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专门来喝不含酒精的酒?”
“来喝酒,”余闻嘉顿了一下,“顺便来找你玩。”
池镜抿了口酒,点点头:“原来找我玩是顺带的事。”
“不是。”余闻嘉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饮品,就这么一步步被池镜牵着鼻子走,“是主要的事。”
池镜笑着没说话。
学委终于找到机会打岔,问池镜:“熟人啊?”
“嗯。”池镜点了点头,“邻居家的弟弟。”
毕竟两拨人都不认识,彼此间互相点头微笑打个招呼就算完了,之后就还是各聊各的。
学委问池镜还要不要点个别的什么,池镜说:“不了,今天已经喝到位了,这杯喝完我该走了。”
“别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池镜笑了笑:“真到位了。”
说着他转头凑到余闻嘉耳边,跟他说:“你来找我玩,找的不是时候,我一会儿得先走了。”
“你开车来的?”余闻嘉问他。
“嗯,等会儿叫个代驾。”
“不用叫代驾。我也走,我开车送你回去。”
池镜眨了下眼睛:“都会开车了?”
余闻嘉看他一眼:“你还当我多少岁?”
池镜微微挑眉,他出国那会儿余闻嘉才十七八岁,有时真的会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依稀想起来,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在上大学,余闻嘉有次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小孩。”
如今余闻嘉自然已经不是小孩了,但实际年龄还是摆在那儿的,年轻得很。
池镜垂眸笑了笑:“你以为自己多少岁……”
余闻嘉皱着眉:“我23了。”
池镜抬眸看向他,眉梢微挑:“是吗,你不说我还以为32了。”
要是换以前,初中那会儿,余闻嘉又得被池镜逗炸毛了,噘着嘴跟他表达不满。当然,每次池镜也都乐在其中。
今时不同往日,余闻嘉手指搭在杯壁上轻轻蹭了下,淡淡道:“我23还是32,在你眼里不都一样吗——”
“反正到我32岁的时候你也还是会这样。”
“这样?”池镜眨了下眼睛,“哪样?”
“拿我当个小孩逗。”
池镜笑出声来,余闻嘉问他:“我说的对吗?”
“那得9年后再验证了。”
池镜盯着余闻嘉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些年……你好像变了点。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变了?”余闻嘉问。
“哪里都有点。”
余闻嘉垂眼看着酒杯,低声问:“那你觉得以前那样好,还是现在好?”
这个问题挺奇怪,池镜失笑:“以前和现在,不都是你吗。”
余闻嘉抬眸看了他一眼。
池镜说:“都好。”
池镜喝完最后那一点酒,便跟他几个老同学道别。余闻嘉也跟他室友们打了声招呼,准备跟池镜一起走。
池镜不打算让余闻嘉送他,跟他说:“我还是叫个代驾,先送你回学校。”
余闻嘉说:“我送你。”
“你送我,一会儿你怎么回去?”
“地铁。”
“你也不嫌麻烦。”
“不麻烦。”
坐地铁麻烦,让余闻嘉自己开车回去池镜又不放心。池镜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你今天睡我家,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余闻嘉转头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池镜现在住的那个房子余闻嘉还从来没去过。池镜点点头:“就住我家吧。”
余闻嘉抿了下嘴,说:“不用。”
池镜轻轻拍了下他脑门:“开车送我回家,再坐地铁回去,你真不嫌折腾啊。”
“住你家不是更麻烦么。”余闻嘉说,“我洗澡,换衣服……怎么弄。”
这倒也是,洗澡还好说,换衣服……内裤什么的,还要买新的洗了再烘干……不过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池镜正想开口,余闻嘉朝他伸了下手:“车钥匙。”
池镜把钥匙给他。两人上了车,池镜问他:“确定不住我家?”
“嗯。”余闻嘉启动车子,“学校就在地铁站口,坐地铁很方便。”
池镜点点头:“行,那随你。”
池镜身上酒气浓重,余闻嘉知道他今天肯定喝了不少。上车后,池镜侧头看着窗外,没怎么说话。他平时喝酒控制,有时朋友聚餐,或是因公需要,在某些特定场合必须要喝,除开这些情况,他平时基本不喝酒。这两天因为姥姥的病,他情绪确实不高,刚才不免多喝了点,现在酒劲上来了,头也开始有点晕了。
池镜闭上眼睛,无力再跟余闻嘉说笑。
池镜胃不好,上车后没一会儿就觉得胃里泛起一阵灼热的刺痛,今天回去晚上又该遭罪了。
“镜哥。”
余闻嘉的声音轻轻地传到耳边,池镜睁开了眼睛:“……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余闻嘉问他。
池镜哑着嗓子说:“没有。”
“有。姥姥……”余闻嘉顿了片刻,“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池镜侧过头来看他,无需多言,池镜问他:“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在医院看到秦姨带她来做检查。”余闻嘉顿了顿,“很多事都不是人为可以避免的,你不要想太多。报告我看过了,目前还是轻度,病症不会那么明显。姥姥年纪那么大了,其实只要身体上少遭点罪,那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
眼下最佳方案就是保守治疗,余闻嘉口拙,不懂怎么安抚人,他只是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池镜。
池镜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似是责怪:“你之前就知道这事了,还跟她们一样瞒着我。”
“因为我跟她们是一样的心情。”余闻嘉说。
池镜看着他。
“她们不想看到你担心,我也不想。”
余闻嘉转头看了他一眼:“别不开心。”
池镜很轻地“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知道了。”
池镜胃里不舒服,侧过头闭上眼小憩。余闻嘉开车很稳,他就在池镜身旁,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若有若无,让池镜心里变得放松,宁静。
池镜29岁生日组了两个局,一个家庭局,一个朋友局。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生日了,之前驻外的时候,年年生日都很随便,一碗面打发。要不是他妈年年到日子都要提醒,可能连碗面都懒得做。长寿面也是他妈要求吃的,说其他能省,长寿面不能省,必须要吃。
今年生日池镜差点又忘了,他先前一直在国外,那么多年没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姥姥一早就说了,这次生日要大办特办。池明执行力也是很强,池镜还没发表意见,他就已经订了家五星级饭店。
池镜想着家庭局都组了,就干脆也组个朋友局,正好他跟国内的朋友同学也好多年没见过了,趁此机会聚一聚。
于是家庭局安排在了农历生日那天,朋友局就安排在阳历生日。
余闻嘉本来是归到家庭局的,碰巧那天他出急诊,晚上没赶得过来。池镜就把他那一顿补到朋友局了。
池镜往常都过阳历生日,今年是例外,两个都过了。他在国外时几乎年年都会忘记自己生日,到日子了收到生日祝福短信才会想起来。
记得他生日的就那固定几个人,余闻嘉每年都是第一个给他发生日祝福的,今年也不例外。
池镜早上醒来,就看到了余闻嘉晚上零点发来的生日祝福。
就短短四个字——“生日快乐。”
生日礼物农历生日那天余闻嘉就托他妈交给池镜了,一条手工定制的灰黑色暗纹刺绣领带。
今天的生日聚会,池镜就戴了这条领带。
因为这次邀请的人多,吃完饭总得组织点娱乐活动,池镜就干脆订了个别墅,搞成聚会形式了。他请了一些这些年还在联系的老同学,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还有单位的几个同事。陆思远他也请了,不过对方今天医院要值班,没时间过来。
余闻嘉今天倒是没有急诊,不过情况跟上次也差不多,下午跟了一台耗时很长的大手术,一直到晚饭时间都没结束。他进手术间前就给池镜发消息了,说自己晚上可能会迟一点到。
池镜知道余闻嘉手术结束了肯定会联系他,但晚上生日宴开始前还是给他发了个消息。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余闻嘉的回复,就先开席了。结果等到晚饭结束,余闻嘉也没到场。
今天来的人里有好几个已经结婚成家了,有的娃都有了,剩下的未婚人士里,也基本都有对象了,单身的没几个。
池镜有几个老同学一来就问他的感情状况,池镜说没状况,那几个人还不信。等到晚宴开始,也没见池镜把什么人领出来给他们介绍,这才信了。
老同学这么优秀还单着,都觉得肯定是工作太忙了没时间找,然后这帮人开始了,说要帮池镜介绍。
“你们可别了。”丁铭笑道,“他家里长辈催他就催得够够的了,再说了,他这条件这模样,还用得着你们给他介绍啊。”
“不给他介绍,那给你介绍。”有人说,“丁老师不也还单着呢吗。”
“打住啊您,你们婚姻美满家庭和睦就可以了,我们单身有我们单身的快乐。”
聊到这个,丁铭转头问了池镜一句:“你姥最近还给你上强度吗?”
“降低了。”池镜说。
“哎哟终于消停了啊?”
池母那边劝着,还是有效果的,姥姥这一阵基本没跟池镜提过相亲的事,就前两天他回家吃饭,老太太拿出几张照片,问他照片上的人哪一个合眼缘。消停了,但没完全消停。那几张照片里,还有一个甚至是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
老太太怕是想的是,多一个选择,多一点可能。池镜还能说什么,池明当时看到那照片人都笑得快窜房顶上去了,还拿过照片细细品鉴一番,笑得一脸痞样儿,对池镜说:“长得不错,可以考虑。”
晚饭结束后,时间还很早,这帮人还有的能闹。
别墅一楼有个专门用来调酒喝酒的吧台,后面柜子里放着酒和酒具,别墅管家服务很到位,还负责调酒。池镜是寿星,管家说第一杯酒要调给他,笑着问他想喝什么。
今天生日,池镜刚才在酒桌上还是免不了喝了点酒,不过喝得不多。他笑着说:“麻烦帮我调杯度数低点的。”
“好的。”
池镜坐在吧台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余闻嘉还没回消息。
“能给我也调一杯吗?”旁边传来仇亦的声音,池镜抬了下头。
“当然,这位先生想喝什么?”管家脸上挂着职业微笑,“不过这里材料不是很够,只能调些比较简单的。”
仇亦挑了个简单的:“Margarita可以吗?”
“可以。”
“麻烦了。”
“应该的。”
仇亦是池镜大学校友,不过两个人不是一个专业。池镜大学修了双学位,先是念的外交专业,第二年又修了第二专业法语。仇亦是英语专业的,现在是外事部翻译司的高级翻译。池镜大学那会儿就跟他认识了,两人关系很好。
池镜今天还邀请了温青堂,他以前驻外时的上级。当年温青堂还是大使馆的参赞,前两年调任回国,现在担任外宣司的副司长。池镜回国没多久,在单位熟人算不上多,温青堂既是他曾经的领导,也是他的故友。
池镜不会因为两人职衔不等,而豁不出脸面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那是个太有人格魅力的人。
今天温青堂也没过来参加晚宴,很正常,他日常工作很忙。
仇亦知道池镜邀请了温青堂,问池镜:“温司不过来了?”
“没说不过来。”池镜说,“估计得晚点。”
“来的可能性不大。”仇亦说。
“不来也正常,平时那么忙。”
池镜频频看手机,仇亦看出端倪:“你在等人?”
池镜点了点头。
仇亦勾了勾嘴角:“谁啊?”
池镜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想多了,说:“压一压你的嘴角。就是一认识的弟弟,别多想。”
仇亦托着腮:“我也没多想啊,你跟我解释个什么劲儿。”
他视线下移,落在池镜的领带上。平时池镜戴的都是纯黑领带,很少见他戴这种带花纹的,仇亦觉得稀罕,手指勾了勾池镜的领带:“领带挺好看,别人送的吧。”
池镜“嗯”了声。
“你等的那个人送的?”
池镜看他一眼。
仇亦点点头:“猜中了。品味不错,很适合你。”
说话间,酒也调好了,两人坐吧台这聊了会儿天。
池镜原以为今天温青堂不会来了,没想到他坐着跟仇亦聊了没多久,门口就走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正装,气质儒雅。
温青堂西装革履,身边还跟着他的秘书,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池镜。他侧过头跟秘书说了些什么,秘书点点头,站在门口没进来,而他则径直朝池镜的方向走来。
“温司。”池镜赶忙站了起来,跟他握了握手。
温青堂笑得温和:“太忙了,抽不出时间过来。”
他看了仇亦一眼,仇亦抿了下唇,叫了声:“温司。”
温青堂淡淡一笑,冲他点了下头,接着对池镜说:“我过来给你敬杯酒,一会儿就得走了。生日快乐。”
池镜转身去吧台端了两杯酒,递给温青堂一杯,温青堂敬了敬他。
温青堂敬完酒就走了,还让秘书留了瓶酒给池镜,说是生日礼物。
仇亦望着门口发呆,丢魂了一样。仇亦对温青堂的那点心思,池镜大学那会儿就知道了。仇亦认识温青堂很早,比池镜更早,他没说过自己跟温青堂的过去,池镜只知道他从懂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温青堂了。仇亦当初会选择现在这个职业,就是为了温青堂,为了能离他近一点。
仇亦工作能力很强,看起来好像是个恋爱脑,其实也是个事业脑,脑子分两半,一半被温青堂占了,一半被工作占了。他是翻译官,经常跟随温青堂出席记者招待会和各种国际会议。他还总说自己是爱屋及乌,其实根本没这么喜欢这个职业。
每次池镜都会拆穿他,说:“温青堂只是你的引路人,你爱你的职业跟爱屋及乌没关系。”
温青堂的确是他的引路人,也是他的可遇不可求。
仇亦不是没跟温青堂袒露过心意,但从来没得到过回应,唯一得到的明确回应是,温青堂跟他说他以后会遇到更适合他的人,仇亦告诉他不可能。温青堂比他大了十几岁,至今未婚,身边也从来没有过人。仇亦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仇亦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池镜拿了瓶矿泉水给他:“别喝那么猛,一会儿醉了没人扛你回家。”
仇亦握着酒杯,握得很紧,握到指骨发白。池镜将他手里的酒杯抽走,矿泉水塞他手里:“自个儿愿意,就自个儿受着。”
仇亦抬头看他一眼,眼睛有点红。
池镜叹了口气,他很少见仇亦这副样子,他心态一直挺好的,好到有时候池镜都觉得他不是正常人。可能是今天酒喝多了,情绪有点波动。
仇亦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月亮落不下来,你就非得苦等着?”池镜问。
“只要月亮没选其他人,月亮就是我的。”仇亦说。
池镜沉默了会儿,忽然笑了:“既然都这么想了,你还忧郁个什么劲儿。”
仇亦舔了舔嘴唇:“我都这么深情了,还不允许我忧郁忧郁了。”
池镜笑了一声,侧过头喝酒。
“其实你跟他是一类人。”仇亦突然说,“你们俩很像。”
池镜转过头来看他。
仇亦一直都觉得池镜跟温青堂很像,两个人都是外热内冷,过分理性。面上看着温润似水,其实内里像金属一样坚硬,凿都凿不开。
仇亦歪着脑袋,手撑在脸颊上,眯着眼睛笑笑:“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对什么都没有欲望?”
池镜嗤笑一声:“对什么都没欲望那就不是个人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庄楚过来讨酒喝,刚巧听到池镜说的这话。
“那你的欲望是什么?”庄楚问了一句,很自然地在池镜旁边坐下,笑着问正在调酒的管家,“能给我调一杯吗?随便什么都可以。谢谢。”
对方微微一笑:“好的。”
“嗯?”庄楚转头看向池镜,等他回答。
池镜抿了口酒,微微笑了下:“你见过有谁把自己的欲望说出来的吗。”
庄楚也笑:“当然有,只是要看倾吐的对象是谁。”
仇亦看了庄楚一眼,庄楚的视线也正好扫过来,两人互相笑着点了下头。刚才在酒桌上池镜都介绍过了,今天人来得比较多,仇亦不太记得对方的名字,只记得他是池镜的高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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