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泽叹了口气,换上了衣物,准备出去用个晚餐——如果他独自一人在诺大的房子里,恐怕会胡思乱想,诱发出更多糟糕的情绪。
 然而他依旧低估了自己受欢迎的程度,他刚刚在某个仅供VIP客户进出的商场逛街不到十分钟,便收到了叶青阳的紧急来电。
 对方简明扼要地告知他:“顾先生,你被拍到了,现在有很多粉丝守在外面,等着你出来。”
 “……这家商场的私密性很好。”顾恩泽着实有些迷惑。
 “有顾客拍到了你的照片,上传到了星网上,”叶青阳的声线里或多或少地带了些许无奈,“顾先生,你现在已经很红了。”
 “现在我需要做什么?”顾恩泽选择将难题抛给对方。
 “您还要继续逛街么?”
 “当然。”
 “可能会被其他顾客或者店员拍照同步到星网上。”
 “问题不大。”
 “需要我派人劝阻商场外的粉丝么?”
 “你认为你劝阻成功的可能性大么?”
 “……”
 “随他们吧,我逛我的,他们等他们的。”
 “他们恐怕会一直等下去。”
 “哦。”
 “工作室宣传人员的建议是,您可以出门和粉丝们隔空打个招呼,这有助于提升粉丝的粘性。”
 “打个招呼,然后呢?”
 “您可以继续回去逛街。”
 “那打招呼的意义在哪里?”
 “证明您很在意粉丝的感受。”
 “你觉得我在意他们的感受么?”顾恩泽低笑问。
 “……”叶青阳一时无话,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说在意的话,顾恩泽很少营业,也从不与粉丝在线下或线上互动。
 如果说不在意的话,顾恩泽又曾经为了满足粉丝的愿望,直播身着女装跳了一场舞。
 “雇佣一批人,做好安保措施,我不希望外面的人出现踩踏或者其他事故。”
 “是。”
 “好了,我该逛街了。”
 顾恩泽挂断了电话,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逛街的心情,他采购了一些服饰、配饰和常用的小物件,又勾选了速递到家的服务,低头看了一眼表,才发现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钟——已经是可以吃晚饭的时候了。
 商场的楼上有几家顾恩泽很喜欢的餐馆,按说,他应该上楼吃个晚饭,但他还记得,商场之外还有一群人在等着他,很有可能他吃多久,他们便在门外等候多久。粉丝的这种行为实话实说并不让他愉悦,但置之不,顾恩泽竟然也不太能做得到。
 他有一些冷酷无情,但分量不太多,再一想到那些粉丝大多都比他小上好几岁,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几分。
 顾恩泽快速打包了一份高级餐食,从商场的正门出了门,叶青阳早已派人安排妥当,除了维护秩序的安保人员,还派了一列车队,专门为顾恩泽“保驾护航”。
 顾恩泽的耳畔都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仿佛有无数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一些人的手越过了阻拦的保安,几乎碰触到了顾恩泽的身上,但顾恩泽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从容地走过保安阻隔出的通道,略弯下腰,直接上了车。
 车辆很艰难地向外行驶,不乏有激进的粉丝试图阻拦车辆前进的方向,好在叶青阳安排的安保人员颇为尽责,及时将人扯了回去,又拼尽全力疏通道路,顾恩泽乘坐的车辆这才冲出“包围圈”、顺利脱身。
 等到顾恩泽回到住处,时钟已经滑到了将近九点,他勉强吃了口饭,洗过澡,回到卧室,正想睡觉,光脑却突然亮起。
 他打了个哈欠,拿起光脑,然后发现了一条来自杜康的消息。
 他说:“手表已经找回来了,不要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顾恩泽思考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杜康遗失,又被他人获得后拿来给他做局的手表。
 这块手表倒的确有一些故事,彼时杜康在顾恩泽的身边学习实践了一段实践,顾恩泽直接将一个项目交给他练手,直言做得不好没有惩罚,做得好了有奖励。
 杜康把这个项目做得很漂亮,等轮到他提出奖励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一瞬,然后说:“送我一块手表吧。”
 “只要一块手表?”顾恩泽有些诧异,他支付给杜康的薪水不低,杜康如果想要手表,不管是哪个牌子,自己都可以轻松买下。
 “一块手表就好,”杜康的表情无懈可击,但他停顿了一瞬,又说道,“其他的,我会想办法再得到。”
 “除了这块手表,你还想要得到什么?”顾恩泽难得起了好奇心,揶揄问他。
 “很多,”杜康看了顾恩泽一眼,不知为何,又改了口,“也没有很多,只是我想得到的东西,不应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
 “那你想通过什么方式得到?”顾恩泽隐隐约约猜到了杜康想要的东西与自己密切相关。
 “想让他亲自送给我。”
 “如果,我不给呢?”
 “那就再等一等,”杜康凑了过来,亲吻了顾恩泽的脸颊,“总有一天,我会得到的。”
 顾恩泽对此不置可否,他是一个合格的财团掌舵人,一个合格的商人,信奉的原则永远是“得到别人拥有的,保留自己原有的”,无论杜康想从他的身上获取什么东西,最好的手段便是交换,叫他主动付出,那恐怕是很难的。
 然而不久之后,顾恩泽还是给了杜康他想要的——一场不算隆重,但足够正式的婚礼,他心甘情愿地娶了他。
 这块手表作为奖赏杜康成绩的奖励,顾恩泽并没有让下属代为采购,反倒是亲自挑选,并且做了特殊定制——他叫人在表盘底部的金属圆盘的里侧写了一行小字,除非有一天有人拆开这个表盘仔细修,才可能会发现。
 然而这块手表的厂家非常靠谱,手表的平均使用时长都在三十年以上——顾恩泽很期待,等到数十年后,杜康发现表盘中的秘密的时候,他会有什么反应。
 基于这个由,顾恩泽非常愉悦地收到了手表找回的消息,他回了条消息,问对方:“你的监控撤掉了?”
 “并没有,今天没有在王宫,刚刚短暂地屏蔽了信号,想和你分享这个消息。”
 “你看到了星网上的新闻?”
 “你总是这么敏锐。”
 顾恩泽低笑一声,随手夹了几个冰块,扔进了鲜打的橙汁里,回他:“不用担心,我已经回家了。”
 “我知道你不是会在星网评论的性格,但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你,想和你发发消息。”
 “这么粘人?”顾恩泽想了想,没发出去后半截话——你这样,倒很像咱们刚谈恋爱时的模样了。
 “我现在是不是很像咱们刚谈恋爱时的状态?”
 杜康的消息出现在了顾恩泽光脑的屏幕上,他啧了一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果汁,忍不住腹诽这惊人的默契。
 “有一点。”
 “你也很像。”
 “有么?”
 “你的眼神告诉我了。”
 “哦。”
 “我有一点点羡慕你的粉丝?”
 “羡慕他们什么?”
 “至少,他们可以远远地看着你。”
 “你也可以。”
 “但是要隔着屏幕。”
 这句话看起来像是在撒娇似的,顾恩泽用指尖点了点屏幕,确认这的确是在撒娇,他便安抚似的,回了一句“乖”。
 第二天,顾恩泽不得不去剧组打卡上班,《地球》这部剧的拍摄已经渐入佳境,很多演员的状态正好,正应该趁着这个时机赶一赶进度。
 经过了前天夜里久违的放松运动,顾恩泽整个人都处在非常松弛的状态,入戏也很容易,这一天的拍摄进度远超过了预期,剧组的导演也止不住口中的夸赞。
 顾恩泽下了戏,褪去了手中的手套,注视着难掩焦虑神色的叶青阳,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顾先生,有一张您过去的照片,目前正在星网上疯传。”
 “什么照片?”
 “您和杜先生很多年前的合照。”
 “有我们正脸照么?”
 “没有,只是背影,但星网上的网友通过种种细节比对,笃定照片中的就是您。”
 “哦,那又怎样?”
 叶青阳被短暂地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对当红的明星而言,谈恋爱无异于自杀。”
 “我没有谈恋爱,”顾恩泽轻笑了一声,“我只是在结婚离婚,现在的话,准备复婚了。”
 “……”叶青阳很想直接扭头离开,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解释,“粉丝们会因为喜欢的明星恋爱而大面积脱粉,这对于明星的人气和商业价值都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哦。”
 就只一个“哦”?叶青阳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您不打算否认的话,我联系公关团队撤掉热搜,加热其他社科类新闻,降低这件事的热度。”
 “不需要。”
 “不需要?”
 顾恩泽顶着叶青阳诧异的视线,毫不心虚地回答:“我的确不是单身的状态,如果粉丝因此而选择不再迷恋我,那也是他们的选择,否认这件事是欺骗,模糊这件事也是欺骗,你知道的,我最厌恶欺骗。”
 “……如果不做任何公关手段,保守会损失80%的粉丝量,直接和间接损失将达到五亿星币。”叶青阳机械地说出了这番话,虽然他已经预料到了顾恩泽的回答。
 “我不缺钱,也不缺人爱,”顾恩泽用手指尖戳了戳独立化妆室的玻璃,“没有人能轻易地陪伴对方一生,如果注定是要分开,那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体面利落地分开,倒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顾先生,道您都明白。”
 叶青阳忍不住提了一句,在他看来,于公于私,顾恩泽都不应该再和杜康纠缠下去了,顾恩泽是个感情洁癖、对伴侣要求极高的人,杜康做出了这样的事,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上留下了一道疤痕,顾恩泽既然提出了分手,就不该回头。
 顾恩泽收回了指尖,用毛巾擦了擦,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自己做自己的决定,旁人最好不要提出太多建议。”
 说完这句话,他盯着叶青阳低垂下的头,看了几秒钟,换了一种更直白有趣的说法:“你要教我做事?”
 叶青阳猛地抬头,正想说“不敢”,又被顾恩泽一句话堵了回去:“开个玩笑,你当然有提建议的权利,至于采不采纳,那是我的事。”
 顾恩泽拍了拍叶青阳的肩膀,转身离开了独立化妆室,不过在他离开片场之前,叶青阳已经跟了上来,态度殷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今天堵在剧组停车场门口的粉丝格外多,剧组的安保人员花费了不少周折,才让顾恩泽的车座顺利离开,一路上甚至有十几辆私车跟车,好在顾恩泽临时入住的酒店较为高级,才没给这群人跟进酒店的机会。
 顾恩泽慢吞吞地吃着晚饭,他其实是有些迷惑的——他知晓自己长得好,演技不错,跳舞还可以,主演的网剧爆了,主演的电影也爆了,但他的确不知晓为什么那么多的粉丝隔着网友就痴迷地爱他——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是像伴侣那样地爱着他,一旦发现他并非单身,甚至会采取一些不太妥当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没有登录星网账号,但叶青阳尽职尽责地向他汇报了目前的进度,数个与此事相关的高位热搜此起彼伏,粉丝们先是冲向了爆出照片的原博,然后冲向了顾恩泽工作室和后援会的官博,纷纷要求“辟谣”“撤热搜”,在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一大批人纷纷脱粉,有情绪激动的粉丝,甚至直接表演了“火烧海报”“手撕周边”,某知名视频网站上,“顾恩泽粉丝”甚至登上了话题榜单第一,点进去之后,都是脱粉的粉丝们声泪俱下的控诉。
 顾恩泽对这些乱象的反应很冷淡,不过他倒是久违地给星际人道主义组织打了个电话,在对方连续十五分钟抒发了对他丰厚资金支持的感谢后,他才提出了自己的“不情之请”。
 “……情况就是这样,希望你们能在星际法规允许的范围内,及时观察星网上我的前粉丝们的动态,提供一定的救援服务,相关费用,我会让下属全权支付。”
 “顾先生,您一直是一位难能可贵的好人。”
 顾恩泽莫名其妙收了一张好人卡,他嗤笑出声,说:“如果发生意外,我会酌情削减对你们的经费支持。”
 “……”组织联系人沉默了几秒钟,光脑中才传出了对方略显尴尬的声音,“放心吧,顾先生,我们不会让意外再次发生的。”
 顾恩泽挂断了电话,因为联系人的那句“再次发生”,他又想起了之前被星盗劫掠的经历。
 彼时杜康早出晚归,经常在休息日不见踪影,而他与财阀千金的绯闻却愈演愈烈,到最后,顾恩泽的邮箱里甚至能收到不少两人相谈甚欢的照片。
 顾恩泽的那些用来消遣打发时间的朋友们纷纷前来通风报信,但那时的顾恩泽并没有怀疑杜康。
 顾恩泽的信任很难付出,但一旦付出后,又很难轻易改变,他和杜康共处了无数日日夜夜,双方之间的感情自杜康告白他接受后,又一直不断增温,称得上蜜里调油、琴瑟和谐。
 他从无人监管的流浪星球上救回了杜康,他从边缘星球的贫民窟里接回了杜康,他帮助杜康重读高三、考上蔚蓝星最知名的大学,他手把手教杜康如何运作项目、掌控集团,他是他的爱人、朋友、“亲人”、“师长”、“引路人”乃至恩人。
 顾恩泽不相信杜康能够割舍下,纵使他爱上了其他人,亦不会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但持续十余日后,顾恩泽需要一个合的解释,他想弄清楚杜康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他一直在等待杜康主动来告知他缘由,而既然杜康不愿意,那他就主动问一句。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顾恩泽躺在柔软的床上,接过了杜康亲手端来的果汁,他很自然地问他:“最近这些闹剧,究竟是为什么?”
 杜康低垂下眼睑,他背光而立,顾恩泽竟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室内诡异地冷凝了十几秒钟,就在顾恩泽试图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杜康硬邦邦地开了口,他说:“先喝果汁。”
 “什么?”顾恩泽的手指抚过水杯的杯壁,“你让我先喝果汁?”
 “嗯。”杜康的话语很少,他向顾恩泽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的影子也从床下攀到了床上,笼住了顾恩泽身上一小半被子。
 顾恩泽是很不爱听人“命令”的,他身居高位久了,一贯是随心所欲的。
 但杜康不一样,他在他这里是有特权的,有时候杜康出于对他身体的考虑,对他有些约束,顾恩泽还是会欣然接受的。
 因此顾恩泽只迟疑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喝光了杯中的果汁,他举着空玻璃杯,对杜康说:“我喝光了,现在可以解释了吧?”
 在杜康开口之前,顾恩泽甚至不认为会有什么“大事”,他设想的最离谱的解释,无非是杜康和人打了个赌,要求他演一些戏,或者最不道德的解释,无非是杜康觊觎那个财团的财富,试图通过这种手段知晓一些商业秘密。
 顾恩泽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如果他想要财富,他会将名下一半的资产直接划分给他,并引导他用更阳谋的手段去获取商战的胜利,如果他只是跟人打了个赌,那他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等教训过了,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顾恩泽设想了很多回答,但他没想到,杜康的回答是:“抱歉,我不能说。”
 “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对我说的么?”顾恩泽低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他的愤怒却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几乎难以遏制。
 他在杜康的面前没有任何秘密,他曾将自己最不堪的身世完整地告知对方,他曾带他去见过自己母亲的坟墓,他曾带他去过他女装表演的剧院,他曾带他见过每一个或真情实感或虚与委蛇的朋友,他把他的财团权限授予对方。而作为交换,他亦希望杜康在他的面前保持坦诚、毫无保留。
 杜康一贯做得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说:“抱歉,我不能说。”
 顾恩泽压了压火,他的心中终于生出了些许怀疑的情绪,他对他百分百的信任在这一瞬间滋生出少许裂痕,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几秒钟,他询问对方:“你可以中止现在的行为么?或许,你和那位女士,并没有那么多需要交谈的话题。”
 杜康的回答很快,几乎在顾恩泽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他就迅速地说:“抱歉,我不可以。”
 “啪——”
 玻璃杯撞击到了实木地板上瞬间变成碎片,顾恩泽的脸上尤带着一丝笑容,他向上拉了拉被子,像一只慵懒的猫,却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不容反驳的话语:“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