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成亲之名将我留在这里半个月,不就是为了瞒住我吗?”
大师兄瞪大了眼睛,眼底闪过惊慌:“你在说什么,师弟……”
“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一把攥住大师兄的领口,眼神似是要吃人,“你告诉我是不是,师兄,玄衡最相信你。你们把她关在哪里?沧阳山?臧叱狱?还是万绿林?”
“不是的,师弟,你听我……”
玄衡再听不下去半句话,他一把推开大师兄,转头就跃出了门去,穿着他那大红的喜服,化成一道红色虚影,眨眼就消失了。
傅潭说被眼前这场景惊呆了,发生了什么,师兄居然发狂了。
他亦是抬脚就跟着玄衡冲了出去,跑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的神识可以控制时间。
“呔!”暗骂一声自己的笨脑子,幻境再次变换。
洛与书没有看到傅潭说所看到的,只瞧见傅潭说紧闭着的眼睛,皱着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副痛苦的模样。
在幻境里操纵幻境,实在是太痛苦,太折磨人的精神了。
洛与书定定看向他,眼里浮现一丝忧虑:“傅鸣玉,你怎么了?”
傅潭说来不及回答了,因为他的神识已经跟着绯夜仙君,看到了那般血腥的一幕。
她也已经长大成人了,身量纤弱,破烂红裙包裹不住她曼妙的胴体。
她被铁链锁在墙上,真的是“锁”,银色的链子穿透她的肩胛,将手臂双腿捆绑起来,手铐脚铐都嵌进了血肉里,红里透白,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沾了血的长发遮挡住她半边面容,那对很漂亮的锁骨被穿出两个血窟窿来,伤口的血都是黑紫色的。
别说玄衡,连傅潭说都瞳孔紧缩,他认出来那锁链不是普通的铁链,是上古神器锁天戬,千年前三界大乱,用来捆魔尊的,如今竟然用到一个小小女子身上。真不知这女子犯了什么滔天大过,又有何深不可测的实力。
玄衡人都傻了,他腿一软跪了下来,两行泪划过他依旧俊逸的面庞,眼眶红的要滴血,他试图去碰那锁链,刚一靠近就被结界震飞,狠狠摔到地上,他无措地爬起来,整个人茫然又无助。
结界的动静吵醒了被锁住的无脸女,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依稀窥见玄衡的轮廓。
她轻轻笑了声:“是你啊。”
然而脏器都已经破碎,她一开口,就有无数的血块涌上来,从她嘴里溢出来。
当真是叫人惊心动魄,为之胆寒。
不知道为什么,傅潭说看她这个样子,自己的心脏也好像受到了蹂躏挤压似的,窒息而难受。
玄衡急到哽咽,他不管不顾,再一次冲上灵台。
“别过来。”无脸女一句话生生喝退了他,“你越靠近我,我越疼。”
玄衡再也不敢动了,他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双目泛红,无助地让人想起,那天晴空万里,他被海风吹乱头发,看着开怀大笑的姑娘时,手忙脚乱,也是这般无措。
只是现在他眼含血泪,除了无措,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但是我这个样子,你还是别看了。”无脸女压抑着喉咙里的血腥,竭力使自己看起来轻松些,一如往日她与他说话的时候,“你穿成这个样子,是要成亲了么?欸?不会,就是今日吧?”
“对不起。”玄衡忍不住哽咽,他想上前一步,又怕惊动结界弄疼了她,只能站在灵台下,抬脸望向无脸女。
泪水大颗大颗滚下来,湮进衣襟,灼热滚烫。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成亲前半个月就去了天池,我不知道他们抓了你……”
他会和师妹在天池举办婚礼,所以当师父要求他提前半个月就过去准备的时候,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并没有多想。
原来师父另有计划,只是怕他坏了事情而已。
无脸女聪慧,听玄衡的话,大抵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笑笑:“道什么歉,你知道也没什么用,你救不了我的,不必愧疚。”
“今日你大婚,我本该贺喜,然而身困于此,无礼相送,也唯有一句祝愿了。”无脸女话说的诚恳,“快回去吧,耽误了你的吉时,就不好了。我若是有幸能出去,你的新婚贺礼,我必然补上。”
她语调还是轻松欢快的,他成亲,她真的只有祝福,并无半分旖旎心思,因为他对她来说,也只是个普通朋友而已。
若万虫噬咬心脏,密密麻麻的刺痛与酥麻感从左心室蔓延全身。他捂着胸口,只觉得浑身都是酸软的,人几乎要瘫下去,时至今日,好像才终于领悟了他所不屑的七情六欲的威力,他强忍着难过,终于打算将心底的秘密说出口:“蔚湘,其实我……”
“追你的人来了。”好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无脸女开口就堵上了他的话,“他们来找你了,新郎官,快回去吧。”
玄衡执拗起来:“我不……”
“是个男人,就马上回去。”无脸女声音蓦然严肃起来,“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你逃了,她怎么办?是个男人,就马上回去,好好对她。”
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
“玄衡,别让我看不起你。”
别让我看不起你。
玄衡心神震动,倒退一步,大狱外面已经传来弟子们嘈杂的脚步声,师兄……似乎连师父都来了,玄衡霎时间脸色惨白。
然而与此同时,他似乎还听见了,悠长而嘶哑的兽鸣。
无脸女噙起笑意:“救我的人,也来了哦。”
打斗声响起,玄衡慌忙往外跑,不出所料,藏叱狱外,乌云蔽日,黑压压的兽群潮水一般涌入这里。
而为首的男人朗眉俊目,一身玄衣甲胄,脚踏魔骑,恍若邪神降临,挥挥手便掀翻一众白衣弟子,直接冲狱内奔去。
玄衡无暇顾及他,师兄弟们受到兽群攻击,他忙不迭赶去支援,只听一声巨大的,地崩山摧般的震动,那玄衣男子竟然生生劈开了藏叱狱。
魔兽嘶鸣,血肉四溅,一片兵荒马乱里,玄衡也只来得及匆匆回首一瞥。
玄衣男子踏平藏叱狱,断了锁天戬,将伤痕累累的无脸女救了出来。
无脸女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他小心翼翼抱着她,宛若抱着世间,最最珍贵的珍宝。
这般宏大的场面呈现在傅潭说面前, 给傅潭说带来的震撼无法言喻。
他作为一个外来人,旁观着这一切,玄衡, 无脸女,还有最后来救人的男人……他们活生生地站在傅潭说面前, 根本,根本不像是一个幻境可以捏造出来的, 他们那样真实,就好像亲身经历,这一切都是刚刚才发生过。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傅潭说已经察觉到古怪来了, 区区一个幻境, 怎么能做到这般宏大逼真?
还有那个无脸女……傅潭说脑子里, 是玄衡呼唤她的时候,唤出的名字。
哪个蔚湘?微香,魏乡, 还是卫襄?到底哪个湘?
傅潭说捂着胸口, 一股疼痛袭击他的心口, 恶心和眩晕接踵而来。
洛与书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攥住傅潭说肩膀:“傅潭说,你怎么了?”
傅潭说疼的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
头顶, 织梦网转的更欢快了, 洛与书脸色凝重,去掐傅潭说的人中:“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傅鸣玉?”
洛与书不清楚到底怎么了,以为是傅潭说使用法器出了问题, 傅潭说像没了知觉似的,软软地倒在洛与书怀里。
“傅潭说,停下来,难受就停下来,不要继续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傅潭说!”
他捧着傅潭的脸,微凉的指尖触及到一片滑腻的潮湿,傅潭说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张明艳的,向来嬉皮笑脸的绝色面容此时一片苍白,洛与书喉咙一紧,忧虑之色浮在了脸上。
上一次傅潭说奄奄一息躺在他的怀里,还是 在钟灵山那一次。他还是个孩子,那般小,瘦瘦弱弱,小猫似的被他抱起来,鲜血淋漓,气息微弱地几乎觉察不到,那是一向沉稳的洛与书第一次慌了神。
自然不是因为心疼傅潭说,主要是担心他死了自己没法与师尊交代。
师尊的声声嘱托,自己的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护傅潭说安然无虞,洛与书已然成了习惯。
担忧傅潭说安危与生死,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洛与书自己也不清楚,无所谓,反正已经早就成了习惯。
依照师尊对傅鸣玉的袒护,自己这个弟子,自然也是要一同照顾傅鸣玉……没有限期。
洛与书抬首,盯着织梦网,一抹白丝自他额前逸出,投向织梦网。
傅潭说可以控制织梦网,他应该也可以。
“我,我没事。”傅潭说抬手,一把攥住洛与书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有意识了。洛与书一怔,将神识收回来,傅潭说手心,已经是冷汗涔涔。
这个时候,傅鸣玉脑子里迷迷糊糊冒出来的,居然是……洛与书手腕还是蛮细的,轻松就可以握起来。
洛与书动作一顿,到底没有把他推开,任由傅潭说埋进他衣襟里,胡乱蹭着脑门上沁出的冷汗。
还好,人还是活着的。
这个时候,纵然洛与书洁癖,也不会计较什么了。
傅潭说要死不活的,但好歹有了反应,洛与书连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你还好吗?”
洛与书看了眼那法器,还在运作,四周是一片昏暗,两个人还在玄衡幻境里,没有逃出去。
傅潭说也是第一次操作法器,洛与书抿唇:“如果实在做不了,就算了。”
毕竟他是傅潭说,蓬丘的废物“二小姐”,失败了似乎才是情理之中,也不会有人责怪他。
“不,不不不。”傅潭说挣扎地坐起身来,离开了洛与书温暖的怀抱,“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我还要再看一次。”
他抓着洛与书的手腕,眼底闪过光亮:“洛与书,我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很快,我就可以找到破境的办法了。”
洛与书看向傅潭说澄澈透亮的眸子。这个不靠谱的,混不吝的,总是给他添麻烦,烦不胜烦的小师叔,不曾想有一天,还有靠得住的时候。
洛与书敛眉,不复平日里的苛刻,只缓声道:“好,不要勉强,那你,要小心。”
傅潭说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眼,神识投入神器。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一股气堵在他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疑惑笼罩着他,无脸女到底是谁,那个突然出现的霸气男人又是谁。
明明不认识,却有丝丝莫名的熟悉。
他翻动玄衡的记忆,找到他们最初交换名字的时候。
“我叫玄衡。”玄衡语气有一点小心,似乎也是第一次问一个姑娘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无脸女摸了摸腰间的竹笛,玄衡的视线也随之移到她的竹笛上,这竹子是黄色的,上面还有斑斑点点,无脸女道:“舜有二妃,帝崩,二妃啼,以泪挥竹,竹尽斑。”
这是人尽皆知的湘妃竹的故事。
无脸女歪头:“那你猜猜我叫什么?”
玄衡:“竹斑?”
无脸女扭头就走。
玄衡愣了一下,立马抬脚追了上去。
她没有五官,但是此刻傅潭说觉得她一定气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傅潭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知道她是哪个湘了。
湘妃竹的湘。
傅潭说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脸色僵住,湘妃竹的湘,这名字这么烂大街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叫湘?
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傅潭说控制着织梦网,将进度拉到了最后。藏叱狱那一次并不是玄衡和无脸女的最后一面,后面,好像还有点东西。
视线再次清晰,眼前是一座高耸的悬崖,天空黑沉沉的,乌云翻滚着,似乎在孕育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脚底下。傅潭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下全都是尸首。
全都是,残缺的,完整的,有被抹了喉的,有被捅了心的,有脑袋乱飞的,还有四分五裂,缺胳膊少腿的……各种死法,一具挨着一具,空气似乎都弥漫上了血雾,让整个山头,宛如人间炼狱。
血水汇聚在一起,都能聚成潺潺的小溪,从山上一路流淌下来。傅潭说站在尸堆里不敢动,一抬脚,不是踩了死人的手,就是踩了流出来的肠子和脏器。
玄衡,就站在这样的尸体里,以剑柱地,艰难前行。
傅潭说才看见他,发现他也已经是伤痕累累,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搏斗。
鲜血顺着唇角渗出来,他面色痛苦,也许是灵力耗尽,灵府破损,也许是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他连御剑也御不动,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往山上爬,也不知道山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傅潭说跟在他的身后,胃里泛着恶心,浑身僵硬,不敢去看周围多么恐怖。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悬崖之上人影攒动,嘶吼声,凄厉的叫声……刀光剑影,灵力与真气的交锋和搏斗……似乎是在打斗中,一抹倩影站在最高的无罪之巅,摇摇欲坠。
此时玄衡已经快要爬上顶了,然而就在这一刻,一把突然飞来的剑,倏地穿透了那抹倩影。
“噗嗤”一声,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之后,所有人都静止了。
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恍若电影里的慢镜头,所有人都是呆滞的,玄衡也静止了,苍白的脸上只剩下惊异和错愕。
直到……直到有人兴奋的声音,颤抖着响彻山谷:“死了!鬼姬死了!”
听到这话,所有恍惚中的人才清醒了过来,继而,庆祝声与欢呼声响彻山谷。而本来强撑着一口气的玄衡,发了疯似的向山顶奔去。
何止玄衡,傅潭说也发了疯似的往山顶奔去。
鬼姬,是他想的那个鬼姬吗?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鬼姬?
玄衡这般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人皱着眉要去阻拦他,而另一人挡住他,冲他摇了摇头,并示意他看向另一个白衣老头。
老头白眉白须,仙风道骨,十分威严,此时他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弟,踉踉跄跄向鬼姬奔去。
无脸女一身甲胄已经被血染透了,一剑穿心,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她跪坐在地上,身下聚集起一滩血水,分不清是谁的。躯体变得冰冷僵硬,像是已经死掉了。
她的身侧是偌大的石碑,厚重坚实地屹立在悬崖之上,上书四个大字,是此地的地名——无罪之巅。
玄衡脸色宛若死尸,看得出已是强弩之末,马上就要倒地不起,但他咬着牙也要奔向无脸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女子一根毫发,浩荡的剑气从身后袭来,无脸女在他面前被震飞出去。
宛如一只残败的风筝,坠落悬崖,而她的身后,是万丈的深渊。
“蔚湘---”
瞳仁猛然放大,玄衡猛扑过去,红色纱裙扫过他的指尖,而后,坠落无底之渊。
这下,是真正的尸骨无存,粉身碎骨。
只余玄衡一人撕心裂肺的呼喊:“蔚湘——”
傅潭说先玄衡一步猛扑过去,他倒是摸到了无脸女的身体,可是又有什么用,他一个虚无之体,眼睁睁看着无脸女穿透他的手掌,坠了下去。
他红着眼睛,咬咬牙,亦是跟着跳了下去。
玄衡不会跟着跳,但是他可以。
虚无的灵体紧紧追随着下落的无脸女,傅潭说试图将她拥进怀里,可是没有用。
傅潭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跟着无脸女跳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害怕,恐慌,都不足以形容,是密密麻麻的,打心底的不安与绝望,这种感觉推着他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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