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萧昀原本听到夫君二字,已经接近暴走,又一听宋北遥口中提及的“美人”二字,火气一下消了大半。
他夸我是美人哎。
萧昀扯了下唇角,仰着个脖颈道:“关、关你什么事。”
宋北遥笑得动人:“我是夫君侧室,为何不关我事。”
萧昀瞧他这模样,一时嘴开开合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击,哇一声坐回石凳上,向裴寂哭诉:“寂哥哥,他欺负我!”
裴寂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盒内,站起身,双手交叠胸前,居高临下望着宋北遥:“四皇子这招先发制人当真厉害,不若也说说,你今日都干了些什么?”
宋北遥闻言,微微低垂下头,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今日之事有这般难以回想?莫不是去见了什么人,汇报了什么任务进展。”裴寂声色一瞬冷寒。
寒风四起,宋北遥无奈又凄凉地笑了一下,面色愈发苍白:“没想到夫君竟还怀疑我是……咳咳,咳咳咳……”
萧昀突然就听不懂这两人间的对话了,忙凑到张伯面前小声嘀咕:“这是在说什么呢?什么汇报任务,又怀疑他是什么?”
张伯也不尽了解,只记着侧君初来府上就被殿下抓进地牢,受尽苦头。又替殿下挡过剑,身子是一日不比一日,叫人怜惜不已。
他低垂着头道:“老奴不知。”
这时,凌风突然开口:“太子殿下,我家公子若当真如你所想,又怎会不提前想好答复。殿下多番猜疑,难免伤了公子的心。”
他继而扭头看向宋北遥,面露焦急,“公子,你就告诉太子殿下吧。”
萧昀继续小声问张伯:“这个是谁,还挺俊的。”
张伯扫了一眼:“侧君的陪嫁小厮,凌风。”
“切,一个小厮啊。”萧昀顿时不屑。
宋北遥看了眼凌风,眼神中满是阻止,再看向裴寂,缓缓道:“今日正值年尾,我念着天气好些,又在别院闷了有段时日,便想着去璃都街上看看,感受一下热闹的氛围。”
裴寂冷眸睨着亭下的人:“既是如此,方才本王问你时为何面露难色?既想出府,又为何不遣人告知本王?平日里你想见本王,不是挺会使唤人。”
宋北遥似乎被问住了,神色有些僵硬,垂着眸像是在思索什么。
这般看来,倒真像是有不可告人之事,被抓了个现行。
裴寂冷笑一声:“来人,上鞭刑,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殿下不可!”凌风猛地挣脱开扣押他的侍卫,跪到地上,“我家公子身子不好,鞭刑他扛不住的。殿下若执意要因公子擅自出府惩罚他,那小的愿替公子受罚,是小的帮公子出府的。”
“凌风……”宋北遥不忍道。
裴寂冷眼看着这对主仆,想起前几日小厮在书房汇报的二人同睡日常,眸中冷意更甚:“行,主仆情深,那就赏他五十鞭。”
宋北遥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寂:“夫君!!”
鞭子很快被放在桶中提了上来,身材魁梧的侍卫从盐水中拎出长鞭,整条鞭子上布满钩刺,单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天呐!”萧昀在一旁吓得捂住了嘴,“莫说五十鞭,光是挨上一鞭,都要命吧!”
那侍卫扬鞭甩到地上,只听“啪”一声响,坚硬的青瓷砖直接被抽出了一道极深的鞭痕。
“凌风,凌风!”宋北遥有些慌了。
直到刚才,一切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唯独凌风突然冲出来替他受刑,和裴寂显而易见的夺命处罚,超出了他的预想。
宋北遥想冲上前阻止,左右两侧的侍卫直接将他架住,他瞬间动弹不得。
“夫君就算看在我为你挡过剑、帮你寻到彭羽的份上,饶凌风一命吧!出府是我提出来的,与他没关系啊!!”
裴寂满眼淡漠,从宋北遥难得一见的惊慌面颊掠过,轻抬手指:“行刑。”
身着灰衣的侍卫扬起长鞭,狠狠甩下,力道之大,只听极其响亮“啪”一声响,竟是将凌风的袄子抽破,顿时后背皮开肉绽。
凌风一声闷哼,险些倒地。
第二鞭落下,鲜血直流。宋北遥惊呼出声:“我说,我告诉你今日出府做了什么,你快让人住手!!”
裴寂看都不看他一眼,残忍地勾起唇角:“现在想说,已经晚了。别急,他打完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宋北遥瞬间面色死白,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玩儿脱了。裴寂来真的了。
这个男人的可怕与心狠,在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
宋北遥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来自记忆深处的痛苦席卷全身。
冷静!冷静!必须保持冷静!!
第七鞭落下,侍卫扬手甩下第八鞭时,宋北遥用尽全身力气,趁两侧侍卫松懈时,一把挣脱开,冲到鞭下护住凌风。
“啪”一声重响,鞭子狠狠抽在他背后。第一时间是麻木的,随后疼痛如山海般倾泻而来,他身体重重被掀翻在地,怀里的东西也摔了出去。
“啊!天呐!!”萧昀一声惊呼,立即捂住嘴,慌乱瞥了裴寂几眼。
他虽讨厌宋北遥,倒不至于想让对方死。刚刚那一鞭可是扎扎实实打下去的,他甚至都像听到了骨肉裂开的声音。
侍卫也顿时停下鞭子,无措地看向太子殿下,等待指令。
“殿下!”张伯急忙提醒道,“方才侧君身上好像掉落了什么东西。”
裴寂眼眸黑而厉,盯着地上生死未卜的少年,略一颔首:“去看看是什么。”
亭下,主仆二人都奄奄一息。张伯匆忙下了台阶,走到宋北遥那处,捡起地上的几样东西,一细看,眸色震惊。
“殿下!”他连忙跑回,将东西递到裴寂跟前,声音颤抖,“殿下您瞧!”
裴寂依次接过这三样东西。一个木雕黑白色小猫,做工极为精细,小猫神态栩栩如生。翻到底座,上面还刻了一排小字——祝夫君每日开心。
裴寂眸色微微一顿,伸手取来第二件东西,是一个香囊,里面不知装了些香料,气味很是恬淡怡人,香囊外也绣了一排小字——祝夫君每日好眠。
第三件,是一包药材,纸包外面写着:每日服用,可调脾胃。
“殿下,侧君是给您出府准备生辰礼物呢!”张伯痛心疾首道,“想来是要给您一个惊喜,才犹豫着不肯说的。”
裴寂握着那包药材的手微微收紧,半晌,他将三件物品放到张伯手里,走下台阶,来到宋北遥跟前,蹲下身。
少年侧趴在地上,衣衫很薄,后背的鞭伤从左肩贯穿至右腰,鲜血淋漓,深可见骨。他眼眸紧闭,唇色和脸色一样苍白,毫无生机可言。
“你……”裴寂嗓音低而沉,喉间上下滚了一遭,再说不出半个字。
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一点点瓦解。
很快,他摘下披风,将人裹住,一把打横抱起。宋北遥个头算不得矮,抱在手里却那么轻,后背嶙峋的骨头甚至有些硌手。
“张伯,去将府上的医师都喊来。”
“是,殿下。”
“还有这小厮,也一并弄到烟暖阁来。”
“是,殿下。”
宋北遥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身上很疼。后背疼,心口疼,五脏六腑疼,皮肤疼,骨骼疼,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疼。
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句“不行了”,“尽力了”,“没办法”。
像极了他刚被确诊肺癌晚期,四处跑医院时,听到的那些医生的话。
他并非最开始就放弃治疗,而是实在治不了,迫不得已,接受了放弃。
他也不甘心的。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死去呢?
后背不知怎么,突然一阵剧痛,像是被刀锯开一样。他半张开嘴,轻呼一声“疼”。
随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他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他伸手抓住,便不肯松开。
“太子殿下,侧君本就体弱多病,此次又伤势较重,伤口虽已处好,难保不会感染发炎,头几夜都比较危险。下官建议最好派人看着。”宫中来的太医正色道。
裴寂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宋北遥抓住他的那只手上。凝白如脂,手指纤而长,手背骨节凸出,青筋清晰可见,足见主人的消瘦。
“殿下,下官这就将开的几幅药方交给府上下人。”那太医又说道。
裴寂简单“嗯”了一声。
关门声响起。
裴寂想将手收回,宋北遥更用力地抓着,无意识叮咛一句“别走”。
床边放着炭盆,少年上半身未着寸缕,整个背部紧实而瘦削,皮肤白如暖玉,细腻光洁。肩不算宽,往下收束成极为窄薄的腰,一道狰狞伤口斜穿后背。
上次左肩的剑伤伤痕尚未痊愈,这次又添新伤。裴寂定定看了会儿,这时门被从外推开了,他略一侧身,将手从宋北遥手中抽走。
张伯走了进来,停到床边,瞅了几眼宋北遥的情况,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来:“殿下,侧君那小厮也已派人瞧过了,医师说他身子骨硬,倒没什么大碍。反倒侧君这边……”
“让上次去别院的下人过来连夜守着。”裴寂沉沉开口道,“白日另找一个人轮换。”
张伯心知,太子殿下说的是李莲生,那小子他也颇为放心,便道:“是,殿下。”
裴寂依旧站在床榻前,目光落在宋北遥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伯想了想,出声提醒道:“殿下,眼下快过子时了,明个儿还要上早朝,殿下要不先歇下,今夜烟暖阁有老奴守着。”
裴寂闻言,收回视线,留下一句“辛苦你,张伯”,便迈出屋。
宋北遥第三天晚上才醒。醒来时,他先是看向左下角灰色数字,—189。再瞧见李莲生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咳了几声,后背疼得厉害,丝毫动不了。李莲生迟钝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激动道:“您、您终于醒了!”
说完,提腿就要往外跑。
“等等。”宋北遥虚弱地喊住他,“回来。”
莲生乖乖走了回去,重新坐到床边:“小的不走,小的就是想出去通知侍卫一声您醒了,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宋北遥依旧趴着,稍稍看了眼周围环境。这间屋子明显比别院的宽敞许多,内部装饰精美华贵,就连身下的床榻都软和不少。
“这是哪儿?”他问道,“我睡了几日?”
“回侧君,是烟暖阁,您睡了两天两夜了。”
“凌风呢?”宋北遥又问。
莲生道:“另一间屋子里呢,侧君别担心,凌风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下午还来看过您。”
宋北遥再问:“太子这两日可曾来看过我?”
莲生连连点头:“来过来过!太子殿下白日忙碌,晚间都会过来看您!”
“今日呢?”
“今日还没来,估计过会儿就来了。”
宋北遥缓缓闭了下眼:“殿下这两日若是来,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先回吧。”
“这是为何?”莲生一脸不解,“您、您,殿下他难得……”
莲生没能再说下去,前两日在湖心亭的事他也听说了。侧君好不容易从别院出来,太子殿下眼下许是心中有愧,正是关心侧君的时候,侧君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宋北遥却不多解释,只虚弱道:“莲生,我饿了,去膳房帮我弄些清淡的粥来吧。”
莲生实在没办法,嘴又笨不会劝人,只好应下声来,出了屋子。
人刚一离开,系统就急得蹦了出来:“宿主哎,你不会真是被裴寂吓到,不敢见他了吧!”
宋北遥咳了几声,将头埋进枕间,嗓间低低沉沉笑了起来。
系统傻了:“你笑什么,完了完了,不会是开始自暴自弃了吧!你别忘了放弃可是会立即死亡哦!”
“这次我赢了。”宋北遥轻笑道。
系统懵逼:“什么你赢了,你赢什么了?你伤成这样还赢了?”
宋北遥:“成年人的博弈,你不懂。”
“???”又在说什么鸟语。
系统恨恨道:“你这两日不肯见裴寂,他来一次被拒,来两次被拒,以后就都不来了。你等着吧,到时候有你哭的!”
宋北遥勾起唇角:“哦,是吗?”
他分毫不担心这件事,无论裴寂是心中愧疚,还是旁的,总归一定想亲自见到他一面,或许还有些什么想对他说,想问他。
宋北遥继续问,“这次气运值升得挺多,是触发哪一项了?”
系统:“最大头的分值是因为他那天晚上一路把你抱过来的呀!可是直接加了10分呢。”
“这样啊。”
宋北遥懒洋洋地将手垂到床边,打了个响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游戏正式开始了。”
宋北遥醒的那天晚上,裴寂在书房处完政务,便前去烟暖阁。
烟暖阁在东厢,院子大了不少,共有三间屋子。主屋是宋北遥的住处,裴寂赶到时,屋内灯火非常暗,照看宋北遥的下人站在门外。
那下人见到他,立即给他行礼道:“太子殿下,主子今夜刚醒,身子不适,用了些粥很快又睡下了。殿下若是要进去,恐怕,恐怕……”
裴寂驻足屋外,眼见下人担忧又害怕得把头埋下,开口道:“知道了。”转身离开。
第二日,裴寂在书房翻阅案牍到一半,将屋外看守的曲岚喊进了屋:“几时了?”
“回殿下,快到亥时了。”
裴寂收起案牍,起身而出:“去烟暖阁。”
“是,殿下。”
烟暖阁主屋的灯火依旧不甚亮堂,下人守在门外,见到裴寂,哆哆嗦嗦道:“殿下,主子他已经……”
裴寂略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一字未说,转身离开。
待人影完全消失,莲生才进了屋。
屋内,宋北遥趴在床上,一旁燃着温暖的炭火,床榻边放着各色水果,他正捻起一块紫葡萄放入口中,眉眼惬意地眯起。
莲生来到床边,担忧道:“主子,太子殿下适才刚来过,又走了,这次瞧着脸色不大好呢。”
“是吗,怎么瞧出来的他脸色不好?”宋北遥吐出葡萄皮,继续吃下一颗。
“就,就……”莲生实际也说不出来。外头天色黑,他不敢直视太子殿下,就单是那一个抬手打断他的动作,感觉不像是心情多好的样子。
“你不是太子殿下,又怎知他心中真实想法。”宋北遥温和笑道。
像裴寂这样的上位者,手掌生杀大权,惯常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埋到地底。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莲生,快来吃点水果吧。”
莲生摇摇头:“先前已经吃够多了,小的吃不下了。那要是明夜太子殿下还来,还这么对殿下说吗?”
“他明晚应该不会来。”宋北遥道。
“啊?这……”莲生不免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
“没事的。”宋北遥将手伸出去,“莲生,帮我擦一下手吧,我也确实要睡了。”
翌日午后,凌风一阵风一样卷入烟暖阁主屋,坐到床边唉声叹气,一点儿不像伤势初愈的样子:“我真的受不了了!”
“怎么了你这是。”宋北遥头枕在臂间看他。
“就那什么小侯爷,天天往我屋里跑!”凌风无语至极,“我真是被他烦死了。”
宋北遥笑出了声:“有美人陪你还不好。”
“美?美个屁!”凌风瞥了两眼宋北遥那张脸,“你知道他喜欢裴寂吧。”
宋北遥:“看出来了。”
凌风道:“所以他很讨厌你啊,这两天一直在跟我打听你的情况,看那眼睛滴溜溜转的,满肚子坏水,指不定在想什么鬼主意要折腾你呢!”
宋北遥又笑了:“我怎么感觉是你想多了。”
“你就是心太软,把人想得太好了。”凌风捶胸顿足,“你不要被人欺到头上才知道!”
宋北遥乐得不行:“这儿有葡萄,你要不要吃点?”
“成天葡萄葡萄,你就知道吃葡萄!吃葡萄能长肉吗?你看你这么瘦!”凌风瞥了两眼他的后背。
宋北遥抬手求饶:“我现在是伤患,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凌风“哼”了一声,总算语气放缓:“自己这破身子还替我挡鞭,你可真不怕死。”
“我不替你挡,裴寂不会停手,五十鞭你扛得住?”宋北遥悠悠道,“我看第一鞭下去你就要不行了一样。”
“我——”凌风回头左右四看无人,无语道,“我那是在做戏啊!那侍卫又没什么内力,五十鞭我怎么可能扛不住。”
宋北遥将头转向床内侧:“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不是那意思……”
就在这时,屋门被一把推开。门外守着小厮是张伯派来,这几天白日负责照顾宋北遥的,此刻正慌张拦着什么人:“小侯爷,你不能进去,殿下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