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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是金丝雀(仰玩玄度)


霍仙使盯着跪地痛哭的人,不知该说他是可怜还是可敬,敢给太子戴绿帽,就注定了下场凄惨。
太子走到裴溪亭身后,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裴溪亭的惨状,突然伸手将他一把拽了起来,推搡着出了屋子。裴溪亭转身想去拉地上的人,被太子一掌劈晕,扛上肩头,离开了此处。
俞梢云粗鲁地扛起地上的人,随即近卫端着一盆水来将地上的血冲刷掉,留下一袋子银子,转身快步离开了。
霍仙使在窗外站了片刻,才绕到门前进去。他毫不在意地上的脏污,踩着血水走到那张圆桌前,又向前走到床前,盯着那张床,久久未动。
直到仙音进来,轻声说:“太子带着人上了马车,走了。此事我们日后要如何和裴溪亭解释?”
“无妨,随意扯个由就是,他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比起探究今日的事情,与我们结盟共杀太子才是最为要紧的事。”霍仙使目光阴郁,“没想到太子真的对裴溪亭如此执着。”
“东宫的鸟,只有太子放飞出去的道,没有它们敢自己往外飞的。”仙音说,“不过是一个道。”
“可世间那么多鸟,又有几只能入东宫呢?”霍仙使说,“爱/欲一体,有爱必有欲,有欲不一定终会生爱,但至少说明他们无比契合,否则以太子的地位和脾性,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追杀他们至天涯海角,何必亲自前来。”
仙音闻言看了眼霍仙使,没有说话。
宗随泱将裴溪亭抗上马车,放到主座上,裴溪亭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伸手抹了把脸。
宗随泱见他不好好坐着,便说:“疼?”
“我抽你巴掌,你疼不疼?”裴溪亭伸手揉了下屁/股,瞅着宗随泱,“你公报私仇,我记住你了。”
“你这种人。”宗随泱说。
“我咋了?”裴溪亭挑眉,“你有本事说清楚。”
“舒服的时候不说,这会儿倒是指摘起我来了,仿佛受了委屈。”宗随泱说。
裴溪亭不说话,用眼神对宗随泱的脑门敲敲打打,宗随泱任他瞪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腰,说:“真的疼?”
裴溪亭这下又不抱怨了,眼睛一转,嘟囔着说:“不怎么疼。”
裴溪亭长得瘦,也就那里有点肉,挨了巴掌,像颗成熟的桃瓣。宗随泱抿了抿唇,看着裴溪亭的目光直发沉,裴溪亭若有所觉,微微侧目躲避,不与他对视。
宗随泱略有不满。
马车停了一下,车门推开,游踪迅速上车,在另一侧落座。
坐在主位的不是太子,游踪顿了顿,转为偏头看向对侧,说:“仙音屋内的确有密室,顺着密道直走,有两条岔路。往左路走,有一扇门是关着的,门上有机关,臣不敢擅动,但根据距离和方位算,的确是李府无疑。右路则是通往一处宅院,臣已经派人前往那处宅院周边了。”
宗随泱拿出毯子递给裴溪亭,说:“今晚再动一动。”
游踪颔首,偏头见裴溪亭裹着毯子坐在主位,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便说:“这是怎么了?”
“不知。”宗随泱伸手挠裴溪亭的脸,“游大人问你话。”
“我发癫了,再挠我,我咬你。”裴溪亭瞪一眼宗随泱,对游踪的态度倒是很好,还很关心,“大人,你的黑眼圈像蚯蚓。”
“无碍,等此事了了,休息一日便好。”游踪说,“咱们从前在外游历,有时被追杀得十几日不能好好睡觉,偶尔眯一下就算睡过了,这样的日子一体会,如今再忙也算不得什么了。”
裴溪亭闻言看了眼宗随泱,说:“大人,那会儿殿下是什么样子?”
这个嘛,游踪笑了笑,温声说:“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自然更稚嫩些。”
“我都没见过。”裴溪亭伸手拽宗随泱的袖子,“诶,你给我装个嫩。”
宗随泱看向他,“我给你一个嘴巴,要不要?”
“啊?”裴溪亭故意误解其意,矜持地说,“当着游大人的面,多不好意思啊,殿下真是的,一点都不害臊。”
游踪:“……”
宗随泱:“……”
宗随泱摇了摇头,伸手揉了下裴溪亭的脑袋,说:“今日下雨,别出去乱跑,在客栈好好休息半日,等这里的事一了,我们就回邺京。”
裴溪亭乖乖地应了,回去后换了身舒服的衣裳,只披着外袍,坐在窗前教小皇孙画雨。
宗鹭的毛病是随了宗随泱,心境被缚,不够开阔,笔画显得有些拘谨,但远比宗随泱澄澈干净。
“秋雨萧瑟,行人奔忙,屋檐嘀嗒,天色暗沉,但树木飘摇,行人带笑,屋檐下风铃叮当,天地景物沉静,也自有生机运转。”裴溪亭握着宗鹭的手,轻声说,“不论写字作画,握笔要正,要稳,肩膀放松,别绷着。”
宗鹭盯着笔下的磨痕,说:“裴文书是第一个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作画的人。这么多年,心中有芥蒂的不是我,是五叔。”
裴溪亭说:“你是元和太子留给殿下的唯一一颗珍宝,太子珍重你,才不敢太亲近你。也许等你睡着的时候,他才敢偷偷凝视你,暗自感慨比起去年,你又长高了些。”
裴溪亭松开手,宗鹭换笔蘸墨,开始画街边的茶花,说:“裴文书会当我的五叔叔吗?”
“我想当啊。”裴溪亭笑着说,“你觉得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裴文书若是没有,那世间也不会有人有了。”宗鹭年纪小,却看得明白,“五叔寡言冷语,心思深沉,琢磨他需要力气,看透他需要大力气,可他如今已经外露了许多,至少在裴文书的事情上,五叔一眼就能被看透。”
他偏头看着裴溪亭,说:“裴文书,如今你和五叔之间只缺一个契机,便能让他彻底撞开锁链,朝你奔去。”

第77章 情急 小裴上恩州(十七)
宗随泱进入屋内的时候, 看见宗鹭坐在裴溪亭腿上,裴溪亭搂着宗鹭的腰,两人脑袋挨着脑袋, 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看着尤为亲近。
走得近了,宗随泱听见裴溪亭正撺掇宗鹭在画像上添两撇腮红, 宗鹭不同意, 说这是毁坏五叔的威严, 裴溪亭却振振有词, 说:“你五叔的威严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莫说两撇腮红,就是再给他来一套全妆,都没有任何影响。”
“是吗?”宗随泱走到裴溪亭身后, 看着纸上的自己,一身彩裳, 一头花环, 不敢想象再添加两撇腮红有多鲜艳夺目。
创作对象跟个鬼似的出现, 裴溪亭和宗鹭心虚地不敢抬头,宗鹭手里还握着蘸了墨的笔, 差一点就落在纸上的五叔脸上了,人证物证俱在。
宗随泱见这一大一小眼睛咕噜噜转,不禁伸手捏住裴溪亭的后颈,话却是对宗鹭说的,“多大的人了, 还坐在人家腿上?”
宗鹭闻言立马要下来,裴溪亭却揽住他,说:“管他多大, 和我就是差了一辈。小孩子坐坐腿怎么了?”
宗随泱见裴溪亭不嫌宗鹭重,便说:“师生之间,这样不像话。”
“瞧瞧这个老古板。”裴溪亭和宗鹭咬耳朵,随后对宗随泱说,“长大了自然不这样,但孩子还小嘛。”
宗随泱见说不通,便换个法子,说:“让你早点休息,你赖在这里做什么?”
裴溪亭反驳道:“什么叫赖?你方才又不在这里,我行使丹青老师的职责,也没有打搅你啊。”
“那我现在来了,”宗随泱撵人,“你可以走了。”
裴溪亭抬头看向宗随泱,说:“你别唬我,你晚上不是要出去吗?”
宗随泱没有反驳,捏了捏裴溪亭的后颈便收回手,说:“是要出去。”
“你要去哪儿?”裴溪亭说,“我能去不?”
“百媚坊。”宗随泱说。
裴溪亭这就是不方便去了,他撇了下嘴,说:“你干嘛又要去百媚坊,别是去了一次发现好玩儿,被迷住了吧?”
宗鹭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宗随泱闻言看了裴溪亭一眼,说:“你不是猜测那个霍仙使对我不一般么,我去探探他。”
“怎么探?”裴溪亭说,“美人计?”
“观眼如观心。”宗随泱伸手捏了下裴溪亭的脸,“一天天的,胡思乱想什么。”
裴溪亭哼了哼,说:“那你晚上可得回来,否则夜宿花楼,你就解释不清楚了。”
他低头看向安静如鸡的宗鹭,“是不是啊?”
宗鹭抬眼看了眼五叔,又看了眼裴文书,斟酌形势,认为他此时站在裴文书的立场上会更让五叔满意,于是点头说是。
宗随泱摇头不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留下一句“好好待着”,就转身出门了。
裴溪亭扭头和宗鹭一起目送宗随泱离开屋子,随后收回目光,继续和宗鹭对宗随泱的画像进行自由创作。
夜深人静,游踪一行人出现在宅院外。
游踪看着这地皮位置,说:“此处被百媚坊和李府夹杂在中间,来往倒是方便。”
笼鹤卫摸到墙外禀报,轻声说:“院子外围有十二人,内围有八人。”
“得尽量同时解决,否则闹出声响,还不知里头有什么机关。”游踪说。
他接过地图,伸指点了点,说:“外围十二人,四人守门,另外八人两两一对巡逻,我和一人解决守门的四人,你派人解决其余八人。”
那名笼鹤卫颔首,转头分派人手,两方一同出手,动作奇快地解决了外围的看守,摸入内院。
与此同时,宗随泱再度出现在百媚坊内,选了台子正对面的二楼雅间听曲。
“太子怎么又来了?”仙音站在霍仙使身后,蹙着眉,“李达那边没什么消息传回来,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心,像是有事要发生。”
霍仙使看着二楼的花窗,说:“李府和院子里没出状况吧?”
“李府没什么动静,院子里的铃铛也没有响。”仙音猜测道,“是不是裴溪亭那边暴露了什么?他虽然恨太子入骨,可太子的手段,哪怕是铁汉子都受不住,更莫说裴溪亭那样细皮嫩肉的官家子弟。”
“可太子不会对裴溪亭用牢狱里的手段,至于床上那些手段么……”霍仙使话未说完,自己都拿捏不准,毕竟太子身形高大,力道精悍,而裴溪亭早就被调/教得顺服了,很难确定他是否扛得住太子的“逼供”。
“姑娘。”这时,堂倌轻步走过来,禀报说,“楼上那位客人点了花单,想听曲子。”
仙音正要说话,霍仙使已经开口,说:“我去。”
“您别冲动。”仙音劝阻,“太子何其敏锐,但凡您稍有不对劲,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何况您的样子……”
“他不认识我,哪怕见过一面,太子殿下视寻常人如地上蝼蚁,也不会记得。”霍仙使说着转身回了仙音的房间,稍作准备,出门时取下百媚坊的面纱遮住下半张脸,前往二楼雅间。
他进去的时候,宗随泱正靠坐在窗前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水袖舞。俞梢云上前看他一眼,说:“你叫什么?”
霍仙使福身,说:“爷点了曲,奴霍月上来伺候。”
俞梢云打量了霍月两眼,放他上前两步。
宗随泱没看霍月一眼,说:“都擅长什么曲子?”
“奴最擅长的是《白头吟》。”霍月轻声说。
“唱来听听。”宗随泱淡声说,“唱得好了,有赏。”
霍月应声,轻声唱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宗随泱身上,对方目光吝啬,并未看他一眼,那样高不可攀,不似凡俗,丝毫不见白日里对裴溪亭的占有欲。
在裴溪亭面前的太子不仅是太子,还是一个男人,有亟待宣泄的欲/望。
霍月的目光变得深了,曲调哀婉,宗随泱好似并未察觉,指尖随着曲调敲着扶手,眼前却出现裴溪亭幽怨的目光,真时锥心,假也刺人,不知是什么东西捏成的人,这般折磨人。
一曲罢,屋子里安静下来,霍月站在原地收敛形容,没有说话。直到楼下鼓声一震,宗随泱才回过神来,说:“悲戚有余,决绝不足。”
霍月笑了笑,柔声说:“爷是会听曲的人,听多了仙曲妙音,奴这点微末技艺,让爷笑话了。”
“你怎知我听得多了?”宗随泱说。
“爷气度非凡,必定不是寻常来客,自然眼高于顶。”霍月说。
宗随泱说:“我家侍卫平日里最爱听曲,但凡是能成曲的,他都能称赞一声,算不得眼光高,你让他说说,你唱得如何。”
霍月看向俞梢云,俞梢云抱臂站在宗随泱身侧,闻言轻笑了一声,说:“我听着还不错啊,虽说比不上一流派头,但一首曲子一首味道嘛。”
霍月感激地向俞梢云福身。
宗随泱说:“你喜欢就好。你可还会什么曲子?”
“《越人歌》。”霍月看着宗随泱,轻声说。
“这首不必唱了。”宗随泱说。
俞梢云调侃,“您听过最好的了,是不是?”
宗随泱自己给裴溪亭唱过了,裴溪亭说好听,眼睛点着星星,不是奉承,是真觉得好听。
裴溪亭平日也爱唱,只是偶尔唱一段,有时候还喜欢唱一些他自己胡编乱造的词,随意是随意了些,但他有一把好嗓子,唱歌时不如平常清越,反而低哑,像浸了桂花酒,幽幽的甜。
宗随泱觉得这首曲子是不同的,偶然听见无妨,但不乐意特意点别人来唱。
突然,屋中的铃铛响了一声,霍月面色微变,但极力控制住表情,依旧站在原地等候吩咐。
“哟,这哪来的铃铛?”俞梢云仰头看了一眼,铃铛巧妙地穿在屋顶上方,用红绳绑着,此时无大风,必定不是被吹动,只能是被扯动。
俞梢云虽然在和殿下说笑,但一直关注着霍月的动静,方才那一瞬间,这人神情有异,这铃铛声肯定不是寻常。
宅院那边有人闯入,霍月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对方眼皮半阖,正凝神赏舞,越平静,就越让人不安。
俄顷,仙音敲门而入,奉上瓜果,对太子福身,说:“爷对霍月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那边的仙花空下来了,可以过来伺候,她是咱们这儿唱曲最好的。”
这是来把人换出去的,俞梢云说:“无妨,就他吧。”
仙音心中一沉,看了俞梢云一眼,又看了眼今日没有易容伪装的太子,佯装惊讶却不多嘴的模样,微微福身,“是,那爷若是有别的吩咐,尽管唤人来伺候。”
她告退转身,与霍月擦肩而过,面色沉凝。
铃铛是两地快速传接的信号,游踪那边不慎踩到了陷阱,铃铛发出警醒。宗随泱摩挲着扳指,扳指是绿翡翠,裴溪亭逛街时瞧着顺眼,就买下来戴在了他的手上。
宗随泱嫌弃雕花样式太繁琐,但裴溪亭横眉皱鼻,那模样鲜活漂亮,他也就顺带着把这扳指看顺眼了。
宗随泱抬了抬眼,说:“你们这儿最好喝的酒是什么?”
“兰陵酒远近闻名,若是地方上的花果酒,便是胜春,是以胜春花酿制的。”霍月说,“爷若要买酒喝,奴知道有几个好去处。”
“家中弟弟喜欢饮酒,届时回去时要带上几壶给他尝尝。”宗随泱说。
宗随泱哪有什么弟弟,按照他们上次来的措辞,这个“弟弟”多半就是裴溪亭。霍月垂了垂眼,说:“爷出门在外惦记家中阿弟,真是慈兄心肠。”
宗随泱说:“兄弟之间,应如此。”
霍月笑了笑,一时没有说话。兄弟之间若是和睦,互相惦记的确合乎情,可太子与裴溪亭不是兄弟。太子亲自来恩州抓裴溪亭回去,还惦记着他喜欢喝什么酒,这当真是对待性/奴的态度吗?
太子是否对裴溪亭产生了情愫?霍月不清楚,但如此更好,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要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可明白是明白,这个念头真正在心里一琢磨,着实不是滋味。
裴溪亭凭什么?
铃铛又响了一声,分外急促,好似断裂了,但以游踪的能力,不会误入陷阱第二次。宗随泱知道,事情成了,他微微偏头看向霍月,对上一双情绪涌动的眼睛,道行太浅,藏不住。
宗随泱说:“你在看什么?”
霍月放在袖中的手握紧,垂眼躲避,说:“爷俊美无俦,奴一时冒犯了。”
宗随泱没有会霍月的夸赞和赔罪,反而说:“说起相貌,你的眉眼倒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霍月心中一跳,说:“茫茫人海,相似的相貌不少,毕竟奴并不像爷,万里也难挑一。”
“只是看着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宗随泱收回目光,淡声说,“换一首继续唱。”
霍月应声,换了首《西洲曲》,宗随泱神情寡淡,吝啬正眼,真把他当成了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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