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泽睁着双眼任由对方动作,他倒是想抵抗,然而刚刚的那个巴掌已经耗费掉了他积攒下来的所有力气,此刻他浑身都痛,大概有不少伤疤又重新裂开了。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人,为什么要信任其他人呢?
——人,为什么要懂得爱与恨呢?
顾恩泽看向杜康的双眼,然后发现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在强忍着眼泪。
他的嘴唇被他堵住了,因此说不出任何话来。
倘若顾恩泽可以说话,他必定要冷嘲热讽一番的。
他要阴阳怪气地说,我还没死呢,你哭丧给谁看呢?
他还要拿腔捏调地说,咱俩完了,不对,是我和你完了,你以为你做了这种事,我还会原谅你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这个世界总是那么奇奇怪怪。
顾恩泽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杜康,结果还是没有抵抗住人渴求温暖的本能,原则尝试原谅。
更戏剧化的是,在他选择原谅后,才突然得知,他原本就不该怨恨。
毕竟,杜康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救他。
都是为了救他。
顾恩泽有惊讶,有感动,有欣喜,然而,却依旧不可避免地生了些恨意。
——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呢?如果在蔚蓝星两人相处的时候无法告知,那在他离开之后,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他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的暗号,明明有那么深的默契,他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告诉他一切,哪怕有个暗示也好,也足以让他度过那些痛苦到绝望的时光。
顾恩泽做不到立刻转变心态,将他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抛诸脑后,欢欢喜喜地与杜康“重归于好”。
他很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杜康并不愿意配合,并不愿意叫他现在知晓真相。
杜康做出了自我牺牲、保护他的姿态,但却没有问一问他——“这是你想要的么?”
顾恩泽试图自我开解,试图帮杜康找寻由,毕竟生死大事,他只能迅速做出决断,毕竟一个人担负着心压力、做一个坏人,总比两个人清醒地痛苦“来得好”。
但顾恩泽回忆起他们争执时、冷战时的点点滴滴,一时之间,竟然也分不清,杜康是在演戏,还是在说心里话。
当杜康收到离婚协议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想过签字么?还是在想如何挽回他?
或者……他那时候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顾恩泽想了很多种可能性,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会想这么多,而不是选择等待杜康的回应,这个思维方式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不信任。
他与杜康之间的信任裂痕并没有因为“真相”揭露一角而消失不见,反倒因为杜康拒绝坦白的态度而加重了少许。
顾恩泽捏了捏眉心,尝试将思维放空,试了几次,选择了放弃,他满脑子都是与杜康相关的记忆,甚至比他和杜康分手后的那一天,来得更猛烈一些。
顾恩泽拿起光脑,想通知叶青阳帮他请一天假,但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光脑,起身穿上了外套。
他倒也没有那么敬业,只是想到自己在家休息的时候,或许会胡思乱想得更多,倒不如去剧组演戏,还能短暂地换一换脑子,得到片刻宁静。
这一天的剧组拍摄十分顺利,午休的时候,顾恩泽的助低声提醒他,首都星的影迷们派了代表送来了礼物,并期待着和顾恩泽见上一面。
“他们带了什么礼物?”顾恩泽侧过头问。
“一些手工蛋糕和果茶,按照工作室一直以来的要求,没有携带什么昂贵的礼物。”
顾恩泽“哦”了一声,就在助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从休息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去看看她们。”
顾恩泽剧组的安保和管都很严格,粉丝们既不能溜进剧组,也不能探听到内幕消息,但面对总是堵在门口和停车场的粉丝,顾恩泽并没有任由她们拥挤成一团,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而是叫人搭建了临时的棚区,安排了座椅和免费热饮,虽然每次顾恩泽的车辆开进开出剧组的时候,这群粉丝依旧会聚成一团、摩肩接踵,尽力挤进前排的位置,希望能离顾恩泽更近一点。
顾恩泽走到了剧组外最大的“粉丝安置点”,粉丝们早就得到了助的“通风报信”,挤成一团,举着彩色的手幅和小旗,远远地就冲顾恩泽挥舞起来。
顾恩泽的脚步顿了顿,他还是不太习惯直面粉丝的热情,但他还是举起手,没有挥,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粉丝们就尖叫出声,前排的站姐们也在疯狂地按压快门。
顾恩泽有些僵硬地走到了粉丝的面前,他们之间只搁着一层刚过腰部高度的铁质栏杆,顾恩泽身边的保镖和助们都很紧张,试图用手臂帮忙挡下,但被顾恩泽的眼神制止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张张激动的脸,面无表情地问:“在外面等多久了?”
“没等多久。”
“真没等多久。”
粉丝们七嘴八舌,却都闭口不谈自己究竟等了几个小时。倒是有一位胆子很大的粉丝,直接拎起了一个精美的纸盒,递向了顾恩泽,说:“这是我们带给剧组的礼物,每人都有,少爷要不要来一份?”
“少爷?”顾恩泽接过了纸盒,当着粉丝的面打开,他发现里面是一小块蛋糕,和一瓶密封很好的手工果茶。
“是的,少爷,这是我们粉丝给您起的昵称,您就像是首都星低调贵族家的少爷,优雅又高贵,您喜欢这个昵称么?”
“还可以。”
顾恩泽伸手拿起了果茶,顺手将蛋糕递给了助,他尝试着拧开果茶,粉丝们的神色却有些慌张,有人直接提醒道:“少爷,您可以回剧组再喝。”
“刚好有些口渴。”顾恩泽拧开了瓶盖。
“至少要让安保人员检查一下。”有粉丝心直口快地说道。
顾恩泽的动作一顿,看向送给自己礼物的那位粉丝,却没想到那位粉丝也是一副深表认同的模样,还对他说道:“少爷不可以怎么不小心,不熟悉的人给的东西,还是要检查几次、谨慎一些。”
“但你们是我的粉丝,总不会害我吧。”顾恩泽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虽然是你的粉丝,但我们了解你,你并不了解我们,男孩子在外打工,不可以失去警惕心。”
粉丝们一本正经科普的模样直接把顾恩泽逗笑了,他笑了一会儿,消耗了不少站姐的胶卷和相机电量,等笑够了,却直接举起果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
“……别喝啊!”
粉丝们的话语拦不住他的动作,等顾恩泽放下饮料瓶的时候,有不少粉丝急得满脸通红。
“只是一瓶饮料,满怀爱心为我做的,我自然是要喝的。”顾恩泽停顿了一瞬,又笑着说,“如果里面加了料了,我也认了,愿赌服输。”
“少爷,我们不会让你输。”
“不会让你输。”
顾恩泽整个人的状态变得很松弛、也很柔软,他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塔楼上的时钟,说:“我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能和你们聊聊天,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
“少爷,”一个面容普通的矮个子女孩垫着脚尖向挥了挥手,“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
“之前网上有一张背影照,他们都说那是你和你当时的情人,能解释一下么?”
“可以啊,”顾恩泽又喝了一口果茶,“那张照片上的确是我,不过另一个人不是我的情人,而是我的伴侣。”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么?”另一位粉丝接着追问。
“没在一起,离婚了,不过之后很可能会复婚。”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看起来很喜欢他。”
“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我的确喜欢他。”
还有粉丝想要再问顾恩泽的情感问题,但被其他粉丝拦住了,接下来开口的粉丝将问题转移到了剧组的拍摄上。
顾恩泽挑拣着几个拍摄时遇到的趣事说了说,十分钟的时间也就到了,他冲粉丝们挥了挥手,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准备离开。
但他没预料到,当他刚刚转过身,耳畔就传来了粉丝们的齐声口号——“顾家少爷,顾盼生辉,一舞惊鸿,一帆风顺。”
顾恩泽的脚步停顿了一瞬,他有一点点尴尬,但一想到这是粉丝对他的赞赏与祝福,倒也抹去了那一点尴尬。
他背对着粉丝,举起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听到了,继续走自己的路。
顾恩泽下了戏,车辆开进了酒店的大门。顾恩泽心有所感,提前了几百米下车,沿着道路步行到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别墅前,同样也是远远地,他看到了杜康的身影。
杜康站在别墅的院门外,手中捧着一件宽大的外套,如果不是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顾恩泽或许会产生他和杜康还在蔚蓝星的错觉。
他不急不忙地走到了杜康的面前,然后听到对方熟稔地对他说:“你回来了”
“嗯。”顾恩泽回了一句,“你也回来了。”
杜康散开了外套,披在了顾恩泽的肩膀上,说:“穿得太少了,会冷。”
“这次能待多久?”顾恩泽任由对方动作。
“还剩四个小时,不过我做好了晚饭。”杜康帮顾恩泽系好了外套的绑带,嘴角擦过顾恩泽的下巴,一时之间暧昧丛生。
“那就先吃饭,”顾恩泽向院内的方向走去,但没走几步,手臂就被杜康挽住了。
顾恩泽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条渴求着主人爱抚的忠犬,温顺无害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顾恩泽和杜康坐在一起吃晚饭,餐桌上的每一样顾恩泽都很喜欢——其实杜康是很擅长做饭的,也很擅长照顾顾恩泽,但自从顾恩泽严厉地斥责过他,直言“将精力浪费在做饭上是对你天赋的浪费,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保姆后”,杜康就极少下厨了。
——他一贯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一贯很会伪装成听话的模样。
顾恩泽慢吞吞地吃着饭,他想起初次和杜康相遇时,在放大了数倍的显示屏上,隔着铁质的栏杆,杜康充满倔强的眼神。
顾恩泽那时候在心底无声赞叹——真是一只漂亮的野狼。
狼终究是狼,养了再久,也不会变成一只狗。
顾恩泽沉默地吃了八九分饱,端起了手边的果汁,随意地问杜康:“这杯有加料么?”
“没有,”杜康几乎没怎么动筷子,而是贪婪地盯着顾恩泽看,“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在我向你提分手之前?”
“对。”
“为什么不说?”
“原本是想说的。”
“后来呢?”
“我查到了我的身世,我要回首都星,处一些问题。”
杜康的话语没什么波动,像是在阐述其他人的故事,顾恩泽却轻笑一声,说:“听起来,很像你有了更好的选择,因此顺势离开,我们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非常危险,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分手以后,我可以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或许等你处完手头上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你是谁了。”
杜康沉默不语,却并不显得慌张,仿佛这个可能也在他的预想之中,顾恩泽用湿润的手帕擦了擦指尖,想了想,说道:“我倒是忘了,你在我身边埋了人,我日常发生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的,倘若我和其他人产生交集,要么人没到我床上就被你弄没了,要么人到了我床上,没过多久,人也没了。”
杜康露出了一个很标准的笑容,他说:“我不会做违反《星际法》的事。”
“但贵族在整个星际拥有特权,而你是个王子。”顾恩泽身体后仰,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你虽然走了,倒是给我留下了一个玻璃罩子。”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遇到任何危险。”杜康的言语似乎十分恳切。
“顺便看着我,叫我做你的笼中雀?”顾恩泽奇异地并不怎么愤怒,使用手段也是在意的表现,倘若杜康真的一走了之、杳无音信,他大概率会更加失望和愤怒。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笼中雀,”杜康的言语中甚至带了丝丝无奈,“牵引着我的绳子在你的手中,你知道该如何掌控我、折磨我。”
“但你并不听话,”顾恩泽懒洋洋地看着他,“你做了很多让我很愤怒的事,偏偏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我很感激你费尽周折地救了我,但我也很愤怒,你隐瞒了我太多太多的事。”
杜康沉默了一会儿,问顾恩泽:“你还爱我么?”
“爱,”顾恩泽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但不像从前那么爱了。”
或许在一些电影、电视剧和文学作品中,爱是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误解、伤害后得以“升华”,进而变得更加深厚的。
但对顾恩泽而言,爱是很珍贵的东西,这些磨难、误解、伤害只会削弱它、消耗它,纵使在事后得知真相、纵使重归于好,但依旧回不到什么都发生时的状态了。
杜康闭了闭眼,像是在按捺着心中难以言明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说:“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
“不想坦白么?”
“坦白什么?”
“你隐瞒我的一切。”
“恐怕不行。”
顾恩泽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只是很失望,有一层厚厚的膜阻隔在了他和杜康之间,然而杜康在此刻,看起来并不想做任何改变。
于是,顾恩泽换了个话题,他说:“我想要帮你。”
“不需要,”杜康回得很快,“你厌恶威廉姆斯家族,没必要为我做出任何牺牲和妥协。”
“按说,我应该尊重你的意见的,”顾恩泽轻笑出声,“但杜康,你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做那些事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征询我的意见,到现在也固执己见地不愿意告知我全部真相。那我也不必尊重你的意见,只需要做我想做的事就好了。”
“威廉姆斯家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杜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像是提前猜到了我的选择,“帝国公民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二十岁,但恩泽,威廉姆斯家每一任家主,都没活过七十岁。”
“你还查出了什么?”顾恩泽联想到老威廉姆斯先生没有接手爵位,而是直接隔代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又联想到了他们之间交谈的那些话语,对这条消息已经相信了大半。
“威廉姆斯公爵今年六十八岁,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私人体检报告已经变得非常糟糕。”
“查出来是什么原因了么?”
“家族秘辛,目前还没查到,不过倒有一条边角消息,据说原本每一任公爵都会因为各种恰到好处的‘意外’离世,但老威廉姆斯提前得知了真相,拒绝接任,这才轮到了威廉姆斯公爵,不太幸运的是,这个秘密又被威廉姆斯的其他私生子女知悉,现在公爵爵位是一个烫手芋头,谁也不想接任。”
杜康说这段话的时候,顾恩泽一直盯着他看,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一起讨论彩虹财团发展时的情形。
杜康一开始的时候是慌乱了,并不太敢发表自己的想法,但随着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工作,杜康的表达也变得越来越好,最后在召开数万人的员工大会的时候,依旧能不慌不忙、侃侃而谈。
顾恩泽很喜欢杜康的勤奋与天赋,他过去就很爱听杜康说话,现在依旧不太能移开视线。
等杜康说完了,他才低垂下眼睑,说:“如果某一任公爵接手了爵位,然后再传给其他人呢?”
“历史上的确有人这么做过,但很不幸,他依旧没有活过七十岁。”
“听起来像是某种奇异的诅咒。”
“也可能是某种交换,”杜康直言不讳,“威廉姆斯家族从未被皇室清算或打压,相反,每一任王上都很对它十分亲厚偏爱,我怀疑这两者之间应该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哦,我明白了。”顾恩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还有两个多小时,让我们聊点令人愉快的事吧。”
他们聊了一点令人愉快的事,然后做了一点令人愉快的事,平整的床单变得褶皱起来,上面还沾染了一些不明的液体。
顾恩泽抽着事后烟,杜康在仔细地扣着扣子,他边扣扣子边叮嘱:“离威廉姆斯家族远一些,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顾恩泽随意地“嗯”了一声,又说:“还以为你会劝我回蔚蓝星。”
“首都星的安保总归好一些,”杜康扣好了扣子,又开始拿化妆品处唇角的咬痕,“我也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