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快的脚步,在迈进徐幼薇家破旧的院门时蓦然顿住。
他听见屋里姑娘的哀嚎和男人的打骂。
“臭婊子,装什么,哥几个亲眼看见哑巴从你家走出去,怎么,哑巴就行,我们几个就伺候不得?”
哑巴听出来,是村里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那群赖皮,为首的叫徐陀,人高马大又黑又壮。
哑巴一时手脚发软几乎站不住身子。但是关键时刻,向来愚笨的他脑子还是灵光了一回,没有贸然冲进去,而是拔腿往村长家跑去。
他从来没有跑那么快过,两条腿像是抡起来了似的,肺里像是火在烧,因为缺氧脸色青紫。
撞开村长家房门,在一家人惊愕的眼神里,他又蹦又跳,呜呜哇哇,像个发疯的疯子。
村长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被他抓着手就往外跑。村长年近五十,一把老骨头险些散架,他从来不觉得瘦弱的哑巴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一路拽着他连滚带爬进了徐幼薇家。
然而,小姑娘衣衫不整瘫倒在地上,额头凹陷,血肉模糊,灰黄的墙上还有血印子,红的白的,崩裂当场。
空气里混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浓重的血腥味,所有人都傻了眼。
哑巴大叫一声,跪地匍匐去摸小姑娘的呼吸,她像是破败的棉布娃娃,一动不动,早就没有气了。
哑巴呜呜大哭起来。
此番场景,不用问也知晓发生了什么,村长气的浑身发抖:“你们这群混账!”
“她自己撞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徐陀酒已经醒了,他拢了拢散开的衣衫。
他平时就混账,今天若不是酒后看见哑巴从这死丫头房里走出来,她又有几分姿色,自己一时上头,平时也不太敢做这种事。
谁知道死丫头性子这么硬,当场撞死,脑浆都崩了出来。
徐陀有些后怕,但事已至此,怕也没用。
“你们,你们……”村长气的说不住话,一口气憋在胸口,涨得他脸色青紫。
“怎么,是想把我们绑了,送到官府去?”徐陀 这个时候冷静了下来,逼近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村长,“老东西,你必须帮我们。”
“她那个哥哥,十几年都没有回来,若是永远不回来就算了,如果他一旦回来,知道他的妹妹是这么死的,你以为,他只会杀掉我们几个吗?”
他吐了一口痰,恶狠狠道。
“我告诉你,整个村子都跑不了!所有人都跑不掉!他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自己想想吧,到时候,大家一起死!一起死!”
村长踉踉跄跄,倒退几步,终是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他想起多年前兄妹俩相依为命讨生活时,阿清保护妹妹,那如狼般凶狠的眼神,他想起阿清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村里好好照顾他妹妹。
妹妹就是他的命根。
徐真清是个狠人,无父无母那些年,为了讨生活,养活自己与妹妹,十一岁便随猎户进山打猎,十四岁落单遇孤狼,凭着一股狠劲,一把匕首割了狼的喉管,在全村人注目下将死狼拖了回来。
人人知他沉默寡言,却并不好惹。
说的没错,按照他的性子,如果有一日他真的回来,知道妹妹是被凌辱死的,不仅是那些作恶的人,怕是整个村子,都要给幼薇那丫头陪葬。
村长不是纵容那些恶人,可是他更要守护整个村子的名誉与周全。
良久,良久,他终于想清楚,缓缓抬起麻木而呆滞的眼珠,干枯的手指随意指了两个壮年男子:“走,跟我一块,把那丫头埋了。”
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不想死,那今晚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
一卷草席,一口薄棺,一抔黄土,便了结了姑娘的此生。
所有人对此闭口不提,就好像村里从没有那么一对兄妹。
大的叫徐真清,早年就随仙人修行。小的叫徐幼薇,因为一场病,死在了某个仲夏的夜晚。
除了坟边那不会说话的哑巴,浑身沾满黄土,涕泗横流,扯着喉咙,哭的撕心裂肺。
后来,人间实在是干旱,村民不得已,举村搬迁。
房子没了,老屋没了,村落也没了。
再一转眼,便是数十年后,当年的村长已经是白发老翁,起不来床,那坟前也已经是青草绿黄草枯。
少年已经出落地身形挺拔,数十年,一步步从外门弟子,拜入仙君座下,不敢有放松半日歇息。
外门弟子,没资格提条件,后来进了内门,人微言轻,门内戒律森严,他亦没有资格,让蓬丘多收下一个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的累赘。
唯有成为仙君的亲传弟子,那时,有仙君撑腰,一切都好说了。
拼了命成为亲传弟子的第三天,万事安置下来,他也终于有资格,在山上为身为凡人的妹妹,乞求一座小小的屋子。
他开口,向师尊请求了这个恩典。
师尊允了。
他欣喜若狂,一刻也等不得,当即重回故地,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妹妹住在一起,有余力照顾她,给她安稳的生活了。
然而此时他站在这里,面前再也没有笑意盈盈软软糯糯唤哥哥的姑娘,只剩下一抔黄土。
带他过去的妇人哭的泪湿了衣襟:“阿清啊,当年你妹妹患了时疫,正是天气干旱,举村搬迁的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都怪我,和你阿叔,忙的焦头烂额,实在分身乏术,没有照顾好幼薇,可怜我们姑娘,年纪轻轻,一场高热就……”
“我们想找你的呀,你跟随仙人而去,肯定有办法救幼薇,可是,可是我们村,只剩老弱病残,我们也不晓得怎么联系你啊,阿清……”
“阿清啊,要怪就怪阿婶吧,是阿婶没有看好她啊……”
年迈妇人的哭嚎一声声刺痛他的心。
怪谁呢?怪他自己啊。
他以为自己拼到亲传弟子的位置,就有能力把妹妹接去照顾了。他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妹妹就会等他的。
可是妹妹是人啊,她那么小,那么脆弱,一场风寒,一场时疾,就能要了她的命啊。
少年跪在地上,没有出声。脑海里盘旋的,都是妹妹一声声,一句句几近泣血的话。
“哥哥,我会听话的,我会等你回来。”
“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我……”
“哥哥,我又长大了一岁,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呀……”
“幼薇。”他跪在地上,眼泪大颗掉进黄土里,“是哥哥错了。”
灵府震颤,浑身的真气从经脉中逃逸出来,四处乱窜。徐真清将神识从厉鬼体内收回,倒退几步,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原来,妹妹是这么死的。
孤家寡女,无人撑腰,她独自生活那些年,原来是这么过来的。
临死前,也没能等来她心心念念的哥哥,她该有……多难过啊。
徐真清恨得要死。
他为什么受人蒙骗,他为什么不查清楚,他为什么,任由罪人逍遥法外,却没能给妹妹报仇?
他那么相信徐家村的村民,他们就是这般对待他妹妹的?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告诉他。
大片血渍渲染了徐真清雪白的衣襟,他蓦然笑出了声。
鲜血染红他的牙齿,染红他的衣衫,一向冷静自持的仙君,百年不曾失态至此。
他笑的像个失心疯,玖薇都害了怕,出于关心,她还是小心翼翼,俯身去看呕血的徐真清:“兄长,你……”
玖薇的脸与幼薇的面孔重合在一起,徐真清慌乱将人抱进怀里,紧紧锁住。
他力气大的好像要把人揉进血肉,玖薇被他勒的喘不上气。
“小薇。”对不起。
有什么凉凉的液体灌进脖颈,玖薇下意识皮肤瑟缩。她听见耳畔,徐真清沙哑而颤抖的声音:
“哥哥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洛与书一行人赶来的时候, 狂风四起,大雨将至。
三个人抬头看天,不约而同有些不妙的预感。
只听“轰隆”一声, 庞大的宫殿骤然炸开,残肢遗骸四处飞溅, 宫人们尖叫着四处躲避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而飞溅的砖石里, 两人腾空出现。
白衣的是幼清仙君徐真清,黑色的,便是戴着面具的澹台无寂。
徐真清极少出手, 此时却不管不顾身在皇宫之中动手。澹台无寂自然打不过他, 狼狈躲避。
他没想到, 他帮徐真清找到真相, 徐真清非但不感恩,倒是对玖薇心软了,转头就对他使出杀招。
他迟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是因为他知道了他妹妹徐幼薇不怎么光彩的死法, 徐真清才要取他性命, 要他永远闭嘴。
啧啧啧,这仙尊,对待旁人倒是足够决绝狠辣。
“这怎么打起来了。”傅潭说仰脸看天,二人化为一黑一白两个光点,以极快的速度纠缠在一起。
按说, 幼清仙君不是任性易怒之人, 不该在这种地方随意与人动手才对。
仙君在上,三人没有指令,谁也没有上去掺和。
徐应肖呆呆抬脸看着自家师尊, 蓦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一跃而起,踏上飞剑,顶着狂风向幼清仙君疾驰而去。
淡淡黑色雾气萦绕着徐真清的本命剑,他紊乱的真气尚未调解就提剑与澹台无寂厮杀,强大的威压挤压着人的五脏六腑,与此同时,黑色的陌生花纹印上他的额头,在光下若隐若现。
徐应肖大叫一声,险些从剑上摔下来,他屁滚尿流飞回洛与书身边,一把攥住洛与书的手腕,眼神惊恐:“魔魔魔魔魔纹!师尊额上生了魔纹!”
他话都说不全,险些咬了舌头:“师尊,他快入魔了!”
傅潭说直接傻了眼,洛与书眉眼凝重,略一思忖,与徐应肖道:“你我去拦住仙君。”
他看向傅潭说:“那魔修就交给你了。”
言罢,二人已经召了本命剑,瞬时消失。傅潭说也召出了青龙剑,去引开澹台无寂。
看见澹台无寂傅潭说就要上火,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又来做什么?”
澹台无寂倒是略有些惊讶,没有料到蓬丘一共就派来两三个弟子,这么巧,其中就有傅鸣玉。
他勾勾唇,笑了笑:“好巧,又见面了不是。”
傅潭说不愿让洛与书知晓他们的关系,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御剑出了皇宫。
没了熟人傅潭说说话才开始大声:“怎么哪哪都有你,福禄山你不安好心,现在又到皇城来作乱。”
“这句话不是我该问你吗。”澹台无寂收了剑,暂且没有和傅潭说打一架的心思,“我去福禄山,你出来搅事,我来皇城,你还是出来搅我好事。”
他歪头打量傅鸣玉:“我的好师弟,想见师兄我就直说,用不着这般,刻意跟着。”
傅潭说一脸作呕的表情,他不知道澹台无寂怎么有脸说出这番话,冷笑一声:“师兄的脸皮又厚了不少。”
“九公主背后的人,是你们屠罗刹。”傅潭说试探,“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知道?”澹台无寂挑了挑眉,“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题,他有什么问题。傅潭说面无表情盯着他:“你说。”
“上次在福禄山,你为什么没有下手?”澹台无寂向他走来,步步逼近,“多好的机会,置我于死地。”
“是不敢,还是不想?”
傅潭说一怔,下一秒澹台无寂就已经瞬移到了他面前,故意拿手去勾傅鸣玉下巴。
“还是,你舍不得?”
傅潭说瞳仁紧缩,反手就是一掌横劈过去,被澹台无寂躲过,二人过了几招,很快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少跟我动手动脚。”傅鸣玉面露嫌恶,青龙剑直指澹台无寂,“我可没有断袖的癖好。”
澹台无寂一愣,继而开始笑起来。
傅潭说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怎么戳了他的笑点,澹台无寂蹲下身,笑的止都止不住。
傅鸣玉有些生气。
澹台无寂太若无其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傅鸣玉放在眼里。
正是出招的好时机,傅潭说趁澹台无寂不备一剑刺过去,偏偏被澹台无寂一下子攥住了剑尖。
他郑重道:“如果你想杀我,那你最好不要用青龙剑。”
他对青龙剑太熟悉了,他可以轻易察觉从某个方向来的剑意,何况傅潭说也没什么本事,甚至能让他轻易猜的住傅鸣玉要出什么杀招。
简单来说,一点秘密都没有。
“你为什么非要替屠罗刹做事。”傅潭说忍无可忍,“师父饶你一命,你就该老老实实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而不是到处招摇过市,生怕别人认不出你。”
“哦?”澹台无寂有所察觉,“你很怕别人认出我来咯?”
“为什么?你是不是……怕我被认出来,然后被仙门杀掉?”
傅潭说一时没有说话,他收回目光,沉默不言,显然被澹台无寂猜中了。
澹台无寂轻呵一声,显然颇为稀奇:“哟哟哟,我的好师弟,不是嚷嚷着要杀我的么?”
他笑笑。
“原来,最舍不得我死的,就是你啊。”
“澹台无寂。”傅潭说突然唤他的名字,一字一顿。
澹台无寂一怔,只见傅潭说脸上写满了认真。他面容蓦然正经起来,在澹台无寂记忆里,这大概是傅潭说与他说话,最最严肃郑重的一次。
他张嘴:“干嘛?”
“你不要再替屠罗刹做事了。”傅潭说突然道。
他伸出手里的青龙剑,手指翻转,青龙剑剑尖便朝向了地面。
“我其实根本就不会用青龙剑。”
他静静道。
“师父也没有教给我完整的青龙剑法。”
他介怀了那么久的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哈。
再看向澹台无寂,眼里尽是坦然。
在澹台无寂惊愕的视线里,他笑了笑,难过都藏在了眼底,只剩下弯弯的眉眼。
“师兄。”他轻声,“这世界上用的出青龙剑法的,只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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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师尊您到底怎么了?”
徐应肖与洛与书废了半天力气,才将徐真清的注意力从澹台无寂身上引开。
他眸色朦胧,像蒙了一层纱,又像罩了一层雾,不再清亮。映合着额上若隐若现的魔纹,隐然有些走火入魔之势。
徐应肖人傻了,他不过半日没跟上师尊,师尊怎么就这番模样了?
“不可以动她。”他手中剑尖轻挑,未曾触及到洛徐二人,但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二人腰间的蓬丘腰牌便隔空碎掉了,“除非我死。”
徐应肖惊愕:“师尊?”
徐真清没有留给二人任何多余的眼神,他将一片废墟中脸色发白的玖薇拦腰抱起,直接从皇宫内消失了。
他把玖薇带走了。
徐真清没有直言,但是他的行动已经表明,掌门吩咐他们的事情,他已经知道,清楚,并且反对了。
“靠。”徐应肖骂一句,“这不对劲啊。”
“怎么办,师尊魇着了,还带着犯人直接跑了。”徐应肖愈发觉得荒谬,“看来这次公主他是非保不可了。”
“咱们怎么跟掌门交代?皇帝管我们要女儿怎么办?怎么跟他交代?”
洛与书沉默,心思却不在这里。
他眉眼微垂,却不自觉摩挲着右手,缠绕过红线的位置。
他可以隐约感知到傅潭说的心绪。
这种感觉很熟悉,和上次如出一辙。那日傅潭说在福禄山消失的半个时辰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说是爱,又夹杂着绵密的恨,说是恨,却又充斥着担忧和关心。是一种……复杂又奇怪的感觉。
方才带着面具的魔修模样浮现在洛与书眼前,洛与书眸色渐深。
原来,上次出现在福禄山的人,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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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潭说与澹台无寂分开后给洛与书递了消息,径直回了客栈。
“洛与书。”见二人回来,傅潭说迎上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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