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并没有什么想反驳的意思,他似乎想弯下腰用手指捡起碎片,但最终并没有弯下腰,只是皱着眉说:“过一会儿我有约,你下床前记得叫佣人清下碎片。”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竟然真的向门口走去了。
“杜康。”
在杜康拧开房门的前一秒,顾恩泽叫住了他。
“如果你没有解释,就这么离开,你知道我会做什么的。”
“抱歉。”
杜康的声音很温柔,但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打开了房门,离开了顾恩泽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顾恩泽的睡眠质量一贯很好,屈指可数的几次失眠夜中,除了因为母亲,便是因为杜康。
他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给杜康打了个电话,杜康没有接到这个电话,不知道是还没睡醒,亦或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原因。
但在顾恩泽看来,他已仁至义尽。
他当时爱极了杜康,也正因为爱极了,才会失望透顶,才会意气用事。
顾恩泽吩咐律师团队拟定离婚协议发给杜康,自己则是乘坐上最早的一班星际航班,准备开始星际旅行。
彼时的顾恩泽还未下定决心,他想借助这次旅行审视他与杜康之间的关系,也是给杜康留下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返回蔚蓝星的时候,杜康已经解决了他的“不可说”的问题,并且他能证明他从未出轨、依旧真心,或许他们还可以重新坐下谈一谈,不必走到最决绝的那一步。
星际航班即将起飞之前,顾恩泽犹豫许久,还是取出了光脑,想给杜康留个言——然而光脑上却突兀地弹出了一条新闻,新闻的配图很新鲜,看起来是今天清晨刚刚抓拍到的,配合着爆料人的爆料,直言“好事将近、即将订婚”。
顾恩泽在那一瞬间天昏地转、怒极反笑,他看着来自各路好友的各种电话和消息问候,直接开启了光脑的“屏蔽所有人”的功能——他现在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出去玩一圈,什么杜康,什么三人相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最好都离他远一点吧。
顾恩泽出门玩得并不开心,他已经习惯了和杜康一起旅行,也习惯了由对方将一切都安排妥帖,一个人出行的时候,连拍照都变得尴尬起来——更何况他开启了屏蔽功能后,也无法联络自己的下属代为订票和安排,很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
前几天还好,等到了第五天,顾恩泽躺在床上,尚未闭上眼睛,杜康的脸就在他的脑子里晃来晃去。
——他在想念他。
——他很想见他。
顾恩泽在当天夜里买了返程的航班,他想和杜康面对面坐下好好谈谈,如果杜康是真的变心了,他们好聚好散,他给杜康一笔丰厚的资金,权当是全了这些年相伴的感情;如果杜康没有变心,大不了他用些手段,“逼问”出杜康究竟在隐瞒他什么,再帮他解决问题。
顾恩泽系好了安全带,盖好了小被子,靠着靠椅睡了过去,他做了个美梦,在梦中,这次糟糕的旅行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们两个人。
他们一起游览知名景点,一起品尝当地美食,一起扫荡当地特产,一起拍摄照片,一起牵手拥抱接吻……
但当他猛然惊醒,才发觉他已经不在驶向蔚蓝星的星舰内,而是被转移到了一个狭小的安全飞船上,他的嘴唇被人用胶带贴紧,四肢都被绳索系在了座椅上。
顾恩泽从周围蒙面人士的衣着和谈吐中判断出对方是星盗,然而,在他入目可见的地方只看到了他自己一个被绑架的“幸运儿”,这也就意味着对方早有准备,也正是冲着他来的。
这一瞬间,他只期待这伙人只是“求财”,不是“求命”,他希望能保留住一条命,回去再见一次他心爱的恋人。
被挟持囚禁的那段经历,顾恩泽其实记不太清了,也曾咨询过心医生,对方直言是因为大脑自动开启了保护机制,屏蔽掉了一些不想记下的记忆。
隐隐约约记得的片段里,顾恩泽吃不饱也睡不好,好像曾经录制过一些视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过杜康的声音,但这些都分不清是不是错觉——但他几乎遍体鳞伤,骨折、韧带受损、内脏出血,原本平滑的皮肤上面满是鞭痕,精神状态更是岌岌可危,只强撑着一口气。
他一直都在盼望着杜康能来救他——杜康也有星际人道组织的联系方式,再加上彩虹财团的资金和安保支持,或许能比官方早一步将他救出来。
但最后拯救他的,却是他自己。
他还记得那一天,看守他的星盗不知为何变少了很多,他几乎是爬出了折磨自己的刑房,按下了报警的按钮。
等到警方赶来的时候,星盗已经逃脱一空,但将他带回了蔚蓝星疗养。
他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三天,才隔着玻璃看到了西装笔挺的杜康,杜康和他记忆中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英姿挺拔、容光焕发。
医院的工作人员拿来了隔离服,示意杜康可以穿上进去,杜康却摆了摆手,拒绝了,而这一幕,恰好被睁开双眼的顾恩泽看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顾恩泽的心中又埋下了一枚怀疑的种子。如果换位思考,躺在病床上的是杜康,而他在门外,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地进来看他,绝不会像杜康这样,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拒绝了医生递来的隔离服,直接选择离开。
——他真的爱我么?
——他真的在意我么?
——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比和我重逢更重要呢?
伤痕累累的身体、脆弱敏感的精神,让顾恩泽难免陷入阴郁怀疑的情绪中,他开始从他与杜康初次相遇时开始追忆,然后回想起他们在蜜里调油以前,的确度过了很长的一段“磨合期”,那时的顾恩泽高高在上惯了,对杜康谈不上坏,却也谈不上温柔体贴。如果杜康因为这些过往而怨恨他,倒也不是不能解。
顾恩泽在病床上胡思乱想了很多,但这一切都在他转移病房后,与杜康迟来许久的拥抱中烟消云散。
他像一只饱受折磨的、好不容易回到了饲养人身边的猫科动物,终于可以放下莫名的恐慌、浑身的痛苦、满心的怀疑,安稳睡上一个好觉。
而后,就是真相大白、信任崩塌。
时到今日,顾恩泽确认杜康当年并没有移情别恋,大概率深有苦衷,但顾恩泽怎么也想不明白,杜康当时为什么要趁他生病夺走他的财团,又为什么严格把控着他在医院时与外界的联系。
顾恩泽一开始给杜康找的由是杜康有些恨他。毕竟当年杜康不想回来,是顾恩泽趁着他晕倒将他带回来的;毕竟当年顾恩泽一开始时,对待杜康算不上温柔体贴,总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还曾经鸽了杜康精心准备的聚会;毕竟顾恩泽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杜康,经常叫他连夜加班,只为了一个项目能获得成功……如果杜康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这倒是个能说得通的由。
然而杜康后续的种种表现让顾恩泽排除了这个可能,如果他真的恨他,那应该直接叫他净身出户,没必要再继续养着他。
顾恩泽只能用“他有病”“他精神不太正常”“他受可能会离婚的刺激太深发生了应激反应”,然而这个由也说不通,杜康的表现其实很智,他是清醒地夺走了顾恩泽的财团,亦是清醒地接受顾恩泽的质询。
到底是什么由,能叫杜康做出这种事?
难道只是单纯为了金钱?
这个由顾恩泽更无法相信,杜康的物欲极底,并不像这种人。
顾恩泽想不出一个缘由,然而杜康却拒绝告知一切,只叫他去等。
那要等多久?等半个月,一个月,半年,还是几年
顾恩泽当然可以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但他却舍不得。
他此刻的状态,和去年他委托律师向杜康提出离婚后独自旅行一段时间后的状态相差无几。
离开杜康后,他的人生仿佛缺失了一块,做什么事都变得索然无趣、没滋没味。
杜康在他的身边待了太久太久,顾恩泽一点一点将杜康打磨成了璀璨的钻石,而与此同时,杜康也将自己融入到了顾恩泽的生命之中,他们的生命线不是短暂交际、天隔两方,而是如同被猫抓过的毛线球,紧密纠缠、难以分割。
不止是爱情,还包括许多复杂的情感,甚至对未来的期盼与动力,杜康曾说过,他不敢想象没有顾恩泽的生活,顾恩泽也无奈地发现,他可能还无法适应没有杜康的生活。
顾恩泽从不为难自己,想要什么,他就想办法去得到什么。
然而杜康迟迟没有任何解释,他本人又卷进了皇室争斗之中,这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了很多的不确定性。
倘若前天傍晚,杜康没有赶来;倘若前天深夜,杜康没有临时决定延迟离开,顾恩泽或许都会这段关系抱有一个消极的态度、随时最好抽身离开的准备。
然而杜康偏偏赶来了,也偏偏留下了,他表现得像他依旧很爱顾恩泽,很想和他在一起。
顾恩泽从在楼下看到杜康的那一刻,心中涌现了无限的喜悦,也在那一刻,清醒地意识到,他重新掉进了名为杜康的漩涡。
他自诩薄情之人,他拒绝过很多人,亦“伤害”过很多人,但偏偏碰到了杜康这个劫数。
在一次又一次不应该做却做了的选择里,在一次又一次不该妥协却妥协了的事件里,愈陷愈深,愈爱愈深。
这是一场上桌就会输了的赌局。
而顾恩泽,愿赌服输。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网络上的喧嚣并不会影响顾恩泽日常的生活,叶青阳加强了安保,《地球》的拍摄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前几日下班回酒店的时候,顾恩泽还会期待着杜康的“光临”,但连续等了几日,接连失望之后,顾恩泽也没什么期待的了,他来了他会欣喜,他不来倒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这天下了戏,顾恩泽正想回家休息睡觉,叶青阳却神色为难地递来了一封请柬。
顾恩泽没接请柬,直接问:“威廉姆斯公爵的请柬?”
“是。”
“撕毁扔垃圾桶。”
叶青阳虽然不清楚顾恩泽和威廉姆斯公爵之间的关系,但他很清楚顾恩泽对他的厌恶。他很想按照顾恩泽的指令去做,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威廉姆斯先生遣人带了句话。”
“说。”
“顾先生的心上人,亦会出席此次宴会。”
“哦。”顾恩泽的态度很冷淡,但是伸出了手,说道,“请柬给我。”
叶青阳双手将请柬递了过去,顾恩泽却看也不看,直接将请柬撕成碎片,又将碎片放在了叶青阳的手心,说:“帮我扔个垃圾。”
“您……”
您不去么?
“杜康如果想来见我,自然会想办法来见我,”顾恩泽心平气和地解释了几句,“这种借助宴会的偶遇,只是浪费时间,又平白给了公爵拿捏我的把柄。”
“是。”
顾恩泽回了酒店,刚进院子,却发现里面的小别墅灯火通明,显然是有客人来访——然而他并不觉得喜悦,因为显而易见,今天的客人不会是杜康。
若是杜康提前来了,他会在门口等着他,而不是在室内等。
顾恩泽走到门边的时候,房门自内打开了,一位衣着讲究的侍从向顾恩泽微微鞠躬,说道:“我家先生冒昧来访,敬请谅解。”
顾恩泽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加会,直接在门口处换了鞋,脱下了外套,随手扔了过去,然后趿着拖鞋走过门厅,和正在一楼客厅喝茶的“客人”打了个照面。
无须太多的寒暄,仅凭那人与威廉姆斯公爵极为相似的外表,就能轻易被顾恩泽列入厌烦的行列。
“恩泽,听说你很爱喝果汁?”
顾恩泽抬了抬眼皮,瞥见那人乌黑亮丽的头发,回他:“请叫我顾先生。”
“我是里奥的父亲。”男人缓慢地开口,他的语调中带着某种莫名的腔调,据说首都星的老贵族们都爱这么说话。
顾恩泽听不出什么优雅动听,直白地回敬了一句:“我不认识里奥是谁。”
“里奥-威廉姆斯,现任的威廉姆斯公爵,你的父亲。”
“这么说来,你是上一任的威廉姆斯公爵先生?原来首都星的爵位继承规则已经发生了修改,可以不必等上一任故去了。”
“我的身体不太好,无法承担家族重任,因此,在里奥的爷爷去世后,爵位直接传给了里奥。”男人的语速依旧很缓慢,表现得体贴包容、从容不迫,“顾先生,请坐,我们或许要认真地交谈一次了。”
“我更希望您有不速之客的自觉,直接向我告别,离开我下榻的酒店。”
顾恩泽直白地下了逐客令,可惜他低估了老威廉姆斯厚颜无耻的程度,对方老神在在地坐在了顾恩泽惯常最喜欢的沙发上,从侍从的手里接过了一杯现磨咖啡,喝了一口,又问他:“要来杯果汁么,顾先生?”
“加冰。”顾恩泽坐在了他的正对面,放松身体,“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早聊完,早一点各自吃晚饭。”
“嚯,里奥说过,你是一个温和谦逊的家伙。”
“要么是您儿子欺骗了您,要么是您在欺骗我,二选一。”
顾恩泽从老威廉姆斯的侍从手中接过了冰镇的果汁,颇有礼貌地说:“请再给我拿一根吸管。”
侍从看向了老威廉姆斯,对方温和地笑了笑,说:“给他一根黄金的。”
“塑料的就行,我不爱黄金的口感。”
“好,那就塑料的,有颜色需要么?”
“透明的。”
侍从很快就将一根透明的塑料管送了过来,顾恩泽接过了吸管,插进了果汁杯里,吸了几口,说:“您是来警告我,不要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么?”
“恰恰相反,我是来劝你和里奥缓和关系,继而继承威廉姆斯公爵爵位的。”
顾恩泽忍不住轻笑出声,他问:“您是只有里奥一个孩子么?”
“并不是,我有三个婚生子、两个婚生女,婚姻以外的子女也有一些。”
“那么,里奥应该也有很多儿子吧?”
“他没有结婚,算你在内,有四个儿女,你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我和里奥先生没有任何关系,”顾恩泽将喝光的果汁放在了面前,又接过侍从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嘴边,“您有这么多子女,想必也有不少孙辈,里奥先生也有三个儿女,找个继承人并不难。”
“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不容置喙,如果当年你的母亲不那么固执,拒绝了里奥的求婚,那你生来就应该是威廉姆斯这一代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老威廉姆斯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愤怒,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我该感谢我母亲的固执,让我得以远离你们这个乱七八糟的家族,不比从幼时就卷进种种阴谋里。”
老威廉姆斯的表情很难看,但顾恩泽并没有终止他的发言。
“您应该感谢您的年龄,感谢我母亲对我的教导,否则在您刚刚肆意评判我母亲的时候,我的拳头恐怕会击中您的下巴,甚至,我会采取更野蛮更暴力的举动。”
顾恩泽的脸上带着虚伪的假笑,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威胁人的话语,并且非常愉悦地看到老威廉姆斯的脸色越来越糟糕,直到定格成了铁青。
——这么生气,该拂袖而去了吧?
顾恩泽期待地看着对方,但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深呼吸了几十次,竟然强行将愤怒的情绪压了下去。
“激怒我对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任何好处,我亲爱的孙子。”
“这称呼真让我觉得恶心,您还是叫顾先生比较好。”
“顾先生,如果可以,我与里奥并不想打扰你平静的生活,然而因为种种变故,选择你作为家族的继承人,会是解决现有局势的最优解。”
顾恩泽油盐不进,回他:“这事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对爵位和从政毫无兴趣。”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是帝国的王子殿下,你的确可以舍弃这个爵位,但你现在只是一届平民,恐怕与杜康王子并不相配。”
“是否相配并不依靠你的判断,只要我和杜康依旧认为对方何时,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你现在的职业与地位,根本帮不上杜康半点忙,你只能等待对方做完他想做的事。”
“那又怎样?”顾恩泽的表情很冷淡,像是丝毫不在意这一点似的,“我能从蔚蓝星追到首都星,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原则和底线我已经退了一次,总不可能再退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