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O切除腺体后(钺吟)

他想停止回忆，可这不是在仪器里，也没有江教授在一边时刻监控，这是他自己的记忆网络在连接，只能任凭痛苦撕碎自己。
人在痛楚超过极限的时候会怎么逃避？
大脑会自主淡化，遗忘，不需要再回忆。
脆弱的意识甚至会分裂双重人格，让另一个人格去承担回忆。
迟晓选择了遗忘，他把自己封闭在最深的黑暗里，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更糟的回忆都封印起来。
他想要勇敢，可是真的，太疼了。
他沉在黑暗里，似乎有谁在呼唤他，遥远又飘渺，悲伤又急切，可他不想回应，外界的一切都是痛苦的，黑暗里才是舒适的。
让他休息吧。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有了一点不同。
那是淡淡的鲜甜的味道，像一只小小的寄居蟹，从小海螺壳里探出脑袋，向他摇摆着迷你的螯。
“我在这里，你能看看我吗？”那味道像在说。
一点都不危险，还有点……可怜。
封闭的意识一开始没有搭它，于是它说“求你了，看看我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求你了，晓晓。”
这声音说了好久好久，鲜甜的味道暖暖的，迟晓终于看了它一眼。
他看到的不只是一只小寄居蟹，还有一只小丑鱼，和几朵海葵。
它们随着温暖的海流漂到他周围，小心翼翼地环绕着他，敲开他封闭的心门。
“不要害怕，晓晓。你担心的不会发生，”越来越多的小丑鱼和小虾小螃蟹靠近他。
“你会没事的。”
柔软的海葵像巨大的花瓣包裹住他，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被保护的小鱼。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它们说。
迟晓知道它们是谁，他想拒绝，可是泪水已经先流了出来，溶进了海潮里。
那气息使他安心，使他不停地流泪，他说：“我不要你。”
“没关系的。”小鱼们轻轻蹭着他，亲掉他的泪珠。
“不要我也没关系，找回你自己吧。晓晓。”
海水包围着他，耐心地舔舐伤口，让他一点点恢复力量。
海潮的气息像令人安心的怀抱，又像坚实的城堡。在这个气息之中，他不用操心任何事，也无需害怕任何东西。
终于，回忆的画面再次出现。
他看见自己惨白的脸布满汗水，双眼失神地望着某处。
腹部的剧痛同时袭来，但海潮的气息盖过血腥味，使他可以从痛苦中抽离。
引产的手术结束了。
他的小腹内空空荡荡，那感觉就像被一千把铁铲刮了一千次，已经稀烂成泥浆。血水顺着大腿流下，医生粗鲁地擦掉，止血的操作再次让他疼得浑身抽搐。
然而不等他喘过气来，手术机器人把他从手术台上拉起，拖到旁边另一台仪器前，好像他是个破布娃娃。
他没有一点力气，任由摆布。戴着口罩的医生换掉染满血的手套，面无表情地操作机器。
迷迷糊糊中，迟晓感到一圈坚硬的东西套在他的头顶。
迟晓知道，这是删除记忆的仪器。
在强行打掉腹中的胎儿后，他得不到一点休息，被送上另一台手术仪器。
删除记忆的操作比恢复记忆更简单粗暴，只要用金属探针扎进头皮即可。
失去有关秦瀚洋的记忆，再被送进监狱，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是因为什么。
戴乳胶手套的手指扣住他的头，铁钳一样生疼，
一管麻醉剂毫不留情地扎进皮肤。
尖锐的疼痛还没有缓解，医生已经拿起探针。
粗长的钢针反射着冷光，在视野里一晃而过，很快贴近头顶。
迟晓能感到那尖锐的触感，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就在这时，只听极轻地啪地一声，迟晓睁开眼，就见医生像个烂布口袋一样，倒在了地上。
而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高挑的黑发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的东西。
他穿着黑色连帽风衣，帽子盖住额头，黑色口罩遮住下半张脸，通身黑色里，只能看见一双深紫色的眼眸。
迟晓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有这种颜色的眼睛。
希尔塔老师……！
迟晓眨了眨酸痛的眼睛。
真的……真的是老师吗？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老师在这里？
是来救他的吗？
还是脑子混乱了产生了幻觉？
迟晓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视野被疼痛和麻药折磨得模糊，意识也是杂乱的，只看见男人把自己从仪器里抱出来，蹲下身，将他背在了背上。
回忆里的迟晓已经半昏迷，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旁观回忆的迟晓却能借由空洞的双眼记录下的画面，得知当时的情况。
老师的肩背并不宽阔，迟晓趴在上面能感到凸起的肩胛骨。他晃了几晃才站起身，步伐有些艰难。
可他刚转身，就见那医生已经醒了过来，在地上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叫唤。
难道是他太粗壮，电击都不管用吗？
可再补一次已经来不及了。
声音会招来人的。
迟晓的心提到喉咙口。
希尔塔看来也是这么想的，他顿了下，快步往手术室另一侧走去，那里有一道打开的小门。
是处手术产生的生化垃圾的小门。
他要带着他从那里逃走！
但来不及了。
刚走到门边，手术室的大门滑开，一个身影迈了进来。
许攸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定住了。那双总是浮着笑意的眼睛此时微微睁大，带笑的嘴角也一瞬间绷直。
被发现了！迟晓想。
他马上要动手了！他的体格在Alpha里不算健硕，但也比Beta的希尔塔高大许多。他们逃不掉了！
但出乎他的预料，短短不到一秒，Alpha神色未变，语调清扬地说了句“怎么了这是？”，随后极其自然地反手把门拉上。
这是怎么回事？迟晓不明白。他不应该立刻抓住他们，并且喊人吗？
他那一句话倒像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让他们以为没事。
希尔塔似乎也懵了，僵立在原地，浑身戒备地注视着许攸的一举一动。
许攸倒是不慌不忙。
他目光往四下一扫，走到手术台前，将一把手术刀握在手里。
那张总嬉笑盈盈的脸从进屋后就没有笑过，此刻阴恻恻地看着他们，走了过来，毫不掩饰杀意。
希尔塔紧张地后退了两步。
就当迟晓的心绷到极点时，Alpha却是弯下腰，揪着还在呻吟的医生的头发，提起他的头。
手术刀比在喉间，寒光闪过，呻吟声戛然而止。
许攸从尸体上方抬起眼睛，目光异常的冷静，仿佛杀人只是小事一桩。
变故陡生，迟晓完全惊呆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迟晓曾以为这人阳光般的笑容下隐藏着阴暗，表里不一，背叛好友，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此时却发觉，连那阴暗都只是表象，真正的他像暗影下的影子，不见真容，不知底细。
而杀完了人的许攸正向他们看过来。
确切地说，是在看希尔塔！
男人游刃有余地，在医生的绿大褂上擦净刀刃，这才起身。他奶油色的西装背心没有染上一点血迹，浑身干净清爽，两指提着刀尖，沉稳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背着迟晓的希尔塔窒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跟前，握住已经半昏迷的迟晓的右手，在刀柄上握了一下。
所有动作都那么的闲散，慵懒，眼睛却是全然的冰冷。
之后，他就用那样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希尔塔。
他没有解释自己的举动，希尔塔也没问。
仿佛他们心照不宣，共享着无人能勘破的秘密，在无声的对视里明白了彼此的用意。
迟晓能察觉到，某种独特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但也不过短短几秒，许攸探身过来。
他靠得极近，嘴唇几乎碰上Beta的脸，却在对方摇晃着躲避时，侧身拉开了小门。
时间紧迫，希尔塔无暇多言，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入门中。
门后是曲折的污物处专用通道。
身后的小门静默地关闭，希尔塔没有回头，背牢迟晓，一路向前。
他们逃出来了！
迟晓松了一口气。
不过几分钟功夫，他从比死还可怖的命运里逃脱了。
是老师救了他！而许攸掩护了他们。
最后许攸让自己握刀，大约是造成自己杀了医生的假象，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秦瀚洋？还是，为了希尔塔？
画面逐渐黯淡，当时的迟晓已经全然昏迷，可观察了整个过程的迟晓能清晰地回想起，老师和许攸之间莫名的磁场。
他趴在老师的背上，脸贴在脖颈后，被一片硬物咯疼了脸。
迟晓对那触感再熟悉不过。
那是抑制环。
Omega才用的东西。
老师是Beta，……为什么会戴这个？
画面在此时消失，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希尔塔穿行于黑暗中的仓促脚步声。

迟晓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怪的房间。
屋里阴暗而杂乱，摆满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或是他叫得出名字却模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躺着的床柔软温暖, 材质却很奇怪，空气是寒冷的, 充满陌生的味道。从不规则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带着光环的月亮。
这不是在中央星。
连重力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时一个人走进房间。
是一个老人。光着头却白胡子一大把，弓着腰姿态怪异地走过来。
迟晓发现, 他只有一条腿, 一只手, 以及，一只眼睛。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老人嗓门奇大。“你都睡了十天了，再不醒，我没法向大人交差了！”
“大人？”迟晓嗓音嘶哑地问。
“希尔塔大人！他不让我这么叫, 但我就要。他可是救了我的命！”老人倔强地吹着胡子，帮助迟晓坐起身。
从他口中, 迟晓得知, 是希尔塔的人将他带到这颗远离中央星的边境星球，托福给这位老人。
“别看我这破破烂烂, 但管保你能稳稳当当活着。”老人笑得胡须飞起，露出缺了牙的嘴。
他端来食物, 细心照顾着, 看到迟晓恢复了一点精神, 便给他播放了一段视频。
“这是大人给你的。”老人说。
视频里, 希尔塔老师比印象里更加惨白，劝告他离开中央星，离开秦家, 躲得越远越好。
“秦家和纪家已经恢复婚约，秦瀚洋也发了通告，撤回独立爵位的申请，他们达成了协议，他只能牺牲你。”
“不要对任何贵族报以希望，他们是一丘之貉，沾上就会被吞噬。”
“他们惯于支配，掌控，将你当做所有物，逼迫你屈服。”
“你应该也猜到，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艰难地开口。“我没有办法再获得自由了，但你可以。”
“不要成为第二个我。不要回来。”
迟晓看完时，身体由内而外都是麻木的。
他被牺牲掉了吗？
他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他始终无法完全相信那个人，即使答应了他的求婚，心里也总空落落的，吊着什么。
现在，这空悬的利刃果然落下，把他的人生彻底斩断。
迟晓苦笑着，他不憎恨谁，只觉得自己好傻。
傻到会相信Alpha说出的甜言蜜语。信息素产生的爱情的幻觉，怎么比得过现实的利益。
C级的Omega，所应当会被舍弃。
如果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相信他！
因为没有期待，幻灭时倒也不觉得多么痛苦，倒是老师，让他十分歉疚。
视频里，老师的面容比从前更加秀气，显露出Omega才有的美丽。曾经，坚持与不公抗争的老师，也被折磨得失去原本的模样。
如果当初，老师没有为了替他伸张正义而和秦家对抗，也不会被秦之序抓起来吧。
即使这样，依然冒着风险救他出来，为他安排一个可靠的栖身之处，而他却一点也无法帮助老师。
沉重的负罪感和无助像山一般压在迟晓心头。
引产后的出血还没有完全止住，信息素也因为引产和缺乏Alpha的安抚而开始紊乱。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浑浑噩噩渡过每一个晨昏。
是老人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当月亮的光环垂落在地平线上，银色光芒柔和地洒满房间时，老人坐在了他的床边。
“孩子，我不知道你有着怎样的过去，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
残缺的手臂轻抚他的发顶，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是经历沧桑与坎坷后，沉淀的温柔。
迟晓静静地听他述说，苍老粗粝的声音奇异地让人平静。
原来老人的女儿曾是记者，为了报道秦氏矿产星球的矿工暴动而被杀害。老人也被秦家抓起来，逼问女儿搜集的证据藏在哪里。
他的一只眼睛，一只手和一条腿就是在那时候失去的。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大卸八块了，但希尔塔救了他，帮助他逃亡到这颗边境星球。
“虽然过去糟糕透了，但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老人用残缺的前臂拍了拍迟晓的肩膀。
而这颗星球也和迟晓以为的不同。
这里没有被流放的犯人，也没有监狱。因为太偏僻，这颗无名星球被联盟遗忘。居住者很多都是被贵族的不公逼迫得走投无路的人。
他们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星球艰难求存，有的心愿未尽，改头换面后离开，有的无牵无挂，留下渡过余生。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孩子。”
老人用平缓的语气述说着，仅存的眼珠反射着月亮的光。
“开始新的人生吧。”
新的人生吗？他的过去已经被毁掉了，未来又该往哪里走？
虽然没有想好，但向前的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像小草一样，总会生根发芽。
迟晓在老人的照顾下一点点恢复，日子也渐渐稳定下来。
每天，他看着老人忙碌，做着他看不懂的活计，便也想帮着做点什么。
“算是殡葬业，你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学，我正找不到接班人呢。”老人笑着说。
当地人的风俗，人死时，会在嘴唇上放一朵小花。自然的花朵，或是纸做的，布做的都可以，象征死去后灵魂将再次绽放。
老人的工作就是铸造黄铜的小花，在花瓣上刻下对来世的祝福。
迟晓学得很快，他的手绘制过不少草药彩图，又做久了实验，可以精确描绘出花朵的灵动。
他做的第一朵小花是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昂着头，舒展着花瓣，像在享受阳光。
这是为那个无法出生的孩子做的。
在他的想象里，这个孩子就像这朵小向日葵一样，娇嫩又可爱，由他细心呵护着长大。
现在，他只能将祈愿来世的花朵插在玻璃花盆里，摆在窗台上，让它能每天沐浴阳光。
只是铸造的机器太重，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无法长时间操作。
“你得先去看病。”老人说。“你是Omega，去那家吧，他守得住秘密。”
老人说的小诊所就在附近。
诊所里只有一个老医生。得知迟晓是Omega时，他只抬了抬眼皮。既不好奇为什么娇贵的Omega会流落到边境，也不过问他一身的伤病是怎么弄的。
这让迟晓感到舒适。
可惜，诊所只有最劣质的药物，勉强能止住流血，孕腔的损伤却是不可避免了，估计这辈子都无法再怀孕。
失去一个孩子已经足够痛苦，迟晓不打算再怀孕，棘手的是信息素的紊乱。
没有抑制环，也没有Alpha安抚，混乱的情热期简直是灾难。他不只一次躲在床底，而且，他也没有条件再自己配置安慰剂了。
诊所里当然也没有治疗信息素紊乱的药物。
Beta老医生眯着眼，边说别摇头。“要进药也可以，只是，那样别人就会知道这颗星球有Omega了。你应该不愿意吧。”
“再者，说实在的，就算有药，你这个病也没办法根治。找个Alpha覆盖标记，或者切除腺体。只能这样了。”
可是，最顶级Alpha的标记哪里是随便找个Alpha就能覆盖的。迟晓也完全没有再找伴侣的打算。
“那就切掉吧。”他说。
他已经受够了被信息素操纵的人生。
——只要是Omega，就永远依赖着Alpha。
——没有腺体就好了，就不会被那个人欺骗利用。
——还不如不做Omega。
这些想法由来已久，这一刻，终于能实现了。
做出切掉腺体的决定时，他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想了想，他又问，“这里可以删除记忆吗？”
他无父无母，也不知道真正的出身和来历，就像无根的浮萍。留着记忆不过徒增痛苦，为什么不把过去和腺体一起，彻底抛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