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男人屹然不动。
没有要跟着陆洺一起回公司的意思。
看来公司不是什么大事。
颜桑稍微放心。
“咔哒”一声,包厢门轻轻合上。
茶香夹杂着淡淡腊梅香味的包厢内,再次只剩下颜桑和季砚沉两人。
对面位置已经空了出来,颜桑动过换过去的念头,最后还是在原位坐下。
现在换过去的话好像欲盖弥彰。
没了陆洺做缓和剂,气氛归于安静。
颜桑小口扒着饭,没心没绪地想他最近遇上季砚沉的频率有点高。
等颜桑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季砚沉乌沉沉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想陆洺知道?”
颜桑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我是怕你觉得丢脸。”
季砚沉:“?”
季砚沉没懂,颜桑便老老实实把自己的顾虑跟他说了。
听完之后,季砚沉:“……”
对上男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颜桑哽了下:“你干嘛这么看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思维吗?
季砚沉语调淡淡:“我在思考人类的脑回路是怎么搭建的。”
颜桑:“……”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拐着弯说我。
季砚沉一眼瞥过来:“做过的事还怕别人说?”
颜桑谨慎回:“分情况。”
有些事还是不想让人提的。
季砚沉又不说话了,但有刚才两句垫底,两人之间氛围终于没之前僵硬了。
颜桑去结账,季砚沉站在院中等他。
手机上,陆洺发来的消息刷屏:
[季砚沉!你重色轻友!]
[菜都没上齐就赶人!]
[知道白月光没结婚没恋爱,高兴疯了吧?]
[来的时候不嫌我碍事,现在嫌我电灯泡?]
[用完就丢!]
[诡计多端的男人。]
[我都开始同情小颜了,怎么就被你这么个步步为营的老狐狸看上了。]
[你最好是对得起没吃饱的我。]
被指责的男人神色平静,打字回:[公司有事,你回去处是应该的。]
陆洺发了个刀口舔血的表情包:
[我怎么不知道我把茶水间咖啡豆产地看得十分重要了?]
当时一看是覃卓的来电,陆洺心里就有种预感。
出去一接电话……
公司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某人嫌他头顶瓦数太亮。
还怕他解不了,故意让覃卓找个这么撇脚的由。
赶人意图太过明显,让他想不懂都难。
陆洺文字里都透着幽怨:[人心不古,有异性没人性。]
原来你是这样不折手段的季砚沉!
没人性的季砚沉没再会师兄鬼哭狼嚎的控诉,收了手机。
久厢院中的这两棵梅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花朵是很深的红,香味却很清浅。
梅树被人养护得很好。
枝干粗壮,花繁叶茂。
颜桑从里面出来看到的,就是男人站在梅花树下等他的画面。
颜桑脚步不自觉放慢。
他无法准确描述这一刻的心情。
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映射到现实,颜桑站在原地。
他停下脚步不再靠近。
怕走近之后,惊扰了这场梦。
每个梦中拥有季砚沉再醒来的深夜,落差感都能杀死他。
“傻站着做什么?”
这次梦没有醒,季砚沉也没在原地等他。
男人朝他走来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颜桑倏然回神。
“没事。”颜桑浅色眼瞳动了动,对男人道:
“工作人员说陆哥已经结过账了。”
连他的押金都按支付渠道原路退回到他账户。
说到这里颜桑皱起眉:“说好请他吃饭的。”
季砚沉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给了就给了。”
下次再请回来就可以了。
颜桑发愁,本来就是还人情,结果现在人情不减反增。
不是颜桑非要和陆洺算这么清楚,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就算是朋友,也没有一直占便宜的道。
两人一起往院外走。
久厢门口停着几辆车,颜桑没看到熟悉的车型,停下问季砚沉今天开的是什么车。
男人垂下眼看他:“我没有开车。”
颜桑疑惑:“那你怎么来的?”
司机呢?覃特助呢?
季砚沉淡淡开口:“和陆洺一起来的。”
陆洺回公司,车自然也开走了。
颜桑反应过来,问:“那你怎么回去?”
季砚沉语气随意:“离得不远,走回去。”
颜桑:“……”
抿了抿有些干的唇|瓣,他鬼使神差般把准备叫车的手机放回口袋。
颜桑把手从衣服口袋中拿出来,也不知道是附和男人还是说服自己:
“走路挺好的,正好消食。”
季砚沉没说话,两人沿着冰雪未消的街道慢悠悠地走。
谁也没问对方目的地。
室外气温低,正午路人也步履匆匆,恨不得把眼耳口鼻全部遮得严严实实。
颜桑不太适应宁城湿冷的气候。
他从小在有海的別栀市长大,家乡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又宜居,后来和母亲一起,在云市住了八年,云市也是四季如春的旅游胜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宁城在过冬,没有经验,一出久厢,冷风一吹,膝盖以下都冻得毫无知觉。
颜桑在季砚沉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揉了揉手。
宁城的冬天寒冷漫长。
就算室内有暖气,他每天起来也口干舌燥,嘴唇干裂。
如果不是心有惦念,这里的冬季也太难熬了。
颜桑不动声色活动手关节,瞄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也不知道季砚沉冷不冷。
男人身上的大衣厚实挺括,起来是不冷的,他在宁城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已经适应这里的气候。
一阵风迎面吹过,头顶树叶簌簌作响。
颜桑伸手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
季砚沉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颜桑“哦”了一声,停在原地看男人抬步往旁边的超市走。
是要买什么?
颜桑望着男人的背影,乖乖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挪动,男人走到一半却折返回来。
季砚沉站在颜桑面前,喊他的名字:“颜桑。”
颜桑眨眨眼:“怎么了?”
他这次可一点没动哦!
季砚沉没错过颜桑眼底等挨夸的骄傲,默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
“颜桑,你是笨蛋吗?”
颜桑:“??”
好端端,干什么人身攻击!
季砚沉没解释,拉上傻站在原地的人。
颜桑视线落在季砚沉拉他手腕的那只手上,忘了反抗。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温暖的室内。
季砚沉按着颜桑在超市外的休息区坐下:
“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头顶中央空调呼呼送着热风。
等男人身影消失在电动扶梯上,颜桑嘴角才很克制地往上扬了扬。
好吧,季砚沉刚才不是在人身攻击。
他也承认自己刚才在室外傻等的样子很傻。
这家季总随意挑选的超市很大,入口有游乐区,一群半大小孩儿对五颜六色游戏机毫无抵抗力。
缠着家长要兑游戏币,要打地鼠,要坐摇摇车。
咋咋呼呼的声音配上各种游戏机的音效,环境算得上吵闹。
颜桑却莫名觉得安心。
生活好像就应该这样,热闹有人气。
颜桑看看玩闹的小孩儿,再看看超市出口扶梯,竟然也不觉得无聊。
他都没看过手机。
“咚——”
一声响后,紧接着是大家的惊呼:
“怎么回事?”
“哎——”
外面动静引起颜桑的注意,他把目光从超市出口挪开,门口已经聚了一小堆人。
颜桑也忍不住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
超市门口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我可没碰她,她自己走着走着倒了。”
“吓我一跳。”
“别是碰瓷吧?”
大家三言两语说清事情经过,一时没人敢去扶倒在地上的老人。
社会新闻看多了,都怕被讹上。
老人并未昏迷,躺在地上小声呻吟。
“刚才那动静听上去不小,看起来不像演的。”
“不是演的也怕,万一醒了说别人推的呢?”
“要不还是去扶一下吧?”
“我不敢。”
谁也不愿意好心招坏事,白惹一身骚。
老人年纪看起来不小了,围观群众犹豫不决,想上前又不敢。
颜桑第一时间打了“120”,就在他想过去看情况时,身边一个阿姨拉住他:
“小伙子,你叫了救护车就有心了,别去扶。”
“是啊是啊,长个心眼。”
“没关系的。”颜桑指了指一旁的监控:“有监控的。”
颜桑脱下外套盖在衣着单薄的老人身上,也没扶她——
老人摔倒后,在情况不明时不能贸然移动,否则可能加重伤势。
经过颜桑提醒,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超市的监控,也反应过来帮忙。
面馆的老板娘拿来毛毯,端来了热水。
众人七手八脚,老人被喂了几口温水后神志恢复几分,嘴唇嗫喏跟大家道谢,说她知道是自己摔倒的,不会讹大家。
“还好是个明的老人。”
刚才拉颜桑的阿姨小声对他说。
救护车“呜呜”的来,医护人员把老人抬上救护车时,她手紧紧拉着颜桑衣服不放,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急救医生看向颜桑:“你是病人家属?一起上车吧。”
颜桑摆手:“我不是,我只是路过。”
急救医生问:“是你叫的救护车?”
颜桑点头。
急救医生道:“那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颜桑:“我不去行吗?”
他说好在这里等季砚沉的。
他不能跟着救护车走。
周围人也有人劝颜桑先跟着上车再说。
颜桑有些着急,张张嘴刚想说自己真的不能走,肩上忽然一沉。
一件黑色大衣落在他身上。
还带着男人体温的外套隔绝了冷空气,颜桑条件反射扭头,就见季砚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很自然地握住他垂在身侧冻僵的手:“没事的。”
季砚沉的话大概有魔力。
身上披着季砚沉外套坐上救护车时,颜桑心里这样想。
季砚沉和颜桑一起上了救护车。
精神不济的老人陷入了昏睡。
颜桑攥紧身上大一号的大衣,整个人被裹在男人温暖气息中。
这是季砚沉的外套……
“颜桑。”大|腿就被人轻轻碰了碰,男人声音压低:
“手伸出来。”
本来在偷偷闻大衣味道的颜桑心虚了一瞬,赶紧乖巧的把手从宽大的袖口伸出来。
随后,颜桑就被男人戴上了毛茸茸的手套。
米白色。
有小兔子图案的毛绒手套。
自己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原来季砚沉都看到了。
老人被推去急救室,颜桑在无人的楼梯间换上了新袜子,贴上了暖宝宝。
男人倚在楼道外等他。
季总牌保暖套装效果很好。
穿戴整齐后,颜桑连心都在发热。
颜桑揉了揉脸走过去跟季砚沉道谢。
看着男人身上的毛衣,颜桑才想起来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
他的外套经过刚才的折腾,皱巴巴地全是污渍不说,还染上了地砖暗缝里的污水。
见颜桑想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季砚沉出声制止:“穿着吧,我不冷。”
颜桑:“……”
我不信。
但这外套……他确实恶劣的舍不得脱。
两人一起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颜桑瞄了身边的男人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今天的季砚沉有点不一样。
今天的季砚沉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冷硬,说话也不再刺人,还给他买手套暖宝宝……
这种悄无声息地关系转变让颜桑心怀希望——
难道是陆洺饭桌上的那句话起作用了?
季砚沉大度的愿意跟自己做朋友了?
这个发现让人雀跃,也让颜桑稍微有点勇气。
颜桑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小心递过去:“要不……你——”
季砚沉穿这么少,他怕他因此着凉。
据颜桑看得财经小报了解,男人近些年越发冷淡,不喜欢和别人有牵扯,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所以他说得小声,嘴上还在斟酌措辞,但心里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哪知道话还没说完,手上就是一轻。
季砚沉什么也没说,拿过他的围巾。
男人太过爽快,还在想应该怎么劝说的颜桑愣了愣。
愣完后,看到男人简单粗糙的戴围巾手法,又忍不住闭眼。
好好一个矜贵清傲的季总,怎么戴个围巾这么粗暴?
颜桑:“……”
横看竖看都报好看。
鼓鼓囊囊的一团堆在脖子上,就算有这张脸和身材撑着……
眉眼冷峻的男人和惨不忍睹团成一团的围巾搭配在一起,违和感太强了。
看着有点呆。
一点都不冷酷。
一点都不季总。
颜桑有点想笑又不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季砚沉,围巾不是这样戴的。”
季砚沉闻声看他,语调平静:“那要怎么戴?”
颜桑:“嗯?”
小孩子都会的问题,为什么要问?
围巾系法确实很多种,但是绕上两圈两端垂下来很简单呀?
或是简单对折再穿出来。
颜桑比划了一下,但顶级学神好像缺了这根筋一样,怎么都教都系不好看。
垂顺的围巾在他手里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颜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觉得无所不能的男人竟然被一条小小的围巾难住了的模样新鲜,忍笑问:
“要不我帮你?”
季砚沉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倾身凑近颜桑,言简意赅:
“你来。”
对方温热的呼吸就洒在脸庞,颜桑呼吸跟着一滞。
戴个围巾而已,用不着靠这么近!
颜桑强装镇定拉开两人距离,抬手把男人脖子上不乖的围巾取下来。
“你不要扯它,要先好再戴……”
颜桑声音轻缓地给季砚沉讲解围巾系法,抬眼却撞进季砚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话到嘴边蓦然卡了下壳。
季砚沉和他对视,神色如常地问:“怎么不继续了?”
因为你离得太近了。
而我本来就没什么出息。
颜桑心里的小人不直气超壮的回答,面上却稳住了,把柔软的围巾搭在男人的脖颈上,把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全部遮了个严严实实。
在季总手里怎么都不听话的围巾,小颜就系得很松懒好看。
季砚沉看了一眼,表示满意:“谢谢。”
颜桑双眼微弯:“不用谢。”
知道季砚沉也有做不好的事,他莫名有点开心。
虽然这很没道。
但就是开心。
老人很快被推出抢救室,她摔的这一跤比较重,没有生病危险,但颅内出血,后续治疗是一大笔费用。
老人的亲属接到消息赶到医院,在听说情况后,立马拦住了颜桑。
老人的大儿子叫钱金川,今年五十多岁,气势汹汹:
“你们不能走,你们要对我老娘负责。”
颜桑解释:“老奶奶是自己摔倒的,我只是帮忙叫了个救护车。”
钱金川抱臂看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你不能走,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一样都不能少。”
老人其余亲属应声附和:
“是啊,不然我大姑怎么不拉别人,就拉着你不放。”
“撞了人还想跑。”
“我妈身体一直好好的,要不是你,怎么可能摔跤?”
颜桑没听过这个歪:“事发地有监控,你们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还有很多目击证人,你妈妈自己也承认是自己摔的。”
几人吵吵嚷嚷,没有一个人听颜桑说话,开口闭口就是让他赔钱。
钱金川:“至少要先把手术费缴了。”
颜桑自然不愿意,脸也冷了下来。
做好事是一回事,被污蔑是另一回事。
见颜桑不肯给钱,钱金川怕他跑了,说了两句还想上手拉他。
颜桑侧身避开,眉头皱得更深:“你做什么?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钱金川及亲属:“报警?你报警也是这个。”
颜桑:“?”
没想到没被老人讹上,却被老人家属讹上了。
颜桑气笑了,当场拨打“110”。
见他报警,钱金川一行人声音更大了,有人想来抢他手机,结果被斜刺里伸出的一支大手挡开。
季砚沉把气红脸的颜桑拉到自己身后。
面对钱金川一群人,刚打完电话回来的季总面冷声寒:
“警察马上就到,想闹也分清场合。”
颜桑看着没什么脾气像个软柿子,钱金川气焰才这样嚣张,如今季砚沉一来,胆气瞬间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