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些人诚恳又期盼的眼,叹息:“看着实在是,不忍让他们久等。”
而且飞花城的英烈不止城主一个,同样都是修为低微的小人物,可那天,城内也有修士为了救助凡人,死战不退。
连雾眸光遥遥,仿佛看向了远方:“……我们连家也有前辈的遗骨在里面呢。”
连家虽小,也是忠烈之后。
听到这些话,很难不让人起恻隐之心,容谨还宽慰了连雾两句。
顾江雪和楼映台不着痕迹对视一眼,颔首,不再多言。
连雾走在最前方,踏过开出的路,抬手推开了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沉寂十年后,发出沧桑又干涩的声响,终于再度苏醒。
大门缓缓敞开,飞花城街道映入所有人眼中。
飞花城遭了火,部分房屋破碎坍塌,街上狼藉一片,一个破碎的布娃娃躺在废墟前,露出的棉花发污,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沉默地望着苍天。
城门里吹入外界的清风,却依旧吹不散一城死气。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当时凶祟作乱,那般凶险,城中必然还有其他死者的尸骨,等迎了城主出来,也帮着飞花城的旧人们收敛下其余骸骨吧。
众人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里走,就连顾迟在这样的氛围里也暂时搁下了方才的不快。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踏过城门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
“卖灯嘞!上好的花灯瞧一瞧嘞!”
寻常小贩普普通通一声叫卖,却如平地一声雷,炸得众人皆惊!
死城里哪儿来的活人!?
接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的变得热闹起来,穿着各色衣物的人们来来往往,喜笑颜开,倾塌的房屋崭新如初,完全看不出大火灼烧的痕迹,有的只有寻常人家温暖烟火气。
一个手里提着篮子的女童蹦蹦跳跳,刚巧来到众人跟前。
她篮子里装着新鲜坠露的花,边上还躺着个干净的布娃娃。
——跟方才躺在废墟前的破烂娃娃分明一模一样。
布娃娃在笑,女孩也在笑,她仰头正好盯着顾江雪:“大哥哥,买花吗?”
她笑得好看,众人却毛骨悚然。
众人倏地扭头,却见身后城门不知什么时候阖上了,原本斑驳的城门朱漆如新,开门时发出那样大的声响,但闭门时悄无声息。
仿佛这扇门从未打开过。
顾家门人立刻有人御剑撞去,只听叮地一声,城门前泛起阵阵波纹,生生阻住了他们,如镜花水月,根本碰不到城门分毫。
那纹路荡开,还席卷了天空,往上飞的人转过一圈,面色难看落了地。
从空中看去飞花城周围皆是灰雾,而且过不去。
他们被困住了!
同时动的还有顾江雪。
出乎意料,他却是冲着连雾去的。
顾江雪长剑一斜,出其不意猛地挑飞连雾手中路引,连雾一惊,忙要去抓,顾江雪却将剑鞘横在他脖颈上,粗暴往回一勒,勒得连雾整个人往后撞,差点窒息。
路引在空中划出利索线条,楼映台脚步不动,原地抬手,稳稳接住了路引。
短短几息,变故突生,谁也没想到顾江雪会朝自己人发难。
虽然只有剑鞘,但连雾毫不怀疑自己的脖颈能被这人勒断。
他艰难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顾……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我呢,是胡说八道的小祖宗,所以要忽悠我,连道友还得再练练。”顾江雪手上杀气腾腾,嗓音却居然还带笑。
他按着剑鞘又往连雾脖颈下压了压。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不愿解开所有迷阵,还有,城内如今的变故,你是否知情?”
第9章 顾江雪这嘴,能当刀子,也能抹……
连雾被横在脖颈上的剑鞘给压得气短,喉咙发疼,艰难道:“我不、不知道啊……”
顾江雪说动手就动手,云天碧水川的弟子本来吓了一跳,但眼下这个情况又让他们惊疑不定,顾迟看连雾张皇失措的神情,想了想,没急着出声。
他是讨厌顾江雪,但也不得不承认顾江雪办事向来得当。
虽然越承认就越讨厌就是了。
顾江雪听连雾矢口否认,笑意更深了,他将剑鞘移开些许,连雾刚大喘气,又听这位祖宗笑。
“应该能顺畅说话了,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然接下来就不是剑鞘了。”
顾江雪拇指按出一点剑刃,寒芒闪烁。
连雾气喘了一半,上下不能。
顾江雪看着连雾踟蹰几许,嗫嚅嘴唇想开口,悠悠补道:“想好了,外面传我在鬼哭崖下造了不少杀孽,你的回答要是让我不高兴,猜我会不会直接宰了你。”
连雾嘴唇一颤,慌忙看向楼映台。
“别看他,”顾魔头嚣张至极,“他也救不了你。”
楼映台轻轻睨了顾江雪一眼,但没出声反驳,反而是对着连雾按下了腰间的剑柄。
连雾:“……”
被笑面冷脸两个煞神双面夹击,进退不能。
他掌心冒汗,半晌后,终于颓然说了实话:“我、我是真的不清楚……”
顾江雪眼睛一眯,连雾吓得寒毛直竖,慌忙举手告饶:“但但我知道点别的!”
他看顾江雪拔剑的动作停下,擦把冷汗继续:“我们连家有几个小子五天前入了城,但都没有出来,也没有传讯,我猜想他们可能遇上了危险,或、或许就与现在的情形有关……”
他越说声音越小,在顾江雪的冷笑中渐渐低下头去,容谨惊道:“三令五申,十年之内决不能入城,子时刚满十年之期,你说你们前些天就有人进来了!?”
连雾蔫头耷脑:“家中小辈不懂事,他们偷了路引,进去四个,留一个开路的在外面守了许久觉得不对,赶紧回来报信,我们才知闯了祸。”
楼映台冷冰冰:“可连家并未来信提起。”
连雾自知理亏,但不得不继续说:“我们不知城中到底出了何事,料想离十年之期就剩这么几天,或许出不了大乱子,只要等楼少主和顾少主前来,兴许就能处理好,小事化了,看在连家守了十年的份上,轻饶这一点错误。”
顾江雪嘲了声:“一点。”
连雾缩了缩脖颈,不敢吱声。
严禁生人入内,是怕不知情形的人瞎闯,碰到阵法,但若是知情且有点修为的人,的确有可能不造成任何影响。
连雾正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传信时只字未提,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如今飞花城内如此诡异的情形,显然跟他希望的小事差了十万八千里。
此刻揪着连雾问责也无济于事,得先解决眼前的麻烦,顾江雪放下剑,走回楼映台身边。
顾迟却气不过,他最厌恶别人欺骗,更别说还设了个套把他拉到危险地方,当即一脚踹向连雾胸口。
连雾没躲,生挨了这一脚,闷哼着后退两步,捂住心口挨过疼,随即拱手哑着嗓子抬高声音:“我知错在连家,但还请诸位助我找到四位门人,等出去后,必定对他们严惩不贷!”
虽然年纪轻轻,但不愧是抗了一家大梁的,倒是能屈能伸。
也够精,挨了一脚后就卖个惨,请求他们能把陷在飞花城的连家人活着带出去。
楼映台抬起手,菩提子和缚龙锁细链微晃,他单手结印,菩提子蒙上一层金光,一息后,楼映台放下手,面色凌重。
“是劫境。”他说。
顾家弟子瞬间变了脸色,有人惊道:“这怎么可能!?”
所谓劫境,就是祟圈起来的地盘,虚实相和,真真假假,教人分不清,唯一相通的,就是劫境里必定藏着祟最深的执念。
能产生劫境的祟,修为不可小觑,极有可能是凶祟。
活人入了劫境,要想出去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祟主动给他们解开,要么他们把祟度化。
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十年前那个凶祟还没消散。
“怎么会……”容谨也绷紧了神色,“当初顾家和楼家的前辈亲自验过,城主的阵运转十年必定能化煞,那凶祟要是还在,并且还有能制造劫境的本事,那……”
那得厉害成什么样?
他没说,但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么凶,究竟是他们来度化邪物的,还是给凶祟送菜的?
顾迟也觉得难以置信,有楼映台的探知在前,他还是掏出碧水幡。
口中念念有词,幡旗上碧色灵光划过,随着他的念词,末了幡旗在尾端呈现出一抹黑。
顾迟收起碧水幡,面色沉到了谷底。
——的确是劫境。
楼映台的判断没错。
他清理过小祟,还没对上过凶祟,不过想了想自己储物器里满满的法宝,又稳住了心神。
连雾茫然失措:“不该啊,怎么会……”
他慌慌张张拿出传音玉牌,却发现已经无法跟外界传讯了。
他们被面前情形所惊,一时忘了卖花的小姑娘,小姑娘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听他们说着不懂的话,而后忽的,张开嘴——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哭,手里娃娃的笑脸仿佛也诡异的变作了哭脸。
哭声太大,惊动了街道上其他人。
周围的人逐渐围了上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将他们围了个圈。
“怎么了怎么了?”
“哎哟,一群人欺负个孩子?”
人影幢幢,被群披着人皮实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围着,顾家门人惊得纷纷抽剑,“唰啦”声响,凌厉地冲着他们面门。
飞花城人被吓得退了半步,但很快带着火气剧烈反扑上来。
“哎哟还拔剑,怎么着想杀人啊!”
“来来来,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老子跟你们打!”
包围圈愈发逼仄,顾家门人握紧了武器,场面剑拔弩张。
楼映台没动,顾江雪也没动。
顾江雪静静瞧了人群片刻,不知想到什么,施施然越过他人,居然直接往人群跟前凑,浑然不怕他们是什么东西:“误会,各位,我们找小孩儿问个路,不知她怎么就哭了,谁教我怎么哄孩子,我不会啊。”
顾江雪说着,朝前边一个女子笑笑:“姐姐,你会吗?”
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被如此俊俏的小公子叫声姐姐,脸当即一红,赧然说不出话。
顾江雪那张嘴,能当刀子,也能抹蜜,加上他生得好看气度不凡,不像个作恶的。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真是误会?
看热闹的人多,太吵,临街酒楼二楼窗户里一人探出身,醉醺醺懒洋洋嚎了一嗓子:“吵什么啊——”
所有人登时抬头。
只见那人露出张清隽的脸,没正形倚着窗栏,懒到没骨头。
头发拿一根簪子随意挽在脑后,衣服穿得松松垮垮,前襟大敞,慷慨地露出半片胸膛,衣服颜色很艳,腰间配饰叮当,过分扎眼,衬他却莫名刚刚好。
醉眠抱酒,十分纨绔。
但眼中分明没有醉意。
他瞧见还在哭的小姑娘,手臂懒懒撑过,从二楼跃下,一手还提着坛酒,一手把小姑娘单臂抱起,笑着哄她:“乖,乖,不哭了啊。”
酒坛抡过,一滴没撒,他边哄人边道:“我瞧着也是误会一场,大家都散了吧!”
这人的话似乎非常有说服力,飞花城里的人居然纷纷应和,面上表情都变得和善无比,各自散了。
连小姑娘也抽抽嗒嗒,当真不哭了。
纨绔把孩子放下,给她几枚铜板,把花篮提了过来,但没要那个布娃娃。
小姑娘抱着布娃娃道过谢,一蹦一跳走远了。
纨绔这才转过脸,面朝顾江雪等人。
他视线扫过楼映台衣服上的暗金龙纹,又扫过顾家门人的碧色服饰,挠挠头:“楼外楼跟云天碧水川的人,我们城飞花节那么出名啦,居然引得你们也来玩?”
一个偏远小城自己的节日,他们根本没听说过。
只有连雾小声提醒:“十年前凶祟作乱那天,恰逢城里飞花节。”
他说着,顿了顿,想起什么,忽的睁大眼,来来回回打量过纨绔,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城主!?”
那纨绔挑了挑眉,意外:“咦,你认得我?”
连雾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抖:“……认得。”
飞花城城主,曲庭槐。
曲庭槐看着连雾的脸,没想起来;拎起酒坛喝了一口,还是没想起来。
那就是自己的确不认识这个人了。
但他自来熟,热情好客:“道友好道友好,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南边有游街,北面飞花令,晚上还能放灯,河灯天灯应有尽有。”
他愉悦地给众人指了指路,最后摆摆手:“得,我也换个地方喝酒去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希望你们也能好好享受!”
曲庭槐拎着酒坛子晃晃悠悠走了,连雾看着他的背影,在周遭喜气洋洋的氛围里手脚冰凉。
十年前城内忽然祟气冲天,百姓逃窜,他那时还是个小鬼,连家住在飞花城附近,第一时间看到了冲天的祟气。
爷爷虽然灵力低微,却还是带着些个门人前去支援,然后……他们再也没有出来,永远留在了飞花城。
劫境还原了飞花城昔日之景,自然也会有城主在。
连雾触景伤怀,其余的外人却不会,楼映台道:“先分散开来,找出凶祟。”
劫境里很多东西上都带着祟气,要想把凶祟找出来,不是件简单的事。
容谨却忙道:“不妥。”
他视线悄悄掠过顾江雪,温声:“凶祟情况不明,可能十分强大,这样分开,万一被逐个击破,太危险了。”
其实他们踏入劫境后这么长时间过去没遇上危险,要么凶祟没力气杀人,要么它暂时不想杀,这不抓紧时间主动出击,难道真等着它养精蓄锐杀上来吗。
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可顾江雪没有解释,因为不想跟他们搭话。
一路上容谨偷偷看他的目光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通通当作没看见。
何必呢?
算了,顾江雪想,别靠近我就行。
他一把搭上楼映台的肩:“那我跟楼映台去找,你们随意。”
他想了想,朝连雾道:“连道友,你与我俩一道。”
“啊,我?呃,好的……”
连雾乍被点名,惊了惊,但这里没有他反驳的余地,只能答应。
楼映台却明白,顾江雪这是仍对连雾有疑心,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的意思。
容谨看他们二话不说就要走,着急起来,脱口而出:“师弟,等等——”
“容道友,”顾江雪不咸不淡打断他,“我没有师兄。”
容谨的话断在原地,整个人都被这没温度的语气冻僵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走得这样干脆,连雾都没时间跟顾家门人交换传音玉牌的玉印,只来得及匆匆塞了几张联络符箓,约好城门口汇合,就追着顾江雪和楼映台去了。
顾江雪三人走出一段,楼映台才出言道:“我以为你与他一直要好。”
顾江雪眼光好,他愿意深交的,绝不会是因三言两语就会抛下他的酒肉朋友,就像楼映台和薛风竹,哪怕顾江雪不是顾家少爷,他们也依然惦记着与顾江雪的情谊。
容谨也是被顾江雪真心相待过的人。
楼映台跟顾江雪吵成那样,再见面顾江雪照样眉开眼笑,他跟容谨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从前在顾家,容谨做了什么?
楼映台:“他……”
“只是觉得没意思。”顾江雪说。
“他跟我走得太近,只会夹在我跟顾迟之间难做,是我故意疏远他的。”顾江雪语调十分淡然,“旧事不值一提,先解决眼前的麻烦更要紧。”
他这样说,楼映台试图从他面上看出破绽,但顾江雪神情自若,瞧不出丝毫端倪。
楼映台不再问。
顾江雪不知,楼映台原先想着既然顾家人要来,他刚好有事去找一趟顾迟。
可本以为简单的飞花城之行,如今却扑朔迷离起来。
眼下无论什么打算,都得先解决劫境再说。
第10章 谁敢动他最后一口甜,他就跟谁……
劫境中天地为虚假,时间也为虚假,眼看天色渐暗,众人还一无所获。
城内的一切都显得太平凡了,很难想象一个杀人如麻的祟会如此平静,它险些害死一城的人,那么凶,按理说该露出破绽。
顾江雪在屋顶坐下:“唉,歇会儿。”
月白的衣摆散成一朵剔透的花,顾江雪像是被簇拥起来的雪蕊,也成了锦绣花丛一部分。
说是歇,他眼睛却俯瞰着城池,认真打探动静,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盯梢。
暮色渐起,华灯初上,飞花节夜里比白天还热闹,可见青罗绸衫巧笑言言的公子小姐,可见儒雅端庄的先生夫人,小孩儿们欢声笑语混在人群里,老幼妇孺皆可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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