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完。”徐应肖叹气,“师尊知道我们接了命令斩草除根,他还是舍不得九公主,现在已经带着九公主离开,不知所踪了。”
不仅不知所踪,临走前还留下了威胁。
洛与书目光落在傅潭说面孔上:“你好像一点不意外。”
当然不意外,傅潭说已经先他们一步知道了。
“潺宿刺杀宋家家主,一半是因为私仇,一半是因为,屠罗刹要向世家下手,宋家就是最软的包子。”
傅潭说微微抬头,才能与洛与书对视上,“皇城也是,表面上看,屠罗刹要搅乱皇城仙门与妖域的关系,但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一个目标。”
洛与书似乎已经猜到:“幼清仙君?”
“对。”傅潭说点头,“屠罗刹的尊主鹤惊寒,早有准备,多年前就在打幼清仙君的主意了。”
蓬丘五位仙尊里,最好下手的,就是幼清仙君。他不住在蓬丘,而且,他有软肋。
“九公主就是仙君的‘障’。他原本就对曾经在凡间的胞妹心存愧疚,现在又被屠罗刹利用他妹妹的死因刺激了一把,‘魔’就应然而生了。”
徐应肖反应过来:“如果师尊道心不稳,走火入魔,那问君山的封印也就……”
他脸色发了白。
兜兜转转,还是为了那封印。
洛与书侧目:“你为何知晓地这般清楚?”
“当然是我审出来的啊。”傅潭说双手叉腰,“我前去捉拿那魔修,气势非凡,他完全打不过我,我的青龙剑一出手,他立马被吓得屁滚尿流,问啥说啥,全都交代清楚了好不好。”
“他这就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徐应肖显然不信,“这不得轮番上个十八般酷刑?”
傅潭说:……
“人呢?”洛与书摩挲着指节上红线,心中没来由一阵焦躁,“你既然抓住他,为何没带回来?”
傅潭说很是坦然:“问都问完了,还带回来做什么。”
洛与书默。
不是他带不回来,是他不想带回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钻牛角尖,傅鸣玉和谁来往,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真是十分让人烦躁。
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魔修,透过红线,洛与书隐约感受到傅鸣玉和他之间的羁绊,是很深的联系。
可是长在蓬丘极少下山的傅鸣玉……怎么会和魔修扯上关系?又是什么样的魔修,值得他在众人面前隐瞒和暗地里的关心?
“哎呀,不要管他了。”傅潭说引开话题,“现在我们不该耗在皇城了。”
他根据形势和从澹台无寂那套来的消息一点点分析。
“幼清仙君已经着了道,不是你我这些小辈能管的了的,还是让掌门头疼去。屠罗刹行动缜密,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是哪个世家,务必提高警惕。还有,他们既然要对仙君下手,幼清仙君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也是他告诉你的?”洛与书突然开口。
“嗯……嗯?!”傅潭说转了个调调,“什么他告诉我的,是我审出来的。”
“哦。”洛与书应声,语调平平,“你还审出来什么了?”
“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年龄几何,可婚配否?”
“呃……?!”傅潭说不解,“我问那些做什么?”
洛与书轻呵一声,不再理会二人,甩手而去。
凭借相识多年的了解,傅潭说察觉洛与书心情不妙。
他摸摸脑袋,疑惑地问徐应肖:“我又哪里惹他生气了?”
双双刚睡醒,从楼梯上下来,伸了个懒腰,雀跃道:“鸣玉,你给我买糖醋小排啦?”
傅潭说:“没有啊。”
“没有吗,我都闻见味了。”双双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酸酸的啊?”
澹台无寂自与傅鸣玉分开回来, 魂不守舍,神色尤为怔忡。
那日他与傅鸣玉从皇宫打到城外,这个师弟真的很奇怪, 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还一意孤行追上来。
真不怕他杀掉他, 夺回青龙剑。
当然,他们没有打起来, 那小子原本是想动手的,却不知为何,扔了剑, 直愣愣地看向他。
“师兄。”他听见他说, “师父其实根本没教给我完整的青龙剑法。”
那一瞬间, 澹台无寂大脑是空白的。
他不会青龙剑法……“灵胤道长的唯一弟子, 青龙剑的唯一传人”,他不会剑法,这怎么可能呢?
傅鸣玉的话, 反反复复, 一直浮现在他脑海里。
“我知道你怨恨我, 因为你本是师父唯一的弟子,青龙剑法的唯一传人。他曾承诺过青龙剑是你的,他答应你不再收任何其他的弟子,但是他食言了。”
“现在不管是青龙剑,还是他唯一弟子的名头, 都到了我手里。而你却被逐出门去, 连姓名都不配被提及。”
被戳中痛处,澹台无寂攥紧了拳。
曾经,提起青龙剑, 没有人不知道灵胤道长,和他天赋异禀的弟子澹无寂。
他风光时,人人都要夸一句年少有为,无人在意他那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命格。
可是他出了事,他们又开始拿他命格说事,拿他姓氏和身世做文章。
他死后的那些年里,有一个人代替了他。
提起青龙剑,没有人不知道灵胤道长,和他天真无邪,极其疼爱的小弟子傅鸣玉。
属于他的一切,被另一个人尽数拿去。
“你怨恨我,但我又如何不怨恨你。”
傅潭说轻笑一声,攥紧了拳。
“纵然你被逐出门去,师父没有一天遗忘你。”
他抬眼直视澹台无寂,澹台无寂可以在他澄澈明净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眸底有一团火气,燃烧着,又倏地灭了下去。
“他不肯授予我剑法,不肯教给我他曾教给你的一切,他否认我的努力。他是收下了我,但他不曾真正将我当做他的徒弟。”
“师兄,你像个一直笼罩在我头上的阴影,你不在,我却没有一刻摆脱得了你。”
傅鸣玉确实有很多很多年,埋怨澹台无寂。死掉的人却还像活着一样,真是没有道理。
但是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师父那样做,有他的道理,不全是因为澹台无寂。
师父死后多年,傅潭说再提起这些,已经是心平气和,再无波澜了。那些曾经纠缠他日日夜夜的执念,后来都在时间里被解答和治愈。
澹台无寂瞳仁微滞,似乎不相信,师父会这样做。
“我向你炫耀,但其实我没有真正拥有你想象的一切,我先前说过一些话激你,归根结底因为我妒忌。”
傅鸣玉难得这般坦诚,他一向在旁人面前天真无邪,难得在自己的对头面前,承认自己的阴暗和心机。
所以澹台无寂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没人想在讨厌的人面前示弱,我不想输给你,也不想让你看笑话,所以,有些事情,我从未吐露过半句。”
澹台无寂怔然:“那你为何决定今日与我坦言?”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福禄山,我没有趁机伤你性命。”
傅潭说蹲下身来,像泄了气的气球,萎靡颓败。
“你犯下那样的大错,早该死在判你死刑的洗冤台,是师父费尽心思留你一命。不然,你可曾见有一个人活着下洗冤台?”
澹台无寂有些错愕:“他……留我性命?”
可是那日,是师父断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灵府,将他驱逐出师门。
他拿不起剑,含恨卧床的半年,脑子里都是那日洗冤台上,众人的指责。
“命里带煞,天生的灾厄,灵胤道长就不该好心收容他。”
“是啊,连累了灵胤道长,现在还要自己清理门户。”
“早就说过,命格之事,不可不信,看吧,灵胤道长那么厉害,不也一样没挡得住。”
“可惜了,可惜这么好的天赋,生在一个魔头身上,全都浪费了。”
“是啊,魔头,该死啊……”
那些话语魔咒一般萦绕耳畔,惹得他近乎发疯。
有天生独得上天厚爱之人,便也有天生惹得上天憎恶之人。澹台无寂是后者。
他清楚地记得师父将他从冰冻里解救出来时,周围人的阻拦:“澹台这个姓氏本就不祥,他又是天降煞星,恐给道长带来灾厄,道长还是不要管他,任他自生自灭的好。”
“这岂不是正巧。”灵胤道长一甩拂尘,捋着胡子笑,“老夫也是受诅咒之人,我瞧这孩子与我投缘,不如就拜在我门下了。”
彼时他头脑昏沉,不懂这几句话的含义。只记得白眉白须的老人,温暖的手掌融化了他头上的冰霜:“你若是不嫌弃老夫,以后,你就是老夫唯一的徒弟。”
唯一的徒弟,何为唯一。
他既然承诺,会永远庇护他,就不该将他推上洗冤台,接受世人口诛笔伐。
他既然承诺,他是唯一的徒弟,就不该收下另一个徒弟,傅鸣玉。
他当然恨那个老头,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承诺。他如神降,宛若救赎,给予他一切,却也狠心收回所有,送他上洗冤台,推他坠入无底深渊。
而如今,傅鸣玉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没人比师父更想你活着,你是他带大的,他怎么可能送你去死。”
傅潭说叹一口气。
“他为了能让你从洗冤台活下来,已经竭尽全力了。他瞒过了所有人,这么多年,仙门早就以为澹台无寂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事到如今,傅潭说已经可以心平气和讲述自己的喜怒和厌恶了。
“我是厌你,如果没有你,师父便是我一个人的师父,可以一心一意教授我剑法。我厌你,厌你高傲自大自以为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心意。如果你死了,我应该很开心,可是……”
他顿了顿,语气弱下来。
“可是,如果你死了,师父九泉之下定然难安,怕是要怪我。”
“怪你什么?”
傅潭说夹枪带棒带着嘲讽:“怪我——师兄找死,我却没拦住。”
澹台无寂愣住。
“所以师兄最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傅潭说扯了扯嘴角,认真道,“你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青龙剑法了。”
“你可以恨任何人,但是唯独不能对师父不满。”
“师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原来是这样的吗。
澹台无寂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处,浅浅的疤痕蜿蜒错落,不过颜色很淡,已经快看不清了。
原来师父,不曾抛弃他吗?
那他为什么到死,都不为自己解释一句呢?
傅鸣玉说,世上只有他一人可以用的出青龙剑法。
可是到现在,他也不能像当年一样,发挥出青龙剑百分之百的威力了。
他经脉碎了一半,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潺宿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澹台无寂独自坐在窗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光影投在他瘦削的面孔上,半明半暗。
“怎么了?事情不是挺顺利的么?”潺宿凑过来,挨着他坐下,“办的不错,姓徐的掳走公主,已经失了理智了,怕是要栽。”
澹台无寂没有听他说话,手里握着个圆滚滚的橘子,他没想吃,也没有剥皮,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盘来盘去。
“我有一个古灵精怪,调皮捣蛋的师弟。”他突然开口。
“什么?你还有师弟?”潺宿震惊,“怎么没听你提过?”
因为从前,从不拿他当师弟。
“他模样很漂亮,大眼睛,白白净净,长得像个姑娘。”澹台无寂笑了声,“他和你一样,喜欢吃橘子。”
不仅是橘子,他喜欢酸甜口的东西。糖醋小排,糖醋里脊……就连酸辣粉,也要加半勺糖进去。
他曾观察他好多年。
无数个夜晚,他摩挲着腰间的剑,想的是如何夺回青龙剑,如何在老东西面前,残忍地将那小家伙抽骨扒皮。
后来……也没真下手去。
“这么巧,同道中人呐。”潺宿自己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随口问,“那他现在人在哪呢?”
“在蓬丘。”
潺宿怔住。
他侧首看向澹台无寂,澹台无寂也正将视线投过来看向他,唇角噙着笑意。
“你以后要是见到他,可不要欺负他。”
————
事已至此,徐应肖和洛与书也不在皇城多待了,横竖还有司天监顶着,二人即刻返回蓬丘。
闻人戮休前天就已经带着蠺母离开了,走之前盛情邀请傅潭说和双双去妖域玩。傅潭说惦记着紫凰家的圣火,但是现在双方局势焦灼,遂决定等过几日事情平息了再去做客。
二人留在皇城,等着楚赵师兄弟二人回来。
昨夜四人商议到大半夜,得出结论:现在已确定宋家那边的凶手是潺宿,但潺宿狡猾异常,非常难抓。不过现在几人知晓他也在寻找宝冢,要想将他捉拿归案,恐怕还是要从宝冢下手。
因此四人合计,要去一趟鬼蜮,寻找宝冢。
洛与止知晓,倒是并没有阻止,这让傅潭说松了口气。
还以为会被绑回蓬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乱跑,不要逞强,审时度势,注意安全,有事情随时与你联系。”傅潭说眨眨眼,“我都背下来了,洛与书,你可以放心走了。”
“还有。”洛与书补充道,“少和不三不四的人联系。”
傅潭说:?什么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咬咬嘴巴,还是没问出口,只乖顺道:“知道了。”
沈双双在二楼,两肘靠着栏杆往下看,正好将傅潭说乖乖立正站着听训,她忍不住抿嘴笑。
洛师兄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岁,但傅鸣玉也算是他看大的,某种时刻,真的有种“严父”的既视感。
傅鸣玉今日倒是乖顺,洛与书便没有为难,只道:“前几日探你的灵府,还是金丹上层,不知你做了什么,今日再探,怎么变成了金丹中层?”
旁人至多是升不了阶,傅潭说与众不同,他不仅升不了,甚至还倒退呢。
傅潭说哑然,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个那个,说不定,明儿又恢复上层了呢,呵呵呵……”
洛与书摁了摁眉心,为防止傅潭说只顾着疯玩不记得修炼,他贴心地下达了任务:“放你在山下再待些时日,再回蓬丘时,务必结婴。”
傅潭说:?
“不是吧洛与书。”傅潭说痛苦道,“我卡在金丹卡了好几年了,这几日怎么可能说结婴就结婴。”
洛与书顺着他的话:“是啊,这么多年了。你稍稍努力,一定会厚积薄发的对吧。”
这便是他同意傅潭说留下来的原因。 这几日二人一同调查案子,一同夜闯眩人阁,洛与书发现傅潭说剑意和修为都有所突破,仿佛是埋在土壤里的胚芽,隐隐有冒头的趋势。
他知道傅潭说有几分小聪明,只是不乐意用在正道上。还有他的修为,并非是他根基不行,倒像是他有什么心结,故步自封,自己逼迫自己止步于此似的。
那夜在眩人阁遇袭,洛与书眼睁睁看着他剑意如夏日焰火,噌地上了一个台阶。
所以,不是他行不行,只是他想不想。
或许,他可以对他再放心一些。傅鸣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脆弱,再历练一些时日,也许会给他新的惊喜。
洛与书叹一口气,故作语重心长:“等你回蓬丘,师尊应当就出关了。他若是看到你已经结婴,一定是极高兴的,对吧?”
提到绯夜仙君,傅潭说便没话说了。
仙君闭关前他金丹,马上出关了他还是金丹,想想还是挺让人失望的。
傅鸣玉扁扁嘴:“知道了。”
他抬眼,眸子里突然崩出两簇火花来:“那我要是结婴成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洛与书指尖抵着下巴,想了想:“你想要什么奖励?”
“你们洛河的金糖柑!”傅潭说眼睛发亮,“挪几棵回蓬丘,我以后天天都能吃上金糖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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