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洄被他口中的“咱们”和“往后”深深取悦了,唇角的笑意都没能压住。
 回到将军府后,周远洄便命人去了趟大营,把谭砚邦和成郡王、周榕一并接回了淮郡。他找谭砚邦来是为了探讨一下喻君酌出的砍树的主意,找另外那一大一小来,则是为了陪喻君酌。
 至于为什么要找人陪喻君酌?
 这就不得不提祁丰那小子了。
 祁丰自从知道喻君酌是自己的表弟后,表现得太过热情。周远洄不想阻止喻君酌和祁家来往,又忍不住想提防着点祁丰,就想了个两全的法子。
 于是,这日一早祁丰来将军府后就看到了自家表弟身边,一边站着个少年,一边站着个小不点。
 “他俩是干啥的?”祁丰不解。
 “你不是要带我嫂嫂去渔村吗?正好本王和榕儿也没去过,一起去瞧瞧热闹。”
 祁丰反应过来了,这是自家表弟的便宜小叔子和便宜儿子。
 谁让他是当哥哥的呢,陪一个是陪,陪三个也是陪。
 “我本来想带你跟着渔船去看采珠,但是马车上坐的人多走得慢,渔船已经走了。”祁丰说。
 “那你早说啊,我二哥家里又不是没有马车。”成郡王抱怨道。
 这倒不是马车的事儿,主要是祁丰想和表弟坐一辆车,成郡王也要和嫂嫂坐一辆车,周榕更不用说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四个人挤在了一辆车里。
 幸好祁家的马车宽敞,不然还真坐不下。
 “君酌,你会游水吗?”祁丰问。
 “不会。”喻君酌道。
 “我教你游水吧,你往后要在淮郡生活,不会水可不行。”
 “哎哎哎,游水能乱教吗?我嫂嫂想学,肯定得我二哥教啊。”
 “为啥?”祁丰不解。
 “废话,游水不得脱衣服?”
 祁丰一脸茫然,心道我表弟跟我是兄弟,不穿衣服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我现在不想学,你们去吧。”喻君酌一手领着小周榕道:“我带他四处看看。”
 “要不你教我吧,我还不会游水呢。”成郡王朝祁丰道。
 “你学不会。”
 “为啥?”
 “我不想教你。”
 “我就想学。”
 祁丰还想跟着喻君酌,谁知成郡王把衣服一脱,滋溜一下直接跳进了海里。祁丰气得想破口大骂,又怕把人淹死,只能骂骂咧咧跟着跳了下去。
 反正身边有护卫跟着,喻君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他带着周榕在渔村里转了转,后来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顺着香味找过去,发现是有人在门口支了个摊子,在烤海货。
 喻君酌虽然来了淮郡许久,在大营里也吃过烤鱼烤扇贝什么的,但地道的淮州口味,他还真没吃过。周远洄怕他吃不惯这边的菜,府里做的也都是京城的口味。
 “带银子了吗?”喻君酌朝身后的护卫问道。
 护卫一怔,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
 王爷只吩咐了让他保护王妃的安全,没说要跟着付银子啊。幸好这渔村里卖东西不贵,否则今天他回去还真没法交差。
 将军府。
 周远洄正和谭砚邦商量砍树的事情。
 “王妃不是行军之人,想事情的角度跟咱们就是不一样。”谭砚邦笑道:“这法子虽然笨了些,但很有用啊。没有树,东洲人再厉害也造不出船来。”
 “明日你跟本王去一趟观潮商会,真要砍树还是得请祁掌柜的人帮忙。”
 “好。”谭砚邦忙应声道。
 两人正说着话,成郡王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二哥,不好了!嫂嫂出事了!”
 成郡王身上只穿了中衣,还沾着血,头发上滴着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周远洄一见成郡王这副模样,又听说喻君酌出事了,脑袋不由轰得一声。
 “怎么回事?”
 “嫂嫂在渔村吃了海货,中毒了。”
 周远洄顾不上细问,得知人在医馆后便快马加鞭赶了过去,这一路上他脑袋里想过无数种可能,任何一种都能让他发疯。
 待到了医馆,周榕一见他便扑过来,张嘴就哭。
 几个护卫立在一旁,见了自家王爷都面如土色。
 周远洄把怀里的周榕交给身后跟着的谭砚邦,快步进了医馆的内室,就见喻君酌躺在矮榻上,额头上覆着一方巾帕。少年月白色的外衫山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喻君酌?”周远洄轻声唤道。
 “嗯?”喻君酌把脸上的帕子拿开,惊讶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周远洄一颗心落了一半,走到榻边问道:“怎么回事?”
 “哎呀!”一旁的大夫忙道:“凉帕子快压上,别取下来。”
 “那个……”祁丰凑到周远洄身边,小声道:“我陪着你弟弟游水,君酌带着那个小娃娃去吃海货,结果他一个人吃了二十只海蛎子,鼻血狂流,可把我吓死了。”
 周远洄:……
 “大夫说,君酌身子虚,海蛎子火大,虚不受补就这样了。”祁丰看起来还在后怕,“说是慢慢止住了血,再泄泄火就行了,接下来几天吃点清淡的。”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将一肚子火生生咽了回去。
 喻君酌被抱到马车里时,额头还盖着冷帕子,他现在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鼻血又往外冒。
 “好吃吗?”周远洄问。
 “还行,主要他卖得便宜,榕儿又不吃,我就全吃了。”
 周远洄又好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把人养了这么久,养出了点气色,这下可好!
 “你知道这海蛎子吃多了会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知道了……”喻君酌红着脸扯了扯衣摆,试图遮住某个尴尬的部位。
 吃之前没人告诉他,这东西吃多了反应这么大啊!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让人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朝着少年探去。
 “王爷!你做什么?”喻君酌一动,鼻血又开始流了。
 “别动,本王帮帮你。”周远洄道:“你就这么擎着,得擎到半夜。”
 “不行,这还在外头呢……”喻君酌简直要疯了。
 虽说周远洄没让其他人上来,但这毕竟是在马车里,车帘外头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甚至能听到周榕奶声奶气和谭砚邦说话的声音。
 但周远洄显然没打算和他商量,很强势地便掌握住了他。
 “唔,不……”喻君酌试图推开他的手。
 “小点声,不然车夫会听到。”周远洄附耳道。
 喻君酌顿时噤了声,不敢再有动作。
 他额头上盖着凉帕子,身上却热得跟要烧起来似的。
 周远洄一手掌握着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只眸光沉静地盯着怀中的人。喻君酌抿着唇不敢出声,眼底泛着水光,看上去像是条离开了水的鱼,渴得喘不上气。
 喻君酌是第二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感受完全不同。
 上一回他喝了酒,再加上药物的作用,神智不算完全清醒。而且那个时候是夜里, 还是在密闭的寝殿内。但这一次不同,大白天在马车里, 只要他一出声就有可能被人听到。
 喻君酌只能任由周远洄掌控着他,不敢有丝毫挣扎。后来他索性扯过帕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将破碎的喘.息尽数挡在了帕子后头。
 马车到将军府的时候, 一切才堪堪结束。
 周远洄抱着人进去时, 刘管家看到喻君酌面上的帕子吓了一跳, 一路小跑着跟在后头也不敢多问。直至周远洄吩咐他分别准备热水和凉水,他才依言应下。
 “好了,没事了。”周远洄把人放下后,伸手把帕子掀开, 这才发现喻君酌不知何时竟哭了。少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许是因为不敢出声所以分外委屈, 看着十分可怜。
 “弄疼了?”周远洄问。
 “别跟我说话。”喻君酌扯过薄毯蒙在脸上, 抽泣道:“好丢人!”
 周远洄轻轻把薄毯掀开,开口道:“怎么会觉得丢人?本王又不会笑话你。”喻君酌不说话, 再次把脸盖上,这次直接哭出了声, 听那动静别提多委屈了。
 此时, 刘管家指挥着人将水送了进来。
 周远洄摆了摆手, 并未让人留下伺候, 而是自己亲手拧了个凉帕子覆在了喻君酌额头上:“别乱动,若是再流血,你这小命可就不保了。”
 “哪有流鼻血把人流死的?”喻君酌反驳。
 “本王也没见过吃海蛎子吃成这样的。”
 周远洄又拧了块热帕子, 帮他清了腿上沾着的东西。喻君酌本想自己来,但拗不过淮王殿下,只能眼泪汪汪妥协了。
 反正丢人已经丢成这样,无所谓了。
 “本王是你的夫君,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你委屈什么?”周远洄道。
 “那也不能在马车里啊,哪有……哪有在马车里圆房的。”喻君酌还在抽噎。
 周远洄一怔,当即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家王妃竟然会觉得这是圆房?他原本想解释一下,又觉得喻君酌这样懵懵懂懂很有趣,于是决定暂时不戳穿。
 待来日时机成熟,他有的是机会手把手告诉对方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圆房。
 “好了,再哭眼睛要肿了。”周远洄没忍住在喻君酌耳朵上轻轻捏了捏,“此事原本只有本王和你知道,你若是再这么哭下去,旁人可就猜到了。”
 喻君酌一听这话,当即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此时,跟在后头的一大帮子人都到了将军府。周远洄把成郡王和祁丰拦在了外头,只放了周榕进屋。
 周榕今日也吓得不轻,跑进屋一看喻君酌还活着,这才放心。
 “榕儿今天好害怕,哥哥流了好多血。”周榕拉着喻君酌的手,也不敢往他怀里蹭,只趴在床边小声倾诉:“下次,榕儿帮哥哥一起吃。”
 小家伙还不能解为什么喻君酌吃了海蛎子会流鼻血,他觉得那东西八成有毒。当时喻君酌买了本想和他一起吃,但他不喜欢吃,最后那二十个海蛎子才悉数进了喻君酌的肚子。
 所以他觉得,下次他一起吃,就能替喻君酌流一半的血。
 “下次咱们不吃了,我再也不吃海货了。”喻君酌道。
 “哥哥,你很疼吗?为什么你眼睛这么红。”
 喻君酌不愿回想起马车里那令人羞.耻的一幕,忙道:“哥哥不疼,哥哥是因为怕血才哭了。”
 “榕儿帮哥哥捏捏耳朵,哥哥就不害怕了。”周榕说着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喻君酌耳朵上捏了捏。
 喻君酌把人揽到怀里搂着,心道今日这海蛎子吃得可是真作孽啊。
 成郡王和祁丰均是一脸讪讪。
 两人这会儿倒是把外衫都套上了,只是头发没来得及,湿乎乎一缕一缕地垂着,看上去跟刚从水里捞上来好不了多少。
 “你们俩,跟本王过来。”周远洄沉着脸把人带进了书房。
 两个少年自知闯了祸,也不敢犟嘴,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二哥,今日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我。要不是祁丰想教嫂嫂游水,一点事儿都没有。”成郡王告状道:“嫂嫂可是你的王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教的吗?我就跟祁丰说,教嫂嫂游水,也得是二哥教,轮不到他……”
 “你还说我呢?要不是你自己跳海里了,我能跟着你进去吗?”祁丰也是一脸不忿:“早知道君酌会去乱吃东西,我就该让你被淹死得了,谁愿意跳进去教你,你个白眼狼。”
 “我可没求你,你自己跳的。”
 “我不跳你这会儿都要收尸了!”
 “那可不一定,我扑腾一会儿自己就学会了呢?游水是多难的事情吗?蹬蹬腿就行,还能把我淹死喽?”
 “那么简单你咋喝了一肚子水呢?没把你撑死!”
 周远洄烦躁地拧了拧眉:“够了。”
 两人顿时噤声,不敢再吵。
 “殿下,君酌没事了吧?”祁丰小声问。
 “二哥你看他,竟然直呼嫂嫂大名。”
 “我叫君酌名字怎么了?他嫁到王府我就不能叫他了?”祁丰也是一肚子气。
 “嫂嫂可是淮王妃,你是谁啊你就胡乱叫,懂不懂规矩?”成郡王不甘落后:“我二哥叫得都没你亲热,多新鲜?”
 周远洄瞥了一眼祁丰,意识到这小子叫喻君酌时确实比自己叫得亲热。
 “那又怎么样?”祁丰原本就担心喻君酌,再加上今日被成郡王搅和得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干脆两手在腰间一叉,浑不吝道:“你跟我说什么破规矩?我和我爹还不乐意让他嫁给你哥呢,君酌才十六,比我还小一岁,你二哥都多大年纪了?二十多岁了哇,还是个男子不能生养,身边带着个拖油瓶……”
 周远洄:……
 他多大年纪?二十多岁很老吗?
 “你大胆!简直胡言乱语!”成郡王撸起袖子便去推祁丰。
 谁知祁丰也不是吃素的,脚下一绊把人放倒在地,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看那架势像被热水烫了的泥鳅,扭得那叫一个欢实。
 周远洄把两人叫过来,本是想把事情的原委了解清楚,再叮嘱几句让他们往后别带着喻君酌乱吃东西。没想到这俩祖宗就跟乌眼鸡见了面一样,三句话就掐得不可开交。
 无奈,他只能让谭砚邦把俩人一起丢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喻君酌躺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鼻血才彻底止住不流了。刘管家让厨房煮了清热去火的汤,亲自盯着他喝完才放心。
 “哎,今日这一遭,又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养回来。”刘管家唉声叹气。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王妃刚进王府时,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后来王妃生了几场病,他家王爷实在看不下去,请了大夫又是调养又是温补,好不容易才把人养出了点气色。
 只这一日的功夫,面色又白回去了。
 “王爷,王妃已经歇下了。”刘管家去书房时,周远洄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把这个送出去,让陛下调派个太医来淮郡。”周远洄把写好的东西递给了刘管家,又道:“明日朝厨房打个招呼,让他们弄两道适合王妃吃的海鲜,省得他偷偷出去吃。”
 “是。”刘管家接过信封好,又问:“王爷今晚还是不回去歇息吗?”
 “嗯,本王还有公务要忙,你下去吧。”
 刘管家闻言没再说什么,带上门出去了。
 但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只因王爷这几日一直歇在书房,从来没回卧房睡过。按说小夫妻久别重逢,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该这么克制啊。
 “刘管家,琢磨什么呢?”迎面走来的谭砚邦问他。
 “谭将军,老夫有件事情问你。”刘管家将人拉到了僻静处,低声问:“王爷在大营时,和王妃住一间营帐吗?”
 “应该一起住吧,我没怎么留意。”谭砚邦想了想:“不过王爷后来亲自做了张大床,和他原来那张小床一起摆在营帐里呢,应该是他俩睡大床,世子睡小床吧?”
 刘管家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依着他所见,王爷对王妃肯定是上心的,否则也不可能写信让陛下特意调个太医过来。至于王爷为何一直不回去住,这他就猜不透了。
 莫非是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次日晌午,裁缝来了一趟府里,说是要给喻君酌量尺寸。
 “上回我不是说了么,不用做新衣服。”喻君酌道。
 “王妃不必担心,王爷交代过说王妃怕热,所以给王妃选的都是轻薄的料子。”
 人都来了,喻君酌也不好推辞,只能配合着对方。那裁缝先是帮他量了手臂和肩膀,待量到腰身的时候,周远洄从厅外大步走了进来。
 “我来吧。”周远洄拿走了裁缝手里的软尺,走到喻君酌身前两手掐着软尺圈住了对方的腰身。他这动作无异于将人圈在怀里,喻君酌呼吸一跳,顿时想起了马车里那一幕。
 “太细了些,这样可不行。”
 “什么不行?”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一挑眉,并未朝他解释。
 “在下今日带了些料子过来,王妃是否选一选颜色?”那裁缝问。
 “不用选,所有颜色各做两套。”周远洄道。
 那裁缝连忙应下,收拾好东西告退了。
 刘管家跟着去送客,厅内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
 自从昨日回来后,喻君酌一直躲着人,今日早饭都是让小厮送到了屋里。
 “故意躲着本王?”周远洄问。
 “没有。”喻君酌否认。
 “过来。”周远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两人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喻君酌闻言朝前挪了一步。
 “身上还热吗?”周远洄问。
 “已经好了,今日也没再流过血。”
 “本王检查一下。”
 “不要!”喻君酌立刻往后躲了两步,一张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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