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说:“许是仗着有裴二公子相陪。”
上官桀拧眉,“胡说,他又不知道我对锦堂的心思。”
一道目光从面上掠过,上官桀“嗯”了一声,敏锐地追上去,停在斜对面的一座酒楼上,是钩春楼。但二三楼的一排蔷薇雕花窗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缝隙,错觉么?
上官桀烦躁地拍上半扇窗。
钩春楼上,俞梢云将手从蔷薇花窗上放下来。
太子坐在窗前的小桌边,随手翻了翻面前的一摞纸,裁疑道:“那夜我见的裴溪亭与纸上描述的裴溪亭恍若两人。”
俞梢云笑嘻嘻地拍马屁,“主子面前,魑魅魍魉无处遁形,只能以真面目见您。”
“是么。”太子若有所思,小腿突然被毛茸茸的圆脑袋蹭了蹭。他垂眼看向偷摸凑近的小寅兽,没有应它的撒娇,淡声说,“一边去。”
小寅兽呜咽一声,委委屈屈地缩回脑袋。
太可爱了,俞梢云的心软成了水,忍不住帮它求情,“小大王这回贪嘴吃坏了肚子,下次就不敢了,您瞧它这两日蔫的,必定是记住教训了。”
“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太子说,“牛教三遍都能拐弯了。”
俞梢云讪笑,对可怜巴巴的小寅兽露出一记爱莫能助的表情,转而说:“可一个人再能装,能家里家外的装十几年吗?内卫也没有查到不对劲的地方,裴三的样貌没有丝毫变化,那夜卑职近距离观察过裴三,他那张脸是真的。世上真有容貌、身量都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太子让俞梢云将一沓纸处掉,说:“倒也不打紧,那夜来见我的是裴问涓。”
乌飞兔走,四月末,芒种。
裴溪亭走在山路上,冷不丁打了声喷嚏。
“别是被风吹凉了吧?”裴锦堂一望天,纳闷道,“天气这么好,半点不冷啊。”
裴溪亭揉了揉鼻子,随口说:“有人在骂我吧。”
裴锦堂不赞同,“谬论!否则世上会多出一种死因,因为某些招恨的人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会打喷嚏,不就活活打死了吗?”
正说话呢,后方有马蹄声掠近,裴锦堂挤着裴溪亭往山路内侧挪了挪,那马却在他们前面停下了。马上的人勒马侧身,马尾高冠,锦服飒飒,笑着看过来,“锦堂!”
“小侯爷。”裴锦堂拱手,笑着打趣,“您来得真早,大人物不是都是最后才出场吗?”
“昨夜没睡好,就起得早,反正闲来无事,索性早来了。”上官桀极快地扫了眼裴锦堂身旁的人,对方恭敬平和地仰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相见。
真他娘会装,上官桀暗自磨牙冷笑。
裴锦堂没有察觉,关心道:“可是身子不爽落?”
“好得很,就是想起今日有赛马会,太兴、奋了。”上官桀看向裴溪亭,佯装不识,“锦堂,这位是?”
裴锦堂正纳闷一个赛马会有什么好兴奋的,小侯爷是经常打马出城的人了,闻言连忙应声道:“是我三弟溪亭。”
“见过小侯爷。”裴溪亭捧手行礼。
上官桀俯视裴溪亭,语气玩味,“裴三公子瞧起来不像个弓马娴熟的,我听说你从前读书的时候也不拔尖,如此文武平平,是打算凭什么在世子脚边讨赏呢?”
这话有些作践人,裴锦堂眉心一皱,正要替裴溪亭说话,就听身旁的人淡淡地说:“脸。”
“……”两人同时沉默,完全没法反驳。
谁不知道宁王世子看脸?而裴溪亭这张脸确实没地方挑剔。
“哟,”上官桀旋即揶揄一笑,“这是要和你的朋友抢生意了?”
他说的是青铃铃,嘲讽裴溪亭竟也要当婊/子。
裴溪亭面上波澜不惊,煞有介事地说:“谁能把全天下的生意做完?公平竞争啊。”
“……那我就等着看你这张脸到底能卖多少钱了。”上官桀嗤讽而去。
“你们有仇吗?”裴锦堂纳罕,“有种相看相厌的氛围。还有,小侯爷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刻薄,朋友生意又是什么?”
裴溪亭只是遗憾,上官桀这么快就能骑马了,若踹那一脚的是穿书前的他,大邺如今就要多一位上官公公。
前头传来鼓声,是赛马会要开始了。
裴锦堂立马忘了追问,拽着裴溪亭往前跑了一段路,入目是宽阔无垠的平野,中间的马场被栅栏围住,南北坐鼓,东西立旗,两排旗帜后方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热闹极了。
宁王世子被簇拥在东边的座台中间,座台下的两列是画师的位置,笔墨就绪,随时准备落笔记录场上这些天骄的风姿。
裴锦堂不喜作画,水平也一般,原本没打算今日来充当画师,是当日听见裴溪亭回答后才改了主意,后来又说好了要照应一二,这会儿自然是老实地坐在了裴溪亭旁边的位置。
侍女奉上一盏皂儿水,瓷碗光洁素净,裴溪亭伸手点了点,指尖一凉,随意地放眼一扫,就瞧见了高台上的青铃铃。
青铃铃今日浅黄骑装,素面无妆,像朵巴茨拉芍药,慵懒地倚在宁王世子腿边,正没什么包袱的嗑瓜子。
突然,他似是察觉到什么,抬眼瞧了过来。四目相对,裴溪亭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被裴锦堂抬手揽住肩膀。
青铃铃看了眼和裴溪亭勾肩搭背咬耳朵的裴锦堂,纳闷这兄弟俩何时变得亲密了许多,下巴突然被握住,仰抬起来,世子俯身嗅了嗅他的脸,嫌弃道:“瓜子都腌入味了。”
青铃铃噘嘴亲了亲世子的下巴,笑着问:“香不香?”
世子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觑了他两息,露出点笑意,青铃铃就知道要倒霉了。
果然,世子捏面团似的捏了捏他的脸,说:“我让人给你提一桶上来,嗑不完,你就给我等着。”
“什么嘛,嗑瓜子都不许啊。”青铃铃伸手拽住世子的手,起身要走,被世子拽了回去,坐了大腿。
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臊,抱怨着,“疼啊,别拽了。”
世子往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说:“别夹着嗓子说话,像喉咙里塞了布的鸡在叫唤。”
青铃铃翻了个白眼,“世子爷在床上的时候可没嫌弃,还说多多益善啊。”
世子乐了一声,反唇相讥:“我可以不听,只要你能忍住不叫。”
“我要是连叫都不叫一声,您就得怀疑自个儿了。”青铃铃戳了戳世子的心口,叹气说,“您不喜欢,下次堵住我的嘴就是了。”
“我说世子爷,青天白日的您二位在说什么浑话呢?”
笑盈盈的声音冷不丁地插进来,宗蕤抬头瞧了眼凑过来蹭瓜子碟的人,说:“挡我眼睛了,一边去。”
“别这么无情嘛,我是有事要问……他。”瞿櫂端起瓜子,直接坐在矮几上,俯身凑近青铃铃,“铃铃,你看见底下那个穿薄柿色窄袖的美人了吗?”
他说的是裴溪亭。
青铃铃心里一跳,说:“没有。”
“撒谎,你刚才偷偷瞧了他好几眼。”瞿櫂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面色如常的宗蕤,把瓜子碟放到青铃铃下巴前,轻轻蹭了蹭,“铃铃,帮我把他叫过来,我要跟他喝杯酒。”
青铃铃不干,“他的酒杯就摆在桌子上,瞿少卿怎么不自己过去跟他喝,也没听说您好男风啊?”
他打量着瞿櫂,心里直打鼓,一个上官桀就够麻烦了,要是再来一个瞿櫂……
“这话怎么说的?”瞿櫂解释说,“我就是觉得他那双眼睛美得很,想凑近了瞧瞧。”
“然后挖出来做个饰件?”宗蕤感觉青铃铃浑身一僵,仿佛很好心地提醒道,“别帮他,这个人坏得很。”
青铃铃瞧了笑盈盈的瞿櫂一眼,缩进了宗蕤怀里,宗蕤掐了把他的腰,不客气地说:“你可以滚了。”
“好好好。”瞿櫂也不在意,起身说,“我自己去!”
青铃铃偏头,目光追随着,见瞿櫂下了台阶,果真站到了裴溪亭身侧,俯身与他说……耳朵被揪了一下,他回头一瞪,对上世子似笑非笑的脸。
“这么在意,”宗蕤眯眼,“你不是和裴三断了?”
青铃铃挑眉,“上官小侯爷找您告状了?”
宗蕤不冷不热地说:“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在外头得罪了人,不得我帮你擦屁股?”
“我得罪人?”青铃铃柳叶眉一扬,冷笑道,“我老实在板凳上坐着,我得罪谁了?上官小侯爷上门就发脾气,我倒是想磕头求饶,又怕折了世子的脸面!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嘛。”
宗蕤啧道:“我就问一嘴,你噼里啪啦响个什么劲?”
“我什么脾气,您早就摸透了,看不惯啊,就去找个小意温柔的,想爬您床的还少吗?至于我,”青铃铃泄愤似的猛抓了一把西瓜子,凉声说,“您要是愿意赏一把裹尸席,我都得跪着谢了恩才敢咽气!”
宗蕤没多说,捏着那张利嘴亲了一口,说:“滚一边去。”
青铃铃利落地滚了,坐在没人的圆墩上一放眼,瞿櫂已经站到裴溪亭旁边了。他心里担心,碍于裴溪亭先前的嘱咐又不敢上前,只能悄悄盯着,把瓜子嚼得脆响。
“场上这么多人,你打算画谁?”瞿櫂问。
裴溪亭说:“谁最出彩,我就画谁。”
“我也要上场,给我画一幅?”瞿櫂说。
裴溪亭问:“瞿少卿这是命令,还是商议?”
瞿櫂轻笑道:“怎么个说法?”
“是命令,我不敢不从,是商议,钱货两讫就是了。”裴溪亭答。
瞿櫂挑眉,说:“缺钱花?”
“缺,而且钱最纯粹,如此你我都没有负担。”裴溪亭说。
瞿櫂笑了,“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的画已经能好到能让我心中有负担的境界了?”
“我不敢夸大。”裴溪亭也笑,“可是这里这么多好手,瞿少卿偏偏就要找我,我若太谦虚,岂不亏了您的眼光?”
这话傲气又狡诈,瞿櫂笑了笑,伸手点了点那双瑞凤眼,说:“因为它太漂亮了,我喜欢。”
“我也喜欢,”裴溪亭眉梢微挑,“所以千金不换。”
瞿櫂问:“我可不可以强取?”
“当然。”裴溪亭耸肩,“我又拦不住。”
瞿櫂好奇,“你不害怕?”
“怕。”裴溪亭与瞿櫂对视两息,眼眶变得泪盈盈的。
瞿櫂:“……你的眼泪好灵活。”
裴溪亭诚恳地说:“因为我真的怕。”
瞿櫂刚要说话,去不远处与同窗寒暄完的裴锦堂赶回来,一挪步就挡进他和裴溪亭中间,说:“瞿少卿,不知舍弟何处冒犯了您?”
都被你训哭了!
瞿櫂闭上嘴,身子一歪探出脑袋,发现裴溪亭的表情也很无语。
“……二哥。”裴溪亭把头往后一仰,“你的屁股撞在我脸上了。”
第7章 瞿櫂 初见老公的字,溪亭十分中意。……
裴锦堂俊脸微红,连忙从两人中间挪开,但还是站在裴溪亭身侧。瞿櫂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对裴溪亭说:“一百两?”
笔墨纸砚、颜料都是世子府备好的,除去了本金,这个价算很高了,裴溪亭没道不赚,问:“瞿少卿有什么要求?”
瞿櫂不谦虚地说:“把我画得风姿出众,俊朗无双。”
“这算不上要求,瞿少卿本就出挑,再怎么也画不出难看的样子。”裴溪亭说。
瞿櫂叹气,“那你是没见过世面,有些画师的手是蚯蚓变的,歪歪扭扭不成人样。”
“我有心才落笔,落笔则求佳。”裴溪亭说,“这单我接了。”
瞿櫂笑着走了。
裴锦堂松了口气,坐下抓起一把瓜子,调侃道:“一张画一百两,可把你赚美了。”
裴溪亭说:“画好了,钱才好赚。”
太子用人不拘门第、不问出处,更重能力德行,大寺是个重要衙门,瞿棹能坐这个位置,靠的不是皇后姑姑,是有真本事的。这样的人物,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裴溪亭百无聊赖地扫了眼场上,一群锦衣子弟正扎堆做准备,场外是女孩子们在饯花神,花柳彩绣、纱裙璎珞,在青山草地之间像连绵不断的斑斓色块。
忽听一阵哨声,场上的人开始站队了,有人端着托盘来,问他们要不要搏个彩头。
托盘中间用金漆描了线,左右两方阵营,各自摆着写了姓名的花笺,裴溪亭扫了一眼,瞿櫂在左方。
“一百两。”他押了瞿櫂。
裴锦堂惊讶,“钱还没到手呢,这就花出去了?”
裴溪亭望了眼和宗世子凑在一起说笑的瞿櫂,说:“本就是来干活的,押中白赚,押错也不亏。”
裴锦堂瞧着托盘上的牌子,“瞿少卿这方有宁王世子,另一方有上官小侯爷和梅小侯爷,他们都是最出头的好手……我投这边吧。”
他押了上官桀那一方五十两,等两个长随走了才说:“我瞧景珠和上官小侯爷同队,我若不押他,他得不高兴了。景珠这个人心思细,老喜欢胡思乱想还偷摸哭鼻子。”
眼泪,小绿茶的必备单品。裴溪亭哼笑一声,“他是偷摸哭的鼻子,那你怎么会知道?”
裴锦堂说:“我不小心看见的啊。”
“‘老喜欢’,说明你不小心看见的次数很频繁啊。”
裴锦堂觉得裴溪亭话里有话,却听不懂,于是挠头问:“你在讽刺我吗?”
裴溪亭:“……”
绿茶白莲果然有专属攻击对象,比如裴锦堂这种缺心眼儿。
裴溪亭耸耸肩,不再点拨裴锦堂,等鼓声响了就落笔。
赛马的形式简单,规定三圈,谁先跑完谁就胜,只是路上设了路障,两队也可以互相拦阻。虽说规定不许带兵器上场、不许伤人,但跑起来也顾不上太多,偶尔就有人坠马,然后被训练有素、时刻待命的“医疗队”麻溜地抬走。
瞿櫂策马飞奔,暂列第二,与上官桀瞬间前后相错,一身陶红色的骑装很是显眼。他今年二十一,修眉高鼻,是春风舒朗的面相,纵马跃过半人高的路障时满场喝彩。
随着骏马前蹄落地,瞿櫂肩臂沉稳,面上含笑,眼中莹光一点,更显奕奕神采。
裴溪亭眼神来回,手也忙活,等一个时辰后瞿櫂过来,他也搁了笔。
瞿櫂俯身瞧着这幅画,认为最出彩的是两点:赋色明丽而有层次,肤色柔腻生动。线条多姿变化细微,发丝袍摆迎风飘飞,流动之感充斥纸面。
他拊掌说好,又拍了拍裴溪亭的肩膀,“别为那一百两银子难过,我赔你,再加五十两。”
裴溪亭露出“原来你输了啊”的表情。
“你不知道啊?”瞿櫂心宽,并不在意输赢,耸肩说,“比了三轮,我那队一胜两败,第三轮输了一个人头。”
裴溪亭只顾着作画了,闻言说:“那可惜了。”
“两队水平差不多,也就靠那一两个人头见输赢。”瞿櫂叫人把画连同画几挪到彩棚里去,偏头觑着裴溪亭,“你和上官小侯爷有仇?”
裴锦堂早一刻钟就去茅房了,裴溪亭也不必防他听见后絮叨追问,一边净手一边问:“少卿怎么这么问?”
“方才中场休息的时候,小侯爷过来问我为什么找你作画。”瞿櫂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柄折扇,唰地打开,“我听他的语气也不似与你亲近,就随便猜猜咯。”
裴溪亭擦干手,起身时腰间咔嚓一响。他啧了一声,伸手握拳捶腰,也瞅着瞿櫂,“不如瞿少卿给判判,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小侯爷?”
瞿櫂拿扇面挡住裴溪亭的下半张脸,只瞧着那双眼睛,说:“依本少卿来判嘛,约莫就是强取豪夺……却没成。”
裴溪亭说:“清汤大老爷。”
瞿櫂纠正:“是青天大老爷。”
“……”
裴溪亭懒得跟没网速的大邺土著解释,屈指轻轻弹开脸前的扇面,仔细一赏,说:“这槐柳夏蝉的扇面寻常,‘薰风入弦’四个字却真是牵丝劲挺、藏露相济。动则风樯阵马,静又雍容沉静,好彩的意境。这是瞿少卿的字?”
瞿櫂说:“你的表情出卖了你不认为我能写出这样的字。”
是的呢,裴溪亭情真意切地说:“绝无此意。”
“那我可告诉你了。”瞿櫂微微倾身,说小秘密似的,“我这柄是宫扇,至于这扇面嘛,更是东宫亲笔。”
原是太子的字,裴溪亭生出一种“这样就对了”的念头。他笑了笑,“能得这一柄扇,足以说明瞿少卿为上器重。”
“是了,这是我去年升少卿时,太子殿下赏我的。”瞿櫂话锋一转,“你方才说,这扇面的画一般?”
裴溪亭诚恳地说:“您听错了,我说的是犹如神笔。”
虽说太子也不满自己的画,可旁人谁敢如实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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