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成为你,更不想替代你,姬月潭,你自己都逃避的人生,为什么要我顶替?”
“你想死,别人就不想吗?姬月潭,你真是比我想的懦弱多了。”傅鸣玉毫不客气,出声嘲讽,“你自己的烂摊子,难道指望我来收拾吗?”
傅鸣玉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两个字。
姬月潭很痛苦。
傅鸣玉或许很能理解他,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下去,背负那么多那么多的痛苦活下去。
傅鸣玉放缓了声音:“洛与书,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你死后的这十几年,他没有一天不想办法救你。还有你的朋友们,赵秋辞,沈双双……他们都很挂念你……”
“朋友?”姬月潭轻笑一声,“鬼主没有朋友。”
傅鸣玉话说了白说,还想反驳,便听姬月潭突然说了一句:“他要醒了。”
傅鸣玉一个激灵:“谁?”
“我都能死而复生,他也快了。”姬月潭小声呢喃,“我怎么就……弄不死他呢……”
恍若意识回笼,傅鸣玉自识海中清醒过来,猛然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醒了, 鸣玉,你怎么总是晕倒,这样可不行啊。”
再次听到沈双双的声音, 傅鸣玉神色恍惚,方才的一切, 都像是一场梦。
赵秋辞轻声细语地安抚:“你别生气,平日里不要跟妙音仙子提绯夜仙君, 一提她就要发病的,没吓到你吧?我们平时都不敢提的……”
楚轩河也解释:“我小姨已经清醒了,托我跟你道声歉, 鸣玉, 你没害怕吧?”
傅鸣玉慢慢摇头:“我没事。”
别说妙音发疯, 他在恢复那部分记忆, 亲眼看到绯夜仙君死在眼前时,他对姬月潭的怒意,也要直冲天灵盖了。
“姬月潭?”
傅鸣玉试图再次呼唤姬月潭, 然而没有回音。看来姬月潭也不是随时都在, 需要某种机缘才会出现。
这厮……傅鸣玉吸一口凉气, 看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巴不得自己永远留在这里,自尽的事情都三缄其口,还指望能问出什么来?还不是得靠他傅鸣玉自己。
傅鸣玉有所察觉,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神识顶替姬月潭是怎么个机缘, 但是正如他想离开却无法离开一样, 姬月潭也并不是想醒过来就能醒过来,他们都身不由己。
傅鸣玉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所有的头绪,方才在记忆里出现的东西, 傅鸣玉总是感觉很重要,尤其是绯夜仙君临死前告知姬月潭,他母亲也和西玄扯上了关系。
那姬月潭后来又顺着这个线索调查了吗?他是否查到新的东西了呢?
西玄之地,鹤君山死了,他儿子鹤惊寒也死了,两大护法澹台无寂失踪,现在仅剩的,只有一个潺宿了。
傅鸣玉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句,姬月潭,我是你的一魂一魄,又不是侦探,为什么我要考虑这些东西?
姬月潭没有回应,也不知他是否能听见傅鸣玉的心声。
“双双。”傅鸣玉问道,“你之前说,我们四个曾经在鬼蜮遇到潺宿,与他打了一架之后被逼进了鬼瘴谷,是有这回事么?”
“是啊。”双双点头,“他可以使唤魔影,我们四个都没打过他。”
“怎么了?”赵秋辞开口,“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傅鸣玉眉间蹙起:“鬼蜮?他为什么要去鬼蜮?我们又为什么要去鬼蜮?”
“我们去是因为你。”楚轩河抱臂,“你带我们找到了曾经一位帝王葬在鬼蜮的宝冢,恰巧你还有钥匙,我们就去转了一遭。”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傅潭说的真实身份,现在回想起来,什么帝王,什么宝冢 ,似乎都和傅潭说,也就是他们鬼族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楚轩河他们还不知道,坟墓里那位“皇后”,其实是傅潭说的母亲鬼姬。
“至于潺宿……”楚轩河摸了摸下巴,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得回忆回忆,“潺宿,似乎是也在找那个宝冢,他跟踪我们,似乎也想找到宝冢的钥匙进去。”
沈双双摇头:“但是我们都看过了呀,那宝冢里根本没什么的,就一些宝物,还有俩棺椁,都是人间的东西,屠罗刹找那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啊。”
这已经是许多年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傅鸣玉揉着太阳穴,只觉得那些记忆模模糊糊了,像隔了一层纱,若隐若现,他似乎能记得起,但是仔细想想,又记不太清。
潺宿,宝冢,打斗……
什么东西摔碎了,淌了一地红色的……血?
血?潺宿身上带着一瓶血,而打开鬼冢,恰恰也需要这样一瓶血。那是谁的血?
傅鸣玉“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三人惊愕地看向他,傅鸣玉激动地手都在抖:“走走走,去钟灵山,我要见潺宿。”
“黎芜仙君恐怕不会同意。”赵秋辞道,“我们可能得请无霜仙君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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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自清醒之后,傅鸣玉并不是很想见洛与书。
一是,他想到自己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对洛与书那几乎倒贴的行为他就尴尬地想一头撞死,二是,他察觉,姬月潭和洛与书之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与姬月潭提一句别人,姬月潭还有些反应,他提洛与书,姬月潭根本不搭腔。
要说没发生过什么,他可不信。
但这次去黎芜仙君那里还是要靠洛与书帮忙。赵秋辞求到重安宫,洛与书非常忙,但一听是傅鸣玉要见潺宿,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亲自来了天池。
傅鸣玉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洛与书了,在傅鸣玉自爆身份说自己不是姬月潭之后,洛与书似乎就一直在避着他。
和其他人一样,见到洛与书,傅鸣玉一起躬身行了礼:“见过仙君。”
极客气疏离,洛与书眉峰微微蹙了一下,又很快平展开,没什么表情:“你为何要见潺宿?”
“我要知晓一些屠罗刹的事,只能问他了。”
“好。”洛与书没有废话,应下后便转身往外走,有他出面的话,大概是能说动黎芜仙君的。
“无霜仙君。”他走的干脆利索,傅鸣玉突然叫住他,“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洛与书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还是停了下来:“何事?”
傅鸣玉快走两步上前,拱了拱手以示礼貌,问道:“我想问问仙君,姬月潭回来蓬丘,也就是绯夜仙君仙逝那一日,您为什么,没有出来送他?”
谁也没有预料傅鸣玉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十分突然,意料之外,猝不及防。
洛与书先是瞳仁一滞,继而拳头握紧,面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那一日……傅潭说重回蓬丘,以姬月潭的身份,送绯夜仙君最后一程。
他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那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出来送他?
洛与书没有回答,宽大袖子下的手臂却是隐隐颤抖。
傅鸣玉又转头,看向赵秋辞沈双双和楚轩河,面色真诚又单纯:“你们呢?你们又为什么不来送他?”
他用的不是“我”,是“他”,是姬月潭的他。
他没有任何责怪或者诘问,仿佛只是作为旁观者,单纯好奇,单纯想问这个问题。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怎样扎人肺管子的问题。
话音落,几人几乎都瞬间愣在了原地,目光空滞,神情凝固,仿佛被傅鸣玉点了什么死穴,一个个都凝成了雕像木头。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回答,傅鸣玉环顾了一圈,眨了眨眼,表示:“我知道了。”
他是想把这层纱揭开,但也不想一下子搞太僵,露出笑来缓和气氛:“我就是问问,不回答也没关系,你们不要这样嘛。”
沈双双上前一拳砸到傅鸣玉肩膀上,早就红了眼眶:“你干嘛啊。”
干嘛,干嘛还要提以前的事啊,他们掩埋地还不够吗。
因为他是傅鸣玉,他不记得从前了,所以他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如以往一般说说笑笑。
可若是真正的姬月潭还在这里呢?他们应该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他们都在竭力的粉饰太平,但总有无法抹去的裂隙。
如果他是姬月潭,他就会发现楚轩河比从前话要少得多,笑容愈发不达眼底。
如果他是姬月潭,他就会察觉赵秋辞对他处处妥帖过分的关心,他不再执起那把自作风流的扇子,他面容有些疲惫,眼底是红色的血丝。
如果他是姬月潭,他就该察觉,一直调节气氛小嘴巴不停歇,说说笑笑的沈双双,其实并没有那么开心。她不知道为什么亲密无间的四个人出了隔阂,她却还想努力地将一切恢复原状,所以她落寞,迷茫,也无奈。
如果他是姬月潭,他早就该发现四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变了,在他昏迷的时间里,房间里的三个人其实并不怎么说话的,当他醒来时,才恢复以往的欢声笑语。
正因为他不是姬月潭,他蠢笨地直到开始恢复记忆,才察觉几个人之间的不对劲;
正因为他不是姬月潭,几个人才能凑到一起,毫无芥蒂对他好,把这戏演完,把最美好的从前展现给他看。
还有洛与书……傅鸣玉很难评价他,他恐怕,藏得比谁都深吧。
傅鸣玉心底轻叹一口气。
他太想戳破这一切,又害怕戳破这一切了。
姬月潭,若你在这里,你是否会感到疑惑,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你其实心底,早就有答案了呢?
仿佛触及了什么不可说,沈双双红了眼眶,楚赵师兄弟皆是垂首沉默不语,尴尬气氛里,洛与书率先打破静谧,抬脚走出去:“去钟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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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山,毓秀宫。
黎芜仙君团扇掩面,看到洛与书登门,先“哟”了一句:“哟,稀客啊。”
而后她视线转向洛与书身后,笑容有些微的凝滞。
洛与书身后,是笑着与她打招呼的沈双双,和……一个熟悉的男人。
他丰神俊朗,长大了很多,现在却穿着一身白衣,犹如许多许多年前那般,站在她面前,可黎芜仙君要震惊地叫出声来:“傅,傅……”
她不住在蓬丘,消息滞后也正常,此刻看到活生生的傅潭说站在她面前,她不惊讶才怪。
“黎芜仙君,说来话长,先不赘述,此次上门叨扰,是有一事相求,还望通融。”洛与书没磨叽,开门见山,“请让我们,见一见,潺宿。”
黎芜仙君本就凝滞的脸更僵硬了,如果面前站的不是无霜仙君,毫不怀疑她要翻脸将人打出去。
她脸色冷下来:“你们见他做什么?”
“是我。”傅鸣玉上前一步,先礼貌地行了礼,“前辈息怒,是我有一些关于屠罗刹的事情,要问一下潺宿,还请您通融。”
一提那三个字,黎芜仙君如临大敌:“那孽障在我这里关了几十年了,早就跟屠罗刹断了联系,你还想问什么?”
傅鸣玉汗颜,解释:“是从前的事,我必须要亲自问他。”
从黎芜仙君反应便能看出来,对于那个早就逐出门去又坠入魔道的徒弟,她还是在意的。
不过好在,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同意了。
潺宿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宫殿里,名唤朝暮殿,独占一个山头。
这山峰上稀疏萧瑟,除却守门的弟子,便再也没有旁的人影。
黎芜仙君没有过来,是她的大弟子千黛将几人带了过来:“潺宿就在这里,平日里没有师尊吩咐,没有人过来,他也不能随便出去,如今里面是什么光景,弟子也无从知晓,几位还请小心。”
“多谢姐姐。”
傅鸣玉要单独去见潺宿,沈双双在门外等候,保证一有动静便立刻冲进去。
傅鸣玉倒没那么担心,从前与潺宿敌对是立场问题,现在应该没那么尖锐了,何况潺宿在这里关了数十年,修为都被封住了,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他推开了朝暮殿大门。
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石子路。两侧杂草斑驳,稀稀拉拉,宫殿内一片静谧,似乎都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
里面有些黑,没有燃灯,傅鸣玉不敢往里走,喊了一声:“潺宿?”
黑色的影子突然从房顶上一跃下来,像个从房顶上滚下来的麻袋,吓得傅鸣玉差点跳起来。
潺宿落地,有些不体面地剔着牙齿:“听说有人找我?”
和记忆里清爽的少年截然不同,眼前人胡子拉碴,头发杂乱,颇为不修边幅。潺宿变大叔。
然而,看清来人的面容,潺宿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鬼,鬼主?”
傅鸣玉眨眨眼睛,潺宿也眨眨眼睛,二人仿佛都被定住了似的,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潺宿惊呆了,这般打扮,这个样子的傅潭说,还是在傅潭说回鬼蜮之前见过,那时候他还不是鬼主,还是蓬丘上的小师叔。
他,他不是死了吗?
“你,你是人是鬼?”潺宿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上前两步,想试探傅鸣玉真假,但想到鬼主的恐怖力量,他还是没敢贸然下手。
“是我是我,如假包换。”傅鸣玉笑眯眯行礼,“在下姓傅,唤鸣玉,傅鸣玉,阁下应该就是魔君的左右护法之一,潺宿了吧?”
他这般拿腔作调,潺宿十分不适应,皱着眉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你神经吧。”
“你实话告诉我,傅潭说,你是不是……”潺宿手指点了点脑袋,斟酌了一下用词,“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
“如你所见。”傅鸣玉摊手。
我就站在你眼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我就说嘛,你若是脑子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这么好脾气跟我说话。”潺宿一副我早就识破了的表情,“毕竟你当年也是……很恐怖的。”
作为大护法跟在鹤惊寒跟前,他可太清楚眼前这位是怎么从个无知的蓬丘弟子一步步变成令人胆寒的鬼主的。
傅鸣玉站累了,眼看院子里还有几个石墩子,他走过去,吹了吹上面的灰,一屁股坐了下来:“拜你那主子所赐,我傅鸣玉,死而复生了。”
潺宿脸色一白,他的主子,自然是,鹤惊寒。
“你说什么?”潺宿靠近过来,“君上他怎么样了?”
潺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明明记得,在他被关进钟灵山之前,鬼主姬月潭,和他君上鹤惊寒,都死了啊,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回到这里来。
“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傅鸣玉依旧笑眯眯的,“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说不定我就能告诉你一些,外界的消息了。”
傅鸣玉压低声音,心知肚明:“你被关押在这里,黎芜仙君恐怕从不肯向你透露一丝半点,关于魔君的消息吧?”
潺宿瞳仁颤动,很明显,傅鸣玉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犹豫片刻,潺宿道:“你想问什么?”
傅鸣玉长出一口气:“很久很久之前,你曾放出消息,诱我们前去鬼冢,你怎么知道,我手上有宝冢的钥匙?”
宝冢这两个字太过久远了,潺宿迷蒙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傅鸣玉说的是哪一个。
“我怎么知道……”潺宿烦躁地挠头,“我早就放出了消息,是你们撞上门来,我在此之前,并不能确定,有钥匙的一定会是你啊。这么多人向往宝冢的宝藏,浑水摸鱼的大有人在。”
傅鸣玉皱眉:“你知道宝冢的机关要怎样才能被打开吗?”
“这我知道。”潺宿点头,“需要钥匙,还有血。”
傅鸣玉咽下一口气,目光炯炯盯着潺宿:“对,所以你告诉我,你那天带的,那是谁的血?”
谁的血……潺宿的记忆蓦然被拉的很远很远。
想了半天,潺宿摇摇头:“血是君上给我的,我并不知道那是谁的血,甚至,人血兽血,我都并不清楚。”
“你不清楚?”
潺宿白眼一翻:“我骗你做什么,君上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守寡的都该嫁人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没见他取谁的血?”
潺宿摇头:“那瓶子是直接给我的,反正没吩咐我们去取旁人的血。”
不是旁人的血,难道还是他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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