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衣料被他捏在手里,徐晚秋指尖摩挲, 知道这是顶好的料子,笑:“无霜仙君,待你很好吗?”
当然好, 仙君待我最好。傅鸣玉哼一声, 用力把袖子扯回来。
“那你可不要让无霜仙君知晓, 今天是我送的你。”徐晚秋收回了手, 挑眉道,“不然,他可是会不高兴的。”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 意味不明, 傅鸣玉讶异地抬头看他:“我们三个之前, 很熟吗?”
以为终于又找到了个以前的熟人,傅鸣玉急切问:“那你知道,我之前和无霜仙君……”
“不熟。”徐晚秋打断他的话,“他讨厌我,也讨厌你。”
“无霜仙君才不讨厌我。”傅鸣玉最不乐意听这话, 立即反驳, “你少胡说。”
“傅小师叔还真是健忘了。”徐晚秋笑出声,“你从前,不是最厌烦他了吗?现在, 也为他说话了?”
傅鸣玉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厌烦无霜仙君,他那么好的人。
然而话未说出口,傅鸣玉自己声音已经弱了下来。
如果从前的姬月潭,真的厌恶无霜仙君呢?
自己醒来后,无霜仙君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关怀,如果只是……讨好呢?自己失忆后,对二人过去的闭口不谈,是不是……心虚呢?
如果真如徐晚秋所说,二人关系确实差的离谱,那无霜仙君的行为,是不是就解释的通了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么。”徐晚秋踩在剑上,自高而下俯视傅鸣玉,“因为他利用我。”
“我被驱逐出蓬丘,是因为找了你麻烦,而这一切,都是你的好仙君默许的。”
徐晚秋说的事情傅鸣玉不记得了,本不该有反应的,但脑仁好像缩在了一起,皱皱巴巴的发疼。他说的话也让傅鸣玉震惊,仙君原来还曾那样对待过他,对待过姬月潭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么?”徐晚秋笑笑,俯身靠近傅鸣玉,“因为他嫉妒我,比他早那么久那么久,知道你的秘密。你宁肯信我,也不肯将事实告诉他,他可真是,恨死我了。”
秘密……什么秘密?傅鸣玉神色怔忪,可徐晚秋不再多言,道了句“告辞”,很快便离开了。
留下傅鸣玉一脸懵,这人真讨厌,话都说不清楚,故意吊人胃口。
他闷闷不乐去找沈双双,提前递了消息过来,沈双双应该已经在等他了。
只是还未见到沈双双,却先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似是在等待傅鸣玉的到来。
他身姿挺拔,身着浅黄色罩纱的弟子服,看着有些贵气,身份应该不一般。他样貌英俊,尤其是一双特别的狐狸眼,让傅鸣玉第一眼脑子里就冒出“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八个大字来,像极了傅鸣玉在人间的出身富贵的那些朋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脸色憔悴,此时看向傅鸣玉的一双眸子,却翻涌着深刻的痛苦和哀伤。
“小玉,真的是你……”
任谁看到死去多年又复活的傅潭说都会像他一般震惊吧。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急切两步走过来,伸向傅鸣玉的手却又停顿在空中,仿佛怕惹傅鸣玉不高兴似的,迟迟不肯落下。傅鸣玉也不动,就这般瞪着两只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赵秋辞眼里涌出自责与懊悔,还是收回了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落在地上,啪嗒碎成两半:“你还是在怪我,是吗?”
又一滴泪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溅起四分五裂的水花。
“小玉,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等,等会儿……傅鸣玉脑子懵掉了。
这人谁啊,怎么一上来就道歉啊。
赵秋辞的眼泪让他不知所措,傅鸣玉局促地后退两步,却见赵秋辞腿一弯,单膝跪在了他的脚边,悔恨道:“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你的……”
楚轩河的残废跟傅鸣玉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赵秋辞清楚地知道动手的到底是谁。可是他顾虑赵家,顾虑赵家的声誉,生生让傅鸣玉顶下了这口黑锅。
一边是他的家族,一边是他的好友,这么多年,他一直悔恨着,直到傅潭说死去,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办法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傅鸣玉俯身,两只手飞快攀住赵秋辞胳膊,赶紧将人扶起来:“你你你先别跪,站起来再说。”
他十分诚恳:“我不知道之前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没关系,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必道歉,因为道歉也没用,别说下跪了,就是他自裁谢罪,傅鸣玉也不会有任何爽快的感觉。因为他不是姬月潭,姬月潭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听见了。
赵秋辞惊愕地看着他,傅鸣玉脸上没有任何对他的责怪,或者厌恶,甚至没有什么旁的情感,他坦坦荡荡,淡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略带同情的,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连我也不记得了?”
傅鸣玉眨眨眼:“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介绍一下你自己。”
介绍一下,这不就认识了。
赵秋辞踉跄着后退一步,整个人完全愣住。
直到此刻,赵秋辞才明白沈双双欲言又止,最后与他说“情况复杂,你自己一见便明白”的含义。
傅潭说死而复生,居然将前尘旧事全都忘记了。
傅鸣玉大大咧咧拍拍赵秋辞的肩,甚至贴心地宽慰他:“你也别太难过,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要是真有什么很过分的事,姬月潭死都不会原谅他的那种,想必每逢清明和七月半,姬月潭会自己上来报仇雪恨的。傅鸣玉体贴地想。
赵秋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自楚轩河残废,傅潭说死后,他万分懊悔,心灰意冷,将自己锁起来闭关思过。旁人只道他受了打击精神失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才是背负罪孽深重的那一个。
他对不起师弟,对不起师尊,也对不起傅潭说。
他原本想,傅潭说真的醒过来,他就告诉他那天发生的一切,承认自己的罪过。傅潭说怎么恨他都没关系的。
可是现在傅潭说醒了,却告诉他,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喉结滚动,满嘴苦涩,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赵秋辞心里清楚,他未免太无耻了。没有谁,是像他这样对待朋友,在朋友需要他的时候,插朋友两刀的。
他也就仗着傅鸣玉什么都不记得。
果不其然,傅鸣玉毫无芥蒂,虽然这人没有透露名姓,他大概能猜出来,在沈双双这里出现的,大概就是从前沈双双与他说过的,他们四个最好的朋友之一了。
傅鸣玉露出一个笑,伸出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呀。”
那笑容明媚灿烂,透着单纯的傻气,让赵秋辞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最开始,四个人里,是他先认识傅潭说的。
少年温温吞吞,还有些畏缩,那时他还不是嚣张的傅小师叔,被人欺负,也只会眼含泪将委屈咽下去。赵秋辞先帮了他,二人才慢慢认识的。
后来,他又认识了沈双双,和楚轩河。
四个人分属三个宫处,身份是最相近的,师尊们关系也是最好的,因而四个人凑在一起,谁都不回有压力,是最合适做朋友的。
赵秋辞还清晰地记得那日的傅潭说,他小心翼翼牵住赵秋辞一片衣角,眼睛澄澈单纯,满怀希冀地问他:“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他说是。
赵秋辞眼眶酸涩。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时的他们信誓旦旦,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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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事情还是传到了洛与书耳朵里。并非他刻意打听,但手下的人自会向他禀报傅鸣玉的一切。
不动声色记下那些刁难傅鸣玉人的名字,洛与书神色淡淡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听到“徐晚秋”三个字,洛与书表情有些微的变化:“他找鸣玉做什么?”
阿武忙解释:“不是找,是碰巧经过碰到了。”
“他与鸣玉说什么了?”
阿武仔细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师叔如今的样子很讶异。”
“不过师叔现在也不认识他,礼貌又客气。”
“他不可能不说什么。”洛与书冷笑一声,仿佛很是了解那人的德行。
阿武不敢隐瞒,又将他送师叔去重华宫的事情原本复述,便不敢多话了。
洛与书心下了然,叫阿武退下了。
他独一人立在窗前,眉间微微蹙起。
谨记门规,宁愿笨的一路走过去,也不偷奸耍滑,御剑或者想别的方法溜过去,这还是从前懒得要命的傅鸣玉?
以及,说话会带谦辞和敬语,开始讲礼貌了,对谁都很礼貌客气,唤他也和别人一样,不再直呼其名,反而一口一个“仙君”,恭敬极了;另外,他不喜欢吃酸也不喜欢吃甜了,从前爱的不行的食物,现在反倒提不起兴趣了……种种表现,都挺让洛与书感到讶异。
难道一个人失去了记忆,连原本的性格习惯,甚至口味都会改变了吗?
洛与书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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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鸣玉刚从沈双双那里回来,玩了一下午,心情很好。赵秋辞送了他很多东西,并教他如何使用术法,将东西存进纳戒里。
这是身为普通人的傅鸣玉第一次使用法术,也许是姬月潭的肌肉记忆在,傅鸣玉发现自己可以很轻易地学会并应用。只是很奇怪的是身体好像被分成了两部分,总有两股力量在打架。
赵秋辞与他解释因为他从小跟随灵胤道长修行,体内种下了灵根,但后来又觉醒了鬼族的血脉,两股力量同时存在,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傅鸣玉懵懵懂懂,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至于赵秋辞,和沈双双的直率焦躁不同,他性子温和,特别会照顾人,和他相处一点压力没有,目前凭感觉,傅鸣玉还是很喜欢他的。
自沈双双之后,赵秋辞是他认识的第二个朋友。不介意他失去记忆,不介意他是从前的姬月潭还是现在的傅鸣玉,愿意和他重新认识重新开始的朋友。
他傅鸣玉,在蓬丘也是有朋友的人了。想想就让人开心。
开心的时候,傅鸣玉一些习惯便会不由自主暴露出来。比如下巴微扬,背起小手,脚前掌略微垫起来,走起来像是在蹦跶,从头到脚都透着愉悦。
若不是一路上遇到好多重安宫弟子与他行礼,他不好意思,甚至还想哼哼两声。
就这样回了重安宫,一推开门,傅鸣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案前,似是已经坐了好久的仙君。
烛火映衬他的面容,笼罩下一层暖黄色的光。原本冷硬的面容,似乎都被这灯光照的暖融几分。
傅鸣玉勾起唇角,踮起脚直奔洛与书:“仙君,您是在等我吗?”
洛与书抬首向门口看去,那人两排大白牙都露了出来也毫不顾及,笑的竟还如当年的少年一般,纯粹而快乐。
他一路跑进来,自然而然挨着洛与书坐下,伸头看洛与书正在写的东西,十分笃定道:“写了这么多,一定等我好久了吧?”
洛与书也不否认:“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天黑了也忘记回家了呢。”
回家,多么温暖的字眼。傅鸣玉翘起嘴角,又往洛与书身侧凑了凑,想贴贴,但是又不敢。
脑子里不合时宜冒出徐晚秋的话,和他问过沈双双和赵秋辞之后得到的答案。
他确实和无霜仙君一起长大,但是他们的关系,却没有傅鸣玉以为的那么好。他们自小不和,没少吵闹,仙君看他不顺眼,他也没少给仙君添了麻烦。
得知这件事的傅鸣玉人都傻了。
自他醒来之后,仙君那般袒护他,他还以为二人真的有什么青梅竹马过命的交情,没想到他忘记了,自小一起长大除了“青梅竹马”这个词,还有个词叫‘欢喜冤家。”
这让傅鸣玉很割裂。
一边,他本人对仙君的亲近几乎要溢出来,巴不得离仙君近一点再近一点,一边,又顾及姬月潭的身份,不敢与仙君靠太近,不敢明目张胆表达自己的善意。
以及,他也会疑惑。既然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融洽,那仙君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他害死了仙君的师尊,仙君不怪他吗?
还是说,像赵秋辞一样,因为于他有愧,才对他百般照料呢?
可是,旁人不是说他对不起重安宫对不起蓬丘么,他跟仙君那到底是,谁亏欠谁呢?
啊呀,怎么这么多为什么,想想都烦死了。
洛与书手中的笔落到傅鸣玉脑门上,将他打醒,他慌忙回神,仙君正盯着他:“想什么这么出神,叫你几声都不答应?”
“没有啦,只是有些困倦。”傅鸣玉胡乱找个借口,仰头看向洛与书,“仙君,您方才说什么?”
你看,他总是唤他“仙君”,他如今是晋升成尊贵无比的仙君不假,无人再敢直呼他的名姓。可是他总觉得,傅鸣玉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嚣张,任性,如从前一般,大大咧咧唤他“洛与书”,“洛千霜”,带着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神气,又带着古灵精怪,狡黠灵动的笑意……
洛与书眸色微动:“在问你,今日徐晚秋,是不是与你多说了些什么?”
傅鸣玉一怔,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问这个问题。
仙君为什么那么在意徐晚秋,是如徐晚秋所说,因为厌恶他,才不高兴的?
“仙君是不高兴了么。”傅鸣玉身子前倾,认真盯着洛与书脸上的神情,“我与徐晚秋接触,仙君不开心了?”
洛与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你以后,不要与他来往。”
不是“少与他来往”,而是“不与他来往”,这得是怎样的怨念?
若是平时的傅鸣玉,仙君这样说了,他一定会乖乖点头答应的。
可是今日,傅鸣玉脑海里想起那个他问出口却被仙君拒绝的问题,莫名冒出了一股叛逆的精神,他故意扭过脸不应承:“为什么?”
洛与书曲起的指节用力攥进掌心,声音略有些低哑:“你不愿意?”
“我只是问问他,我从前和你,是怎样的关系。”傅鸣玉颇有几分反骨,佯装不快道,“你不告诉我,还不许我去问别人么?”
傻子都能听出来,他是在为昨日洛与书的敷衍而记仇和闹脾气。
洛与书轻呵一声,五指蓦然扣住傅鸣玉白皙手腕,傅鸣玉来不及反应便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被仙君放倒,硬是攥着手腕摁在了软榻上。
傅鸣玉瞳孔地震,眼睛里倒映出洛与书的轮廓,他一只手握着傅鸣玉手腕制止他的任何动作,一只手撑在他脸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傅鸣玉清楚察觉,他心情不好了。
相当不好了。
二人一上一下,即便有手臂撑着,隔着相当的距离,但傅鸣玉心脏还是砰砰跳动起来,对于他来说,仙君这样的动作,还是有些亲密。
“那么想知道么?”洛与书冷呵一声,反问他:“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笼罩下来,果然,前些日子的温柔并非他本身的性格,只不过是他对傅鸣玉的优待和忍让,傅鸣玉的感觉没错,不知是尚在人间时的他与仙君接触的少,还是那美好悠久的记忆将仙君美化了,其实仙君的本性……是危险的。
他可以为你收敛起冷冽和坚硬,温柔待你,他可以收敛起自己强势迫人的气势,小心翼翼。因为他在乎你。
但你不可否认,真正的他冷硬淡漠又危险,这样的他,才配做蓬丘的仙君。
傅鸣玉喉结滚动,眼神闪躲,不愿与洛与书直视。
什么关系。
自他醒来时,高高在上行仙君愿意跪下为他穿鞋,挡在他身前忤逆蓬丘掌门,以及现在……他紧紧扣着他手腕的温热掌心,和他眸中隐忍翻滚的情绪。
傅鸣玉心知肚明。
不管什么关系,反正,绝不是师叔和师侄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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