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后,颜桑才发现这个问题幼稚得有些好笑了。
覃卓是个成年人,总不会丢了。
驾驶座的男人没有笑,回:“律师也开了车来。”
于是颜桑心情就很好,嘴里的“哦”说出来,声调都是扬起来的。
贴在后腰的暖宝宝仍在发热,颜桑一扫在医院的郁闷,搭在车门的手随着女歌手温柔的嗓音轻轻打着节拍。
男人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高兴。”
颜桑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交通指示灯变换,男人轻踩刹车,性能优越的汽车平稳停在斑马线前。
“我不是相信你。”
季砚沉淡声开口:“我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那还是相信我。
颜桑桃花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笑了一阵才又收敛,开始担心林莱把今天的事情乱传。
他清楚季砚沉是为了给自己解围才说的那些话。
但那些话要是传出去,对季砚沉的影响不好。
季砚沉问:“哪里不好?”
颜桑觉得男人今天好爱追问,认认真真给他说,堂堂季总,说什么愿意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博主分手,这听上去很卑微。
也很不可思议。
更像是季总或者是传话的人失去智。
后者倒是没关系,前者容易影响公司股价。
因为一点都不冷酷。
一看就不是面冷心硬的季总能做出来的事。
虽然颜桑从来也没赞同过外界对男人“冷漠无情”、“手段狠”之类的评价。
显然季砚沉本人也不在意这些评价,听颜桑说完后缓缓开口:
“你都不信,别人也不会信。”
颜桑脑子转过来了——
是他杞人忧天又犯傻了。
季砚沉送他到揽悦府车库。
地下车库冬暖夏凉,颜桑脱下身上的外套,男人顿了顿,解下脖子上的围巾。
两人在车里进行交换,像是进行了一场隐秘交易。
颜桑莫名又笑出了声。
季砚沉:“?”
颜桑:“我们好像地下接头。”
颜桑一边说一边笑,季砚沉没懂他这突如其来的笑点,让他回去后好好休息:
“不要胡思乱想。”
颜桑点点头,抿了抿嘴还是道: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还是谢谢你。”
要是没有季砚沉,他今天不知道要被毫不讲的钱金川缠在医院多久。
季砚沉说不用客气。
颜桑想起陆洺说的话,联系季砚沉的今天缓和的态度,大着胆子开口问:
“那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
颜桑知道自己脸皮很厚,话问出来心里还是忐忑。
听了颜桑的话,男人眸光沉沉的盯着他看。
看得颜桑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难道自己太得寸进尺了?
“算。”
就在颜桑忍受不了这死寂想改口时,季砚沉终于出声。
简洁的一个字,拯救了颜桑备受煎熬的灵魂。
颜桑陡然松了一口气,眼中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那就行。”
意外收获!
颜桑下车时动作轻快,然后对车上的季砚沉道:
“你开车慢点。”
季砚沉略一点头:“好。”
四目相对,人和车都没动。
颜桑:?
季砚沉看着穿着单薄的人,喉结上下一滚,最后道:“你先上去,我抽支烟。”
颜桑了然,随后又忍不住小声劝:“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少抽点。”
他们认识的时候,季砚沉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季砚沉身上没有老烟枪的烟味,反而总是带着一股很浅淡的味道。
颜桑像个变态一样偷偷闻了身上的大衣好几次,都没闻出来到底是香水味还是洗衣液的味道。
只是觉得好闻。
但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季砚沉抽烟了。
他们见面的次数本来就不多。
连劝告都没底气,颜桑的声音放得很低,软软的毫无说服力。
更别提威慑力。
然而季砚沉已经碰到硬壳烟盒的手却顿住。
男人若无其事收回手:“我抽得不多。”
颜桑点点头,不再啰嗦惹人心烦:“那我先上楼了。”
“嗯。”
季砚沉坐在车上没动。
颜桑“嘿”了一声后,才看见楼道的声控灯才亮起。
等耳边彻底没了动静男人才收回视线。
原本好好放在车上的烟盒,转眼便出现在了车库垃圾桶。
季砚沉离开车库。
正在回公司途中的覃卓收到上司的消息:
[以后不用在车上放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覃卓先秒回了一个“好的季总”后,才有时间思考为什么。
季总并没有烟瘾,但偶尔心情好放松或者情绪不佳时,也会抽一两支。
频率并不高。
可面面俱到的覃卓和Lillian,还是会细致的在每一辆车的置物盒和公司备着。
为了确保能随时随地满足上司的需要。
连不抽烟的优雅女性Lillian,手包里都随身携带季总惯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
给季总当了这么久的助,覃卓也就这段时间看他抽烟频率高一点。
之前覃卓摸不准上司是心情好还是情绪不佳,不过他现在明白了。
左右都离不开颜桑的原因。
仔细想想,上司抽烟频率上升,就是遇见颜桑开始的。
覃卓觉得自己看透现象发现了本质——
季总突然想要戒烟,肯定是颜桑说了什么。
十有八|九是颜桑不喜欢烟味。
没想到不近美色的季总能为颜桑做到这个地步。
覃卓相信季总的人品,知道他对颜桑,绝对不像是张总林莱等人以为的那样,是见色起意想包养一个小情|人玩玩而已。
覃卓决定回公司后和Lillian通通气,隐晦的提醒一下秘书团季总有情况了。
别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惹上司生气。
颜桑不知道兢兢业业的打工人的心历路程,他打了一下午喷嚏。
他怀疑自己感冒了。
虽然除了打喷嚏之外也没别的症状,颜桑还是谨慎地给自己冲了包感冒冲剂。
家里的药也快吃完了。
下楼扔垃圾的颜桑在心里想什么时候去拿药。
医院打了好几次电话,他好像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出电梯后,正撞上物业工作人员正搭着梯子正在检修公共设施。
颜桑随口问了一句:“灯坏了吗?”
工作人员侧身让他经过,笑着道:
“没有坏,只是有业主反馈说楼道的声控灯不够灵敏,所以我们都检查一遍。”
高昂的物业费对应优质服务,物业面面俱到。
颜桑没放在心上,说了声“辛苦”,扔了垃圾后裹紧外套,快步走回了家里。
外面好冷。
颜桑后来有去医院问过摔倒老人的现状,医院说钱金川已经给病人已经办了出院。
老奶奶家里人没等她痊愈。
“医保报销后最多花三四万块钱,但病人主动放弃治疗,她家里看上去也不愿意花这个钱。”
负责照顾的老奶奶的护士还说,钱金川一家人没在颜桑身上讹到钱,还准备把那家超市告上法庭。
由老人是在超市的门口摔的。
是超市没有及时清冻在台阶上的冰导致的。
颜桑:“……?”
护士嘲讽道:“年迈的老妈躺在医院不闻不问,整天就想着赔偿,掉钱眼去了。”
一家人没几个好东西。
钱金川是打定主意要借这件事从别人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不管是谁,不管有没有道,只要能赔钱。
颜桑一时不不知掉是自己惨,还是即将被缠上的超市惨。
护士见颜桑的表情,怕他年轻心软,忍不住提醒他:
“这种人你就不要管了,你该做的已经做了。”
人各有命,再心软帮忙,被沾上就甩不掉了。
带着护士的叹息,颜桑心情复杂地回到揽悦府。
无忧无虑的孔雀鱼在鱼缸里游得欢快,颜桑换了身衣服,把已经不热的暖宝宝撕下来。
季砚沉买的暖宝宝一包有五片,尽管他很节省今天就用了一片,现在也只剩下一片了。
暖宝宝是消耗品,用了就没有了……
颜桑没怎么纠结,把最后一片放进了自己的小宝箱。
“喂?小颜颜,出来玩儿啊~”
手机另一端,陆洺的大嗓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劲爆DJ音乐一起轰炸颜桑的耳膜。
颜桑不得不把手机远离耳朵:“我不来了。”
大白天就在外面鬼混的陆洺:“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
上次在久厢颜桑请客不成反被请,回来后就联系了陆洺。
后面两人的交流就多了起来。
陆洺隔三差五的就要约颜桑出去玩。
今天酒吧蹦迪,明天主题派对,后天高空蹦极……
陆总娱乐方式之丰富密集,令颜桑叹为观止。
对面环境嘈杂,颜桑不得不跟着提高嗓音:
“我说我不来了,我要直播了!”
鸡同鸭讲对吼了一阵,陆洺终于听清楚了颜桑的拒绝。
电话被挂断,喊得嗓子疼的颜桑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本以为陆洺就消停了,谁知道消息追了过来。
陆洺:[小颜颜你不要跟季砚沉学,正经人谁大白天工作?]
颜桑哭笑不得,回了一个满头问号的大白鸭过去:
[鸭鸭歪头.jpg]
陆洺从没放弃诱拐正经小颜:[听我的,出来玩。]
[年轻的时候不玩,老了也会有做不完的工作。]
[这里好多帅气小哥哥哦~]
颜桑不为所动:[陆哥,我真的有事。]
[下次一定.jpg]
陆洺说颜桑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陆洺:[季砚沉呆板无趣,你也满脑子只有工作,难怪你能看上季砚沉呢。]
颜桑:[。]
自从跟陆洺坦白后,类似的调侃颜桑听多了。
颜桑也从最初的尴尬不好意思,变成了如今的麻木。
俗称——脱敏。
这一过程全靠颜桑的自我洗脑。
半天拐不出来人,陆洺终于放弃了,改口说过两天有个越野比赛,让颜桑一定要去。
在行动派陆总这里,敷衍的“下次一定”是没用的。
越野比赛?
这个颜桑还真有兴趣:[在哪里比赛啊?]
很少有男人能拒绝现场观看越野车比赛的诱惑。
陆洺:[就在宁城。]
不过离市中心有点远,郊区的山上。
说是越野比赛,其实就是一群富二代有钱人攒的娱乐活动。
比赛不一定能够正规。
但一定刺激。
颜桑:“……”
听上去安全系数不太高的样子。
听了颜桑的顾虑陆洺笑得不行,然后让他不要担心。
陆洺:[我敢把你带出去,就保证能把你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不然季砚沉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毕竟自己只是往颜桑外套泼了杯咖啡,季总的眼刀就要杀人了。
见色忘友。
颜桑认真的想了想,最后答应了。
陆洺打了个响指,发了条语音:“行,到时候哥来接你。”
颜桑:[小鸭子OK手]
陆洺收到颜桑发来小鸭表情包后,乐了好久,才把屏幕截图发给季砚沉。
陆洺:[白月光还会用这么可爱的表情包的事你知道吗?]
季砚沉:[?]
陆洺笑得好大声,捏着嗓子恶心巴拉问:
“季总~白月光给我发了表情包,没有给你发,你不会生气吧~”
比网上的绿茶还扭捏做作的语调。
季砚沉:[……]
认识这么久了,陆洺总算找到季砚沉的软肋。
就指着这点事调侃他了。
陆洺还学着身边的小情人的语调,茶里茶气发了一句:
“季总你不要生气,白月光只把我当哥哥而已~”
这条消息发出去,只获得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被拉黑的陆洺不但不生气,反而发出爆笑。
小心眼哈哈哈哈!
男人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扣桌上,觉得自己耳朵受到了污染。
第二天去看医生时,颜桑把自己即将去观看越野比赛的事情说了。
颜桑现在的医生叫丁馨,是他来宁城之前,干妈给他联系好的。
这也是他来宁城后,第一次来丁医生这里。
虽然有些抗拒,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状态并不稳定。
丁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事实上她确实才三十五岁,她在颜桑来电预约时,就认真翻看了颜桑的病例:
颜桑、二十五周岁、BPD患者。
BPD,全称——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边缘性人格障碍。
BPD作为常见人格障碍,是具有遗传性。
虽然有详细病例,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颜桑,丁医生对他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
包括血生化、脑电图、和精神评定量表检查。
所有检查做完后,丁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对颜桑道:
“你现在的状态还好,观看这类刺激性比赛没有问题,但我不建议你亲自上场。”
BPD患者的病状之一,就是偶尔会有自残、自伤甚至是自杀的消极行为。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
丁医生看向颜桑。
她还记得病人家属打电话联系她时说的事——
颜桑的父亲,同样是BPD患者,在八年前忽然把载着一家三口的车,开向了河道。
虽然当时就被路人发现并且及时砸窗救援。
可救上来的只有颜桑和他的母亲。
颜桑的父亲父亲抗拒救援,溺了在那条河里。
事后警方做事故责任鉴定时,通过行车记录仪排除了颜桑父亲酒驾、疲劳驾驶、汽车故障等外界因素。
死者在开车时,神志无比清醒冷静。
最后结案时,警方得出的结论是驾驶人病发,产生了自杀念头。
他就是要死。
自己死不算,还要拉着妻儿一起。
也是在坠河事件发生后没多久,颜桑开始在云市接受正规治疗。
生活环境对BPD而言是很大的影响因子,颜桑没有隐瞒自己的病情,他也知道干妈肯定该说都跟医生说了。
他并不反感丁医生温和目光里没藏好的同情,只是还是有点不习惯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所以他对来这里的事一拖再拖。
等药彻底吃完了才来这里。
颜桑答:“我只是去看看。”
他没有驾照,想上手也没有这个机会。
丁医生点点头,又问:“你最近产生比较强烈的负面情绪是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是前两天在医院……”
作为心医生,最擅长的就是倾听。
等颜桑慢吞吞的说完后,丁医生才轻声问:“你当时看见那把水果刀,想用它做什么?”
颜桑顿了顿,随后摇头:“不知道。”
他只是想拿起来,只是觉得好没意思,好烦。
当时陷在情绪之后走不出来,但清晰明白有一种办法可以彻底解脱。
现在坐在明亮的咨询室,颜桑心里隐约知道自己当时想做什么,又不愿意去回想。
也不愿意承认。
因为这代表他的病情并没有好转。
颜桑神情恹恹的垂下脑袋。
他以为他能控制住的。
“这没什么的。”丁医生安抚地笑笑:“你的情况确实比最开始好了很多。”
又聊了很久,丁医生状似不经意提起:
“我能问一下,你口中一直说的‘他’是谁吗?”
有问必答的颜桑忽然闭了嘴,好半天才低声回答:
“是一个……”
很好的人。
好到时常让他感到愧疚。
颜桑从丁医生那里离开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丁医生给他开了新药,但离不开熟悉的小白片。
颜桑丧里丧气地回到家,对着鱼缸哗哗洒粮。
孔雀鱼们尾巴都快游出了残影,每一条都张大了嘴巴,荡起的水波都充满了欢快。
鱼鱼:朝廷一下子放这么多粮,下一顿不吃啦?
颜桑额头抵在冰凉鱼缸上,有两条鱼以为他又在陪自己玩,活泼的撅着嘴过来亲他。
尽管只能亲到厚厚的玻璃也乐此不疲。
“你们真好。”
颜桑幽幽开口:“每天除了吃就是游。”
无忧无虑,活够了,肚子往上面一翻就行。
鱼的记忆还只有七秒。
七秒后就不记得自己同伴翻白肚了。
真是好快乐的一生。
不知道是颜桑的怨念太深,还是孔雀鱼受不了这个偏见要证明自己,第二天一早起来,颜桑就发现鱼缸底部飘着一条鱼。
看鱼模样,是叫“校霸”的那一条。
没错,就是飘。
拢共没多少条鱼,他也确实给每一条都取名字了。
校霸总是在鱼群里横冲直撞,因而得名。
颜桑伸到一半的懒腰僵住,瞳孔地震的大步过去。
“校霸!!”
其它孔雀鱼并不是颜桑想象中只有七秒记忆,它们没有在第八秒继续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