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当真有意思。尽管两个人把彼此视为最重要最信任的存在,尽管可以为对方生或死,尽管发生过最亲密的关系,但是兜兜转转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过一个爱字。
好像天然便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依赖,袒护,不管在哪里,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对方的身影。一直在。
所以洗冤台上洛与书毫不犹豫抗下天雷,所以傅潭说心甘情愿渡过至毒,是因为爱吗?是也不是,好像下意识里,本能之间,就会这样做了。
为什么?或许没人深究过。
好像这么多年,在蓬丘彼此相伴的岁岁年年日日夜夜,都是这样过来的。
“是我的错,都怪我。”不等傅潭说开口回答,洛与书已把所有过错都揽过。
那别样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洛与书也不记得。或许是傅潭说陪他回洛氏老家胡闹的那几天,或许是无梦之境失去神识却也抵不住的沉沦缠绵,或许是每个守在他床前的日夜,也或许是每个气到他头疼的瞬间……太多太多,自年幼的傅潭说被师尊带到他面前,余生的这么多年,便都和这个可恶又可爱的人纠缠在一起了。
洛与书做的最错的,就是没有早早告诉傅潭说。
告诉他对他关照保护,并不仅仅是因为师尊的吩咐;告诉他对四人小队的严厉训斥,其实也掺杂着他嫉妒的私心;告诉他其实他根本并不嫌弃他,只是故意做出厌恶的姿态就能惹的傅潭说继续招惹他,他其实很享受啊;告诉他无梦之境的记忆他找回了,他早知道梦里的姑娘是他了,幻境里一分一毫的记忆都是他的珍藏啊,告诉他他屡屡发难就是吃鹤惊寒的醋了,他能不能离鹤惊寒远点啊……告诉他,他其实,很喜欢很喜欢他。
很喜欢啊。
“傅潭说。”洛与书一字一句,“他们说这就是喜欢,这就是爱了。可是我不觉得。”
那是比喜欢和爱还要沉重的东西,要傅潭说留下,留在他身边,要他和傅潭说的余生都绑在一起,最好下辈子也是如此,洛与书所求,不过这一件事——只要傅潭说不抛弃他,只要他像以前那样留在他身边——
不,他现在已经不要求那么多了,他不要傅潭说回来了,也不强硬地要傅潭说留在他身边了,只要傅潭说好好活着,允许洛与书接近他,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洛千霜。”傅潭说唇角弯弯,忍不住笑,可还是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轻轻叹息,“可是我已经答应掌门,以后不会再耽误你了。”
“傅潭说。”洛与书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语气有点气,又有点委屈,“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是我已经答应掌门以后不再耽误你了。掌门是谁算什么?谁关心掌门不掌门呢?
“好。”洛与书强压下气,淡然应声,“你答应他的事,与我何干?”
傅潭说微微抬头仰视他,看见他不开心的脸。任谁一大通真心话得到一句冷水也会不开心吧。傅潭说唇角又要上翘了。
“如果说,是我想耽误你呢?”他紧紧盯着傅潭说眨着的眼睛,握住傅潭说手腕的五指收紧,明显的尾音颤抖,“如果,是我想耽误你呢?”
傅潭说只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在顾虑蓬丘?还是掌门?现在重安宫尚未有得力的弟子,仙君之位无人可继,我还不能全身而退,但是你放心,仙君之位绝不会成为我们的桎梏……”
“我知道。”傅潭说打断他的话,认真看他,轻声,“你本就是很厉害的人,仙君之位于你是锦上添花,但从不是你的枷锁。”
洛与书瞳仁放大,被他的话震惊到怔住。
傅潭说是在……夸奖他吗?
“洛千霜。”傅潭说料到他的反应,抿起唇笑,佯装埋怨,“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他张开双臂,钻进洛与书怀里,把脸埋进去,只露出脑袋:“喏,我就在这里,你随便耽误吧。”
心脏似乎短暂暂停了一下,继而开始剧烈跳动,随之涌上酸甜冒泡的起伏浪潮,将一切淹没。
这个拥抱他等了好久,好在还是等到了。
他看见心尖上长出的嫩芽,挥着手臂,雀跃地说:我就在这里呀。
洛与书失笑,低头拥紧他,闷声:“都怪你消失那么久。”
他从前嫌弃傅潭说吵闹聒噪,可是傅潭说躺在床上冰冷无声的数十年,洛与书没有一日不想念被碎碎念和小话唠叨围绕的日子。
他可以不做从前高冷沉默的大师兄,亦不做重安宫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无霜仙君。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积攒下的话语。只要傅潭说愿意,他可以尽数说与他听。
熟悉的味道和温暖环绕包裹,傅潭说脑袋抵在他的颈窝,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年纪尚小的傅潭说打瞌睡走不动路被洛与书拦腰抱起,就这样窝在洛与书怀里,裹着他的衣服,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切温暖地恍若隔世,眼泪就要不知不觉悄悄跑出来了。
掌心下是洛与书强健有力的脊背,那温度隔着衣料,也能让傅潭说清楚地感受到。傅潭说戳了戳他,又不自觉握紧了手指。
“上辈子”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这一次,他想遵从自己的心。
就像所有人都觉得,鹤惊寒害死了他,那样对不起他,他不该轻易谅解鹤惊寒,不该不计前嫌,甚至在鬼族承认他的身份。
但是傅潭说的心告诉他,他不想计较了。纵然从前的鹤惊寒真的很坏很坏坏透了,可是傅潭说还是觉得他很可怜,现在的傅潭说已经原谅他了。
就像赵秋辞明知道他不是伤害楚轩河的真凶,但还是选择了隐瞒真相;就像澹台无寂利用青龙剑污蔑他陷害他,让他有口莫辩逼上洗冤台……他明明该有无尽的怨气,但是他的心却异常平静。
他的心告诉他,赵秋辞为了家族无可厚 非,澹台无寂也只是报鹤惊寒的恩罢了。
就像万鬼窟昶戢为自己和新鬼族谋一席之地,傅潭说有时也在想,要不就封他个小鬼王做做得了,毕竟他这个鬼主还比鬼王多一点不是吗。
重新活过来,他都不想计较了。
包括现在,对洛与书,亦是。
理智告诉他,他做他的小鬼主,洛与书做他的仙君,分道扬镳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但是当洛与书站在他面前,胸腔里的什么又开始剧烈跳动了。
他的心在告诉他,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他明明不愿意,也不想和洛与书分开啊。
“洛千霜,我已经主动过一次了。”
双臂环上洛与书腰身,像是要把人勒成两段那样紧紧抱着他。傅潭说吸吸鼻子,瓮声:
“这一次,是不是该换你主动了。”
心脏跳的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唇角也高高扬起不肯放下,洛与书没有说什么,只捧着傅潭说的脸,盯着他抿起的唇,重重亲了一下。
这一亲,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柔软的唇舌碰撞,试探,缠绵之间,洛与书蓦然想起,如果他能早日听到这些话,早日得到傅潭说的肯定,听见他的心意。他和傅潭说之间,大抵就不会有那些踌躇不安和误解了。
但是,若没有那些生离死别,傅潭说又怎么可能正视自己的心意,如现在般坚定地选择他,主动走到他身边呢。
但是没关系,所有的遗憾和不甘,此刻都在这个吻里被化解了。
没有什么解毒什么其他的想法,洛与书单纯吻着他,傅潭说也单纯在回应罢了。
任白驹过隙,岁月悠长,不管中间隔了多少思念,经历了多少黯然,开心难过也好,伤神成疾也罢,只要现在身边是你,就好呀。
只要你还愿意回来,就好呀。
第156章
当归脚步匆匆直冲洛与书主殿, 即将踏进门“仙君”两个字都要脱口而出了,看到殿内场景紧急一个急刹车,“嗖”地一下一个闪现躲到了窗户后面。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 平静心绪,悄悄探出头, 透过窗户看向里面……
“豁!”
几分钟后,当梧大步走过来。
“当归, 你不是有要事要禀报仙君吗?干嘛站在这里不进去呢?”
当梧边说边凑过来,和当归站到一起,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景象:“哇喔!”
几分钟后, 小武扫完地拖着扫把经过, 认真行礼:“小武见过两位师兄!两位师兄身姿如此笔直, 挺拔如松, 请问是在罚站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抬起头,目光也随之看过去,张大了嘴巴, 他没出声, 因为腿有点软了。
几分钟后, 沈双双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我爹说小玉来重安宫了?在里面吗?欸?你们站一排干嘛呢?”
沈双双走过来,伸头一看:“哇啊!”
四个人呆成四尊雕像了。
“他们亲了多久了?没人发现我们吗?”
“可能太投入了,亲快一刻钟了。”
“一刻钟?”沈双双大为震惊,“没人去给他们搬张床吗?”
当归:“……”
当梧:“不敢不敢。”
外面的响动其实傅潭说早就听到了,但洛与书就是摁着他不让他动, 好像要告诉全世界:看吧我们就在亲怎么了怎么了?
傅潭说脸色发红, 洛与书却毫不受影响。傅潭说感觉有点缺氧,头脑发晕,舌根发疼, 嘴巴好像要麻掉了。
当梧眼冒金星,不敢想象自己看到的一切:“仙君和师叔……呃啊……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当归神色复杂,仿佛早有预料:“我就知道,唉!”
若是放在从前,俩人这样谁敢信?整个重安宫都要被惊掉大牙。
但是自从傅小师叔死后……尸体被夺回重安宫,不下葬,无霜仙君日夜相守……似乎就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小武不是很懂,看看这个,看看哪个,最后忍不住问沈双双:“大小姐怎么看起来丝毫不惊讶?”
沈双双眉毛拧到一起,说不惊讶,倒也不是,但总有一种这倒也正常的感觉:“不是我说……我老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了。”
当归如遇知己:“什么?您也这么觉得?”
“你们无霜仙君早就承认他对小玉心怀不轨……”
“不是心怀不轨!”当归反驳,“这是两情相悦吧?”
“……”
“咳咳!”傅潭说突然咳嗽起来。
沈双双扭头,刚才还黏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分开了,傅潭说脸色通红看向外面差点吵起来的几个人:“都给我滚进来!”
小武一个洒扫小弟子早跑没影了,当归当梧进门先跪下认错:“仙君,我们错了。”
沈双双笑得谄媚:“小玉~肯定是你吧~听我爹说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傅潭说是对沈双双没脾气的,何况这些年不见,沈双双如今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就是这性子没变,还这么乖张。
他戳戳沈双双额头,回头与洛与书道:“你先忙,我先走了。”
洛与书冲他笑笑,语气温和:“好。”
沈双双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咕哝一句“肉麻”,便迫不及待地抓住傅潭说的手,将人从殿里带走了。
“潭潭!小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嗯,我知道。”傅潭说笑笑,“我这不是回来了。”
沈双双本想嘻嘻哈哈跟傅潭说开玩笑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听到傅潭说“我回来了”几个字,沈双双就差点哭了。
“你还说。”她眼睛就酸涩难忍,“你真过分……你怎么敢,敢……”
怎么敢一声不吭什么也不说不辩驳,就这样抛弃所有人呢?还是不是朋友了?
她脑袋趴在傅潭说肩膀上,在发抖,傅潭说摸摸她的头发和脑袋,他知道双双在难过什么,这一段时间,傅鸣玉和他们在一起发生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而那些许多年前发生的一切那些已经尘封的真相……他也是知道的。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提,只是摸着沈双双的脑袋安抚:“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双双泪眼婆娑,可是听到这句祥和平静的话,又好像给了人莫大的力量。她擦掉眼泪,是呀,傅潭说已经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双双跟傅潭说回了鬼女府,非要看看傅潭说生活的地方。
青面獠牙看门石像令人心惊,但当跟随傅潭说踏进后院,一路向前走,看到熟悉的树木和景造,那种陌生可怕的感觉就烟消云散了。
一模一样的桥,一模一样的亭台,一模一样的水池,连弯曲度都一样的人造小河……傅潭说完全复制了一个重安宫,在鬼蜮,在鬼女府,在他另一个家里。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蓬丘的一切,想念重安宫,想念洛与书和他的这些朋友。
沈双双觉得傅潭说是洋葱转世,不然为什么她一接近傅潭说就想要流眼泪呢。
那些年,她真的误会了傅潭说好久。
“怎么才回来?”
檐前廊下,鹤惊寒负手而立。
沈双双上前一步把傅潭说挡在身后:“魔君鹤惊寒?你怎么在这里?”
鹤惊寒无语:“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冲傅潭说一挑眉,笑得意味不明:“怎么,去蓬丘一趟,还拐带回来一个?”
沈双双对眼前的场景十分不解。
什么……意思?
傅潭说和害死他的以及他害死的鹤惊寒不仅没有反目成仇,反而还这么熟?
“少贫。”傅潭说向鹤惊寒投过警告的眼神,与沈双双介绍,“鹤惊寒,我亲生的大哥。”
沈双双不可思议双眼瞪大,有什么东西在碎掉了。
沈双双在鬼女府住下了。
她始终不敢相信,鹤惊寒会是傅潭说亲生的有血缘关系的大哥。
“小玉,他对你那么坏,怎么会是你的大哥?”
傅潭说正扯下盘子里一只鸡腿,去掉双双不喜欢吃的鸡皮,然后放进沈双双碗里:“嗯,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真的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
“不过说起来,他虽然对我不好,但仔细想想,却也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不好。”
鹤惊寒擅长言语攻击,表面各种嘲讽,但傅潭说在鬼女府水土不服生病的日子,还都是鹤惊寒帮忙照看的。
他折磨地傅潭说几乎痛不欲生,但他却并没有直接对傅潭说做过什么,仔细想来,他折磨傅潭说,都是通过折磨别人来让傅潭说痛苦达成的。
比如洛与书,比如楚轩河,比如蓬丘的众人,同门弟子,昔日旧友,比如其他无辜的人。
简言之,如果傅潭说是个狼心狗肺心肠强硬的人,他完全不会被折磨到,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但是他在乎。
这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这也是鹤惊寒的目的,他想让傅潭说狠辣起来,最好忘记本心。
“他太坏了,我不喜欢他。”沈双双咬了一口鸡腿,有些闷闷不乐,“他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这是毁灭式的揠苗助长,完全有可能摧毁你,他根本一点不在乎你的感受。”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傅潭说一边说一边细心挑掉鱼肉里的刺,把鱼肉夹进沈双双碗里,“但是现在,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而我,有洛与书,有你们在,也不会任由他摆布了。”
从前,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疏远洛与书和蓬丘的一切,生怕因为自己的身份给他们招惹祸端。可是他明明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他们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厌恶他。当他们都站在他身后,傅潭说便不必惧怕一切。
“小玉,你变了。”沈双双盯着碗里的肉,面目皱在一起,“你以前不会这样照顾我的。”
放到以前,傅潭说会给她夹肉,给她挑鱼刺?怎么可能!傅潭说会是跟她抢着吃,甚至抢她碗里的!如果她使唤赵秋辞或者楚轩河帮她挑刺夹菜,傅潭说还有样学样,非要楚赵师兄原样照做才行。
要不然傅二小姐的名头怎么来的。
傅潭说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就像赵秋辞从前,也这般自然而然照顾他们三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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