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趁着岛上警卫放松,两个人躲藏在运淡水的小货车里潜入货轮,离开了小岛。
只去一晚上,第二天就回来了,不会有人发现,秦瀚洋更不会知道。
迟晓在摇晃的货船上,边忍受着呕吐感边想着。
可旁观回忆的迟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莫名地心慌,好像正奔向某个未知的节点,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别去,不要去……
他想对过去的自己说,但回忆依然不可抗拒地前进。
已经是晚上,他从小门走进腺研所。
看门大爷睡着了,帽子盖在脸上,这老人家最是热情,每次见到迟晓都要聊上几句,这次倒好,省去了寒暄的麻烦。
穿过小广场,林荫路,一路走进生活区,幽暗的路灯下,他们仿佛是唯一的生灵,干枯的脚步声连回音都没有。
宿舍楼和离开时一样,飘散着潮湿阴冷的气息。电梯坐到三层,再走廊右拐。第二扇白铁皮的门后就是迟晓的宿舍。
走廊灯坏了,汪远彬打开光脑照明,一边嘟哝着“也没放假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宿舍条件不好,没什么人住了。”
迟晓边回答,边按响门铃。他已经很累了,孕期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
黑暗里,铁皮房门不疾不徐地向里侧打开,门缝里却是一片漆黑。
迟晓眉头一皱,心头猛跳的同时,后脑陡然钝疼。
他眼前发黑,意识在倒地之前就已经飘远,耳朵里最后听见的,是汪远彬的惨叫。
画面转暗。
迟晓猛地睁开眼睛,从回忆里惊醒过来。
他躺在豪斯普林花园里的摇椅上,本是在午睡。
后脑还残留着被重击的剧痛,耳内一阵阵嗡鸣,晕眩感也随着摇椅晃荡而越来越重。
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
在实验室火灾之前,父亲的笔记本就已经被安达尔取走,带到了未来。
林碧芳手里的本子又是哪里来的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根本就是个仿造品!
那个视频里的女人既没有笔记本,也没有母爱,更不会懊悔。
她就是个骗子!而约定的会面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只为了把他从秦瀚洋牢不可破的避风港里拐骗出来,再一次出卖他!
恶寒从心口蔓延至全身,迟晓揪住胸前衣物,缩起身体,仍止不住地打颤。
可他必须继续回忆,哪怕畏惧,憎恶,身体都抵触到要吐出来。
别怕,都过去了。他深深地呼吸,躺回摇椅。
去看吧,看清过去,是为了更好地计划未来。
迟晓再次睁开眼睛时, 发现自己平躺着。
眼前是刷成灰绿色的天花板和墙壁,墙壁上方一盏无影灯,靠墙边有一排手术机器人, 在白炽灯光下反射出寒冷的光泽,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认出来, 这是腺研所的某一间手术室。
可他为什么在这里,谁把他抓到这里?又想做什么?
他想起身,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身下是类似实验台的不锈钢台面, 他的手脚都被冰冷的金属环固定在钢板上, 连脖子也被扣住,无法转动。
他视野受限,看不见房间全貌,只能竖起耳朵听。
屋里很安静, 像没有一个人,只有轻微的磕碰声, 规律地一下一下响着。
恐惧在这声音里发酵, 快要侵占全部意识。
他努力想寻找声音的方向,就在这时, 头顶上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笑声。
“呀,醒啦。”
一个男人出现在视野里。他正俯身看过来, 在迟晓看来是倒着的, 可迟晓不会认错。
银色卷发轻盈地垂落, 笼着一张纯洁精致的面庞, 灯光自他头后射来,形成光晕,真如天使般美丽。
可迟晓不会忘记, 这张精雕细琢的脸可以露出怎样满怀恶意的表情。
这个人现在比学生时代更加成熟魅惑,也更加不怀好意。
纪麟羽!
迟晓睁大了眼睛,看着曾经对他而言如梦魇一般的Omega。
对方看着他惊恐的模样却笑得更开心了,不慌不忙点开光屏。
“他醒啦,哥哥。”他对着光屏里的人说。
迟晓能看见悬浮光屏里,一个男人漫不经心的侧影,依稀有点像秦瀚洋,但鼻弓与下颌的线条更加锋利刻薄。
“嗯。”他懒懒应着,声音令人想起湿滑的两栖动物。
迟晓认出来,那是秦之序。
所以是这两个人把他骗了出来。他们要做什么?
纪麟羽笑得很甜。
“真的随便我处置吗?我下手可不轻哦。”
男人的注意力在光屏外,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更吸引他。他许久才瞥过来,冷冷回了句。
“做干净些。”
“好的,一定的呦。”纪麟羽比了个OK的手势,声音要流出蜜来。
通讯关闭,他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变得阴森。
“知道他是谁吧?”他慵懒地说,手臂撑在迟晓头边,像一只华贵而邪恶的猫,俯视着他。
“秦家的掌权人,秦瀚洋的大哥,秦之序。”
耳侧传来嗒地一声,方才那嗒嗒的轻响竟是他镶钻的美甲点在钢板上的声音。
迟晓已然知道,落到这一步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瞪视着他,看他表演。
纪麟羽笑着道:“你真是不得了呢,能让我和他一起动手。”
他像天真的孩子一样嘟起嘴。
“本来嘛,秦家和纪家联合起来,可以掌握联盟的大半权势。在我们这样的大贵族眼里,你这种下等平民只不过是小蚂蚁而已,只配做我们的玩具。你信不信,他刚才就在玩一个很有趣的玩具,还是定制的哦。”
迟晓能听到光屏里传来模糊的喘息,声音有些熟悉,他不敢细想那是谁,背上已经泛起寒意。
“可是,你偏偏不记得做玩具的本份,勾引主人,妄想一步登天。”纪麟羽轻飘飘地说,又长又尖的指甲滑过迟晓的脸,没说一个字,眼底都越来越森然。
“做梦吧你!”
猛然间,他抬手狠狠甩了一巴掌,指甲在迟晓脸上流下几道血痕。
迟晓被打得头偏到一边又被掰住脸颊扭回来,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张脸丑得让我想吐,信息素连味道都没有,就凭你!你有什么可吸引他的?”
“还敢怀上他的孩子!”
迟晓心里一惊。
他发现了!?
纪麟羽虚假的甜美笑容已经被怨毒蜕变成恶鬼,他用力掐住迟晓脖颈,指甲刺进腺体,疼得迟晓差点惨叫。
“江怀意还说什么自然分化的Omega很稀有,能帮助分化。放屁!他自己能分化,哪里用得着你?你对他而言,不过就是个聊胜于无的玩意,一个药瓶子罢了!”
他贴近迟晓,咬牙切齿。“被玩了几次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我让你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他手上一用力,迟晓只觉得腺体流血了,喉咙也快要窒息,加上身上孕期的痛,快要闭过气去。
只听见他喊:“带她进来。”
一侧的墙壁自动门一样滑开,有脚步声不紧不慢踏了进来。
迟晓不知是谁,提起了心,只听到一声夸张的抽气声。
“哇哦,已经上手了。啧啧啧,看起来好可怜呐。”
这声音如果不够熟悉,这语气迟晓也绝对忘不了。
曾经在黑枭军事学校里,模拟对抗赛之前,某人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假意为他解围,又把他当仆人一样羞辱。
那人出现在视野里。
淡褐色卷发,Alpha中算是柔和的五官,笑起来时和当年一样,阳光般温暖开朗。
“迟晓,好久不见。”许攸咧开嘴,手在额头边划了一下,敬了一个顽皮的礼。
迟晓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曾经许攸和戚尧一样,是秦瀚洋的好友兼左右手,但是自从模拟对抗比赛后,迟晓再也没有见过他,无论是秦瀚洋还是戚尧,也都没有再提起他。
他以为许攸在秦瀚洋无法分化时离开了他,却没想到,是另投他人。
他明明笑得人畜无害,迟晓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纪麟羽不耐烦道:“叫你带的人呢?”
许攸嘻嘻笑:“急什么,不就在那。”
他冲外面抬抬下巴。“进来!”
脚在地上磨蹭的声音一点点靠近。
迟晓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拼命扭头去看,果然是她。
林碧芳和视频里一样,满头花发,一身旧衣,扭着手指靠墙站着,头都不敢抬,眼睛只在地上乱瞟。
“说吧,这个贱人是怎么到你家的。”纪麟麟命令。
什么意思?迟晓不解地看向母亲。
林碧芳咽了一口口水,才唯唯诺诺,结结巴巴开口。
“迟晓,迟晓不是我生的,是迟广医生从外面抱回来的。”
什么……?
迟晓直直看着她,不解她说的话。
“那时候,我还是迟医生诊所里的护士。有一天,他突然抱回了一个小婴儿,神神叨叨地说,他能自然分化成Omega,非要抚养他长大,可是他一个Alpha不会带孩子,所以他向我求婚,希望我和他一起扶养这个孩子。”
林碧芳看也不看迟晓,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越说越快。“我看他是医生,长得也好,就同意了。哪里知道他会被火烧死,还害我背了大半辈子债!就指望这孩子能分化成Omega给我赚点钱,没想到只分化成C级,惹了一堆,一堆事!”
“叫你说来历,扯什么呢!”纪麟羽厌恶地瞪了她一眼。
林碧芳忙躬身点头:“是,是!迟广是去L3星域那边的边境星球找药材时带回他的,那种星球都是发配犯人的地方,他的父母不是杀人犯,就是妓女,包他的襁褓又脏又破。也没有什么自然分化,就是迟医生心血来潮想做实验,用激素药催出来的,碰巧罢了!”
什么?什么罪犯,什么激素?
迟晓先是不能解,之后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吧……不是这样的。是他们逼你说谎,是不是?”他声音发颤地问。
林碧芳剜了他一眼,“骗你干嘛,以前我当然不能说,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现在反正也指望不了你什么,干脆说明白好了,省得被你连累。骗你我不得好死,你总该信了吧?”
迟晓不放弃。“那为什么你每年都给我庆祝生日?我不是你和父亲生的,你为什么庆祝?”
“因为你爸是那天向我求婚的,我要不是因为他,怎么会养你!”
接触到母亲厌恶的目光,迟晓再怎么怀疑也不得不相信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对他从没有好脸色。不是因为生活太劳累,而是因为他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在实现利用价值前就只是个累赘,是个出气筒。
母亲为他争取的Omega身份,菁华的入学资格,都是为了有利可图。
而他还可怜这个女人,答应来见她。
他心里对家人最后的一点温情也被浇灭了。
迟晓怔怔地看着她,眼眶酸涩却空荡荡的,没有眼泪。
远离自私的亲人和没有亲人还是不一样的,一下子,所谓家庭,亲情,家乡,这些人格里的归属感全部消失了。他的人生的根基都是虚假的。
如果刚才,迟晓心里还有什么在支撑着他,那么现在,那东西已经被打碎了一半。
林碧芳不再看他一眼,冲纪麟羽讨好地笑。“我都说完了,您,您看……”
纪麟羽摆摆手,打发她走,指尖又开始敲着桌面。
“知道了吧,你就是个杂种,根本配不上秦瀚洋。他已经很久没去找你了吧,你猜是为什么?”
迟晓只望着林碧芳离开的方向,神情木然如泥塑。
“因为他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来历,罪犯和妓女的杂种,太低贱,让他恶心。”
纪麟羽笑得面容扭曲。“可他顾念你有了孩子,下不了决心动你,我就帮他一下。”
“所以现在,我要怎么捏死你这只蚂蚁呢?”
他的手指做出一个捏紧的动作,指甲碰在一起,嗒嗒有声。
这声音扎在迟晓的心上,让刚破碎的裂痕又扩大几分。
秦瀚洋一直没有来看他,真的是这个原因吗?迟晓忍不住想。
他知道作为流放地的那些边境星球,毒品,人口贩卖,情色链条,那里是人间地狱,是垃圾,肮脏与堕落的代名词,没有人想和它扯上关系。
而秦瀚洋这样自视甚高的贵族更不会。
他本来就对那个Alpha没有信心,此时几乎是动摇了。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时,秦瀚洋厌恶的眼神。打扮俗气的自己入不了他的眼。
还有南山别墅里,那一句“C级的Omega,他不配。”
从秦二公子嘴里说出来,多么所当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他是从垃圾星球出来的人。
可迟晓同样忘不了,他冒死闯入异种巢穴,救回自己,还有远征一路上的呵护和忍耐。
那乞求原谅的一句句话语和信息素的悸动都不是假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来看他?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哪怕托人带一句话也好呀!
迟晓的内心刚经历身世不明的波折,在信与不信之间拉扯,快要被撕成两半。
可面对纪麟羽的挑衅,他天性里的倔强抬起头来。他眼眶发红,一个字一个字地回他。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秦瀚洋就会当面告诉我,而不是像懦夫一样躲起来!”
闻言,纪麟羽嘴唇扭曲,像是没想到,温软得兔子一样的人也会反抗。
旁边许攸更是扬起眉毛,直接笑出了声,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纪麟羽切了一声,想被刺到一样声音尖锐。
“好啊,你还敢嘴硬了是吧!都说了是蚂蚁,谁要跟蚂蚁解释啊。”
“好了,”他拍拍手,很快走进来一个穿着绿色罩衣,戴着白手套的男人。
迟晓知道,这是准备手术才穿的衣服。
他们要做什么!
纪麟羽对上他慌张的眼神,愉快地笑了。
“别怕,一个小手术而已。先打掉你肚子里的种,再把你脑子里的这段回忆删掉。接下来嘛,我想想。”
他手指敲着桌面,“啊,对了,再安排一个符合你身份的意外事件。”
说着,他又露出甜美的笑容。
“反正你是通缉犯嘛,把你丢到D区监狱好不好?那里关的可都是最强壮的Alpha,保准你待个几天,就快活得不想出来了呢。”
他在说什么?打掉孩子?
迟晓眼睛缓慢的转动, 仿佛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之后,大脑已经僵化,只呆愣地看着那两人。
纪麟羽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
“啊, 好怀念啊,欺负你的感觉还是这么好。以前总有人救你, 这次可不会那么扫兴了。”
“我很期待你出现在新闻里的样子呦。”
纪麟羽得意洋洋地走了。
手术室的门开启又关闭。房间里只剩下医生。
迟晓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听到操作仪器的嗡嗡声。
手术机器人来到床边,冰冷的东西贴着他的腿剪开裤子。
“不!不要!”他这时才回过神来, 疯了一样的挣扎。
但一针镇定剂就使他再也无力反抗,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双腿被抬起分开,泪水沿着脸侧不断流下。
孩子……
孩子要没有了……
他还没有告诉那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他就要没有了。
可不仅如此,比起第一次当母亲就被迫失去自己的孩子, 之后,还会有更可怕的遭遇等着他。
被删除记忆, 丢进监狱, 被……
不要……不要!
医生的动作粗鲁,机械破开时, 麻药甚至还没有生效。
下半身的剧痛直扎入大脑,记忆一下子被剁成碎片。
恐惧, 疼痛, 如同千钧巨石重压而下, 人格的宫殿彻底崩塌, 不存在的尖锐鸣响像他发不出的惨叫声,震荡着大脑,刺穿鼓膜。
接下去的回忆一片混乱, 无影灯的白光是一百只眼睛,凝视着他最悲惨的模样,每只眼睛都带着恶意,像每一个伤害过他的人的,狠毒的目光烙印在记忆深处。
身体和记忆一起,被搅碎打烂,变成残片,过往所有不堪的回忆加入进来,像噩梦碎片拼成的万花筒,在晕眩的大脑中胡乱组合。
画面彻底混乱。
这是曾经的自己启动的自我保护,他无法再承受这些痛苦,哪怕是完整的回忆都被自己打碎。
迟晓旁观着这一切,就像被迫再次经历,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仍感到灭顶的无助和绝望。
腹部塌陷下去,有什么从身体里流走,血腥气息浓重得他难以呼吸。
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沉痛之下,仿佛自己的意识也要被卷进回忆里,被一起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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