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开:“等司淮醒了,他会说?”
邵宏安这次也站在涂鸣钦这边:“你知道司淮不想说,那还通知叶宁?”
“他的确不想让叶宁知道,但你们怎么知道叶宁一定不想知道?”段开说。
绕口令似的话让涂鸣钦他们沉默下来。
段开也跟着沉默。
像是都被彼此说服了似的,段开往后靠在沙发上,偏过头,看向秦乐舟,很随意地开口:“对了,乐舟。”
“嗯?”
“一晚上事情太多了,都忘了问了,你怎么知道你哥出车祸的消息的?”
秦乐舟:“朋友跟我说的。”
段开平静地点了点头:“是么,你哥也不让我们通知你来着。”
段开“啧”了一声:“没瞒住。”
秦乐舟愣了下,然后一下炸了。
“为什么要瞒我?那是我哥!我哥出车祸,我还是从我朋友那里听到的,甚至那还不是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着急多生气吗,我……”
秦乐舟说着说着,突然熄火,显然是懂了段开这话的意思。
秦乐舟嘴巴嗫嚅了两下:“开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但…叶宁和我哥…叶宁又不是我…他没必要来…但他那个性子,就算还没原谅我哥,听到这消息,就算出于人道主义,也会来的…就…唉…”
秦乐舟说话颠三倒四的,自己都听晕了。
在场几个人各有各的理,谁也不能说服谁,而段开则是铁了心的要给叶宁打电话,正僵持着,一道手机铃声在医院走廊“叮”地响起。
声音嘹亮宛如警笛,所有人心神一震,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一低头。
——叶宁。
所有人:“……”
就连段开都愣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一切节奏,几秒前还铁了心要给叶宁打电话的段开,一时竟还有些不敢接。
秦乐舟更是急得在空中打了一套军体拳。
“怎、怎么办,叶宁为什么现在打来电话?”
“是不是知道我哥车祸的事了?”
“这消息都传到云江了?!”
“如果他问我车祸的事,我该怎么说?”
秦乐舟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涂鸣钦靠在墙上,听着电话响到第五声。
“不论叶宁说什么,先接了再说吧,这么晚打来电话,肯定是有事。”
“也不一定就是问车祸,”姚博文说,“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云江。”
秦乐舟觉得涂鸣钦和姚博文说得有道理,他人在建京,也是半小时前才收到消息,云江那边应该还没传出来。
段开把手机递给秦乐舟:“先听听他说什么。”
事有轻重缓急,毕竟病房里头的人也没什么大碍,万一叶宁真有其他急事,也只能算了。
秦乐舟有些忐忑地咽了口口水,抱着一丝希冀,接通电话。
“喂,叶宁。”
下一秒,秦乐舟希冀破碎。
“什么医院。”叶宁声音很干脆。
秦乐舟攥着手机:“…啊?什么?”
叶宁:“陆司淮在什么医院。”
秦乐舟魂游天外:“寿山国际医院住院部22层。”
当“寿山国际医院”这几个字从秦乐舟嘴里说出来,段开他们就有数了。
这通电话秦乐舟没能接多久,因为叶宁问完医院地址之后,紧接着就问陆司淮受了什么伤,叶宁问得很细,秦乐舟有些答不上来,立刻将手机递给了涂鸣钦。
“不严重,左侧第5后肋见骨质断裂,断端错位。”
“颅内没有见血,两侧胸膜腔也没有积液。”
“其他就是一些擦伤。”
“那个位置医生说会有点疼,刚打了一针止痛,睡了。”
“嗯,好。”
两分钟后,涂鸣钦挂断电话。
段开几人视线全部集中在涂鸣钦身上。
“叶宁说要过来?”段开问。
涂鸣钦点头:“嗯。”
几人:“。”
涂鸣钦看着段开,段开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你不是想给他打电话吗,现在他打过来了。”涂鸣钦说。
段开停顿几秒:“叶宁他…语气怎么样?”
涂鸣钦看着手机回想了一下。
“我听着是挺冷静的,不像很着急的样子。”
“那还好,”邵宏安回道,“不像乐舟,刚顺道去接他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嚎,我耳朵到现在还在疼。”
秦乐舟接过手机:“那我着急有什么办法。”
“叶宁本来就比我冷静,再说,他现在还在生我哥气呢,能打个电话都已经很好了。”
“如果换了是我,打个电话问完病情,知道只是断了一根肋骨之后,肯定就不来了。”
“云江和建京这么远,出于人道主义我都不来。”
段开他们没说话,但听着涂鸣钦说叶宁声音还算平常,放下心来。
叶宁挂完电话,手还是抖的,但知道陆司淮只是断了一根肋骨之后,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笼罩全身。
叶宁手脚都是软的,靠着墙才勉强支撑站起。
他走到厨房,用冰水快速洗了一把脸,等自己冷静下来,上楼拿了一个东西,又将小狗交代给阿姨,麻烦她照顾一晚,拿着车钥匙和伞冲了出去。
车停在庭院里,被雨打得一片冰凉。
叶宁将车解锁,手伸向主驾驶车门。
可就在这一瞬间,耳边突然闪过陆司淮的声音。
——“就这一次,没有下次。”
叶宁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发白的手指,停住所有动作。
不能这么开车。
他答应过陆司淮和爷爷了。
没有下次。
叶宁撑着伞,有些脱力地在车上靠了一会,低头给公馆警卫处发了条消息。
几分钟后,警卫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叶宁将车钥匙递给那个年轻人。
“去建京寿山国际医院,可以么。”
这年轻人是公馆一个警卫的侄子,因为公馆这一代常有代驾的需求,平日他就跟警卫一起住在公馆员工宿舍。
“可以可以,”年轻人立刻说,“叶少我看过路线了,去那边大概就三四个小时,不用这么多钱。”
叶少给的这钱别说去建京了,就是进藏都可以了。
“太晚了,还下雨,收着吧。”叶宁垂着眼,没多说什么,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代驾因为常在公馆走动,他也认识叶宁。
叶宁身份最不一般,脾气却也是出了名的好,对谁都很客气,平日偶尔碰上,他也会跟叶宁打招呼,叶宁也都回应,可今天叶宁却有些奇怪——
他像是很累的样子,上了车之后便垂着眼坐在后面,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手机,也没解锁,就只是单纯看着。
代驾看了一会,收回视线,他低头扫过屏幕上的目的地,大晚上的,跨市跑到医院去,肯定是要紧的事。
想到这,代驾提起十二分精神,在路面限速的极限下,将车开到最快。
三小时后,车到达目的地。
因为不熟悉路线,代驾绕了一圈,在某个比较远的停车场将车停下。
代驾熄火,解开安全带,刚把车钥匙拿下来,就已经听到后座“啪”的一声响。
代驾一转头,叶宁已经朝着医院的方向跑过去。
“伞!伞!叶少,外头还下雨呢!你怎么连伞也不打!”
“不是,叶少!车钥匙还在我这呢!”
代驾撑着伞茫然地追出来,叶宁却早已不见踪影。
寿山位于建京外郊,又是私人医院,这样的冬日深夜安静得甚至有些吓人。
段开额头的淤肿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明显,涂鸣钦和邵宏安担心他脑震荡,抬出“如果不去做检查就打电话给阿姨”的理由,压着段开去做了个全身检查。
结果出炉,段开身体壮得像头牛。
“行,你厉害。”涂鸣钦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这一晚上所有人都被吓得够呛,好在有惊无险。
涂鸣钦见秦乐舟他们没什么精神,就点了一些养胃的私厨菜送过来,这一层目前只有陆司淮住着,因此他们也不拘束,直接在接待区解决。
一群人正喝着粥,22层电梯突然“叮”一声。
有人到达。
“应该是齐叔。”邵宏安说。
众人也不觉有异,因为刚刚齐叔的确打来了电话,问段开的报告结果,说等下上来看看,涂鸣钦他们就下意识以为来人是齐叔。
因为是长辈,所有人放下碗勺,站起来。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拉开,一道白瘦的身影从里头跑出来。
“齐叔你——”段开一下子噤声。
来人有些陌生。
段开不认识,但见过叶宁的秦乐舟、姚博文、涂鸣钦此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叶、叶宁,你怎么……”秦乐舟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秦乐舟从没见过这样的叶宁。
此时的叶宁头发是湿的,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将近零度的天,还下着雨,他竟然没有穿外套,就穿了一件白色的宽松毛衣,毛衣领口敞着,锁骨的轮廓若隐若现,毛衣也被雨淋得湿漉,毛流凝成一绺又一绺,还不止如此,毛衣袖口和下身的裤脚都沾着不知名的棕色污渍。
所有人:“。”
叶宁在人群中看到秦乐舟的身影,朝着他跑过来。
叶宁一靠近,寒气一下子侵过来。
秦乐舟被叶宁周身冰凉的气息一惊,终于回过神:“我天,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外套呢?!”
涂鸣钦立刻从导台要了两条干净毛巾递过来。
秦乐舟拿着毛巾给叶宁擦头发,因为太震惊,嘴巴只能不断重复着“我的天”。
“你淋着雨过来的?怎么不穿件外套啊?手怎么这么冰?”
秦乐舟囫囵擦过叶宁的头发,又打算去擦叶宁的衣服,被叶宁制住。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陆司淮呢。”
声音很低很哑。
秦乐舟拿着毛巾僵住:“睡、睡着呢。”
要不是秦乐舟曾亲耳听见叶宁和涂鸣钦对话,秦乐舟都要怀疑叶宁是根本不知道他哥的情况,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才这么慌张狼狈地跑过来。
“电话里不是已经说了吗,没事,就断、断了根肋骨,”秦乐舟拿着毛巾擦着叶宁毛衣上的水渍,“倒是你,怎么淋成这样啊?”
姚博文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叶宁身上。
这次叶宁没拒绝,他紧接着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哪间病房,方便看看吗。”
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说不。
秦乐舟连连点头:“好好,我带你去。”
秦乐舟领着叶宁朝着病房走去,剩下身后一群人怔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底下冒着热气的粥都冷下来,段开终于艰难开口:“你不是说,叶宁在电话里…很冷静吗。”
涂鸣钦:“…我也没想到。”
段开喉结滚了滚:“叶宁不会听到电话之后…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吧。”
邵宏安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应该是,他脚上穿的是拖鞋。”
段开:“…………”
“完了。”段开摸了摸自己兜里的烟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没说为什么“完了”,但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因为此时他们心里也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完了。
虽然最后这通电话是叶宁自己打进来的,但……
段开想着叶宁刚刚那副淋着雨的苍白样子,又想着等陆司淮醒来之后知道了这事——
段开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挨揍了。
病房很宽敞, 如果不是特定的医疗仪器摆着,与酒店公寓没什么差别。
里头只点了两盏灯,像是夜灯, 光线很暗, 昏昏黄黄, 撒在白净的被褥上,床头柜两侧的玻璃花瓶中插着几只剑兰和马蹄莲。
秦乐舟从把叶宁带进房间起,心下就打算好了——说什么都得把他哥喊醒,叶宁大晚上连件外套都不披, 淋成这个样子从云江跑过来, 说什么都得让他哥知道, 让他哥这个感情骗子受尽良心的谴责。
秦乐舟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 上前就准备掀被子, 可他刚走出一步,都还没到床边,叶宁就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摇了摇头。
秦乐舟用气音对着叶宁开口:“没关系, 我哥都睡了四五个小时了,精神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为了不让叶宁有心理负担,秦乐舟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醒一下还能吃个夜宵。”
“让他睡吧,”叶宁依旧摇了摇头, “醒了伤口疼。”
秦乐舟:“。”
叶宁没留意秦乐舟复杂的表情,轻声走到陆司淮床边,垂眼看着他。
下巴上有三道割伤, 像是被什么碎片割的。
放在被子外的右手近节指骨处有淤痕。
没有用肋间固定带,低缠了几圈绷带,沿着胸腔一路带到右肩。
涂鸣钦说右肩也有点撞伤。
被绷带缠着,也不知道撞得严不严重。
秦乐舟就站在一旁,视线在叶宁和他哥之间流转。
好几次他都觉得叶宁想说些什么,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拉过那雪白的被褥,掖好。
秦乐舟看见叶宁又去碰了碰他哥的枕头,像是放了什么东西。
做好这些,叶宁转过头,用口型对着秦乐舟说了两个字:“走吧。”
秦乐舟愣了下,连忙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沙发,又指了指不远处一张堪比酒店标间规格的陪床,意思很明显——随便坐,不用走。
叶宁:“不用了。”
秦乐舟只好陪着他一道走出来。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段开几人也愣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段开和涂鸣钦对视一眼。
这就出来了?这么快?
叶宁在段开他们的注视中,徐徐走到接待区。
他还披着姚博文的外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头只穿了一件毛衣,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
叶宁抬手,想将姚博文的外套从身上拿下来,刚有动作,就被一群人喊停。
“别别别,”段开反应最大,“穿着吧,虽然医院里开着空调,但还是挺冷的。”
叶宁毛衣沾上的水汽差不多快被体温烘干了,他还是把外套递还给了姚博文:“不用了。”
叶宁说话的声音很低,有些干涩,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车还在楼下,就先走了。”
叶宁表情平静地在这个冬日深夜的医院长廊扔下一个炸弹,炸得一群人头晕眼花。
“啊?”段开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来。
就连秦乐舟都懵了,他原先以为叶宁说“不用了”,只是不用待在病房的意思,敢情是不用留了的意思?
“你要去哪?回云江吗?现在?你不是来看我哥的吗?”秦乐舟茫然发问。
叶宁本来想回答秦乐舟的话,可喉咙很疼,他张了张口,竟然没说出话来。
叶宁不知道他这句“就先走了”给段开他们带来多大的冲击,甚至已经解读出八百种意思。
但叶宁的确没想别的,他来建京也只是想来看看陆司淮,看过了,确认他没事,就可以了。
而且现在他很累,身上也疼,但又说不出哪里疼。
他想回去睡一觉。
叶宁想开口解释,但一张口,却是一声咳嗽。
像是被冷风呛了一口,叶宁咳完,终于能开口,可喉间的灼烧感仍旧不减,于是言简意赅地又重复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段开背对着众人,拿出手机,手速快到几乎是残影。
【齐叔,请你马上到22楼来,无论用什么方法,泼水也好敲锣也好,立刻、马上把陆司淮弄醒,在人走之前把他弄醒,救命用的,谢谢。】
打完字,发送消息,一气呵成。
叶宁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大概是熬得太晚了,他朝着涂鸣钦他们微一点头,抬脚朝着电梯走去。
“你要回云江吗?回公馆还是饶水?那、那我跟你一起回公馆吧,我开车。”秦乐舟觉得叶宁状态不太好,不放心他一个人走,连忙追上去,又怕叶宁不想带他走,于是拉住叶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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