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辞垂下头,面色灰败:“是我……错了。”
他羞愧到闭关,不敢见楚轩河,也不敢见玉衡仙君,更不敢说出事情的真相。只有自己挣扎,消化,折磨了这么多年。
直到傅潭说复活,重新回来,直到楚轩河愿意见人,愿意从天池离开,赵秋辞才敢出关,去赎罪,重新面对昔日的伙伴。
“师兄......错了。”
一滴泪自右眼滑落,飞快滚过面颊,砸到地上去了。赵秋辞慢慢蹲下身,腹中五脏六腑好似燃烧一般疼痛难忍,他手掌盖住右眼,水滴自指缝里淌下来。
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不愧疚呢。
楚轩河明明可以有,明朗,健康,完美坦荡的一生。
楚轩河缓缓伸出手,抓住赵秋辞,握住了他的手。
赵秋辞很少很少很少在他面前掉眼泪,他是重阳宫永远的师兄,不管是对楚轩河,傅潭说和沈双双,还是重阳宫那些小弟子,他永远都是沉稳可靠,落落大方,又温柔妥帖的大师兄。
两个人一般年纪,又是同一年来到蓬丘,拜入玉衡仙君座下。这么这么多年,几乎是形影不离,是彼此最好的挚友,最亲的兄弟。
“如果是你来继承师尊的衣钵,我很服气。”楚轩河道,“我本来就不如你,师兄,从小到大,一直比我强的都是你,整个重阳宫,你来继承仙君之位,最合适不过,我没有异议的。我从来……就没想和师兄争抢。”
赵秋辞喉头酸涩:“师兄,最对不起你。”
“那不是你的错。”楚轩河轻轻笑,道,“我只知道,从小到大,师兄最疼我。重伤昏迷的那段日子,我也知道,都是师兄守在我床前的。”
“何况我已经恢复地很好了,我其实很早之前就不需要轮椅了,只是我过不去心里的坎不愿意走。现在一切都好了,我想开了,也不需要轮椅了,我不会再躲在天池,所以我回来了。”
“我还是想,和你,和师尊住在一起。”
他额头贴近赵秋辞的掌心,无比虔诚。
“师兄,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怪你。”
远处的大小两位小姐早就不打了。
两人蹲下来,远远看着这边的师兄弟。傅潭说终于松口气:“他们,应该已经说开了。”
楚赵师兄弟关系太好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傅潭说知道,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两个人的关系都不会折损的。
双双神色复杂,但也舒一口气:“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傅潭说:“小玉,谢谢你。”
傅潭说没矫情,指着脸上的指甲痕:“那你下次能不能高抬贵手别挠我脸啊?”
沈双双伤感的情绪全被打回去了,她翻了个白眼,冷漠道:“不能。”
“你以后若是有了道侣,吵架也这般挠人吗?”
“我道侣?我道侣要是像你这么气人我还挠他?老娘早就鞭子伺候了。”
“好凶好凶,那你可以放心啦,因为你-----根本找不到道侣,略略略......”
沈双双忍无可忍,拔剑:“傅鸣玉,受死吧!”
重阳宫大抵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热闹到玉衡仙君回来就看到乱哄哄的四个人吱呀乱叫在瞎闹。
他愣怔了片刻,颇有些“今夕何年”的感慨。
如果没有发生中间那些乱糟糟的事,这四个孩子,哪个不是他看大的,又哪个不是他真心疼的呢?
洒扫小弟子战战兢兢,试图向师兄们传递仙君已经回来的消息。
不曾想玉衡仙君挥了挥手:“随他们闹吧,不必打扰,就当本君没回来,本君去掌门那坐一下。”
他悄无声息回来,又悄无声息走了。
今晚傅潭说吃上了久违的烤肉烤鱼。
一如既往,楚轩河处理肉块,而赵秋辞拥有烧烤绝佳的好手艺。
至于傅潭说和沈双双,便你争我抢,吃得满嘴流油。像以前一样分享八卦。
只是楚轩河傅潭说很久不回来,赵秋辞又闭关许久,这蓬丘的新鲜事,只有沈双双知道,她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曾经的同龄人现在怎么也升了升位阶。
“阮清舒都快顶替花长老的位置了,那叫一个威风,任文宣你们还记得吗,就阮清舒他表弟,现在也做到掌事了。还有好多人,我数不过来了,以后你们见了就知道了。不过,咱们蓬丘也新来了不少弟子,好几个有天赋的呢,你们要是感兴趣,不若明儿带你们去看一看?”
傅潭说一边剥花生一边吃:“你们算算资历也该收徒了吧?”
“对。”沈双双,“不过我不强求,有合眼缘的再说。”
傅潭说:“……有点怕你误人子弟。”
沈双双:“你给我闭嘴。”
吃得差不多了,沈双双拿出从掌门老爹那里顺来的酒:“美食佳肴,月色美景,怎么能没有解忧好酒呢。”
菜但瘾大的傅潭说先伸出了手。
沈双双嘻嘻怪笑:“这么多年了,让我瞧瞧傅鸣玉酒量长没长。”
赵秋辞阻止:“别胡闹,他量浅,真灌醉了怎么办。”
“那有啥的,醉了就跟我回重华宫睡呗。”沈双双大咧咧,“还是就近跟你俩睡?”
楚轩河忍不住敲她额头:“大小姐,你什么时候能知晓男女有别啊?”
最起码别把睡啊睡啊的挂在嘴边,多不体面。
“不不不,我回重安宫。”傅潭说已经自己给自己倒满酒了,“不打扰你们哈,我有地方住。”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重安宫能住?
傅潭说心底大笑,重安宫不仅能住,他还要住最大的那一间——那当然就是仙君的主殿。
除了沈双双,楚赵二人还不知道傅潭说和洛与书是什么情况,但沈双双虽然看见他俩亲嘴了,但具体怎么个事,确实还不清楚。
赵秋辞忍不住开口:“你与......无霜仙君,已经和好了?”
在傅潭说没有死之前,与洛与书关系降至冰点,在他复活后,身体里是另一个傅鸣玉,与洛与书的相处,自然不能算作参考。
傅潭说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正香,这个时候提起洛与书,不知怎的又有点美的冒泡泡了。
“我跟他,就......”傅潭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很好。”
赵秋辞楚轩河沈双双:“......”
沈双双:“你能不能不说废话?”
她与楚赵师兄二人告状:“我昨天听说小玉从我爹那离开去了重安宫,我紧跟着就找过去了,没想到,我一进门就看见他俩在吃嘴子,那叫一个难舍难分,外面站满了人看都不为所动,那叫一个不害臊......”
她话未说完傅潭说就已经打过来了:“你闭嘴!什么时候站满人看了?别造我谣!”
沈双双一个闪身躲开攻击,摊手:“好好好,我闭嘴,那你说说,你怎么就就喜欢上洛与书了,你不是最讨厌他吗?他不是最讨厌你吗?你俩怎么就好上了。”
赵秋辞听着,心下却没来由一紧,反应过来。
如果说,傅潭说和洛与书什么时候产生了感情纠葛,那必然是......无梦之境之中了。
“就是无梦之境。”傅潭说承认了,“是在幻境里,我俩感情才好一点的。这个回答你们满意了吧?”
其实并不然,幻境更像是一个催化剂,催化了从前傅潭说的所念所想。但傅潭说实在不好意思说太多。
毕竟从前他怎么骂洛与书的,别人不知道,他这三个伙伴可是清清楚楚。
“幻境之中的事会影响现实吗?”楚轩河好奇,“从前我与师兄历练,也进过幻境,你在幻境中时,明明知道那是假的,怎么还会当真?”
“于你而言,幻境中发生的事不过只是昏睡了五天,但对我来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傅潭说微微垂眸,“无数个日日夜夜,周身的一切都是鲜活的,还好我意志坚定,这么长的日子,差一点……我恐怕就要沉迷其中,再也醒不过来。”
幻境太真实了,真实的人,真实的物,真实到让傅潭说觉得,洛与书是真的喜欢他。
“所以即便后来出了幻境,你还是会想起里面发生的一切,还是会有落差。”
这种落差就成了一种折磨,若是看开点就罢了,就怕看不开,只想着,落差为何不能变为现实呢?
赵秋辞静静听着,点了点头:“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感情这种东西,又怎么克制地住。”
沈双双有点牙酸:“啧,我怎么就体会不到什么叫‘克制不住’?”
赵秋辞弹了她一下,没有说话。
“小玉啊,兄弟多年,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心仪之人会是一个男人。”
楚轩河神色复杂。
更想不到,更不敢想,那个男人居然还是洛与书。
楚轩河还纳闷着:“你们老说什么幻境幻境,我自出了幻境一点记忆没有,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沈双双点头附和:“我也是我也是,一点都不记得。”
傅潭说眼前浮现楚轩河穿着裙子扭扭捏捏的样子,登时一惊,他抬头,正好与赵秋辞对上视线。他俩是存有记忆的,但是没有透露过,此时相视一笑,便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去装不知情了。
傅潭说道:“幻境已经打碎,找也找不回来了,至于你们的记忆能不能想起来,便全凭造化吧。”
沈双双便不纠结了,往草地上一躺,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四个里,居然是傅鸣玉这厮先找到真命天子。”
而且也没费力气,谁让他真命天子就是陪伴身旁至亲至近之人呢。
这么想着,沈双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环视四周:“我真命天子有没有可能也是身边人呢?”
楚轩河没说话但第一个爬起来跑了。
赵秋辞也连连后退:“你别看我啊......”
沈双双:“......”
傅潭说笑都快笑死了,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大肆嘲笑:“你也别看我,我名花有主了。”
沈双双气急败坏:“我讨厌你们!”
今夜月明星稀,风高云淡。凉爽的风混着佳肴的香气,和欢快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正玩闹时,有人进了大门,正缓步向这边走来。
众人随之看过去。
赵秋辞一惊:“无霜仙君?”
月光下,洛与书一身蓝袍。月色似乎在他衣裾上凝结,周身都萦绕着浅浅的荧光。他眉眼俊俏,气质卓群,若仙子下凡,如梦似幻。此时就这般静静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如竹,身前是月色,身后是夜色。
在看到傅潭说时,那双冷淡的眼睛蓦然弯了一下,继而盈起笑意。
那是多么难得多么少见的神情,在无霜仙君脸上出现,似刹那的光划过璞玉,熠熠生辉。
连沈双双都怔住,想起从前弟子们形容洛与书叫“冰雕似的美人”,但今晚却叫他们看到了另一种“玉雕似的温润”。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形容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没有从前的咄咄逼人,凌厉气势,也没有从前的厌恶训斥,不耐烦和指责。和众人记忆里从前的洛与书比起来,此刻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只是站在那里,温声道:“天晚了,我来接小玉回家。”
天知道这七个字落在赵秋辞耳朵里跟烧红的铁坠入冷水一般炸裂, 滋滋作响。
洛与书什么时候来接过傅潭说?每一次!每一次傅潭说醉到走不动道都是他赵秋辞送回去的!然后在重安宫门口把人交给洛与书。
他犹记得洛与书那张冷漠无情要杀人的脸,赵秋辞都不敢多待,把人送到立马就走。
现在……已经成无霜仙君的洛与书居然还有亲自上门的时候。
“我来啦!”
傅潭说也不避讳, 众目睽睽之下一溜小跑,飞奔扑进洛与书怀里。
洛与书稳稳接住了他。
漂亮的眼睛带着醉意, 微微迷蒙,跑过来的风都带着甜酒的香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可没跟洛与书说自己跟双双回了蓬丘, 还在重阳宫。
洛与书揉揉他头发:“肉香都吹到重安宫了。”
众人目瞪口呆。
洛与书什么时候......还会跟人开玩笑了。
真是惊悚。
洛与书自然而然牵起傅潭说的手,冲这边三个人点了点头:“多谢款待,小玉我先带走了。”
傅潭说还不忘冲他们挥手:“我走咯。”
楚赵沈:“......”
走吧走吧, 别回来了。
然后就看到两个人手牵手出了重阳宫。傅潭说蹦蹦跳跳的, 时不时还往洛与书身上蹭。洛与书也不恼, 时而揽住傅潭说的肩, 两个人时不时凑近,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楚赵师兄弟两个人直接石化住。
沈双双摊手:“是吧,我没说错吧, 他俩现在可真是蜜里调油, 好着呢。”
楚轩河颤巍巍伸出胳膊:“不行了, 师兄你拧我一下,我是不是做梦呢?”
嘴上说他俩好跟亲眼看到他俩好这冲击程度怎么能比?
赵秋辞已经拧了自己好几下了:“确定了,真的不是做梦。”
“不行,我得缓一缓。”楚轩河坐在地上呆滞着,“太突然了。以前也没看出来, 小玉会有喜欢男人的倾向啊。这也是可以说变就变的吗?”
“我倒觉得有迹可循。”赵秋辞缓缓摇头, 陷入深思,“小玉自小到大也没喜欢过什么姑娘,说不定......他原本就喜欢男人呢。”
“没有喜欢的姑娘就会喜欢男生?”沈双双一脸惊恐, “我不会也喜欢女孩吧?难道我竟然也......”
“你一边去。”楚轩河扒拉她,“你都跟阮清舒好过了,不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嗷。”
沈双双一想也是,阮清舒再不济,她到底也是心动过的。想来自己还是喜欢男子。
“那你不是也喜欢过文苒呢......”沈双双脱口而出。意识到文苒已经去世了,她又立马闭了嘴。提起一个去世的人,好像不怎么尊重人。
“谁跟你说我喜欢文苒?”楚轩河扶额,有点无力,时隔多少年了再提起这件事,“我才跟她认识几天啊,未婚妻这事儿都传遍了。是不是你传的哼?定亲这事儿本就是幼时大人们的戏谑之言,文苒又不是三从四德的女子,我俩都没当回事的。”
提起她,楚轩河还怔了怔,都快忘记她的样子了,只记得满心的遗憾和惋惜:“她是很好的姑娘……可惜了。”
他们见面时便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如果再多相处一段时间,他会不会真的喜欢上文苒呢?不一定,谁也说不清。
沈双双双手合一虚空拜了拜,以示对逝者的尊敬,不敢胡乱调侃了。夜色已深,傅鸣玉都走了,今天也该到此为止了。
她与两位师兄告别,御剑飘回自己重华宫。
半路上,奇怪的想法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
沈双双有些疑惑,从小到大,赵师兄跟傅潭说一样,好像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子,身边更没有其他的姑娘,那他喜欢的......到底是女子还是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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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安宫。
傅潭说从来没有这般踏实的感觉,手被洛与书牵着,好像永远都不会走丢,两个人也没有御剑,距离不远,就这样慢悠悠走回了重安宫。
一路上什么花园什么夜景完全没印象,晕乎乎的只记得洛与书身上的香味。
“你来接我,他们都震惊坏了。”傅潭说嘟嘟囔囔,“以前喝那么多次夜酒,你怎么不来接我?”
不仅不接,还凶巴巴的。
“重阳宫离这儿并不远,且有你赵师兄护送。”洛与书顿了一下,“最重要的,你我不和,我去接你,那你未免太嚣张了。”
深知自己尿性行傅潭说无话可说:“......”
“那你现在怎么来接我了?”他忍不住质问。
洛与书侧首看向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你猜?”
傅潭说抱住他的胳膊:“我猜,我猜,哦哦哦,因为你喜欢我----”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还乐。
洛与书失笑。傅鸣玉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很容易被满足,很容易傻乐。
洛与书不习惯他在外面,在鬼蜮装大人的样子,在洛与书心里,他应该永远这样被照料被保护着。这也是为什么,他从前对傅潭说不回蓬丘这件事那么耿耿于怀那么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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