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出城没多远就被上官桀逮住,暴怒的上官桀笃定两人有私情,当即拔刀毁了青铃铃这“狐媚子”的脸,命令这对“奸夫淫/妇”当众欢好,极尽羞辱。
“裴溪亭”自然不肯,跪在上官桀面前磕头认错,声嘶力竭地求他放了青铃铃。青铃铃知道上官桀不会放过自己,他没了皮囊,再也回不了鸳鸯馆,不甘再白白受辱,也不愿拖累“裴溪亭”,或许还有别的隐晦缘故,总之是当场咬舌自尽了。“裴溪亭”就这么被抓了回去,还被另一位渣攻团成员折断双腿关入小黑屋,没多久就疯了。
“喂!哑巴了!”青铃铃见裴溪亭沉默,当他还是不愿意向自己求助,不由气恼地把药罐子拍到桌上滚了个咕噜,起身就走,“不说就不说,死在外头算了!”
“上官桀。”裴溪亭说。
“谁?”青铃铃一屁股跌了回去,愕然道,“长宁侯府的那个小霸王?”
裴溪亭冷漠道:“小王八还差不多。”
他竟然骂人,青铃铃着实愣了愣,而后说:“管他王八乌龟臭狗屎!你们俩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会结仇?”
“他想睡我。”
青玲玲发出尖锐爆鸣,“什么!!!”
“……没成。”裴溪亭不动声色地安抚了一下短短半天就接连受惊好几次的耳朵,心说不愧是唱曲儿的,这一嗓子的穿透力简直了。
青铃铃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这些混账!秦楼楚馆不够他们快活的,你好歹是正经的官家子弟,他怎么敢?!”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裴……我爹也不太重视我。”裴溪亭隔着青铃铃的袖子按住他简直快拍出重影的手,“别拍了,伤着手。”
青铃铃后知后觉,掌心一阵麻痛,顿时嘤咛一声,去面盆架边搅了湿帕子捂手。
等他坐回来,裴溪亭说:“我来找你,是有句话想跟你嘱咐。”
青铃铃自小在人堆里混饭吃,不说火眼金睛,那也是眼睛里塞着烛火,亮堂。方才第一眼对视的时候,他就觉得今日的裴哥与平常不一样,此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不仅是语气神情,那双漂亮却稍显黯淡的眼睛一朝之间破了冰,露出碧湖本来的神采,竟有些冷浸浸的。
青铃铃心中疑惑,说:“什么话?”
“从现在起,我们已经决裂了。”裴溪亭在青铃铃暴起前补充,“——表面上。”
青铃铃头上的火苗瞬间熄灭,明白过来,“你是怕连累我?”
裴溪亭说:“上官桀知道我们的关系,万一他因此为难你,或者拿我们威胁彼此,我们目前都无法抵抗。”
更别说后头还有俩2呢,打翻他们这一对3简直轻而易举。
“这倒简单,毕竟婊/子无情嘛,上官桀若来找我,我就说是我嫌弃你没钱没情趣,不想跟你来往了。宁王世子还没有腻烦我,上官桀也不敢拿我怎么样。”青铃铃看向裴溪亭的脖子,一双为了方便上妆故意修剪得很淡的细眉蹙起来,“可你怎么办?”
“我需要你的帮助,但是我可能暂时不能报答……”裴溪亭在逐渐烧出青铃铃头顶的“三昧真火”的气焰威胁下很有眼力见地重新组织语言,“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才对嘛,青铃铃脸色微霁,“说。”
裴溪亭问:“你刚才说,你在准备献唱?”
“今日是刑部侍郎梅绛梅大人的寿辰,他喜欢我的《西厢》,让我晚间去他府中唱。”青铃铃一顿,“你是想让我向他讨个赏?”
五年前,清远侯府那位不打眼的七公子横空出世,一朝鲤跃龙门、力压族中子弟得了太子的青眼,如今已经自立门户,成了东宫的红人,正三品的刑部侍郎。
在邺京,梅绛是个人物,上官桀也要忌惮三分。
裴溪亭摇头,“梅绛不怕上官桀,但不会因为我们得罪他。我是想问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进梅府?不行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不要送人头。”
青铃铃问了“送人头”的意思,说:“进是能进,但你既然知道梅大人不会为我们得罪上官桀,还要去见他?”
“我不见他,他也帮不了我。”裴溪亭说,“上官桀是小侯爷,在我们羽翼未丰而他不会因为平地摔个狗啃屎然后被屎噎死之前,只能利用更大的权势自保。”
“这样的大腿屈指可数,比宝慧禅寺那棵千年银杏还要粗,咱俩手拉手也抱不住!”青铃铃迟疑地瞅着裴溪亭,“你是不是怕疯了,都胡思乱想白日做梦了?实在不行,我去求宁王世子。”
裴溪亭敏锐地发现在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青铃铃几不可察地咬了下嘴唇,显然是逞强。他摇头,说:“和老板做生意,不能忘记分寸,否则老板一个不高兴,生意就黄了。”
青铃铃吃惊地觑着他,“你很懂嘛,从前跟个愣子似的。”
裴溪亭避而不答,“我只是觉得不能干坐着。”
他手肘撑桌,脸枕着手背,鸦翅般的睫毛自然垂下,在眼下打出两弯暗影,让人只能窥见半点晦暗不明的眸光。他脸上没有笑,却并不冷厉,但无端就会让人感到一丝寒意,这让青铃铃想起了宁王世子,那位爷再顶着纨绔的帽子也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认真的时候总会让人生出畏惧。可裴溪亭从未露出这般模样,或者说“压迫”这样的词本身是和他不搭边的。
莫不是被凶鬼附身了?还是说被上官桀吓“疯”了?
裴溪亭并不知道青铃铃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张三分震惊三分狐疑两分忐忑两分欣慰的扇形图,淡声说:“我想,挣扎无果和坐等结局来临是不一样的。”
死和死也是有区别的。
让裴溪亭在意的寥寥,他并不是个想竭力留在世界上的人,更别说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一个甚至连麻辣王子都没有的世界。
因此如果“裴溪亭”的死亡结局是早死病死喝水呛死走路摔死等等,他都愿意当一条咸鱼,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或者背着画板去旅行,死哪儿算哪儿。
可事情并不如意。
裴溪亭不接受“裴溪亭”的遭遇和结局,必须设法自保。
脸上突然戳上来一根指头,裴溪亭:“?”
青铃铃正谨慎地盯着他,那根指头在他脸上戳了两下,又改为从下巴一路揉/捏到耳朵再到鼻子,最后它的主人松了口气,小声说:“不是人/皮/面具。”
“……你知道如果我是假裴溪亭的话,你现在就是打草惊蛇,”裴溪亭微微一笑,“然后说不定会被我杀人灭口吗?”
“但你不是!”青铃铃眼睛发亮,“你真的变了,你以前是只兔子。”
裴溪亭挑眉,“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就是得会咬人,否则不得被欺负死?”青铃铃十分欣慰,百分高兴,千万分地乐意相助,拍桌说,“你意已决,我自然要帮你。只是,你到底要见谁啊?”
裴溪亭说:“一个能让上官桀忌惮听话的人。”
“他老子吗?不成。”青铃铃摇头,“爷俩都不是什么良善,而且他老子也管不住他,天天被小畜生气得跳脚。还有啊,梅大人这个人有些冷清,虽说是生辰,但多半不会宴请太多宾客,他与长宁侯府没什么私交,若是私宴便不会请上官家,可要说他会请谁,我还真猜不准了。”
青铃铃虽说欣慰于裴溪亭的变化,但也没彻底放心,毕竟兔子咬了人也还是一只兔子,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谢谢提醒,我没打算找畜生的爹妈兄弟姐妹全家桶。”裴溪亭垂眼,“我要找的是能让这只畜生屈膝匍匐的主人。”
“太粗了。”其实人选屈指可数了,但青铃铃没敢细想,喃喃道,“怎么才能抱上这根大腿呢?”
裴溪亭蛮乐观的,“能抱抱,不能抱就让他给我一记窝心脚,就地长眠吧。”
青铃铃退缩了,“那我岂不是送你去见阎王了?!”
“阎王若要留我到五更,谁敢三更带我走?”裴溪亭指尖敲桌,散漫道,“机会就在眼前,不挣白不挣啊。”
酉时末,天像倒过来的秋水湖。
青铃铃今日穿的是身湖水蓝色的绣银芙蓉画裙,人修长窈窕,头戴女冠,额贴花钿,宫眉斜飞入鬓,双颊桃晕生香,在梅府角门前盈盈一拜。
“‘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管家唱着词走出来,笑着将青铃铃上下一瞧,拊掌道,“青哥儿,你点这样明丽的淡妆倒是别样的好看。”
青铃铃丹唇一抿,花儿似的笑了,反手将身后的人拉出来,说:“李管家,这就是我先前派人来跟您提过的那位点妆郎。”
裴溪亭在青铃铃身侧站定,捧手道:“李管家好。”
“这模样……着实太出彩了些。”李管家的眼神在年轻人面上打量片刻,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青铃铃不是个不容人的,李管家便揶揄道:“我说青哥儿,你让他在身边,也不怕被抢了风头。他这身段气度,说是哪家的贵人都成。”
这话就是疑上了裴溪亭的身份,青铃铃“嗐”一声,笑着说:“邺京这么大,生意还能都让我做了?我也吃不下啊。不过您真是双火眼金睛!”
他摸了把裴溪亭的脸,坦率道:“他是光禄寺少卿家的三少爷,手头拮据,所以出来找个不显眼的活计。您千万帮他瞒着些,否则要是让他家知道自家少爷出来给小倌儿点妆,怕是要把他打死了。”
在邺京,像光禄寺少卿府这样的不是什么显贵门庭,不受重视的少爷小姐的确不会太富裕,出来挣钱花也不稀罕。
李管家吩咐下人将裴溪亭挎在肩上的小木箱取下来检查,客气道:“裴三公子切莫见怪,外头的东西要入府都需得检查一番。”
何况如今府中还有贵客,虽然外人不知,但也半点不能疏忽。
“查物搜身我都配合,身份凭证也在箱子里。”裴溪亭说。
李管家见他还算懂事,便笑了笑。
搜检完毕,小木箱重新回到裴溪亭左肩,几人一道入了角门。
李管家前头带路,路上问裴溪亭:“你姨娘可是姓步?”
“正是。”裴溪亭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李管家认识姨娘?”
“认识也不认识。当年仙音坊的舞娘步素影倾城一舞,可谓名动邺京啊,看官们说她是水仙一样的美人,都叫她‘波上灵妃’。那会儿不仅有许多贵人想纳她回府,宫里的舞乐坊也想要她,却没想到她最后嫁了个七品主簿。”李管家偏头看了眼裴溪亭,感慨道,“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裴溪亭浅笑着说:“若姨娘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当年人海潮潮中竟还有李管家记得她的舞,必定心存感激。”
寥寥一句,既捧了步素影的舞令人难以忘怀,也捧了当年观舞的宾客长情,清新自然,不卑不亢。李管家笑了笑,看裴溪亭的眼神柔和了三分。
青铃铃见状暗自松了口气,李管家是自小照顾梅绛的人,在梅绛跟前很得脸,他对裴溪亭印象好,是件好事。
到了后院,李管家让小厮引青铃铃去月洞外的水亭,转身带裴溪亭往廊下去,没注意青铃铃担忧地望了裴溪亭一眼。
到石桌前站定,李管家说:“大人不爱热闹,是以今夜只请了三两好友,说是过寿,其实就是朋友间吃杯酒,说说闲。青哥儿去了后头,你就在这里等他,方便途中给他补妆。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裴溪亭瞥了眼后头那张漏窗外的粉白蔷薇,心中稍定,颔首道:“多谢李管家。”
李管家摆手示意裴溪亭坐,思忖这孩子规矩懂礼,无需他时刻盯着,便说:“我还得去厨房盯着菜样,先走了。”
“李管家慢走。”裴溪亭目送人离开,随后打开箱子,取出备好的笔墨纸砚,铺纸作画。
俄顷,小厮将盛着一盘瓜果、两碟零嘴、一壶茶水的托盘放在桌子一侧,瞧了眼裴溪亭笔下,不禁诶了一声,“这花好眼熟。”
他抬眼朝前头那张漏窗一望,后头正是折条生枝的蔷薇。
裴溪亭抬眼,见这小厮生得浓眉大眼,身形修长,体态轻盈,薄衫勒出俩胳膊的肌肉——不像寻常小厮。但梅绛出场很少,他暂时猜不准这人的身份。
“这画如何?”裴溪亭问。
小厮识字,但不爱诗词文章,现下也不能摛藻绘句,便说:“就像墙外的那几枝飞进了你这纸上!”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谢了。”裴溪亭低头继续画。
小厮抱臂杵在原地,好心介绍挣钱的法子,“许多好风雅的有钱人很乐意当冤大头,甚至有为书画倾家荡产的,邺京的画馆常能卖出天价,比你给青哥儿当点妆郎挣得多得多。”
裴溪亭说:“青哥儿出手也很大方,且为美人点妆就好比做一幅美人画,也是一桩令人心情愉悦的趣事啊。”
“你们这些文人骚客,趣事真多。”小厮啧啧两声,还要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什么,脸色一变,当即放下手说,“不打扰了,你慢慢画。”
裴溪亭抬头,客气地说:“再见。”
小厮飞快地跑了,仿佛后头有鬼在追。
裴溪亭低下头,换了笔,在左侧的角落欲落不落,“起个什么名儿呢?红衣,锦幛,粉腰……”
水亭中的音色还在婉转,夜风吹得它更袅娜,水面荡得它更清亮,裴溪亭跟着哼了两句,想起《明月三五夜》里的那一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
他默念着就要落笔,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平淡低沉,如巍峨玉嶂。
“‘玉人来’,题名如何?”
裴溪亭手腕一颤,浑身汗毛直竖,走路没声音,鬼变的吗!
“……正合我意。”裴溪亭落笔,写出来的赫然是“裴溪亭”那笔结构方正、笔画圆润的小楷。
随后,他搁笔起身,转身看向来人。
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目测净高190,身材比例极为优越,更难得的是还有一张能与这幅好架子匹配的脸,长眉入鬓,凤眼无波,古画中人。皮相清隽,骨相贵气,称得上是这样了的一张脸,左颊竟然还缀了一颗红痣……操。
好带劲儿。
裴溪亭眼皮微挑,眼神滑落,不受控制地剥开了男人的衣服……这简直是想中的人体模特。
他见过的帅哥不少,在伦敦读美术的前后两年也接触过很多各国模特,但没有见过这么极品的美型帅哥。
美丽真是威力摄人的武器,裴溪亭手心发痒……想画。不仅想画人体,还想画这张脸。
如果待会儿翻车,大帅哥有没有可能答应他的遗愿,让他给自己画一幅画像?估计不能。
那还是先尽力争取不翻车吧,裴溪亭垂下眼,捧手道:“在下裴问涓。”
“覆川。”覆川没有回礼,走到桌边看那幅画。
清丽灵动,形韵兼得,先前“小厮”那句朴实却极高的评价,半点不虚。
覆川喜欢有生气的笔触,因为他笔下形有十分真,魂却只得两三分,无论如何都增添不了。也许是因为他对“感情”和“欲/望”都有些刻薄,它们也反待他小气,让他笔下只有死气沉沉,画什么都是有形无神的死物罢了。
“院里有芍药栀子牡丹睡莲若干,为何特请蔷薇入画?”覆川偏头看向裴问涓,对方站在一旁一同看画,闻言抬眼瞧过来,眼尾微翘,“因为我想吃酥骨鱼了。”
“嗯?”
“蔷薇露酒最配酥骨鱼。”裴溪亭舔了舔嘴巴,馋了。
覆川想象一番,说:“倒是没有试过。”
裴溪亭分享自己的经验,“浓郁的香料经过熬煮,酥骨鱼汁水饱满,一口下去味道十足的美,但荤腥到底容易腻口,此时若能配上一盏幽香的蔷薇露酒——冰镇更好,便是解腻又酥口了。只是我自己的口味,覆川兄见笑了。”
覆川不见笑,“那依你之见,邺京哪家的酥骨鱼最好?”
“裴溪亭”鲜少在外吃饭,其中更没有酥骨鱼,裴溪亭哪答得出来?
覆川那双狭长的眼睛正瞧着他,不专注也不轻视,不冷厉也不温柔,平淡随意的,却自然有一种内敛的攻击和强势。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压迫感让裴溪亭心里一跳,张口胡诌道:“依我,不赔楼的最好。”
覆川吃遍了邺京的鱼,稍一回想,“没有听过这家。”
“远在天边,”裴溪亭挑眉,“近在眼前。”
覆川意味不明地说:“原是裴老板。”
“我的酥骨鱼很香,顾客绝对稳赚不赔。”裴溪亭大方揽客,“覆川兄若不讨厌吃鱼,改日可以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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