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静对视。
叶宁喉咙好像有千斤重,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看到陆司淮慢慢俯下|身去。
他的外套被不知何时再飘起的雨水沾湿,身上带着晨雾般的朦胧。
他几乎半跪着,丝毫不在意身下就是潮湿泥泞的路面。
“鞋带怎么都没系好。”
叶宁听见那人说。
叶宁明明踏实踩着地面,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失重的。
“…对不起。”叶宁声音也有些发哑。
陆司淮系鞋带的动作顿了下,只一下,修长的手指便重新动起来,将叶宁松散的鞋带系好。
他动作很轻,像绑住一只蝴蝶。
陆司淮系好鞋带,起身,或许是巷子光线实在太暗,他的眉眼深陷在一片阴影里。
他抬起手,指腹贴在叶宁侧脸,嗓音很低:“玩得开心吗。”
“嗯。”叶宁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来。
因为知道自己会回来,所以即便是等待,每一天也都值得期待。
陆司淮点了点头,很轻地笑了下:“那就别说对不起。”
雨气渐浓,夜晚的巷子愈发阴冷。
陆司淮系鞋带的时候摸到了叶宁单薄的长裤,什么都没再说,牵着人朝车的方向走去。
上了车,陆司淮替他调好座位,调高空调度数,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
车驶出小巷,陆司淮开口:“直接去饶水还是先回公馆?”
叶宁怔了下,偏过头,看着驾驶位上的人:“回公馆。”
陆司淮:“好。”
叶宁停顿几秒,再度开口:“是回公馆,不是先回公馆。”
不远处交通指示灯由绿转红。
车道行车全部缓缓踩下刹车,亮起刺目的尾灯。
陆司淮就在这一片赤色中,转过头来,和叶宁对视。
叶宁一眨不眨看着他:“我跟爷爷说了,明天再回饶水,今晚就住公馆。”
“陪你和小满。”
车窗外灯影和着雨点,在陆司淮脸上落下斑驳的剪影。
陆司淮单手抵着方向盘,神情看不分明。
车在地库停下。
电梯直达一楼,门一打开,虽是残耳,却听觉灵敏的小胖狗早已守在电梯门口。
小满摇晃着尾巴就要冲过来,却在看到陆司淮身旁那道身影时,骤然停下脚步。
小狗乌溜的眼睛圆睁着,一秒,两秒——
小狗一个弹射朝着叶宁飞扑过来。
它窝在叶宁怀里,将叶宁下巴舔得一片湿漉,一边舔,一边委屈地呜咽,像是在说“你怎么才回来”。
叶宁摸着它的脑袋道歉,抱着狗一边哄,一边牵着陆司淮上楼。
到了二楼,叶宁带着人进了主卧。
他从衣柜里找出睡衣和换洗的贴身衣物,又进浴室把暖气调到合适的温度,收拾好一切,叶宁把陆司淮推进浴室:“去洗澡,冲一把就出来,不要多待。”
陆司淮刚刚淋了雨,冬日雨水难免凉寒。
等陆司淮进了浴室,叶宁又拿了一套睡衣,走到隔壁。
叶宁囫囵冲了一把,换好衣服,抱着小狗走到楼下客厅,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把耳温枪、一板退烧药,重新回到主卧。
陆司淮刚好从浴室出来。
他头发还湿着,没吹干。
叶宁放下扑腾的小狗,让它在主卧的地毯上玩,从衣柜底下找了条干净毛巾,拿着耳温枪走到陆司淮面前。
“拿着。”叶宁把耳温枪放到陆司淮手里,仰着头,把毛巾覆在陆司淮发尾,替他擦干残留的水渍后,拿回耳温枪,启动开关,贴在陆司淮耳侧。
“嘀——”
耳温枪屏幕亮起橙色的光。
叶宁拿下,低头一看。
就知道。
牵手的时候就知道陆司淮体温不对。
“陆司淮。”
叶宁所有的担心和心疼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你有照顾好小满,照顾好爷爷,”叶宁叹了一口气,“但你没有照顾好我男朋友。”
叶宁走近一步,和陆司淮额头相抵。
“你在发烧,你知道吗。”
第67章 思念刻骨
向来闹腾的小狗此时安安静静窝在叶宁拖鞋边, 脑袋耷在白色鞋面上,一声都没叫唤。
眼前的陆司淮同样安静地与他对视。
他没回答,眸色却深得仿佛可以淅出墨来。
叶宁心疼到无以复加。
“陆司淮, 你跟我说句话。”叶宁开口。
陆司淮知道自己吓到他了。
可他更怕自己失控。
他胸腔绵长地起伏一下, 一点一点挤干里头的空气, 等到将周身所有戾气排空,他才抬起手,掌心扣住叶宁的后颈,托起他的脸与自己接吻。
陆司淮顶开叶宁齿关, 吻得却很温柔。
“说什么。”陆司淮的声音飘在两人唇缝。
叶宁气息不稳, 他感受到陆司淮压抑着的呼吸, 和说话时很细微的轻抖。
叶宁知道他让陆司淮难过了,温柔又放任地回吻。
他有意将气氛变得日常些, 就好像他没离开过那样, 于是带着点调侃意味地继续刚刚那个话题。
“说说你为什么不照顾好我男朋友。”
陆司淮知道他的用意,努力顺着他的话,淡声说:“你男朋友你得照顾好,怎么要我照顾。”
陆司淮感受着叶宁的体温, 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我只照顾我男朋友。”他说。
叶宁装作无奈的模样:“那好吧, 我照顾就我照顾。”
陆司淮终于笑了下。
见他笑了,叶宁也高兴,他凑上去, 碰了碰他的唇角:“有没有吃过退烧药?”
“没。”陆司淮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叶宁:“那吃过饭了没。”
陆司淮没答。
“也不吃饭也不吃药……”叶宁低头看了窝在他脚边的小狗一眼。
小满倒是被养胖了不少。
脸虽然瘦了,但侧面看起来像个小煤气桶, 尤其是肚子,软绵绵的,毛发也顺滑发亮, 一看就知道被养得很好。
“算了。”叶宁又叹了一口气。
也不忍心骂。
叶宁越过陆司淮,抬脚想往浴室走,刚一动——
“去哪。”陆司淮声音发沉,抓着叶宁手腕的力度有些重。
脚下的小满也站起来,仰着头盯着叶宁。
叶宁抿了抿嘴:“…去浴室给你拿吹风。”
“你在发烧,得快点吹干头发。”
陆司淮这才一点一点松开手,叶宁转身的瞬间,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眉头紧紧蹙着。
叶宁走进浴室,打开抽屉找吹风机的过程中,看到属于陆司淮的牙刷、牙杯,就放在自己的洗漱用品旁。
叶宁有短暂的出神。
——刚刚在主卧翻衣柜的时候,叶宁就察觉到自己卧室多了很多属于陆司淮的痕迹。
衣柜里有他的外套和大衣,茶几上有他的打火机和车钥匙,床头柜上多了一个莲花香盘,像是刚点过线香,屋内都是水木檀香的气息。
爷爷说这段时间他都住在公馆。
大概就睡在这里。
浴室里暖气还开着,温度很高,叶宁心口堵得慌,他找到吹风机,想让陆司淮进来吹,里头暖和些,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抬头,隔着洗漱台的镜子,与陆司淮对上视线。
他就倚着浴室门框,在浴室暖黄的灯光和外头冷白光线的交界处,深而静地看着自己。
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叶宁心里更堵了。
在回到那个世界的十二天里,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还好那天去佛渡桥的时候,没有带上陆司淮,不至于让他看着自己离开。
可现在,叶宁后悔了。
叶宁插好吹风机,替陆司淮吹干头发。
“阿姨不在,我下楼给你做点吃的,得垫点东西再吃药,否则伤胃,”叶宁把吹风机塞回抽屉,“你躺一会?”
“一起。”陆司淮却说。
叶宁停了两秒,没拒绝。
冰箱里东西很满,阿姨还包了馄饨,陆司淮正发着烧,大概没什么胃口,馄饨清淡也方便,叶宁便拿了一袋出来,烧开,在碗里简单放了点紫菜、生抽和胡椒粉,十来分钟,厨房就全是氤氲的汤气。
叶宁关掉火,一转身,在缭绕的烟火气中,看见陆司淮靠着流理台,站在那里。
一如之前在浴室门口。
叶宁眼眶被烫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是被这升腾的蒸汽烫的,还是陆司淮的视线。
“陆司淮,”叶宁端着馄饨,装作平静的样子,“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黏人。”
陆司淮没答,只是接过叶宁手上的碗。
叶宁不饿,但还是陪着陆司淮吃了一小碗。
吃完,叶宁又去给小满准备点心。
因为陆司淮之前喂过了,所以叶宁只给它添了点烘干的鸡肉干。
两人陪着小满玩了二十分钟,叶宁掐着点,等着饭后消化得差不多了,便给陆司淮喂了一粒退烧药,把小狗抱回窝里,带着陆司淮上楼。
时针堪堪走到“8”点,叶宁已经让陆司淮躺在床上。
叶宁掀开被子顺势躺进来的时候,他看到陆司淮很轻地皱了皱眉,稍纵即逝。
叶宁大概猜到了陆司淮要说什么。
——发烧,别靠太近。
但陆司淮最终没能说出口,他像是跟自己打了一仗,在理智和刻骨的思念间,他选了后者。
叶宁躺进被子的瞬间,手腕便被一道不容忽视的力度牢牢握住,朝着那个方向一带。
陆司淮抱得很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叶宁心口堵着的那口气从始至终都没舒出去。
“陆司淮,”他嗓音同样低低的,贴着爱人耳际亲昵的呢喃,“小叔没有跟你说,我只是回去一趟吗。”
隔了许久,陆司淮才开口:“说了。”
叶宁:“那你怎么……”
…还这么怕。
叶宁没问出口,他把脸埋在陆司淮脖颈间。
“肋骨上的伤好了吗。”叶宁问。
“嗯。”
叶宁拍了拍他小臂:“那我看看。”
陆司淮没动。
叶宁又拍了拍他的小臂,提醒似的,想说“松一下手”,话到嘴边,又觉得这几个字眼不太合适,只好说:“我不走,就检查一下伤口,否则我会一直担心碰到。”
陆司淮总算有所松动。
叶宁顺势从床上坐起,解开陆司淮领口两颗扣子。
叶宁满心满眼都是陆司淮的伤,丝毫没察觉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举动,重重因素糅杂起来有多暧昧。
陆司淮这次没有骗人,肋骨处的伤的确已经好全了,疤都没留下一个。
叶宁检查完伤口,又把亲手解开的扣子重新扣起来。
扣到最后一颗时,五指被陆司淮拢住。
陆司淮将人重新抱在怀里。
叶宁任他抱着,也不挣扎。
窗外落着雨,屋内恋人紧密相拥,心脏好像在这分秒间开始共振。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一旦放松,反而会令人失措。
只有真切地抓住对方的体温,才能宽慰自己这是真的,不是梦境。
哪只是陆司淮,叶宁同样直到这一秒,才彻底放松下来。
“陆司淮,这四十四天你都做了什么。”叶宁轻声问。
陆司淮这次答得很快:“等你。”
叶宁:“。”
叶宁:“你有去熹山吗。”
“嗯。”
“也去过那条巷子了?”
“嗯。”
“…有去山上开车吗。”
前两个问题陆司淮都答得很快,只有最后这个,陆司淮沉默了。
“去过一次,”陆司淮眼帘半阖着,说了句,“对不起。”
叶宁想极力避免,但一切还是和曾经那个梦境重合。
可他不生气,只是心疼。
因为他曾在梦里亲身经历了一遍陆司淮的痛苦。
他知道那种感觉有多难熬。
叶宁微微往后仰头,在陆司淮乌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陆司淮灼热的指尖落在叶宁耳廓。
叶宁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手,带着陆司淮的指尖落在自己耳垂那枚红痣上。
叶宁早就把耳钉摘了——在佛渡桥得到答案那天,这枚阴差阳错的耳钉便被他埋在了下山的路上。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枚痣的来由?”
“没。”
叶宁笑了下:“是爷爷去世后半年忽然长的,后来在一场宴会上,遇到一个‘小大师’,他说后天长的痣都是有含义的,我这颗痣对应的位置是周易六十四卦第三十七卦,又称‘家人卦’。”
“意在会有家人团聚,是团圆痣。”
“他说很快就会团圆。”
“我当时其实不信,想跟他说,突然长痣是因为皮下进了脏东西,比如灰尘、小石粒或者木头刺,用科学打败玄学。”
陆司淮轻笑一声。
后来的事叶宁已经跟陆司淮说过了。
医生打歪了,痣留下来了,也真的团圆了。
叶宁想,或许那打歪的一枪也是天意。
叶宁把脸重新埋进陆司淮颈间,汲取着他的气息,把深埋在心底的话坦诚地铺到陆司淮面前。
“你知道我答应和你谈恋爱的那天,在想什么吗。”
陆司淮低头,吻过叶宁耳垂那枚团圆痣:“想什么。”
叶宁声音有些哽咽。
“我在想,如果注定不能长久。”
“那我希望菩萨能告诉我一个时间。”
“让我跟你好好道别。”
“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做很多好事,攒很多福报,遥祝我的爱人,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叶宁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对陆司淮说出这句话。
“我还想…你能忘了我。”
叶宁像是一汪即将枯竭的水,干涸在最后这几个字里。
说着“希望你忘了我”的人,却抱得最紧。
陆司淮喉咙间泛起浓重的苦腥气,像是药片混着血一同涌上来:“知道你不在的这四十四天里,我在想什么吗。”
这是叶宁今晚第一次听到陆司淮提起这四十四天的事。
他摇了摇头,但因为两人贴得太近,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他颈侧啄吻了两下。
“在想,我该怎么留住你。”
“如果留不住你,那就去找你。”
叶宁浑身一震。
他像是在钢丝上一脚踩空,却又安安稳稳被名为“陆司淮”的降落伞托起的幸存者。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只有三个字。
得救了。
叶宁张了张嘴,拼了命想找出最契合的字眼来回应自己的爱人。
但他没找到。
既然词不达意,那就只说我爱你。
“陆司淮,你找到我了。”
叶宁反复说着“我爱你”,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陆司淮颈窝。
陆司淮托起叶宁的脸。
他没有吻下来,只是和叶宁对视。
可这次又有哪里不一样。
叶宁呼吸是乱的,指尖很烫,他也分不清是自己的体温还是陆司淮的体温。
身体好像已经到达了燃点。
整个房间都是膨胀的,像是只要任何一点火星,就能将他和陆司淮全然吞没。
陆司淮亲手点燃这场业火。
“…可以么。”他声音嘶哑到吓人。
叶宁残存着理智:“…你在发烧。”
“我知道。”陆司淮声音喑哑着,一字一字道。
“发汗就好了。”
陆司淮灼人的呼吸打湿叶宁手腕。
叶宁在爱人的眼睛中彻底丢盔卸甲。
点头的瞬间,陆司淮覆身压下来,紧紧锢住叶宁的手,带着那白皙秀气的手指去解刚刚被他自己扣好的纽扣。
一颗,两颗。
没有任何生命机质的衣扣此时好像活了过来,每碰一下,叶宁指尖就回勾着蜷一下。
陆司淮抬手将炽灯关掉,房间被夜灯朦胧的光线堪堪罩住一角。
叶宁眼睛紧紧闭着,他听到床头抽屉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在急促的呼吸中侧过脸。
看到陆司淮手上东西的瞬间,叶宁身体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整个人绷得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又像一张一撕就破的薄纸。
陆司淮滚烫的手掌贴在叶宁腰腹向下。
窗外稠黑的夜幕和滂沱的大雨,好像透过墙壁铺天盖地渗进来,将他和陆司淮一道溺进水中。
理智在剥落,而爱欲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叶宁整张脸都是湿漉的,浓密而弯曲的眼睫被汗水和泪水浸成密密的一捋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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