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床榻边,裴寂把宋北遥放下。少年的双眸半睁半闭地眨动着,似乎还没恢复好,面颊染上红晕,唇色又发白,嘴唇半张开喘着气。
 那双眼睛里满是疲倦和戒备地盯着裴寂,明明自己累到极致,动都动不了,却依旧不肯阖上眼休息。
 裴寂掀过床褥,盖在他身上,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嗓音冷道:“你睡吧,我不会碰你。”
 少年听了这话,才一点点闭上眼,沉沉睡去。
 宋北遥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梦中,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他越挣脱,那束缚就越紧,将他的身体给牢牢锁住,分毫没有动弹的余地。
 坐了一天的马车,他又累极了,无力与那束缚多作抗争。不知睡了多久,意识稍微有些回笼,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从眉,到眼,到鼻尖,再到唇。
 那力道起初是轻柔的,从他的唇角扫过,到上唇,再到下唇。随后不知为何,力道逐渐重了起来。
 他下意识头往后仰,立即又被追上,全身的束缚愈来愈紧,唇间的力道也愈发的重。柔软而脆弱的两片唇,被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碾磨着。最后下唇骤然一痛,他轻呼一声,皱紧了眉,挣扎着想睁开眼、醒过来。
 那力道也停了下来,轻轻落在他眉心,随后便消失了。
 待他终于扛过几轮困意,艰难睁眼时,他看到了在床边蹲着的凌风。
 “什么时辰了,午膳可送来了?”宋北遥起初没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太子府,习惯性脱口问出。
 而凌风却没回答他,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面上。确切而言,是盯着他的下半张脸。
 宋北遥缓缓看清周围景象,意识到这里不是太子府的寝殿,心里不禁得松了口气。再看向凌风,他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凌风“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若是在之前,他定会询问“你嘴怎么肿成这样”。但如今,他只觉得这裴寂是真狠啊。
 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亲嘴呗!
 “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还行吗?昨晚还扛得住?”凌风那一双眼睛上下左右将宋北遥扫视一圈,眸中露出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神情。
 宋北遥没注意到凌风那些鬼心思,神色淡淡道:“现在身体还行。昨天太累了。”
 凌风震惊道:“昨天是有多累?”
 宋北遥道:“有些气短,在浴池差点给我蒸晕了。”
 凌风眼睛瞪得浑圆:“天啊,还在浴池?”他忍不住追问下去,“那后来呢?”
 “后来。”宋北遥眼眸垂下,眉心微微蹙起,“裴寂把我抱到床上了。”
 凌风一把捂住了嘴:“又到床上了……”
 他心中的震撼久久难以平息,“这对于裴寂而言属实是易事,可你……你真的还好吗?要不今日都在这殿内歇着吧,祭祀典礼那么多人,缺你一个应该没人会发现。”
 “不用,我现在身体无碍了。”
 宋北遥说着,想掀开床褥下床,才发现这床褥不知怎么被他睡成这样,将他紧紧地给捆住了,手脚能动弹的余地很小。
 “凌风,你帮我一下……”
 祭祀典礼开始于辰时。
 裴寂是太子,早早就前往猎场。
 宋北遥一路搭乘马车,来到山脚下的开阔地带,马车停在重兵把守的围猎场入口处。
 凌风先行下了车,将宋北遥接下,左右各有一名侍卫跟着,一同往猎场内走。
 “据说因为围猎属于杀生与危险活动,所以每年都要举办祭祀典礼,祭猎神、祈求酒肉与平安。”
 凌风正跟宋北遥讲着打听来的消息,突然,一旁传来一声嘹亮嘶鸣,只见一匹枣红马横冲直撞,朝着此处奔来。
 凌风立即拉住宋北遥,往一旁避开,马冲到跟前,又一个扫尾及时勒停。马背上的紫衣男子盯着宋北遥,一番打量,随即眉梢扬起,朝一旁道:“我说殿下怎么一直盯着这处看,原来这儿有位绝色美人呢。”
 “不得无礼。”这时,另有几名男子驾马而来,其中一名身着烟灰色骑马装的男子行到近处,开口道,“这位公子,没有惊扰到你吧?”
 宋北遥先是注意到这人腰间的金绶带,再抬头望去,此人生了张分外斯文的面孔,话语间很是客气,倒有几分书生气质。
 如果宋北遥没有认出此人是谁,也许当真会被这副外表蒙骗。
 “无事。”他不想与三皇子有太多接触,提步就要离开。
 “此处距离行祭祀之处还有段距离,走过去恐怕要费些脚力,公子若是愿意,我可以载你过去。”裴司随即朝他伸出了手,想纵马拦在他跟前。
 宋北遥朝旁让开:“不用。”
 他话刚说出口,转瞬之间,一柄红缨烈枪从旁侧袭来,笔直而生猛地斜扎进了二人之间的地上。
 更确切而言,是扎进了男子胯.下那匹马的马蹄前。枪杆剧烈震荡了几下,阻住马蹄往前,赫然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裴司的手顿时往回一抽,那马也受到惊吓,一声嘶鸣,猛地高抬前蹄,大有要将人甩出去的架势。裴司旋即勒紧缰绳,勉强将马镇住。
 马匹打着响鼻,不安地左右抬着蹄。当众这般,裴司十足的狼狈,眸中露出阴沉之色,看向来人。
 他身后的几人也大有拔刀相向的架势,裴司身旁的紫衣男子更是直接愤然出声:“何人!竟敢对三皇子殿下……”
 他的话在看清来人时戛然而止。
 只见一匹高头黑鬃骏马缓缓踏来,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色狩猎服,肩负披风,玉绶带封腰。
 他的面容极为冷峻,英气逼人。眉眼冷而厉,目光扫视而来,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和警告意味。
 分明身旁仅跟了一名侍卫,此人的压迫感却慑得人不敢多言。
 紫衣男子立即咬牙低下了头:“太子殿下。”那几个手按在刀柄上的,也纷纷放下手,垂首行礼。
 随着黑马不断走近,裴司的马越发不安,他只能一边安抚胯.下之马,一边道:“太子殿下,几年未见,刀枪技艺比起在北境时倒是不曾退步啊。”
 他有意提及北境,想让裴寂难堪。裴寂面色分毫未动,薄唇抿成一条线,完全没有要搭的意思。
 而一旁站着的美少年这时却开了口:“三皇子在北境待的时间可不比太子殿下短,如今竟是连驭马都不会了?”
 登然,紫衣男子怒而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顶撞三皇子殿下!!”大有拔刀将宋北遥就地砍了的架势。
 曲岚的马当即拦在他跟前,手里的佩刀用指尖抵出两寸。
 裴寂驾马停在宋北遥跟前,略一俯身,就将人勾上了马背。
 他的手紧紧扣在少年腰间,将人包裹在怀里,目光冷冷地朝裴司面上掠过:“三皇兄刚回朝,应当还没见过,这位是本王夫人。”
 裴司面上顿时一阵郁色。
 裴寂说完,便不做停留,转身离去。凌风也立即拽住准备跟着走的曲岚:“曲侍卫,不介意共驾一匹马吧,我不用你抱上马。”
 曲岚:“……”
 待人都走远了,紫衣男子这才抬起头,恨恨道:“这裴寂,三年未见,没想到竟变得这般堕落!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马一路在猎场内小跑。
 宋北遥被裴寂搂在怀里,风将他的长发扬起,拂过耳畔,有些痒。他抬手想将头发捋到耳后,指尖却触上了一个微微凉却柔软的东西。
 是裴寂的唇,在他耳侧徘徊。
 宋北遥一时间只觉别扭。他往前坐了坐,裴寂搂着他的手越发的紧。又往前挪了挪,那双手直接死死将他扣回怀里。
 “别再动了。”男人沙哑的嗓音落在他耳边,有如羽毛在耳廓刮过,宋北遥顿时身体一僵。
 “别这样搂着我。”他挣扎了一下,不想被困在那双臂弯间。
 裴寂不再应声,干脆直接将少年的两只手也给牢牢缚住。宋北遥的力量无法和裴寂相比,瞬间一丁点都动弹不得。
 他心里顿时一阵窝火:“裴寂,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而裴寂却依旧没有回应。
 宋北遥不明白,自己刚刚分明帮裴寂怼了裴司,他在试图缓和二人目前紧绷的关系,为何这人还要以这么强硬的态度对他。
 不仅如此,就连必要的沟通似乎都被对方拒绝了。
 待马行到祭祀典礼外围,裴寂下了马,想伸手将宋北遥抱下。然而宋北遥手脚先行,自己翻身下马,一落地便往旁站开。
 他面上神情极为冷淡,眉心微微拧着。心里那股不痛快,因为裴寂强势又沉默的态度而越发强烈。
 这种不痛快持续了整整一天。
 祭祀典礼长达半日,他没兴趣看。到了下午本以为要开始围猎了,结果又有一堆传统骑射娱乐项目。
 骑射项目由朝臣准备,皇室不用亲自下场。参与围猎的人众多,宋北遥全程坐在裴寂身侧,位于坐席高台的主位上,接受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
 他在原时空不是没接收过这么多人的凝视。可在此处,那些目光带着更加浓烈的审视意味,像枷锁一样,一层层将他铐住,禁锢着他的言行举止。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直到天黑,整日的行程才结束。
 宋北遥匆匆坐上马车,返回澜苑。路上,他倚在车厢内,眉眼间是挥不去的压抑和烦躁。
 “宿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脑中,系统的声音蹦了出来,“你此刻的气运值已经达到100!!你可以去做最高分值的项目了,就是和裴寂……”
 “别说这个了。”宋北遥立即打断道,“现在我的身体状况如何?”
 “你没发现今天身体比昨天好很多吗?你的气运值增速很快的,从原世界带来的疾病已经全部治愈了!恭喜你啊!!”
 宋北遥皱着的眉心这才稍稍松开。
 “你现在只用安心将气运蹭到300,再等裴寂活过那个死亡时间点,就可以回原世界了!”
 宋北遥问道:“裴寂的死亡节点还有多久?”
 系统道:“还有一个半月。”
 宋北遥眉心再次拧了起来:“还要这么久?”
 “这已经是系统根据当前世界的进程,重新核算过的时间。”
 系统道,“你也知道原剧情男主的死法非常抽象。实际上他那天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致命的事,你只要能让他活过当天就行。”
 宋北遥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
 回到澜苑的寝殿内,他没有见到裴寂。两侧下人上前道:“侧君,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
 他一路来到浴池,褪去衣服,将自己泡入温热的水中,缓缓将头抵上池壁,阖上了眼。
 温热的水流最大程度舒缓着身体的疲倦,和心里的烦躁,让他模模糊糊抽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踏进此处。
 片刻的放松时间被打断了。
 脚步声令宋北遥立即睁开了眼。待看清是谁,他的脸冷了一下:“殿下此时过来,可是有何事?”
 裴寂双手抱臂站在池边,目光落在水波下冷白的身躯上,眸色逐渐幽深。
 语气低而沉道:“上来。”
 “为何?”
 几日累积的不满顷刻爆发,宋北遥心中越是恼怒,面上越冷,“难道殿下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裴寂直接迈入水中,想将人抱上水池:“你在里面待太久了。”
 宋北遥一掌拍开他的手,倏地挑起冷眉:“与你何干?”
 “宋北遥。”裴寂反手钳住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到眼前,漆黑眼眸盯着那张被水雾晕染开的脸颊。
 乌黑的发,净白的面,嫣红的唇,就连眸子里的挑衅都诱惑至极。
 裴寂喉头阵阵发紧,哑声道:“你身子不好,别泡太久,上去。”
 两人贴得极近,宋北遥很轻易就感觉到裴寂身下的反应。
 一时间,他既恼又羞,将手腕挣脱出:“我说了与你何……唔……”
 裴寂再也忍不住,按着少年的后脑勺,吻上那张诱人的唇。
 柔软的唇瓣被他发狠地纠缠,他将少年的抗拒尽数吞入口中,他追逐着对方的舌,不断逗弄。
 起初宋北遥只感觉这个吻强势得令人窒息,无法推阻,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竟然起了反应。
 “裴寂!”宋北遥一把将人推开。
 他的面色一片潮红,喘息急促,“夜深了,请殿下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飞速转过身,拾阶而上。
 近乎落荒而逃一般离开浴池。
 一早,燕山脚下笼罩起层层乌云,春雨沉沉降下,像密织的细网,朝大地铺盖而来。
 “好不容易出了趟府,怎么到头来还得被关在寝殿里!”门边上,凌风倚着门框,好一阵仰天长叹,“这雨天看着就让人难受。”
 叹完之后,他回过头去看,宋北遥正围着炉火煮茶。水壶里的水滚滚烧开,白烟阵阵翻涌而上,少年被熏得脸颊半红,眼睛也微微眯着。
 他提起水壶,给茶具内倒上,蜷缩的茶叶瞬间舒展,茶香也在空气中溢开。
 凌风耸耸鼻子,闻着味儿就凑到了跟前,小声嘀咕道:“裴寂怎么一早就不在殿里,今日的围猎不是取消了。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宋北遥嗓音淡淡的,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个人,手里反反复复将茶叶冲泡了几遭。
 “他没告诉你?”
 “他告诉我作何?”
 茶水颜色越来越淡,凌风的视线不断在茶水和宋北遥面上交替。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出眼前这人有些心不在焉的。
 “你怎么了?裴寂是不是又哪儿惹你了?”
 分明昨日看着,两人的关系还像是有缓和。
 “不说这个了。”
 宋北遥想起昨晚在浴池发生的事,便有些心乱。
 他不想去细究其中的原因,转而问道,“凌风,你体内是不是也有忻王给的毒。”
 “你怎么知道。”凌风道。
 宋北遥掀起眼帘看他:“什么时候会毒发?”
 凌风算了算:“应该还有半月吧。”
 “忻王那边,会给你解药吗?”
 “呃。”凌风挠挠脑袋,“这次不好说了。不过我脸皮厚,到时去多给他磕几个头,接点别的任务就行了。怎么了?”
 宋北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收回视线:“没什么。”
 他从旁夹起几片黄橙、山楂放入茶壶中,最后倒入桃色糖浆。
 凌风的脸顿时拧成一团:“这是茶吗,还能喝吗?”
 宋北遥倒了一杯,给他递过去:“你尝尝呢。”
 凌风一脸慷慨赴义的神情,颤抖着伸出手。
 “凌风!!昨日我阿爹拽着我,我还未来得及来见你……”这时,从屋外雨帘内小跑着冲进来一道蓝白身影,停在两人跟前,抖了一地雨珠。
 那眼珠子滴溜一转,转手就将茶杯接了过去,瞪道,“宋北遥,不准你欺负我家凌风!”
 “你家……凌风?”宋北遥眼神往这二人身上一扫。
 凌风一脸头大,半掩着面对宋北遥道:“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自从我上次救过他一命后,他就赖上我了,还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就赖上你,就赖上你怎么了?”萧昀噘着嘴直往凌风身上凑。
 凌风赶忙跳到一旁,伸手就要将他手里的茶杯夺过来:“这是我的,还给我。”
 “不给,就不给,你刚刚分明是不想喝,我替你尝尝有没有毒。”萧昀将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咽下去,“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然后又喝了一口,啧啧舌,“好像还挺好喝。”
 他将茶杯往凌风跟前递过去,“喏,还给你,你也尝尝。”
 “我才不要,你都已经喝过了。”凌风一脸嫌弃,坐回炉旁,对宋北遥道,“给我重来一杯吧。”
 “我喝过怎么了?跟我用一个茶杯喝怎么了?”
 “我不要。”
 屋外,雨声淳淳,像是将这间寝殿与外界隔开。宋北遥看着二人在眼皮子底下闹腾,眼里也逐渐染上笑意。
 他给凌风倒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三人围炉坐着,手里捧着热茶,望着屋外雨景。
 “宋北遥,你不是说太子哥哥不肯带你来吗?”萧昀忽然问道,“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一听提到裴寂,宋北遥眸中的笑意就一点点散去:“不知道,兴许他有些别的想法吧。”
 “我看昨日他还把你接到主位上坐了,那几个王爷身边坐的可都是正王妃,你是唯一一个侧室。”萧昀一脸艳羡道,“太子哥哥怎么对你这么好啊。”
 宋北遥敛下眉眼,顿时不说话了,唇边的笑也散得一干二净。
 凌风忙对萧昀说:“他俩现在闹矛盾呢,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