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林昭昭嘴上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但身体还是相当受用的。
白皙僵硬的脖颈靠在男人的宽厚结实的肩膀确实是比那写个软趴趴的绣花枕头要舒服多了。
身边有着天然的暖炉子,没一会儿林昭昭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你这样抱着我睡累不累啊。”入睡前,林昭昭迷迷糊糊地问男人,担心自己一觉睡过去将对方肩膀压疼了。
“不累,睡吧。”
男人陪着自己身边,林昭昭睡得很安心,这个时候的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隐藏着的秘密。
他们或许会有误会,或许会有争执。
但只要在旭烈格尔身边,他就不会遭遇危险。无论是哪一世,林昭昭都对此深信不疑。
清晨的阳光朦朦胧胧照在辎车上。虽然昨日折腾到有些晚,但旭烈格热还是如往日一样睁开了眼睛。
怀里的人靠在他胸膛上,安静乖巧地像只刚出生的小猫。
虽然十分不舍暖玉温香抱满怀的滋味,但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上路了。
“洛初。”旭烈格尔轻轻唤了一声,想将人平躺放下。
“干嘛。”林昭昭语气软软的,和平时凶巴巴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他看起来好像是醒了,但眼睛完全没有睁开。
“我要走了,你——”旭烈格尔话还说完,脖子就被人紧紧搂住了。
“嗯……不准走。”怀里的人顺势扒住了他,脑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细软的头发若有若无划过旭烈格尔的鼻尖,弄得人痒痒的。
“洛初。”
“干…嘛啊。”
“我要走了。”旭烈格尔轻声解释。
“不行,不给走。”抱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了紧。
“……”旭烈格尔有些无奈。
“不许走。”耳边是娇气的呢喃声。
“嗯,不走。”
旭烈格尔抬起了手,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摸了摸林昭昭披散下来的柔顺长发。
他们依偎在一块儿,就像是两只困在牢笼里的兽。相互舔舐,相互取暖,相互抚慰彼此受伤的灵魂。
旭烈格尔低头看着抱着自己不放的人,出了会儿神,然后无声地笑了笑。
自从他将人娶回来后,其实梦到了过许多次林昭昭。
梦里的草原雪花纷飞,让人冷得忍不住发抖。他站在毡包外面,林昭昭躺在毡包里面。每当他想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就会用厌恶恐惧的声音让他滚出去。
这个梦是让人害怕的,旭烈格尔总是忍不住担心梦境有一天会成真。
或许就在将来,某一个严酷的冬日,刺目的鲜血,憎恶的诅咒,以及无能为力什么也挽留不住的自己。
与那样残酷的结局相比,现在反而更像一场令人沉溺其中的美梦。
洛初居然如此亲昵地抱着他,没有任何的防备。
而且还抱得这样紧,就好像生怕他离开一样。
他的手拍了拍林昭昭后背,像是在同自己说话:“就是日后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好不容易等林昭昭睡安稳了,旭烈格尔才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的手臂松开,轻手轻脚下了辎车。
“夫人还未醒,别打扰她。”旭烈格尔碰见了正在收整行囊的苏合。
“是。”苏合连忙应声。他见旭烈格尔神色如常,暗自庆幸自家少爷又一次蒙混过关了。
“等等。”
苏合正要将东西放上车辕,却被旭烈格尔叫住了。
“这把剑……”旭烈格尔蹙了蹙眉,觉得那布袋里露出的剑柄十分眼熟。
好像就是当时他和洛初逛街时驻足看见的那一把。
“呃,这个……”苏合欲言又止,最后在旭烈格尔的注视下,还是吞吐地说出了真相,“这其实是少……夫人送给首领的回礼。”
“回礼?”旭烈格尔愣了愣,“这柄剑不是已经有主人了吗?”
“这剑确实是有主了的。但夫人交代说是您看重的,一定要拿下,然后我就去找掌柜的,多花了不少银两才给买回来……”苏合其实不太懂,在他看来这柄剑再怎么名贵,再怎么锋利,也不值得他家少爷将自己那点家底都掏空了。
“给我吧。”旭烈格尔说。
苏合当然是不敢阻拦,只能将这柄价值不菲的宝剑双手奉上。
旭烈格尔取下了自己旧剑,将这把新剑别在了腰间。
无人知晓,此时一粒野心的种子也随之埋进了这位草原霸主的意志里。
“准备启程。”他翻身骑上越影。
现在他要先带着自己心爱的人回到属于他们的家园。
“大夏的作物怎么可能在草原存活?”
“在草原上种粮食根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从朔平城采买回来后,林昭昭就想慢慢开展自己的耕种计划。然而在血狄族里反对他推行耕种的声音并不算少。
“想要在草原种出粮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林昭昭的态度没有因为这些反对而退让,“这次我同首领一起去了朔平城,从大夏农人手里收来了一千种。这一千种里但凡最后能活下来一百种,也是足以令人喜悦的收获。”
“这些庄稼可不像我们脚下的绿草,撒进土里就能长出来。我们要放牧,要狩猎,谁有空来照顾这些庄稼?”
“就是啊!如果没有人日夜看护,到时候这些庄稼被牛羊吃到肚子里,岂不是大家白忙活一场!”
“天下之事,因循则无一事可为;奋然为之,亦未必难。”林昭昭没有被这些老人的威胁给吓住。
“默守陈规只能让部落维持以前的模样,趁着今年大家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其他的方法!”
“夫人,我们血狄一族自古就是靠游牧在草原活下来的,您这样忙碌又能图到什么好处?”有人忍不住劝诫,想要林昭昭知难而退。
“我竭尽心力当然是有所图谋。”林昭昭不卑不亢的声音清传进王帐里每个人的耳朵里,“你问我图什么?我图的就是让所有血狄人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王帐外面,萨日莎偷偷听着林昭昭所说的话。比起对话所说的话,她更加震惊林昭昭敢于和十几个男人叫板的勇气。
她知道今天的商讨不会顺利。因为她的父亲和她的哥哥都不希望在部族推行耕种,所以他们早就怂恿了许多族中老人一起出言反对。
然而不只是她,估计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没有想到,这位被大夏送来的娇弱美人居然还怀揣着这样一颗坚韧不拔的心。
“真是个比蛮牛还要顽固的女人,无论说好话,还是说坏话,她全都听不进去。”从王帐回来后,嘎力巴也是气得不行,“旭烈格尔护着她也就算了,族里居然还有不少人也认同她的话。”
“不要心急,嘎力巴。”大巫安抚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大夏来的女人确实比我们想象得要难对付,她很会说话,也很擅长鼓动人心,让大家忍不住去相信她的话。”
“这女人肯定是大夏调教的奸细,不然哪有女人会像她一样,比男人还要能说会道!”嘎力巴说。
听到自己的哥哥如此恶意揣测自己的老师,萨日莎忍不住开口:“我觉得夫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也许耕种土地真的能让我们不会再饿肚子。”
砰的一声!
嘎力巴将手里捏着的杯子扔向萨日莎。
萨日莎发出一声疼痛的叫喊,坚硬的杯子砸中了她的额头,腥甜的马奶酒不仅打湿了她的脸,还弄脏了她的衣裙。
“真是愚蠢得要命!你这种人怎么配做我嘎力巴的妹妹!”扔了酒杯还是难解心头之气,嘎力巴站了起来,作势就要抬手打萨日莎。
“这是干什么!再自己家里闹成这样生怕别人不会笑话吗!”好在大巫及时开口,萨日莎才躲过了自己哥哥的一顿拳打脚踢。
“萨日莎,出去!别再惹你哥哥生气了。”
听到自己父亲冷漠的驱赶,萨日莎只能捂着自己的头颤抖地走出了帐篷。
“赶紧滚出去!看到你那张脸就让人生气!”嘎力巴挥着拳头呵斥。
“好了,安静坐下吧。”大巫说,“这么大的人做事还是这么急躁。”
“阿爹,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别心急。既然我们这位夫人想忙,你就让她先忙起来。”大巫不急不慌地说,“她能不能将庄稼种出来没有人能说得准。”
“可万一真让她种出来了呢!那到时候部族里的人全都要感谢他旭烈格尔了!”
“庄稼种出来也是因为长圣天的庇护,你有什么好焦躁的。”大巫沉思片刻,“不过,这个大夏的女人确实是有些麻烦,旭烈格尔本身就是一只强壮的猛虎,而她就像是个这只猛虎长出了一对翅膀。”
“哎。”嘎力巴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满是嫉妒,“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嘎力巴的!”
“一个女人无论是太聪明,还是太漂亮都不是一件好事。”大巫缓缓地说,“巴根应该回来了吧。”
“回来了,前几日就回来了。”
“明日你带几个人去一趟水夷族,去看看你的乌拉达金叔叔。”大巫说,“巴根去这一趟估计把你叔叔气得不轻,你去安慰安慰他,顺便再和他说说最近族里发生的事吧。”
萨日莎失魂落魄地从毡包里走出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向哪里。
明明她的亲人都在身边,但她时常有一种无处为家的孤独。
“萨日莎,你这是怎么了?”有人用蹩脚的血狄语喊住了她。
“苏合。”萨日莎茫然地看向走来的少年。
“哎呦!你这头上怎么在流血啊!”苏合瞪大了眼睛,连忙将满身狼狈的少女带回了毡包里。
“萨日莎,你这是怎么了?”林昭昭也是被萨日莎满脸的血污给吓了一跳,“苏合,快去打些干净的水来。”
“我这就去。”
“你喝酒了?怎么将自己伤成这幅模样?”林昭昭帮少女擦拭脸上的血。
“中午贪嘴喝了些酒,走路的时候昏昏的……将头磕破了……”萨日莎低着头,她没有说出自己被哥哥嘎力巴打了的事实。
“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林昭昭叹了口气,“平日也不见你喝酒啊。”
“……”萨日莎没说话。
难道又是为情所困?不应该吧,旭烈格尔最近也没和她有什么接触吧。林昭昭心里想着。
老实说,无论出于什么原由,他还是挺欣赏萨日莎努力上进的模样的。
而且他不希望自己教导过的学生去干伤害自己的蠢事。
“萨日莎,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少女身体像是僵住了。
林昭昭也是试着问问,关键他怎么也没法相信萨日莎能有这么迷糊。
“别害怕,有什么心事你同我说。”
萨日莎的眼睛不由湿润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偏心和兄弟的暴躁,她以为自己早就对这些麻木了。
可是今天当听见这温柔关切的询问,萨日莎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眼泪控制不住地开始往外流。
“你……这是……”见萨日莎突然落泪,林昭昭和苏合也是手足无措,只能在旁轻声安慰着。
“萨日莎,别哭了。你有什么事说出来,我和夫人会帮你想法子的。”苏合说。
萨日莎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林昭昭,接着便要往地下跪。
“夫人……我……没地方可去了……求求您,能不能让我留在这儿服侍您……”
一看到萨日莎要向他下跪,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这个草原女孩什么都挺好,除了总不经意间自怨自艾。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明明前两句说得还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怯声怯气、低三下四起来。
“夫人,您就让我跟在您身边吧。”萨日莎眼神夺眶而出,双手抓着林昭昭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我没地方可以去了,您就是把我当奴隶一样使唤,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我的学生,我又怎么会将你当奴隶一样使唤呢?”好不容易将萨日莎搀扶起来,林昭昭想帮少女抹去脸上的眼泪,转念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苏合拿了块帕子给萨日莎,“来,擦擦,别哭了。”
少女坐下,低垂着头,捏着帕子,无声无息流着泪。
这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啊。林昭昭瞧见萨日莎的眼睛,这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布满了红丝,连又黑又长的睫毛都遮蔽不住。
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哭成这副模样,林昭昭也是心生怜惜。
“你说你没地方可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萨日莎咬着嘴唇,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你今日先住在阿古苏那儿吧。”见萨日莎似乎有难言之隐,林昭昭也没有追问,毕竟对方家事他并不方便插手。
“谢谢,夫人收留我。”说着萨日莎又要往地下跪。
“好了,地上湿凉,别动不动就往地上跪。”林昭昭也是被萨日莎给跪怕了。
“夫人……”萨日莎目光胆怯,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昭昭语气放缓,摸了摸女孩的头:“萨日莎,你是血狄大巫的女儿,是一个读过书认识字,有自己见识的人。你既不是仆人,又不是奴隶,以后和我说事不许再行跪礼,知道了吗?”
听着林昭昭的安慰,萨日莎十分恍惚,她不觉得向面前的人行跪礼有何不妥。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有事恳请父亲兄长也是都要跪在地上的。
虽然还无法明白其中更深的含义,但她还是冲着林昭昭一个劲儿点头。
“乖孩子。”林昭昭十分欣慰。
萨日莎面上微热。这样亲昵的称呼是她在家人嘴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我伺候夫人用饭。”她小声说。
“不用,阿古苏和苏合会照顾好我。”林昭昭摆摆手。
萨日莎捏着手,有点无所适从。站在毡包里,也不知该干些什么。
“你也一起吃吧。”林昭昭瞧见萨日莎的窘迫,招呼人坐下,“等会儿吃完,我还想请你帮忙呢。”
“帮忙?”
“是啊,又要忙着讲课,又要帮大家规整土地,分发种子,我最近可是忙得分身乏术啊。”林昭昭冲着萨日莎温和笑了笑,“正好你今日过来了,也好帮我分担分担。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帮助夫人的。”萨日莎愣了下,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但是我笨手笨脚的,字也没有认全……”
“哎,我看人很准的。”林昭昭说,“萨日莎,巾帼不让须眉,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比男人还要厉害的女人。”
“比男人还厉害的女人……”萨日莎在心里默念着。
那会是怎样的女人呢?
她想那大概是像夫人一样坚韧又美好的女人吧。
“首领。”旁边服侍的阿古苏唤了一声,一道染着血气的身影走了进来。
“首领。”萨日莎立刻低下头。
“哟,回来了啊。”林昭昭抬眼,瞧见男人径直向自己走来,皱着眉头将人推开。
“怎么了?”
细长白净的手在鼻前扇了扇:“那边待着去,一股子腥臭味,熏得我饭都吃不下了。”
林昭昭这话听得萨日莎都石化了。
她没想到林昭昭居然敢用如此不敬的语气同男人说话。
更没想到他们的首领竟然对林昭昭放肆的语气习以为常。
“臭吗?”男人低头往自己衣服上闻了闻。
“很臭。”林昭昭十分笃定地回答,“阿古苏,给他烧些水来。”
“不用,我去河边再洗洗。”旭烈格尔从善如流地转身就走。
“这天都冷成什么样子了,还去那冰冷的河里洗!真当自己铁打的身子骨啊!”林昭昭冲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要是受凉病倒了,我可不管你。”
这算是诅咒了吧。要是她用这种语气同父亲或是兄长说话,肯定会被打个半死吧。
为什么夫人能和首领这样交谈?为什么首领没有会像她父亲兄长那样大发雷霆?为什么夫人和首领之间的相处会同她想象的样子相差这么大?
过了好一会儿,清洗完换过一身干净衣服的男人回到毡包:“这下没味道了。”
“说过几遍了,将头发擦干呀。”林昭昭拿了条干燥的布条,扔到男人怀里,“湿漉漉的,水也滴的地上到处都是,而且风一吹还会头疼的。”
林昭昭的数落让萨日莎听得震惊,嘴都吓得合不拢了。她悄悄瞥了眼男人的神情,却发现男人听话擦着自己发辫上的水珠,向来抿成一线的唇角……居然也是上扬的。
“洛初帮我擦。”旭烈格尔走到林昭昭身后,结实有力的长腿跨过,坐下,然后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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