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气入肺,每一口都会带动肋骨间的疼痛,可陆司淮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每一下都是又深又重。
他急需借助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支烟抽完,陆司淮发麻的手指才不颤了,他长久地呼出一口浊气,用冷水洗漱,又将身上沾上烟气的衣服脱了,扔进淋浴间里的衣篓,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换上。
换好衣服,陆司淮又用温水洗了条毛巾,拧干,走出来。
温热的毛巾敷在叶宁有些红肿的眼皮上。
陆司淮垂眼看着他,许久,他俯下|身,在叶宁额头留下一个很轻的吻。
天终于有发亮的迹象了。
叶宁不知道自己这一觉只睡了四十多分钟,他好像睡了很漫长的一场觉,醒来的时候,眼睛干涩到有点疼。
他眨了眨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叶宁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趴在陆司淮肩头说着什么,趴的好像还是陆司淮受伤的肩膀。
叶宁皱了皱眉,太阳穴的位置抽痛着,酸疼感从骨子里冒出来,他换了个姿势,一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平安锁。
他给陆司淮的平安锁。
叶宁一下子醒神,拿着平安锁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叶宁下意识朝着门口的位置看去,等脚步声跟着传来,他才分辨出来是浴室的位置。
陆司淮从浴室走出来。
叶宁一抬头,一眼看到陆司淮身上的衣服。
…和梦里的衣服不一样。
果然是做梦。
叶宁松了一口气,不是为梦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松气,而是因为还好只是梦,他没有靠在陆司淮受伤的肩膀上。
叶宁在心里谴责过自己,梦里竟然还要折腾陆司淮的肩膀。
此时他看到陆司淮手上的毛巾,语气有些着急:“你怎么在这里?”
“受着伤为什么不好好回病房躺着?”
陆司淮停顿几秒,看着眼前某个忘性挺大的病号,没说什么,只笑了下。
“…笑什么。”叶宁不解。
“手。”陆司淮说。
叶宁:“什么。”
陆司淮拉过放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牵过叶宁的手,拿着毛巾替他擦了擦掌心。
要换手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平安锁:“小狗窝里拿过来的?”
叶宁被突如其来的话题打得一晃神,愣了下,想起去接小狗那天,就是陆司淮和自己一起去的,陆司淮自然也看到了送给小狗的那个长命锁。
“不是。”叶宁说。
陆司淮神色淡淡:“那给谁的。”
叶宁攥着平安锁的手紧了紧。
陆司淮:“给小狗买的时候顺便给我买了一个?”
叶宁:“。”
送都送了,好像也没什么硬瞒的必要了,叶宁心想,可他刚要开口,却又听到陆司淮的声音。
“怎么现在才拿给我。”
叶宁要说的话被重新堵了回去,又哑巴了。
好几秒后,他才道:“…忘了。”
陆司淮淡淡看了那平安锁一眼:“好像没小满的那个分量重。”
叶宁:“……”
到底在比什么。
他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戴着几斤的金锁出门吗。”
也是变相承认了这平安锁就是给陆司淮买的。
叶宁闭了闭眼睛,最终一把将平安锁塞给陆司淮,起手不算温柔,但放在陆司淮怀里的时候很小心,生怕碰到他肋间的伤口。
陆司淮收好锁:“耳朵还疼不疼?”
叶宁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
躺了这么久,叶宁身上很酸,后背有些微微发汗,叶宁静坐了一会。
“陆司淮。”
“嗯。”
“我想去洗手间。”
陆司淮“嗯”了一声,要起身的瞬间被叶宁喊停:“你不要动。”
或许是因为肩上绑着绷带有束缚感,陆司淮衣服领口处的纽扣全都开着,他每动一下,白色绷带都若隐若现,看得叶宁胆战心惊。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没有让你扶我。”叶宁道。
“你就在这坐着。”
“我出来前,你哪都不要去。”
等他从浴室出来,就送陆司淮回病房。
叶宁打定主意,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走到浴室洗漱台,打开水龙头。
用温水洗过脸,身上的酸疼感好像减弱了一些,叶宁双手撑着洗漱台缓了一会儿神,抽过棉柔巾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朝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棉柔巾入篓的瞬间,叶宁倏地停下动作。
——他看到垃圾桶里残留着两根烟蒂。
像寿山22层这种等级的病房,卫生间一定是按时清理,不可能有旁人进来,这烟蒂只能是刚扔的。
叶宁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在垃圾桶旁静静站了一分钟,深吸一口气,拉开眼前淋浴间透明的玻璃门——
淋浴间的衣篓里,放着一套换下来的病号服。
浅蓝色的。
…和他梦里的陆司淮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叶宁脑海中像是起了一阵风,将罩着的稀疏雾气渐次吹散。
“对不起,我骗了你。”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学不会骗人。”
“陆司淮,你喜欢狗吗。”
“你要喜欢才行。”
“那你要‘托’的应该不是小满,是我。”
“在怕什么。”
不是梦。
叶宁心口跳得厉害,也乱得厉害,他脚步一跄,抓在玻璃门把手上的手一松,震得玻璃门跟着重重一抖。
巨大的声响惊到在外头的人。
几乎是瞬间,叶宁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叶宁缓了一下神,快步到浴室门边,陆司淮也已经停在门口。
“没事,”叶宁手搭在浴室的门柄上,怕外头的陆司淮着急,他先开了口,“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撞到玻璃门了。”
“好,那开门。”
叶宁按在门柄上的手却迟迟压不下去,他缓缓扭过头,看了垃圾桶一眼。
叶宁眼前仿佛浮现出陆司淮在这里抽烟的景象。
大概就倚着他身后这张洗漱台,拿着打火机沉默地点燃烟,沉默地抽完,眉眼洇在缭绕的烟雾中。
“陆司淮。”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叶宁低声试探,“不是刚刚,对吗。”
“嗯,四点多。”
叶宁声音和眼睛一样干涩:“…我是不是压到你肩膀了。”
这次陆司淮停顿良久,终于开口。
“不疼。”
不是没有,而是不疼。
那的确不是梦。
“我们谈谈。”
陆司淮的声音透过浴室的门传来。
叶宁太阳穴好像有一根筋鼓胀得厉害。
耳朵又开始疼了。
浴室门明明没有锁,陆司淮从外头也可以开,可陆司淮没有,他就等在那里,等着叶宁自己将门打开,心甘情愿朝着他走过来。
叶宁脑子里很乱,他此时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反复好几次,搭在门柄上的手却始终没压下去,就好像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就会有什么东西失控一样。
直到门外传来很轻的一声“啧”。
是陆司淮的声音,叶宁心口一惊。
虽然很轻,可叶宁听得分明,他忽地屏息。
“站久了,伤口好像有点疼了。”
陆司淮声音落下的下一秒,浴室门“咔”一声,开了。
浴室炽白的灯光从门缝里涌出来。
叶宁什么也顾不, 一把拉开浴室的门,看向陆司淮绷带的位置。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随便走动。”
叶宁视线往上一抬,陆司淮唇梢带着笑。
“伤口疼还笑, 你……”
叶宁突然停住口。
陆司淮单手越过他, 撑住半开的门, 阻断了叶宁关门的余地,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像是将叶宁圈在自己怀里。
“不这么说,你不出来。”
叶宁:“…………”
拳头硬了。
叶宁想重新把门关上, 但一偏头, 看到陆司淮手虚撑在门上。
万一抬手去挡, 会不会再伤到肩膀和胸口?
叶宁只一想这种可能性,一想到陆司淮可能会牵动伤口, 就放弃了。
两人就在浴室门口这方小天地站着。
浴室没有开暖气, 有些阴冷,陆司淮怕他再受凉,不由分说牵起人朝床的位置走去。
叶宁手被圈在陆司淮掌心,他下意识往外挣了挣, 可刚有动作, 陆司淮眉头就皱了一下,像是伤口吃痛的反应,叶宁一下就不敢动弹了, 甚至怕再扯到陆司淮的伤口,往他身边迈了一步, 缩短两人的距离,让陆司淮摆手的幅度变小些。
陆司淮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又很快敛好表情。
叶宁满脑子都是陆司淮说伤口疼的样子, 虽然他在浴室门口那句“站久了,伤口有点疼”是幌子,但伤在那种地方,不可能不疼。
叶宁被牵着走到床边后,停下,俯身将被子掀开,对着陆司淮说:“躺着。”
陆司淮却在椅子上坐下:“躺着疼,坐着好点。”
叶宁:“真的?”
陆司淮:“嗯。”
叶宁于是也没躺床上,就坐在床侧,和陆司淮面对面坐着。
一安静下来,刚刚隔着那扇浴室门的那股氛围又回来了。
叶宁低头盯着地面。
“陆司淮。”
“嗯。”
两人每次要好好说话的时候,开头似乎永远都是这两声。
一声“陆司淮”,一声“嗯”。
叶宁:“你伤在肋骨,抽烟会疼,这几天都不要抽了。”
陆司淮应得很快:“好。”
“除了这个,还有呢。”陆司淮又问。
叶宁撑着床沿的手往外一滑,尾指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他偏头一看,是平安锁。
应该是陆司淮刚刚起身去浴室的时候放下的。
灯光和天光交织着,锁身在这两重光线中,显得格外澄亮。
叶宁晃了一下眼,也晃了一下心。
“我们……”
“我们什么。”
叶宁手指微曲,又无意识抓起身下的被褥,像在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陆司淮觉得叶宁抓的是自己的神经。
“陆司淮,”叶宁沉沉吐了一口气,眉梢微微往下一垂,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似的开口,“我们不谈恋爱,就这样相处,好吗。”
灯光将叶宁的影子投射下来,长长窄窄的一条。
陆司淮就坐在名为“叶宁”的影子里。
明明被“拒绝”的是他,可眼前这人好像比他更可怜兮兮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谈恋爱,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陆司淮声音听不出什么生气的意味,面上甚至带着一点疏薄的笑,“你要我把你当什么。”
叶宁心口乱得像被大风过境。
头又沉了,耳朵也开始发疼。
好像又有发烧的迹象。
叶宁在这种“混沌”状态下,垂着脑袋给出答案。
“把我当…朋友,或者…秦乐舟。”
叶宁自己都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三个字几乎就是硬挤出来的气音。
话音落下,叶宁听到陆司淮笑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
叶宁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还不等他思考陆司淮这声笑的含义,下一秒,他听到陆司淮用一种…他形容不出来的语气,轻飘飘说了一句:“你要我把你当弟弟?”
叶宁被“弟弟”这个词打得一激灵,后知后觉有些羞耻。
“行。”陆司淮又笑了一声。
叶宁心跳得厉害,眼前光线倏地被盖掉一层。
——陆司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宁正低着头,视线中看到陆司淮脚尖朝着外头的方向一动,像是要走。
叶宁想也不想,身体比思绪更快,下意识一把抓住陆司淮的小臂。
“去哪。”
陆司淮垂下眼,原本是叶宁的影子将他裹住,现在因着转换的姿势,两人对调。
“怎么办,”陆司淮扫过叶宁攥着自己小臂的手指,语气和眼神一样,也轻飘飘的,“我不是那种会给弟弟陪床的哥哥。”
叶宁被“弟弟”、“哥哥”的称谓烫得六神无主,耳朵差点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
对,是他说要陆司淮把自己当…秦乐舟的。
那就不能既要又要。
想到这里,叶宁才慢慢松开手。
陆司淮小臂上的衣袖由褶皱变得平整,他缓步走了出去。
段开几人心里吊着事,生怕叶宁再出什么状况,一晚上几乎都没睡,甚至都没回病房去,就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眯了一会。
好在22层寸土寸金,沙发倒也躺得挺舒服。
几人正拿着手机处理公司的事,听到叶宁病房的门突然被拉开。
段开一下子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动静太大,惊到了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秦乐舟。
秦乐舟梦中惊坐起:“怎么了,我哥出事了还是叶宁出事了?”
说完,秦乐舟一抬头,看到他哥朝着他走过来。
秦乐舟坐在沙发上,脸上顶着医院抱枕的印子,仰起头来:“哥。”
陆司淮“嗯”了一声,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进去陪一会。”
秦乐舟愣了下,“哦”了一声,边穿鞋边问:“叶宁醒了?”
陆司淮:“嗯。”
秦乐舟熟门熟路跑进叶宁的病房。
正坐在床上发呆的叶宁听到开门声,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又在见到来人之后,乌溜溜熄灭。
“醒啦?”秦乐舟见到叶宁醒了显然很高兴,忙不迭过来摸叶宁的额头,“退烧了没?为什么我感觉还有点烫?”
叶宁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几秒后,装作很不经意地开口:“…你哥呢。”
秦乐舟没察觉到叶宁有些古怪的神色,说:“外头呢,应该是有事,让我进来陪你一会。”
叶宁肩膀一下耷下去,“哦”了一声。
而此时的门外接待区。
“叶宁醒了?”段开又问了一遍。
陆司淮“嗯”了一声,手上拿着手机,好像在回谁的消息。
“怎么让乐舟进去了?你不去陪着?”姚博文问。
下一秒,陆司淮给出了答案。
但不是用说的,而是姚博文看见了陆司淮发消息的对象。
是医生。
“出来找医生?”姚博文问。
“嗯。”陆司淮答。
“找医生?怎么了?叶宁出什么状况了?”
“四点多的时候耳朵疼,现在烧还没完全退下去。”陆司淮回道。
叶宁说耳朵疼的时候,陆司淮便联系了医生,虽然医生说发烧伴耳朵疼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毕竟没用耳镜看过,陆司淮有些不放心。
后来靠着他肩膀睡着了,好不容易能睡过去,怕吵到他,陆司淮便让医生先等等。
“怎么会耳朵疼?”段开想了想,“行,知道了。”
“那你进去陪着吧,我去找医生。”
陆司淮此时却忽然开口:“晾一下。”
几人疑惑:“晾什么?”
晾谁?晾叶宁???
“不是,你好端端的晾……”
段开话还没说完,医生电话打了过来,陆司淮接起电话。
段开他们满腹疑惑,却只能站在陆司淮身旁,听着他和医生的对话。
“嗯,刚量过,38度。”
“做个耳镜吧。”
“什么时候。”
“好。”
两分钟后,陆司淮电话挂断。
这边医生的电话刚挂断,电梯又“叮”的一声,显然有人来了。
段开他们想见缝插针问陆司淮“晾一下”的事都找不到间隙。
几人一回头,来人穿着黑白的制服,手上拎着一个木质的箱子。
箱子上还有logo,是建京一家很有名的私人会馆,看样子是送早点来了。
那人对着陆司淮点了点头,放下箱子转身离开。
陆司淮打开箱盖,端起其中一碗粥,喝了两口,就着凉水将药片吃了,应付到不能再应付。
段开他们看得头疼,连忙去一旁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过来:“不是,你好歹也喝点温的吧。”
“叶宁耳朵疼,你又是联系医生又是安排耳镜的,你自己肋骨也不问一句?”段开简直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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