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淮声音很淡:“死不了。”
说完,陆司淮从木箱下层将一个四四方方的保温盒拿出来,扔下一句“剩下的自己分,最底下给值班医护的,等下送过去”,然后拎着保温盒走向叶宁病房。
涂鸣钦抬头看了眼医院走廊上的电子钟。
6:39。
刚刚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是6:21。
一共晾了18分钟。
可真是有够久。
病房里,秦乐舟正给叶宁看保姆阿姨发来的小狗视频。
阿姨知道叶宁和秦乐舟这两天大概都不能回来,语气里满是可惜,拍小狗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汤都煲好了,你们俩都不在,都不知道该给谁喝了。”
叶宁就让阿姨自己喝,如果实在有多,就送一份给陈明。
两人正看着,房门响了。
秦乐舟和叶宁同时抬起头看过去。
“哥。”秦乐舟喊了一声。
叶宁不知怎的,莫名有些不敢看陆司淮了。
…尤其在秦乐舟这声“哥”之后。
陆司淮应了一声,走过来,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之后,对秦乐舟淡声开口:“出去吃早点。”
秦乐舟:“我还不想吃,我想陪叶宁玩一……”
陆司淮一个眼神扫过来。
秦乐舟一下子站起身:“我觉得还是先吃早点再陪你玩比较好。”
叶宁:“……”
秦乐舟小跑离开病房,动作快到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等门重新关紧,陆司淮开口:“小米南瓜粥、五黑粥和鱼肉粥,吃哪个。”
叶宁停顿几秒:“南瓜粥。”
陆司淮把床上的支板放好,将粥和配菜点心拿出来。
见陆司淮没有要吃的迹象,叶宁问:“你呢。”
陆司淮:“吃过了。”
叶宁没信,把多的鱼肉粥推过去,一副“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模样,陆司淮只好陪着。
叶宁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等陆司淮吃完,他起身将碗碟收拾好,放在一旁,然后掀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
尴尬的氛围再度袭来,但又好像只有叶宁单方面的尴尬,因为陆司淮一切如常,甚至在叶宁躺下之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探他有没有再发汗。
清醒的时候,叶宁有些受不住这种明显透着亲昵的举动。
哪怕他知道陆司淮只是在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叶宁微微仰头,看着陆司淮,正要开口,陆司淮却忽地低下头。
两人视线相对。
叶宁还来不及说话,先听到了陆司淮带笑的声音。
“看什么呢,弟弟。”
叶宁:“……………………”
陆司淮不是好人。
叶宁被这一声“弟弟”臊得天崩地裂,连呼吸都是麻的,他躺在床上转过身,拉过被子,猛地将自己裹在被褥里,隔开陆司淮。
“别这么喊我。”
陆司淮看着蚕蛹似的某个人,终于不再逗他:“知道了,不喊。”
“里头闷,把被子掀开。”
叶宁没动。
短短几秒,被子里已经积蓄起浪似的热气,一重裹着一重,叶宁呼吸很烫,可这将他裹紧的被子在这一瞬间给了他强大的安全感。
安全感滋生出勇气。
“陆司淮,”叶宁半蜷在被子里,开口,“一辈子很难。”
陆司淮视线微动,他沉默着,从椅子上起身,坐在叶宁身边。
他没掀开叶宁的被子,两人就隔着这层屏障说话。
“一辈子不难。”
“很难。”
“为什么。”
这次被子里的人静默许久,一字一字道:“如果我们…没有以后呢。”
蜗牛再一次伸出他的触角,试探这个世界。
终于,陆司淮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
他终于触碰到了最真实的叶宁。
完全清醒的,最真实的他。
“宁宁。”陆司淮很轻地喊了一声。
“没人能说以后。”
叶宁彻底怔住,心口某个地方满到几乎就快要爆炸,头脑却是空白的,除了陆司淮的声音,什么都没剩下。
他甚至都没发现陆司淮已经抬起手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陆司淮的声音和天光一起落进来。
“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
“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怎样。”
“你不能总给自己预设未来。”
叶宁被骤然变亮的光线晃了眼,眼睫生理性颤着,他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陆司淮。
“如果真的没有未来呢。”
陆司淮眉眼在天光里显得极尽温柔,他低低笑着,说:“那我们就争朝夕。”
…那我们就争朝夕。
叶宁垂着眼,眼尾洇着残红。
他从被子里坐起来。
良久,就像“梦”里那样,往前一低头。
这一次,叶宁靠在陆司淮没有受伤的肩膀上。
“陆司淮。”
“那我们谈恋爱,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他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好好爱陆司淮。
他也不想给自己预设糟糕的未来,但那个窟窿就横在前方的路上。
可能近,可能远。
随时可能踩空。
这一瞬间,叶宁甚至在心里开始祈祷,如果哪天自己真的要离开,那他希望这个世界仁慈些,将他存在的痕迹全都抹干净。
知道他和陆司淮关系的人越少,在陆司淮面前提他的人也会越少,陆司淮就不会那么难受…吗。
叶宁自己都混乱了。
窟窿躲不开,可他更躲不开陆司淮。
叶宁攥着陆司淮的衣角。
什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自欺欺人,就好像只要拿着这个借口,自己就没有负罪感,让自己心安,让自己理得。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但他好像就是既要又要。
“我会好好爱你。”叶宁声音都是颤的,像是接受审判般,埋在陆司淮肩上。
陆司淮:“抬头。”
良久,叶宁才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陆司淮。
“是我在跟你求爱。”陆司淮说。
“你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陆司淮捧着叶宁的脸,倾靠过去,两人额头相抵,没有亲吻,却好像比亲吻更缱绻,“我爱你,我会好好爱你,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天光大亮,这场连绵无尽的雨终于停了。
医生来给叶宁看过耳朵,叶宁吃了药,药效上来,沉沉睡去。
陆司淮给他盖好被子,让秦乐舟坐一旁看着,自己从病房出来,走到医院长廊尽头。
他单手撑在走廊尽头的扶手上,虽然沉默着没说话,但周身的气息是松散甚至愉悦的。
段开几人对视一眼,心下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最后是涂鸣钦开了口:“怎么样了。”
陆司淮:“什么怎么样。”
“别装,”段开用手肘很轻地撞了他一下,“叶宁和你说什么了?”
交换班的护士三三两两沿着拐角走过来。
陆司淮好似没听到其余的人声,轻笑了一声,开口。
“他说能谈恋爱,但不让告诉别人。”
段开几人顿住了。
一旁几个换班的护士脚步也顿住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死寂。
段开从这几个护士眼里,清晰地读出“世风日下”、“能住22层这种地方长这么帅竟然也会被当狗玩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此类种种意思。
段开:“…………”
段开沉默许久,咬着牙,在陆司淮耳边开口:“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是吗,好巧, 我也下班回家。”
几个护士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说了两句场面话, 飞速离开现场。
段开生怕再来人,也顾不上陆司淮肋间的伤口了,带着人往天台走。
雨已经停了,天台放眼望去全是湿漉。
几人站在一处斜角檐下, 看着陆司淮。
“谈恋爱, 但不让告诉别人, 这是什么意思?”段开开门见山问。
陆司淮眉眼间情绪淡了一点,姚博文看着陆司淮这个表情, 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递过去。
陆司淮曲着手指从里头抽了一根, 没点,只是咬着。
“手还不能抬?”姚博文以为是他肩不方便,于是拿过打火机,抬手要替他点。
陆司淮散漫咬着烟, 摇了摇头。
姚博文:“不抽?”
明明就是一副想抽烟的模样。
陆司淮眼帘半垂:“他不让。”
几人:“……”
其实陆司淮也没说什么, 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段开就是觉得有一股子黏糊劲,他整个人一激灵, 一把扯过回到姚博文手上的烟:“不抽就不抽,还‘他不让’。”
涂鸣钦和邵宏安也朝他伸手。
“一根。”
“我也一根。”
烟分好了, 打火机只带了一个。
段开几人排排站在屋檐下,烟咬在嘴巴里,正要点——
陆司淮抬起手, 施施然把打火机拿走。
几人:“?”
段开嘴角抽搐:“不是,叶宁不让你抽,没不让我们抽吧。”
“你可别跟我来有难同当这一套啊。”
“有烟味,不好交代,”陆司淮声音很轻巧,他把打火机隔空扔给最外头的邵宏安,朝着天台外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抽随你,走远点。”
几人:“……”
还有天理吗?!!
几秒后,一群在建京风口浪尖上立着的太子爷各自咬着一支没点的干烟,倚墙并肩站着。
天色有些暗沉,段开明明没抽烟,却本能地深抽了一口,再度问出那个陆司淮没回答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让告诉别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司淮:“字面意思。”
他的确没想告诉别人。
被刚刚那几个护士听到是意外。
但也的确没想过要瞒这几个人,倒也不是不想,只是知道瞒不住。
问得多了,他也嫌折腾。
陆司淮想到这里,把烟从嘴角拿下来,挟在指尖,食指无意识往下一压,像是轻抖并不存在的烟灰。
“他说的‘别人’也包括你们,”陆司淮视线掠过身边一群人,提醒道,“装得像点。”
几人:“……”
段开一个脑袋两个大:“这怎么装?我装不来。”
陆司淮:“装不来就早点走。”
“下午出院。”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段开极其刻意地偏过头去,凹着角度,露出自己脑袋上还青紫着的肿包。
邵宏安听完段开的插科打诨,把话题重新拐回正轨:“叶宁不让告诉别人…是不是叶家那边有什么阻力?”
姚博文也想到了这点。
“按照常理,叶家就他一个,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我见过叶老董事长,以他和叶宁的相处方式来看…不至于,真要挨打挨骂,应该也会是……”
姚博文有意无意扫了陆司淮一眼。
偷人家宝贝疙瘩的人在这。
要吃点苦头的人也在这。
涂鸣钦看着陆司淮:“叶宁有说理由吗。”
如果放在这场车祸之前,他们听到叶宁说“能谈恋爱,但不能告诉别人”,心底或许多多少少还是会生出“叶宁是不是真的只想玩玩”的怀疑,毕竟这话实在是有些不正常。
可经过凌晨这场冲击,叶宁淋着雨出现在医院的瞬间,所有怀疑不攻自破。
就连此前一直觉得陆司淮就是被叶宁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被玩弄在股掌之间还不自知的段开都认了。
陆司淮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天台最不起眼的角落,明明没什么攻击力,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微微往后一仰,手上的烟没点燃,但因着天台雨后的雾气,整个人像是笼在烟中。
“他说一辈子很难。”
“如果没有未来呢。”
陆司淮声音轻描淡写,轻巧到如同一阵风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可身边几人却猛地转过头来,表情惊骇得厉害。
“靠。”段开久久才蹦出这一个字来。
涂鸣钦头脑飞速运转,终于知道一小时前,陆司淮让他联系医生,给叶宁安排一个全身体检的用意。
“你担心叶宁生病了?”所以才说没有未来这种话。
“没生病。”陆司淮说。
涂鸣钦:“?”
陆司淮知道叶宁身体没问题,但他不容许自己在有关他的任何一方面出现任何纰漏。
陆司淮没在叶宁面前表现出一丝不安。
知道那人在怕,所以听他说出“没有未来”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说,就争朝夕。
但他说谎了。
朝夕他争,长久他也争。
或许从熹山那句“陆司淮,我陪你抽支烟”开始,他就要叶宁的百年,要他的长长久久。
“如果不是身体原因,也不是家里的阻力……”姚博文斟酌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陆司淮已经敛好情绪。
“等小叔回来,带他去一趟法源寺。”
段开不解:“找小叔…能有用?”
最多听一些“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大道理,出家人哪能真的勘破情爱。
段开觉得陆司淮是病急乱投医了。
但又实在见不得兄弟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开口道:“要真管用,也别硬等了,小叔那个什么佛教论坛今年是不是开在柏林?我替你去一趟?”
陆司淮:“你找不到他的。”
段开:“为什么?”
陆司淮慢声说:“小叔在躲我。”
几人:“???”
陆司淮也是从熹山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出现了偏差。
自从叶宁出现后,慧闻大师就格外“忙”。
见不到人,电话不怎么回。
每每他想问些事,那头都用一套“我从不解风月债”的说辞搪塞回来。
以往也不见他热衷于出席这种会议,这次倒是拎着行李出发得干脆,还在外一待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以时差为借口,索性连电话都不接了。
几人听他说完,涂鸣钦才开口:“可能真解不了风月债。”
陆司淮笑了下。
风月债。
可那人不是“风月”,更不是什么“债”。
如果非要说,那只能是他的天意。
姚博文:“你小叔的本事,要是真想躲,没人找得到他。”
“不用找。”陆司淮却说。
姚博文几人看过来。
陆司淮将烟缓慢拢进掌心:“人能躲,法源寺不能躲。”
几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是吧。
天台安静下来。
昨晚叶宁睡得不好,断断续续,没个完整觉,再加上药效,陆司淮以为这次他会睡得很久,于是抽出间隙,复查了自己的伤口,吃了药。
做完检查,陆司淮又开始处理工作,怕会议声吵到叶宁,和姚博文一起回了隔壁。
一场会议结束,陆司淮揉了揉额角,姚博文看着他:“休息会吧。”
从四点一直耗神到现在,伤口说疼也没多疼,但说不难受也是假的,陆司淮看了眼时间。
“我睡会,他醒了喊我。”
姚博文点头说:“嗯”
陆司淮不知道的是,几乎是他刚睡下,隔壁的人就醒了。
叶宁烧退了,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看到身旁坐着一个身影。
他瓮声瓮气喊了一声:“陆司淮。”
——然后听到了秦乐舟的声音。
“醒啦?”
叶宁彻底睁开眼睛。
他撑着手臂就要坐起来,秦乐舟上前帮忙扶着:“我来我来,要不要把床也给你升起来点?”
叶宁身体还有些沉,闻言点头:“好。”
秦乐舟按下床边的按钮,将床升到合适的高度。
在这短短几秒时间内,叶宁已经扫过病房另一张陪护床、不远处贴着墙的沙发、关着灯的浴室,最后又看向紧闭着的大门。
他停顿几秒,开口:“你哥呢。”
秦乐舟拿了个靠枕枕在叶宁后背,像是刚想起这茬。
“哦对,博文哥刚刚还跟我说来着,他说我哥睡了,就在隔壁,他让我看着你,要是你醒了,让我去喊他。”
“那你先躺着,我去隔壁……”秦乐舟说风就是雨,一下子起身,被叶宁拉住。
“别,”叶宁说话声音都放轻了,像是怕隔音不好似的,“睡了就别吵他,让他睡吧。”
秦乐舟愣了愣,“哦”了一声,重新坐会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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