视线,正对上傅潭说亮晶晶的星眸。
他喉结滚动,轻轻道出声:“好。”
————
“喂,玄衡师兄拿了第三名,玄烨师兄也进了排行榜前十,这大好的日子,你不去庆祝,喊我来做花灯是是怎么回事?”妙音一边被傅潭说拉着走一边吐槽,“你不去庆贺师兄,我还得去呢。”
傅潭说指了指亮着灯的房子,透过虚掩着的门,妙音的视线跟着望过去,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坐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口中念着的,玄衡师兄。
此时洛与书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桌案边,像是认真在研究什么东西,烛光给他周身笼罩上一层暖融。光看一个背影,便能看得出,聚精会神,非常之专注。
傅潭说抱臂道:“喏,本尊在这里。怎么样,喊你来,够意思吧?”
妙音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嘴巴立马闭上了,她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母鸡,脸色涨红,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了。
夭寿,怎么不早说玄衡师兄在这儿,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就不那么大嘴巴地吆喝了。
妙音立马扭捏起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衫,与傅潭说小声道:“那个,你们俩和好了?”
傅潭说点头:“算是吧。”
妙音难掩好奇:“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傅潭说勾勾手指,示意妙音过来,妙音一脸好奇,忍不住凑近,傅潭说附在她的耳边,悄声道:“他答应给我做,祝山节放的花灯。”
“什么?!”妙音捂着嘴巴,眼睛瞪得滴溜圆,“师兄给你做花灯?”
所以,现在玄衡师兄在里面,是在给蔚湘做花灯?
妙音酸的冒泡,愤愤道:“你竟然,使唤师兄给你做花灯!”
“哟哟哟,这可是他自己答应的呢。”傅潭说推了她一把,“走吧,进来一起,你不是要祝贺你师兄的么。”
妙音被他推进门,脸色愤然。是啊,这才是最气人的,使唤师兄又怎么样,架不住师兄自己乐意啊。
她要是让玄衡师兄给她做花灯,肯定会被严词拒绝的。
有人进来,并没有打扰到洛与书,他一手执着竹篾一手拿着刀,眉眼凝重,单看这般严肃郑重的架势,好像人不是在做花灯,而是要解剖一具尸首。
妙音小声开口招呼:“师,师兄。”
洛与书眉眼一怔,随即抬头,在看到妙音的一刻,眼里浮现愕然:“你怎么也来了?”
“我,我不能来吗……”师兄一句话给妙音问怕了,妙音一把抓住傅潭说的手,往他身后缩了缩,“是,是蔚湘叫我来的啊……”
洛与书视线转向傅潭说,傅潭说摊手:“人多一起玩嘛。”
洛与书幡然醒悟。她是叫他一起来做灯,但没说是只有两个人一起做灯。
如此静谧而美好的夜晚,居然多了妙音一个人。
洛与书沉默下来,抿紧了唇,并未多说什么,但似乎攥紧了手里的刻刀,重重低下头去,不再理会眼前的两个女人。
师兄好严肃嘤嘤嘤,妙音撇撇嘴,不敢多说话,安静坐了下来。
傅潭说倒是不管不顾,他瞥一眼洛与书手里的竹篾,噗嗤笑出了声:“洛与书,你举着刀举了一晚上了,怎么还停在这一步啊?”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笑。
明明和妙音没关系,她自己却先一步紧张了起来,赶紧去拉傅潭说的衣服叫他住口。
蔚湘姑娘真是,直言不讳口无遮拦的,师兄会生气的。
然而出乎妙音的意料,洛与书没有生气,好看的眉峰却越皱越紧了,好像真的被难住了。
毕竟这也是洛与书第一次接触这样精巧的物件,他很努力去掌控竹篾,可是不知为何,竹篾那般脆弱,轻易就在他的手中折断碎掉了。
不仅如此,还很调皮,颇有韧性的弹来弹去,很难完全掌控在手里。
“抱歉。”
洛与书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灯,调整了下呼吸。这样的灯根本送不出手,他面色有些无奈,与傅潭说道歉。
“我第一次做,不太熟练,待再练习几日,定会在祝山节前,给你做出好看的灯来。”
听这一席话,妙音人都傻了,她真怀疑蔚湘喊她来是故意跟她炫耀的。
这才几天,那个冷漠冷硬的师兄,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呢?
傅潭说不会真有什么妖术吧?
傅潭说哈哈大笑:“原来天底下也有能难住我们洛师兄的东西啊。”
他笑的特别开心,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一屁股坐到洛与书身边,去夺洛与书手里半个灯:“我看看我看看……嘻嘻,我会做,你求求我,我就教你。”
妙音翻了个白眼,她就多余来这儿看傅潭说撒野。
然而,玄衡师兄居然没有反抗,任由傅潭说将做了一半的花灯抢了过去。
妙音:???大哥,您就由着她乱来是吗?
傅潭说太放肆,而师兄却还放纵。妙音鼻孔都震惊地放大了。
更令妙音震惊的是,调皮的竹篾到了傅潭说手里却格外乖顺。
“削竹篾呢,不能太用力,它看着柔韧,其实很容易折断,力气稍微大一些便会崩掉。”
傅潭说白皙的指尖轻巧地将竹篾削薄拼接,打蜡粘贴。他一边做一边讲解。
“弟子们最初练剑的时候,为了训练与剑的契合程度和对剑气的把控,都会用剑去削树叶,削竹篾也是一样的,只要把手里的刀子,当成剑,输入灵力,人剑合一,就好了。”
洛与书原本很认真地看着花灯,然而不自觉的,目光却移到傅潭说脸上来。
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傅潭说脸颊红润,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花灯上,眼底几分得意,神采飞扬。
傅潭说当然得意,这可是他手指被划伤了无数道口子才练出来的。
说起来洛与书已经很厉害了,虽然没有做完,但第一次做就能做出半个形状,还没有被划伤手。
傅潭说刚才虽然嘲笑他,可论起来,傅潭说第一次做的时候那才是个狗屎,远不如洛与书。
妙音见傅潭说这般熟练,略有些不服气,她也拿起了桌子上的竹篾,不就是做个花灯,能有多难,这般想着,妙音也开始有样学样,按照步骤做起花灯来。
这时,房门被敲响,玄烨师兄手里提着几个小坛子,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师父那边耽误了一些时间,我来迟了。”
妙音抬头讶异:“大师兄?”
洛与书再次愕然:“大师兄?”
大师兄也来了?
合着,傅潭说邀请来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啊。
洛与书薄唇再次抿起,神色晦暗不明。
“没迟没迟,来的刚刚好。”只有傅潭说还是兴奋的,冲他招手,“过来坐过来坐。”
原本傅潭说和妙音坐在一起,在洛与书对面,但是刚刚傅潭说教洛与书做灯,挪了位置与洛与书坐到了一起,于是玄烨进来,只能坐在二人对面,和妙音坐到了一起。
玄烨把酒往桌子上一放:“喏,小玉姑娘,你要的酒。”
现在的蓬丘可不是千年后的蓬丘,不禁酒,人人都能小酌两口。
傅潭说酒量许是遗传了他爹,属实有点差,他原本不能喝多少,直到他意识到,这是幻境之中,他成为了蔚湘,自然也拥有了蔚湘千杯不醉的功底。
如此机会怎能错过,傅潭说这才起了饮酒的心思。
“怎么是我要的酒呢,明明是为了庆祝你们师兄弟二人榜上有名,为你们庆贺的酒。”傅潭说义正言辞,先打开了第一坛,登时酒香四溢,芬芳扑鼻。
他怎么光闻味道,都觉得有点醉了。
傅潭说甩甩脑袋,妙音已经接过去倒酒了,她自小跟着亲爹灵云真人饮酒,酒量也是不差的。
“蔚湘说得对,两位师兄名列前茅,我爹老有面子了,怎么能不庆贺庆贺。”她倒的第一杯酒,先推给了洛与书,“恭喜玄衡师兄,修为猛进,距离继承玲珑骨,又进一步。”
“玲珑骨”三个字一出,傅潭说敏感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都变得凝重了些。
他抬眼扫了一圈,妙音满眼倾慕,玄烨笑而不言,洛与书……洛与书捏着酒杯,指腹摩挲着杯上的纹路:“为时过早,师妹慎言。”
妙音一怔,只见洛与书抬手将酒杯推到傅潭说面前:“口水都要掉出来了。”
脸色嫌弃,眼底却不见一丝厌恶,反而还有些……柔和。
傅潭说嘿嘿一笑,他不知道玲珑骨是什么东西,听不懂妙音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但不妨碍他欢快接过洛与书手里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原以为有多香醇,不曾想当场皱着脸吐了舌头。
嘶,好辣。
玄烨笑,开了另一坛,倒了两杯出来:“你们两个姑娘喝这个,这个温和些。”
尴尬僵硬的气氛和缓了些,妙音收敛了神色,不再多提玲珑骨一句。
“谢谢赵师兄。”傅潭说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甜甜一笑,说话的空隙,洛与书已经伸手,若无其事把刚刚给他的那杯酒,又拿回去了。
只有傅潭说还在憨憨地舔杯沿儿上的酒,什么都没发现,玄烨妙音两人视线盯着那杯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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