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潭说见好就收,立马闭嘴,嘿嘿两声:“那你是答应我了?”
洛与书没有回答,一只手托着脸,缓缓地靠在窗棂上,澄澈的眸子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傅潭说目瞪口呆。洛与书还要他求他?
傅潭说咬紧后槽牙,一脸忍辱负重,心里的算盘打了起来,现在丢人,不过就是在洛与书一个人面前丢人,明天丢人,那可是在蓬丘成千上万弟子面前丢人,孰轻孰重……
他能屈能伸,飞快变了脸色,笑得小心翼翼:“洛师侄,小师叔求你,明天让别人去吧,小师叔实在是担不起重安宫的门面啊。”
“小师叔一个人丢脸事小,可是给重安宫,给你师尊丢人,就不好了,对吧?”
傅潭说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瞄洛与书,任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洛与书竟然不为所动,一点反应没有。
傅潭说嘴巴都要说干了,才见洛与书掀起眼帘,琉璃似的澄澈眸子看过来,突然开口:“那天,是谁错了?”
傅潭说一顿。
“是谁闯了祸不知悔改,还大言不惭与我争论,说自己没错?”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实体,那傅潭说早就不知道被捅死多少次了。
“是我是我是我。”
傅潭说反应过来说的是那天二人吵架的事,忙道,“是我,我错了,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师侄狗拿耗子——呃不是不是,我以后再也不顶撞师侄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洛与书冷笑一声:“还有呢?”
还有?傅潭说绞尽脑汁:“还有,还有我以后一定听师侄的话,不随便闯祸了,这样行了吧?”
嘴上赔罪,内心却在腹诽,都说他傅潭说心眼小好记仇,他这好师侄也没宽容大度到哪去好吧,看看,多少天的事,还记着呢,真是小气。
全然忘记他记仇的时候是怎么骂人家的了。
“好。”
让傅潭说服软确实不容易,但也不是做不到。洛与书终于松口,一颗留影珠却突然出现在他手里
他摩挲着留影珠光滑的质地,似笑非笑。
“日后小师叔若再犯,今晚小师叔所言所语,此情此景,将会在蓬丘门口反复播放,还望小师叔严于律己,好让这留影珠再无用武之地,小师叔,您觉得呢?”
傅潭说震惊了,他今晚低声下气够丢人的了,没想到洛与书还给他留影了,好家伙,这人真是,真是好生歹毒啊!
傅潭说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偏偏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那师侄是答应我,明天不需要我上场了?”
“师叔来晚了。”洛与书一声叹息,可惜道,“这几日山下妖魔频生,人手不够,师叔那日应下这差事,我也未曾料到现在会出现变故,早已经将重安宫弟子都派遣下去支援行事了,就算我应下不要师叔上场,可重安宫,也已经没有其他可以顶替师叔的弟子了。”
这段话在傅潭说脑子里,嗡嗡嗡转了三圈,他才回过味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洛与书,咬着牙仰天长啸:
“洛!与!书!”
“洛与书,你玩我呢!”傅潭说心都要碎了,“我求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跟我说重安宫没人了?洛与书,你好歹毒的心!”
洛与书无辜摊手:“人手是三天前派出去的,并非有意针对师叔,师叔可不要误会了我。”
傅潭说胸口一起一伏,气得不轻,洛与书道:“师叔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
言罢,窗户又要合上了。
“哎,洛与书!”傅潭说大喝一声。
傅潭说被戏弄一番,照他的脾气,应该早就憋不住怒火,要跟洛与书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曾想洛与书一抬头,却猝不及防撞进傅潭说委屈巴巴泛了红的眼睛里。
那素来盛着玩世不恭笑意的桃花眼莫名其妙包了泪,要掉不掉的,想来是气得狠了。
洛与书瞳仁一滞。
傅潭说吸了吸鼻子,忍住鼻尖的酸涩,软了语气,瓮声瓮气道:“那洛与书,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念在你还喊我一声小师叔的份上……”
“明天,你,你让我几招,行不行?”
能屈能伸傅潭说,硬的不行来软的。
洛与书必须得让几招放点水啊,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跟洛与书比,洛与书要是不放水,他明天就等着众目睽睽之下丢大人吧!
如何撑不过三招被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傅潭说已经脑补出来了,自己绝对当天就能成为蓬丘第一大红人!口碑一落千丈再也救不回来,黑红黑红的那种!
许久得不到回应,料到自己可能会被狠狠拒绝,傅潭说抹了把眼睛,才满目心酸地抬头去看洛与书。
洛与书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可是看向他时,眼里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傅潭说看不明白,良久,只听洛与书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简单明了一个字:“行。”
傅潭说狂喜,洛与书答应了!
明天他不用上去丢人现眼了!
不用上台的喜悦显然盖过了对洛与书低声下气的恼火,傅潭说乐滋滋回了自己寝殿。
至于那颗让他无地自容的留影珠……嗯,得找个机会偷过来销毁才行。
这般想着,傅潭说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傅潭说是高烧把自己烧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疼的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全身上下好像被人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似的,从头疼到脚后跟,整个身子软若无骨,仿佛置身于火海一般,到处都是滚烫的灼热。
傅潭说感觉自己被生生烧化了,烧成了一滩烂泥。
体温高的吓人,喉咙都要干冒烟了,傅潭说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是浑身酸疼,他挣扎几下,连个着力点都没有,根本起不来。
“水,水……”
嘴巴干的裂开,一舔便能尝到丝丝甜腥味。他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明明只有两步路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道天堑。
“我要喝水……”
自己是撑不住了,必须得叫人来才行。傅潭说脸色通红,忍不住胸腔里一阵阵咳嗽,伴随着胸肺阵痛,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给睡在隔壁的洛与书传了个回音咒:“洛与书,我快死了……”
“洛与书,我快烧死了呜呜呜……”
睡着觉的洛与书猛然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白色人影推门而入时,傅潭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委屈地要死了,嘶哑的喉咙快要喷火:“水,我要喝水!”
洛与书两步跨进来,拿起茶壶茶杯倒了杯凉水,刚想递过来,又顿了顿,略施法术给烧成热的,这才端到傅潭说嘴边。
后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托起来,轻车熟路塞了个软软的抱枕,傅潭说靠在枕头上,着急忙慌喝下一整杯水。
温热的水进入滚烫的喉咙都显得温凉了,干渴的嗓子终于得到了疏解,傅潭说皱起来的眉头舒展开。
洛与书站着,什么也没说,又给他倒了第二杯。
这个时候傅潭说也顾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生病,洛与书也不是第一次照顾他了。他几乎没有骨头似的,脑袋一歪就抵在了洛与书身上。
洛与书刚想扶起他,不小心触碰到的肌肤灼热而滚烫。
“今晚是不是喝酒,喝热了脱掉衣服吹风了?”
光看他这样子就能想到今晚在外面是何浪荡情景,洛与书质问,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怒气。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晚上喝酒,喝酒的时候不准脱衣服吹冷风,你体质弱,非常容易风寒,傅鸣玉,你耳朵里塞驴毛了还是没长脑子?听不明白?”
他嗓音如碎珠裂玉,明明是清澈的,但他此刻板着脸训人,嗓音就压下来,冷冽里又沾了些威严。
傅潭说难受地哼哼两声,不忘纠正:“叫……叫师叔。”
直呼师叔的名字可真是没大没小的。
洛与书有些怄气,又拿他没办法,谁家修仙的,金丹期了,还是会被区区风寒打倒,三天两头病一病烧一烧,一生病人就废了躺床上还要人照顾的?你这跟没修行过的凡人还有什么区别?
可是偏偏,傅潭说就这么虚,寻常修道者哪有得风寒的,就算有个病痛,以灵力滋养,调息打坐,再加灵丹妙药相辅,很快就好了。
但是傅潭说不一样,他生病之后宛若寻常凡人,任何仙法都起不了作用,只能以最朴素的方式照料治愈。体质之特殊,在他初来蓬丘那几年,洛与书就完全见识了。
“好热……好热啊……”
傅潭说难受地直哼哼,伸手扯开自己里衣的衣襟透气,衣襟下虚掩出欺霜赛雪的一片肤色,脸颊蔓延至脖颈处沁出薄薄细汗,宛若寒雪稍融后,一片湿漉漉的潮红。
洛与书找了颗药丸喂傅潭说服下,又压着火气,出去打了一盆水过来,打湿了毛巾为他物理降温。
他年纪尚轻之时曾用术法为高热的傅潭说降温,不仅没起一点作用,傅潭说病情还加剧了。后来他只能手动。
洛与书也是洛家的公子,什么时候伺候过人,来了蓬丘还要受傅潭说差使。他不是没有想过,傅潭说这人的存在,就是存心折磨他的。
月白色的单薄里衣被挽上去,露出红润发烫的肌肤,凉滋滋的湿毛巾擦拭过去,舒服地傅潭说几乎要嘤咛出声。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他年纪还不大的时候,初入蓬丘,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绯夜仙君和洛与书,就是这样轮换地照顾他。
尤其是洛与书,本来就不待见他这个土包子,二人还起了龃龉,可洛与书又不能忤逆师尊绯夜仙君,咬着牙忍着气也要来照顾他。
高烧的人本就有点神志不清,傅潭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嘴里却嘟囔了起来。
“洛与书,你不生我气啦?”
“我,我……早知道,今晚就歇歇嘴不骂你了。”
洛与书给他擦拭手臂的指尖一顿:“你又背地里偷偷骂我了?”
“没有偷偷,我大声骂的。”傅潭说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和盘托出,“跟双双他们一起,没有偷偷的时候,都是大声。”
一边吃喝大声辱骂洛与书,发泄不满,楚轩河他们还会帮腔,可爽了。
“哦。”
然后,傅潭说就感觉,湿乎乎的帕子,被用力扔在了自己脸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洛与书甩手走了。
傅潭说:“?”
“真走了?”傅潭说坐起身来,拨拉开脸上的湿帕子,发出疑问,裸露在外面的半截臂膀凉嗖嗖的。
他不满地抗议:“还没给我擦完呢!”
然而屋里静悄悄的,听不见洛与书的任何回声,好像真的被他气走了。
傅潭说一下子躺回床上,抱着被子不可思议:“这就走啦?这就走啦?不就说了你几句吗,小气鬼。”
他越想越气,翻了个身咬着被角碎碎念。
“再也不跟你说实话了,小气鬼小气鬼……”
“小气鬼,喝凉水,娶个媳妇三条腿……”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嗯?洛与书?”傅潭说惊讶地坐了起来,看着门口去又复返的某人。
洛与书皱眉,手里拎着什么,迈进了门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红彤彤的脸,烫的吓人,似乎有鼻涕掉了下来,用力吸了吸鼻子,夹着浓重的鼻音,“我还以为你走了。”
洛与书将一坛白酒倒进碗里,拿帕子沾湿了,重新给傅潭说擦身子:“白酒降温效果好。”
他没走,他方才是去找白酒去了。
“噢,是这样。”傅潭说突然就不委屈了。
腰带被解了开,单薄的丝质衣服遮挡不住雪白的肌理,和那顺滑地恰到好处的弧线,勾勒出柔韧而漂亮的腰肢。
洛与书目不斜视,沾满了浓烈白酒味道的毛巾覆上傅潭说的肌肤,擦拭而过,便留下一片红痕。
不愧是重安宫里娇生惯养十余年的小师叔,敏感至此,就算隔着毛巾没有触碰,洛与书也能想象出,手感应该是何等光滑娇嫩。
然而洛与书脑海里浮现的,是当初傅潭说刚到蓬丘的样子,小小的一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怯懦,瑟缩……重安宫上下在绯夜仙君的带领下精心呵护了他那么多年,才让傅潭说犹如脱胎换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自然,人立起来了,也更有脾气了,叔侄两人都是强硬的脾气,洛与书清傲,傅潭说也是个执拗的性子,二人在绯夜仙君面前和睦友好团结,背地里互相看不顺眼。
虽然他厌恶傅潭说那般浪荡的纨绔,但毕竟是师尊疼爱的师弟,又是嘱托自己好生照顾的,洛与书也没办法完全撒手任由傅潭说自生自灭。
很多时候都是如现在这般,一边嫌弃,一边又要捏着鼻子伺候。
是有点子屈辱。
他克制自己不再多想,鼻尖充斥这白酒的味道,一片寂静里,只有傅潭说一会儿难受一会儿舒坦的哼唧声。
“霜霜……”傅潭说迷迷糊糊出声,“这边……”
洛与书的动作突然僵住,那舒爽的凉意突然消失,傅潭说皱眉,难耐地蛄涌两下,又恬不知耻叫了一声:“霜霜,怎么不继续了……”
“瞎叫什么。”洛与书报复似的,加重了手里的力度,一把下去,疼的傅潭说哎哟了一声。
“霜霜,千霜,洛千霜。”傅潭说不知悔改,脸上笑嘻嘻,“你不喜欢我这么叫啊,洛千霜?”
千霜是他的字,唯师尊兄长那般亲近的长辈会唤。可从傅潭说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借辈分占便宜之嫌。
不是之嫌,分明是故意的,“霜霜”两字出口,洛与书就不信傅潭说没有故意恶心人的意思。
“不许乱叫。”洛与书冷着脸。
“那叫什么?”
傅潭说眉眼弯弯,脸颊是含春般的两坨酣红,他丝毫不知自己现在这种半醉半梦发着烧的迷糊状态是何等撩人模样,眉眼弯弯,唇角含笑。
故意拉长的语调因为生病没有力气而格外绵软。
“千霜小师侄?”
烧成这样还不忘嘴上占便宜,傅潭说什么德行可见一斑。
骨肉匀称的修长玉指停留在傅潭说颈边,洛与书伸手比量了一下,很细弱,一把就能掐死,他微微歪了一下头:“叫爹。”
傅潭说没有听清,伸了伸脖子,试图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嗯?”
洛与书收回手,垂眸继续给傅潭说擦身体降温,语气淡淡:“没什么。”
他跟傅潭说计较什么呢,这孙子烧成这样,明天起来半夜说的胡话全忘了,还能想起来几句?
没必要。
也差不多给傅潭说擦完了,洛与书低垂着眉眼收拾了一片狼藉,给傅潭说重新穿好衣服,将人塞进了被窝里。
“身体不好还喝那么多酒,你的狐朋狗友,也不知道拦着你。”洛与书语气有一点责怪。
“不怪,不怪他们,他们不知道……”
傅潭说身子是弱,但不是病殃殃弱不禁风那种,白日里是相当活蹦乱跳能折腾,看不出有多体弱多病来。
不过傅潭说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烧一晚上,明天早上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是,他们是不知道。”洛与书冷笑一声,“不知道是谁夜不能寐地照顾你,反正不是他们。”
傅潭说还是有点良心,洛与书刚帮了他,他也不能立马翻脸不认人,立马闭着眼睛恭维:“是善良大度的千霜师侄咯,多谢师侄不计前嫌来照顾我,师叔我太感动了,等你师尊出关,师叔我一定惦念你的好,多替你说几句好话的。”
“呵。”洛与书又冷笑一声,“不求师叔知恩图报,只要师叔有点良心,别恩将仇报,师侄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别看他现在来照顾生病的傅潭说,傅潭说笑得谄媚,又服软又示弱,没过几天,他俩该吵的吵,该干仗还是一样干,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走了,师叔好生休息。”洛与书站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因为生病潮红的面容,“明天拜师大会,师叔就不必上场了,好生休养便是。”
还有这等好事?傅潭说高兴地快要蹦起来了,但是他忍住了,强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地样子,病怏怏地道谢:“既然这样,也只能听从师侄的安排了。”
别的不说,傅潭说是相当能屈能伸,硬的时候拧地能把人气死,软的时候脸皮也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洛与书看穿了也不追究,转身离开了傅潭说寝殿。临走的时候,还将茶壶和茶杯放到了傅潭说床头,好让他渴的时候一伸手就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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