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镜刚缓过来,手还是麻的,脚也有点发软,刚才做CT是余闻嘉扶着他去的。两个人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池镜没站稳,扶了一下墙。
余闻嘉搀住他,问他:“能走吗?”
池镜哑着嗓子说“能”。
回去是余闻嘉开的车,池镜坐在副驾,四肢还是有点无力。
“明天上午再去医院做个胃镜。”余闻嘉说。
池镜是胃上的问题,他们医院急诊做不了胃镜,得等明天门诊预约。
“明天还要上班……”
“请假。”
“……嗯,知道了。”
“没吃晚饭?”余闻嘉看着前面,问。
“还没来得及吃。”池镜底气不足地解释。
“你到医院的时候是九点四十左右,在这之前,这么长的时间里,来不及吃个晚饭?”
直觉告诉池镜,他现在不宜多说话。
余闻嘉到今天才知道池镜有胃病,虽然还没做胃镜检查,但他已经可以预见检查结果了。
池镜胃不好,他自己肯定清楚,却还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让余闻嘉有点生气,所以他后来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一边心疼,一边生闷气。
车子驶进小区地下车库,池镜浑身酸软,下车时腿一软差点摔了一跤。他扶了一下车门,膝盖不小心在门框上撞了一下,磕着骨头了,疼得他眼睛一闭,“嘶”了一声。
余闻嘉走过来,沉默地将他抱了起来。
池镜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他毫无征兆地打横抱起来,吓了一跳。
“我能走……”
余闻嘉还在生闷气,没接他话,用脚踢了一下车门,把门关上。
余闻嘉把池镜抱上楼,抱回家,抱进客厅,抱到沙发上。
“膝盖我看看。”余闻嘉说。
“没事儿。”
余闻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池镜只好把自己的裤子捋了上去,露出膝盖给他看。确实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红,都没撞出淤青。刚才感觉那么疼是因为撞的地方有点寸,正好磕在最突出的那块骨头上。
“真没事。”池镜说。
“嗯。”
余闻嘉把池镜留在客厅,去了厨房。
“闻嘉?”池镜看着厨房的方向叫了声。
“嗯。”余闻嘉应道。
池镜不知道该说什么,余闻嘉也没问什么,只是应了他一声。
池镜从旁边拿了个抱枕过来,搂着抱枕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可能是刚才疼过劲了,他总觉得全身有些乏力,躺这儿不太想动。
没一会儿,池镜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闻嘉?”
他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池镜走去了厨房。
余闻嘉没有离开,他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是啊,他怎么会离开呢,他们名义上已经结婚了。
余闻嘉垂着脑袋,额头抵在一侧胳膊上,另一条胳膊放松地搭在桌上,手指微微弯着。
厨房灶头上小火煮着粥,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像治愈的白噪音。
池镜无声地望着那道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余闻嘉搭在桌上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池镜眨了下眼睛,心也跟着轻轻跳了一下。
余闻嘉把头抬了起来,微眯着眼,脸上还带着点困意。他低头按了按眼睛,撑着桌沿站起来。
“我煮了粥,你吃点垫垫肚子。”余闻嘉进厨房把火关掉,盛了碗粥放餐桌上。他没睡多久,就眯了一会儿,这会儿粥也刚煮好。
池镜胃里是空的,必须得吃点东西。
余闻嘉把勺子递过来时,池镜才注意到他手上没戴婚戒。
“胃还难受?”余闻嘉问他。
池镜老实说:“一点点。”
“以前也这样过吗?”
池镜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去:“有,但没这么疼过。”
“你也知道疼?知道自己胃不好还不按时吃饭?”
池镜默默喝粥,不敢接话。
时隔多年,他跟余闻嘉的身份好像对调了,他一个当哥哥的,反倒需要被他这个当弟弟的管着。
父亲早逝,一直以来,在家人身边,池镜一向是被依靠的那个。他习惯了有事自己扛,习惯了被人依靠,也淡忘了依靠别人是怎样一种感觉。
“闻嘉。”池镜抬起头。
余闻嘉看着他。
“谢谢。”池镜说。
第二天一早,池镜跟余闻嘉一起去了医院,预约挂了个号,做胃镜检查。
池镜约的是普通胃镜,余闻嘉昨晚就跟他说普通胃镜做起来很难受,问他要不要做个无痛胃镜,池镜说不用。
池镜以前做过一次普通胃镜,确实有点难受,但还能忍受。做无痛胃镜是不遭罪,但太麻烦了,还耗时间,要打麻药,身边得跟着人,他不想麻烦余闻嘉。
池镜排队等叫号,余闻嘉先去了趟科里,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了白大褂,池镜坐在叫号区,抬眼看到余闻嘉朝他走来。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余闻嘉穿白大褂的样子。
是很不一样的气质。
余闻嘉看了眼叫号显示屏上的名字,池镜前面还有四个人,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他。
“我一会儿要去查房,陪不了你,你一个人能行?”余闻嘉问。
池镜笑了声:“我都多大人了,也不是小孩儿。你赶紧去忙你的吧,别耽误工作。”
“嗯。查完了我那边还没结束的话,你给我发个消息。”
“好的。。”
普通胃镜检查很快,池镜做完检查,拿到报告,给余闻嘉发了条消息。这会儿余闻嘉查房还没结束,他半小时后才回的消息,池镜已经在去单位的路上了。
余闻嘉要看他的检查报告,池镜到单位后,拍了张照发给他。
检查结果是慢性胃炎,之后几天池镜都很乖,按时三餐,饮食清淡,好好养了一阵。
也不敢不乖,家里有个大夫在,时时刻刻盯着管着。
现在冰箱里别说速食了,连奶制品都消失了。冷的、油的、甜的,统统不让吃,池镜这日子过得,活像个庙里的和尚。
年底,寒假前夕,余闻嘉他们组跟着齐教授参加了一场学术年会,年会结束后他们科里有个团建聚餐,齐教授发起的,他本人没来,只提供经费,交给李彻组织,让科里年轻大夫和组里那帮孩子好好放松好好玩。
李彻提前订了个轰趴馆,年会一结束,一行人就驱车前往。
“齐教授咋这么好啊!”车里有个女硕士说。
李彻开着车,笑道:“好吧?”
“嗯嗯,超级好。就是平时有点严肃,每次见他我都有点发怵。”
余闻嘉坐车里跟池镜发了条消息,跟他说今天晚上有聚餐,要晚回家,叮嘱他好好吃饭。
池镜半小时后才回:收到。
李彻订的轰趴馆是一栋带院子的别墅,聚完餐,一伙人在别墅里娱乐活动。余闻嘉不爱凑热闹,又不好提前离场,就一个人在院子里撸野猫。不知道从哪跑来的橘猫,胖乎乎的,不太亲人,余闻嘉蹲下来“咪咪咪”引了半天,它才扭着屁股慢悠悠地朝他走来。
挺傲娇的一只猫,余闻嘉摸它它就躲,等余闻嘉不摸了,它又自己低着头蹭过来。余闻嘉揉揉它的脑袋,指腹蹭着它的脸,蹭到下巴,轻轻挠着。胖橘舒服得眼睛眯了起来,前脚往前一伸,随后一个翻滚,四脚朝天躺在了地上,露着肚皮。
余闻嘉揉了揉它的肚子,撸猫撸上头了,架着胖橘的两条前腿把它抱了起来。
这猫相当沉,抱起来的时候肚子上的肉都垂下来了。
余闻嘉不由得笑了下:“你好胖。”
也不知道是这猫听得懂人话还是怎么,下一秒它就抬起爪子,照余闻嘉脸上拍了一掌,然后“喵”的一声挣开余闻嘉跑了。
它没跑远,跟辆重卡似的趴在不远处,低头舔着爪子。
余闻嘉打开手机前置看了眼侧脸,脸上被挠出道印子,有点红,不过没出血。别墅卫生间有酒精湿巾,余闻嘉去卫生间拿湿巾给脸上的伤消了下毒,再回院子的时候橘猫已经不在了。
他在院子的靠椅上坐了会儿,给池镜发消息,问他回家没,池镜这会儿还在开车,没回他消息。
“我说怎么看不见你人,原来在这儿。”身后响起苏文的声音,余闻嘉闻声回了下头。
苏文刚才在里面玩游戏,老输,一直被罚酒,虽然每局罚的酒不多,但也架不住老喝,他喝得脸都热了,出来透透气。
苏文在余闻嘉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你怎么不进去玩?”苏文转头问他。
“没什么想玩的。”
苏文呼了口气,揉了揉发热的脸颊。
两个人没说话,就在这安静地坐着。
池镜回了消息,余闻嘉低头看手机,苏文转头看了他一眼。余闻嘉脸上有被猫挠出的一道红色浅痕,苏文可能是喝晕乎了,突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你这里怎么了?”苏文的指尖碰到了余闻嘉的脸颊。
余闻嘉一顿,脸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一下,躲开他的手。
苏文手顿在半空中,愣了两秒,倏地收了回去。他沉默片刻,低头蹭了下鼻子,说:“不好意思师兄……我有点喝多了。”
余闻嘉说“没事”。
苏文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随后站了起来:“我先进去了。”
池镜今天加班,手头事多,他没去单位食堂吃饭,把中午在食堂拿的两个白面馒头吃了。馒头养胃,吃起来还省事。他乖了几天,今天稍微偷了下懒,正餐就吃馒头打发了。
到家洗完澡,池镜微信上收到了蔚蓝公馆发来的一个文件压缩包,里面是婚礼跟拍照。池镜进书房打开电脑,在电脑上解压了文件包。
余闻嘉到家的时候池镜还在书房看照片,家里只有玄关的廊灯亮着,客厅一片昏暗,书房门没关,那里一片也是亮的。
余闻嘉走到书房门口,池镜坐在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镜哥。”余闻嘉叫了声。
池镜抬了下头:“回来了?”
“嗯。”余闻嘉走进来,先问:“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池镜这会儿还算有底气。
“吃的什么?”余闻嘉又问。
池镜底气减弱,犹豫了片刻没回答。
余闻嘉逐步走近。
池镜点了下鼠标,关掉界面上的照片,一时间没说话。
余闻嘉眉心蹙了起来,站在书桌前,垂眸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压迫感。
“吃了馒头。”池镜回答。
“还有?”
“……没有了。”
“吃饱了吗?”余闻嘉问。
池镜没出声。
馒头是池镜两个小时前吃的,到底不是正餐,只能垫垫饥,一会儿就消化光了。余闻嘉不问还好,一问池镜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余闻嘉从桌前走到池镜身旁:“怎么不说话。”
池镜侧身抬眸看向他。
余闻嘉自从知道池镜有胃病后,在吃饭这方面管他管得很严。上礼拜才进的医院,才几天,他又开始不当回事了。
“我给你发消息,让你好好吃饭,你说收到,”余闻嘉带着气,语气却是平静的,他手伸过来在池镜肚子上摁了一下,“这就是你的收到?”
没由来的一下,池镜毫无防备,腰微微一弯,轻哼了一声。他只穿了件薄薄的棉质睡衣,余闻嘉掌心的温度隔着布料传到他皮肤上。握着鼠标的手倏地收紧,池镜有点发怔,微弓着背僵在那儿。
很明显余闻嘉是有点生气了,才会对他做这样的动作。余闻嘉也很快就把手收回去了,池镜的腹部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余温没有散失,反而渐渐攀升,发热,发烫。
两人对视了几秒,是池镜先避开了视线,他转过头,垂下眼,表情有点不自在。
余闻嘉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略微变红的后颈。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池镜打破了沉默:“你对我是不是有点太严厉了。”
“因为你不听我的。”
池镜抬眼看向他:“我还不听你的啊。好歹今天是吃了两个馒头,也是在饭点吃的。吃的还是养胃的健康食品。我还不听你的?”
“你是嫌麻烦才吃的馒头吧,”余闻嘉无情地戳穿他,“还健康食品。”
池镜无言以对。
“肚子那么瘪。吃的什么馒头?旺仔小馒头?”
池镜忍不住笑了:“大馒头,白面馒头,两个。”
“还觉得吃得挺好的是吗?”
“不觉得。”池镜摇头。
“你老不把吃饭当回事,胃怎么养好?从潜意识里你就没想着要好好吃饭。”余闻嘉一点也不希望池镜的身体出问题,他一个学医的,在这件事上较真是必然的。
池镜也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不好,虚心认错:“我错了,以后改,一定改。”
余闻嘉告知他:“以后我还这么严厉,你受着吧。”
池镜点头:“好的,我受着。”
“饿吗?”余闻嘉问他。
“有点。”
“订个餐?”
“好。”
订的餐很快就送到了,余闻嘉把餐盒从保温袋里拿出来,搁餐桌上,池镜去厨房拿了两副碗筷。
余闻嘉将餐盒打开,跟池镜说:“拿你的碗筷就行,我不吃。”
“那点多了。”
“你慢慢吃。”
余闻嘉今天聚餐,回来得倒是挺早。池镜问他:“今天不是团建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困了,回来睡觉。”
池镜吃饭的当儿,余闻嘉拿着衣服去洗澡了。池镜吃饭快,吃完饭余闻嘉还没从浴室出来。他起身收拾桌子,余闻嘉的手机落在餐桌上,“嗡”的震了一下。
池镜余光一扫,瞥到了屏幕上的消息——
苏文:师兄,我今天确实有点喝多了,有点晕乎,先跟你道个歉,刚才有点没分寸。
屏幕一暗,紧接着又亮起,连着弹出几条消息。
苏文: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感觉出来了吧。
苏文:师兄,其实我是同性恋,我对你挺有好感的。
苏文:你会反感吗?不反感的话,我可以追你吗?
池镜的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直至屏幕变暗、变黑。
他收回目光,把桌上的餐盒收拾进垃圾桶,垃圾袋扎紧后拎出来,重新套了个干净垃圾袋。
池镜下楼把垃圾扔了,回来的时候余闻嘉已经洗好澡了,他看到余闻嘉去餐桌那儿拿了自己的手机,并没看手机屏幕,而是抬头往他这儿看了一眼。
他左手握着手机,垂在身侧,无名指上空无一物,没戴戒指。
池镜印象中,几乎没怎么见余闻嘉戴过婚戒。
“早点休息。”池镜往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余闻嘉的房间在他房间斜对面,他转身时余闻嘉也刚走过来。两人对上视线,池镜视线下落,落在他左手无名指上,没什么铺垫地问了一句:“怎么没戴戒指?”
余闻嘉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顺着池镜的目光低眸看了眼自己的左手。
“好像没见你戴过。”池镜又说。
余闻嘉日常就是做实验做手术,实验期间戴戒指不方便,做手术就更不用说了,规定就是不能戴首饰进手术室。他结婚头两天时时刻刻戴着,进实验室、手术室前会把戒指摘掉,每天这样戴了摘、摘了戴,保不齐哪天就把戒指弄丢了,所以后来他干脆不戴了,把戒指放在了学校宿舍。
“做实验、做手术都得摘,摘摘戴戴的,我怕弄丢,就没戴了。”余闻嘉说,“戒指在宿舍。”
池镜点了点头:“好的。”
池镜开门进屋:“晚安。”
“晚安。”
余闻嘉关灯躺床上后才看到苏文的消息。
除了被池镜不小心看到的那几条,他后来又发了一条:不会把我拉黑了吧?
其实余闻嘉在这方面有点迟钝,苏文不是突然对他有好感的,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都带着点不失分寸的微妙,只是他一直没察觉到,直到今天苏文摸他脸的那一下。
余闻嘉一句废话也没有,回复他:我已经结婚了。
苏文秒回:???????
苏文:[衰][衰][衰]
苏文:师兄,你拒绝别人的表白都是用……这种理由?
余闻嘉:不是理由,是事实。
苏文:……?
余闻嘉把手机放一边,没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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