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很有道的,我说不过你,”金珏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如果你想对付你名义上的父亲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
“我似乎还没有表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你恐怕早就刺杀他无数次了,我是不会相信你们能和平共处的。”
“暂时不会发生什么争端,再说,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说,威廉姆斯家族的公爵,像中了诅咒似的,都活不了多久。”
“那只是一些传闻,”顾恩泽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说的就是无需质疑的事实,“你一贯也不信这些非科学的东西。”
“倒也是,”金珏接过了侍从递来的饮品,抿了一口,“你和杜康准备怎么办?要复婚么?”
“顺其自然吧,”顾恩泽神色有些恹恹,“也许,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结局。”
“……你看起来,有点危险。”
“危险?”
“当年你和郭林闹翻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个表情。”
“什么表情?”
“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那应该是你的错觉,”顾恩泽低头喝了一口饮品,“我和杜康已经解除了误会,现在相处得很愉快。”
“是不是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金珏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触碰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顾恩泽,你的状态很不对。”
顾恩泽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说:“你想多了,有这个精力,还是放在孩子身上吧。还没问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孩子,”金珏整个人的状态也变得松弛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预产期在三周之后,如果有空的话,记得来看看我。”
“三周之后么?”顾恩泽沉思了几秒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我会去拜访你和你的女儿。”
“要不要当孩子的干爹?”
“我需要和杜康商量一下,你介意孩子多一个干爹么?”
“介意,”金珏实话实说,“如果需要商量的话,那就算了,我是真的不想和杜康扯上什么关系。”
“当初的事,是有误会,杜康是为了救我、被逼无奈,才做出了那些事。”
“我不喜欢杜康,也不是因为后来的这些事,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倒也不必强行有什么关联。”
“那就算了吧。”
“没事,当不了干爹,你依旧是我女儿非常重要的叔叔。”
“……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两人在咖啡店消磨了一个下午,最后在咖啡店门口分别,顾恩泽乘车回到了威廉姆斯家族为他安排的住处,刚褪下外套,就听到了里奥-威廉姆斯的声音。
他说:“我的好儿子,你去哪儿了?”
“第一,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我去哪里,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你和我之间的血缘是永远无法斩断的,我并不在意你去了哪里,但你回来得有些晚,我花费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等你。”
“你可以选择不等,我也没有想和你过多交谈的欲望。”顾恩泽没什么表情,看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器件,“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关于你的情人杜康的事,是否算得上重要的事?”
“你想说什么?”
“我想和你聊一聊,关于你母亲的事……”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聊的。”
“为了巩固你的继承人的位置,我想要和你的母亲登记结婚。”威廉姆斯公爵丝毫不婉转,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欺负我母亲,现在想让我同意你和我母亲登记结婚?”顾恩泽以手抚额,冷笑出声,“绝不可能,你可以滚了。”
“你可以再考虑几天,如果没有威廉姆斯公爵的位置,你以为你的杜康还会和你相处多久?”
“不用再考虑几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用不着痴心妄想。”
“你倒是对杜康很有信心。”
“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信心,但如果他是因为身份地位选择放弃我,那我也没有继续和他相处的必要。”
“……舍得么?”
“没什么舍不得的。”
“你之前一副恋爱脑的模样,现在倒是想得很开了。”
“谁离开谁都能活,想在一起的时候就尝试在一起,做出一切努力后,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结果,那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怎么可能没有怨恨呢,”威廉姆斯公爵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我明明那么喜欢她,那么用心地追求她,她却依旧不屑一顾,心心念念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子。”
“因爱生恨,又做出逼迫人的举动,这是最无能也是最无耻的行为。”
威廉姆斯公爵逼近了顾恩泽,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这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遵纪守法,看起来真不像威廉姆斯家族的人。”
“我说过,我和你们家族没有关系。”顾恩泽已经对这次的对话感到厌倦,如果不是因为威廉姆斯公爵还有利用的价值,他恐怕早就翻脸不认人了。
“但你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脉。”威廉姆斯公爵的语调拉得很长,“顾恩泽,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
“与你无关。”
“如果你真的爱杜康的话,那在上次宴会的时候,你早就该失态了。”
“没有其他的事的话,你可以选择离开了,”顾恩泽直接下了逐客令,“我该休息了。”
“如果你坚持不让我同你的母亲结婚,我会向利比特建议,推迟你继承公爵之位的时间。”
“那真是一个好主意,”顾恩泽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喜悦”的笑容,“说不定晚一点继承爵位,我可以多活上几个月。”
“顾恩泽,”威廉姆斯公爵面无表情地问,“你看起来知道了一些东西。”
“是。”
“杜康告诉你的?也对,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呢。”威廉姆斯公爵原地走了几圈,又站立不动了,“你小子,倒是很幸运。”
“还好,总比你幸运一些。”顾恩泽并不介意给对方添点堵。
“想知道更多的真相么?”
“不想。”
“可不要后悔。”
“随便。”
顾恩泽垂下眼,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但他这幅模样,反倒让威廉姆斯公爵更想多说一些。
“当今的王上独断专横,巴不得将所有的权柄全都握在手心,你不好奇,为什么贵族的地位还如此稳固么?”
“……有话直说。”
“每一个贵族家族,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用来支撑帝国王室的稳固,对威廉姆斯家族来说,寿命就是代价。”
顾恩泽久违地感到了一点震惊,他知道威廉姆斯公爵没有由在这件事上编造谎言来欺骗他,这句话大概率是真的。但也因为这句话是真的,他才感到了不可思议、莫名其妙。
“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玄学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通过献祭来获得任何东西。”
“王上排斥科学并不是一个偶然,据说,王上的确通过某种神秘的仪式,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些可笑。”
“并不可笑,”威廉姆斯公爵神色有些严肃,“完成那个仪式后,我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的确是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流逝。”
“威廉姆斯家族这么多代人,就没有一个考虑过反抗么?”
“为了家族的繁荣和发展,历任继承人只有在接替公爵之位的时候,才会知晓真相。”
“那利比特是怎么提前知道的?或者,你要告诉我,他让你接替他的位置,只是一个偶然?”
威廉姆斯公爵抿了下嘴唇,沉默了很久,就在顾恩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艰难地开了口:“因为我的祖父,上上任的威廉姆斯公爵,原本希望我的叔叔继承家族的位置。”
“我似乎没有在威廉姆斯家族看到过利比特的弟弟。”
“因为他已经死了。”
“谋杀?”
“意外死亡。”
“你信?”
“祖父并不愿意相信,他选择在利比特接任之前,告诉他,他一直很偏爱利比特,希望他活得更长久一些,因此才选择由叔叔继承家族的爵位。”
“而利比特既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权柄,也不想付出健康的代价,因此选择将爵位直接传递给你,”顾恩泽顿了顿,继续询问,“你是他最厌恶的儿子么?”
“我是他唯一的婚生子,如果他随意指一个人继承爵位,他是无法说服族中的长辈的。”
“但其实如果他选择继承爵位,你就不必承担现在的一切了,说到底,还是他过于自私了。”
“不管你是否愿意相信,我原本想要的,一直是你加入威廉姆斯家族,而不是让你继承公爵的爵位,和我一样早早地逝去。”
“如果你抱有这样的念头的话,不如我们再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顾恩泽送走了威廉姆斯公爵,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顺手打开了电视机。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他之前饰演的电视剧《灼热》,顾恩泽原本打算找个时间和杜康一起看,现在既然碰上了,索性就看了起来。
《灼热》的背景设置在五十年前——彼时王上还没有继承王位,科技水平和现在的状况差别不大,剧中人使用的电子设备和现在大部分人使用的电子设备也没什么区别。
顾恩泽饰演的男一号名叫封云,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富二代,他有一份高薪的金融工作,住在全款购置的高端小区里,擅长钢琴、小提琴、高尔夫,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除了目前单身之外,一切都很好。
电视剧的最开始,是封云每天的日常剪影,他从豪华舒适的床上醒来,披着睡衣去洗手间洗漱,从电热毛巾杆上取下毛巾擦拭脸颊,等走到餐厅的时候——家中的保姆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早餐,甚至顺手帮他把常做的位置的椅子拉开了。
封云一边用餐,一边观看屏幕上的早间新闻,与以往的歌舞升平不同,今天的早间新闻多了一条讯息。
——“偏远的埃尔法星球上爆发了不明疾病,患者浑身灼热,且难以通过寻常手段降温处。”
新闻一共播报了十几秒钟,封云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湿润的毛巾擦了擦手,立刻迈入了几支医药相关的股票——职业原因,让他对任何信息都极为重视,无论埃尔法星球上的情况是否如新闻中所阐述的那么严重,医药股近期上涨,是几乎必然的事实。
做完了这件事,他重新拾起了刀叉,继续了自己的早餐。
诚然,高烧会导致无数埃尔法星球的居民面临生死劫难,但埃尔法星球离他实在是太远了,似乎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他也就不再关注埃尔法星球的情况。
封云开车去上班,车载广播电台里也开始播报埃尔法星球上病人的情况,来自顶级医学院的专家已经乘坐最快捷的星舰赶赴埃尔法星球,官方人士依旧在从容不迫地说着社交辞令——专家们将尽快调研埃尔法星人感到灼热的原因,将会尽快运输一系列高端药物到该星球,进行必要的支援和帮助……
——应该会很快解决吧?
——每一次不都是很快解决了么?
封云这么想着,面色却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抵达了办公室,并没有着急开展工作,而是在网上搜索起相关的讯息——然而他发现,网上并没有相关的报道。
他熟稔地将星网上的定位切换到了埃尔法星球,然后他看到了当地真实的情景——比预想得要好一些,毕竟这个疾病看起来传染性并不强,大部分人甚至还有一丝乐观,众人虽然爱互相提醒要做好防护工作,但也面带庆幸,因为自己和熟稔的人并没有生病,病人也已经集中送往了隔离点。
顶级医学院的专家很快就会赶到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难道不是么?
难道,不是么?
封云退出了网站,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等他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任务后,大脑里又忍不住闪现了清晨的新闻,他拨通了一位医生朋友的电话,直言:“听说埃尔法星球的灼热症了么?”
对方轻笑了一声,回他:“不用杞人忧天,我老师已经亲自去查看了,问题不大,毕竟传染性不是很高,虽然有几个病患死亡了,但大部分病患的情况都还好。”
“……我总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封云身体后仰,靠在了柔软的沙发垫上,“这场灼热病,让我想到了二十年前的瘟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瘟疫早就结束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医生安慰了封云几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封云挂断了电话。
他在夜晚和朋友们聚了个餐,散场后感觉好了一些,回到家中睡了一觉,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却在指尖感受到了灼热。
他的手指仿佛正在被火烧烤,更令人惊愕的时候,疼痛感从指尖蔓延到了整个手掌,又从手掌蔓延到了手臂。
封云在原本舒适的床上滚来滚去,汗水却瞬间浸透了他的睡衣和身下的床单,他一开始死死地咬着嘴唇,试图维系最后的体面,但剧烈的灼烧般的疼痛从他的手臂蔓延到了全身,仿佛有人拿着无数根针扎进了他的皮肤。他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第一声哀嚎,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他一边哀嚎,一边踉跄着摸向床头,尝试了十多次,终于抓起了光脑,又用发白的指尖按下了呼救键……
他的脸色灰白得像一张纸,眼神空洞地看向镜头。
他说:“我可能是得了灼热症。”
顾恩泽关了电视机,这也是他第一次观看《灼热》的成片,镜头中的封云像他,却又不怎么像他,俨然已经“入了戏”。
他的记忆力不算太好,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封云这个角色后期的走向了,他有一点重新翻阅剧本的冲动,不过看了一眼时钟,还是遏制住,早早去睡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顾恩泽用过早饭,翻开了管家递来的报纸,然后在娱乐版的头条,看到了大皇子订婚的喜讯——大皇子的订婚对象,刚好是杜康拒绝的那位贵族小姐。
原来这一次,杜康没有再骗他。
顾恩泽收起了报纸,从昨天持续到今天的负面的情绪终于得以舒缓,他低头看了一眼光脑,光脑里没有杜康发来的消息,而他竟然也没有给杜康发一条消息的欲望。
他们分明生活在一个星球上、一座城市里,汹涌的爱意却仿佛沙漏中的沙子,缓慢而不可避免地流逝。
傍晚时分,杜康的电话终于响起,顾恩泽接通了电话,他听到对方说:“我今天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顾恩泽用指尖戳了戳微凉的落地窗玻璃,目光注视着门外的车水马龙,他说:“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但今早的新闻,应该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哦。”
“明明你愿意为我冒着生命的风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会产生,你好像不那么喜欢我了的错觉。”
顾恩泽将整个手掌覆盖在了玻璃上,任由凉意从掌心蔓延至全身,他并未否认,而是说:“我以为你不会将这件事摊开了说。”
“摊开了说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倘若不摊开说,或许你会下定决心,做出会让我难过的决定。”
“杜康,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你宁愿独自被胁迫,也不愿意向我求助?”
“我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我很懊悔,我们可以不可以将这件事揭过去?”
杜康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足够聪明,知晓这时候应该用苦肉计,而不是用直白的话语激化矛盾。
顾恩泽看透了他的聪明,但他也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因为答案很明显——无非是不够信任。
杜康不信任他会毫无芥蒂地支持他、喜欢他,所以他宁愿将自己包括在完美无缺的“壳”里,伪装成坚不可摧、一切都好的模样。
杜康在向顾恩泽隐藏自己的缺陷和弱点,最后却将两个人都卷进了不可控的漩涡里。
然而他却没有料想到,后续发生的这一切,也毁了顾恩泽对他的信任。
性来讲,顾恩泽应该相信杜康说的一切,杜康的确是受人胁迫,也是为了救他,才做出种种伤人的举动。
但午夜梦回的时候,顾恩泽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杜康是不是又在骗他,哪里会有脑回路这么清奇的“幕后主使”,如果想让杜康痛苦,那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快捷容易?这么又要让杜康痛苦,又要让顾恩泽活着,动手的人,简直像是受尽了委屈、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