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除去柳氏势力,你们铤而走险给朕下毒。”
永泰帝在饮食上一直非常小心,尤其在怀疑柳惠妃小产另有隐情后,更是只用御膳房的膳食,每一道菜都有专人盯着,即便如此也抵不过在谋害皇子后知道事情败露满门受牵连的柳氏的致命一击,还是把毒药擦在了他的茶杯里。
“即使发现也已经晚了,朕命不久矣,唯有一子…”
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被扯进殿内。
柳惠妃缓缓抬起头,昳丽的面庞上的娇弱可怜逐渐隐去,神情一沉道,“陛下,他是您的皇子,嫡长子已殁,父死子继天经地义!”
“说得好。”永泰帝低笑,“秦衡。”
唰!只听利剑出鞘的声响。
“母妃。”孩子懵懂唤了一声,被一剑穿胸而过,幼小稚嫩的身躯挑在剑刃上,连哭喊都来不及就软软的倒了下去,身下的血迅速洇开。
柳惠妃尖叫着扑过去,神情癫狂,抱着孩子手掌颤抖着想要堵住出血口。
转瞬间,孩子的身躯逐渐冰冷。
“虎毒不食子,你竟然杀自己的孩子。”柳惠妃再没有演出来的柔弱,恨不得生啖永泰帝,抱着孩子不敢置信道。
“他不仅是朕的孩子,也是柳氏的血脉…”永泰帝漠然道,柳氏想要推一个刚两岁的孩子做皇帝,就是为了摆弄幼主,谋取国家。
“柳氏株连九族。”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朕已无子嗣,皇室中与朕血脉最近的便是肃王。”
“他是痴傻的!”柳惠妃尖利道。
“那又如何。”永泰帝反问,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要废立肃王,你问过滇南了么?”
柳惠妃的咒骂戛然而止,目光利剑似的望向不起眼的肃王王妃,肃王妃回望,神情冰冷,柳惠妃隐约记起他是定远侯府的公子。
柳惠妃被御林军统领带人压了下去,永泰帝勉强支撑,柳惠妃刚被带走就摔倒在床上,进忠忍不住道:“陛下,您喝点参汤。”
“皇兄,喝一点。”顾昭跟着道。
容从锦眼见永泰帝气息越来越弱,知道实乃千钧一发之际,偏这时候还有人搅局,他又不好出声阻止,更是心焦。
“还有一件事,取文房四宝。”永泰帝低声道。
空白的圣旨铺在紫檀小几上,这是立储诏书,容从锦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有些许期待与急躁流露。
永泰帝提笔,尚未落一字,忽然转首对容从锦道:“金雕传递消息,滇南军接到朕中毒的消息,已经压在滇南边境上…即便没有这封诏书,你也是要扶持顾昭的。”
内殿侍卫全部退下,只有进忠和角落的一个人,容从锦也不再掩饰,沉默片刻道,“臣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保。”
逼宫、叛国,都是想要自保,这话换了第二个人绝不相信,偏永泰帝相信,今日事情脱出掌控,容逸就会迅速带人劫走肃王和容从锦,过了山脉与滇南军会合,卷土重来。
望京的这些勋贵门阀和滇南还不知道胜负呢。
“连皇子柳氏都不肯放过,何况肃王是您的兄弟。”
永泰帝一笑,再无迟疑亲笔写了立储诏书,盖上御玺,把立储诏书交给顾昭,“皇兄不能再护着你了,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皇兄亏欠的,来世再还给你。”
“皇兄。”顾昭握着他的手,想把自己身上的温度给永泰帝。
永泰帝在他耳边低声叮嘱几句,直到顾昭连连点头带着哭声道:“记住了。”
永泰帝才放心的松开他的手,低声道:“都出去吧。”
寝殿所有人退下,角落里的人最后一个也要离去时,永泰帝道:“清菡。”
那人顿住脚步转过身,正是皇后绍氏。
她形如枯槁,穿着皇后品级的宫装,神情木然,永泰帝已经看不太清了,望着帷帐顶道:“朕做错了事,害了琮儿,也对不住你…”
“若是…有机会,清菡,我们还能重新来过么?”
皇后一言不发,少顷退出殿外,合拢门扉手按在门边,许久她单薄的肩膀轻耸。
“陛下龙驭宾天。”
第80章 怅望银河吹玉笙
旧帝驾崩, 因无嗣皇位由宗室胞弟继承,这样的事虽然罕见,但历朝历代也有先例, 不过当继承人是之前的六皇子时, 这件本该严肃无比的大事不禁染上了滑稽的气氛。
皇室为了皇位厮杀何等惨烈, 四皇子七皇子皆落败身亡, 太子是公认的治国之才还是经历了一番风波才登上皇位,多少拥立太子登基的功臣弹冠相庆认为家族数百年的兴旺都会由自己慧眼识珠开启,站错了队的则默默忍受, 等待家族的败落,不想才过了几年竟又换了新帝。
此刻众大臣不免共同的有些唏嘘, 暗道早知道六皇子一个痴儿最后会登上皇位, 那四皇子七皇子还争什么?太子继位前在雍州和羁糜州突厥入朝事件中被牵连的众多大臣又算什么。
众人虽然不看好远离望京权利中心的肃王, 但他还是坐稳了皇位。
肃王继位, 肃王妃容氏为皇后,先帝皇后绍氏为慈和皇太后, 年号景安。
永泰帝算得很准, 望京局势繁杂, 各大家族门阀间势力纠缠不清, 就像是一个漩涡,即便是熟悉望京局势的一头扎进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指望顾昭这个痴症突然能处理国事是不可能的, 容从锦足够冷静, 他才是皇位的实际控制人。
但永泰帝也不认为远离权力中心的容从锦能瞬间摸透情况知道如何平衡各方势力, 容从锦的依仗是滇南军和漠北军,滇南是定远侯府培植的势力,如果永泰帝能在位十年以上, 他会逐渐清扫定远侯府在滇南的势力,具体手段视定远侯府的识趣程度而定。
不过局势瞬息万变,永泰帝反而庆幸自己没来得及清理定远侯府在滇南的势力,定远侯府在望京政治上没有深厚的势力,篡权刹那间就会被各方势力击垮,只有在国丈的位置上才能让定远侯府平稳的从外戚过度到望京望族。
至于漠北军,漠北与定远侯府有私交,而且文臣武将之间不睦也不是一日的事情了,柳氏只要掌握大权,对于这种拥兵高度自治的漠北一定会极力打压,从柳氏中抽调新人安插进漠北,逐渐把漠北军的高层换一批。
漠北向来不管望京的王权更迭,永泰帝继位时是他们唯一一次迫于形势支持,漠北可以不理肃王继位的事情,不过他们就要接受猜忌、打压,还有未来几十年的更换高层将领。
望京尚文不尚武,柳氏作为名门望族更是如此,柳氏一族中的年轻人也是考取功名的,让他们管理军队,漠北数代基业毁于一旦,突厥定然挥军南下。
漠北必须鼎力支持肃王。
本朝三支军队,漠北、滇南、西北,容从锦已占其二,手里没有兵权,望京的家族们就是吵翻天也不影响皇位。
文臣方面,永泰帝知道自己中毒后着手安排,他的旧部都是从潜邸带出来的,每个人都认为能跟着他建立一番功业,不少人都选择当个纯臣,竖敌颇多,永泰帝驾崩,他们若不支持肃王必然会被清算。
绍氏名声显赫,不过在朝中的势力已经不多了,这涉及到和柳氏的几番争斗落败的缘故,他们虽然已经没有了有绍氏血脉的皇子,不过皇后绍氏还在,肃王继位后她就是本朝唯一的太后,绍氏倚靠着太后总能逐渐缓起家族的,若不支持肃王,皇后绍氏是否能为太后就不一定了,绍氏一族很快就会被清洗出望京的权利中心。
永泰帝最后没有算任何情感、权利斗争,他考虑的不是这些人会如何选,而是他们只能怎么做,唯有最核心的利益才是解局。
柳氏扶持嫡次子登基,得位不正,顾昭是先帝嫡子,本朝皇帝的弟弟,避免绍氏、他的旧部投奔顾昭,柳氏定然会对顾昭出手。
从那一刻起,顾昭就不得不争了。
肃王登基,王妃容氏摄政,他的丈夫是皇帝,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只有国家安稳,顾昭才能平安。
这个道理他明白,容从锦也明白,他一定会施尽浑身解数来保住顾昭的帝位。
永泰帝从来不喜容从锦,认为他心思深沉有狼顾之相,却不妨碍他们的思想高度统一,肃王继位事出仓促,他的精力都在安排消弭柳氏逼宫的危险与安排能留给顾昭的文臣,没有机会与容从锦深谈,但好像他们也没有什么交谈的必要,彼此心照不宣。
“就这么定下吧。”宫灯里的灯花爆了两下,白玉蟠螭耳盖炉里的龙涎香升起细密的香雾,紫檀书桌边上的人终于合拢最后一本奏折,疲惫的按了按眉心道,“按先帝遗诏,陵寝尚未建成,也不必赶工,将先帝葬入父皇陵寝,父皇在时先帝未尽孝,心中惶恐希望能在父皇身边…”
这当然是谎言,永泰帝登基不久,他的地宫才刚开始修建,若是想在短期内完工国库是一大笔开销,不想劳民伤财才是真的。
“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永泰帝遗诏国丧三日,宗室服丧十五日。
“是不是过简了?”新任礼部尚书曾瑞有些惶然,犹豫片刻低声道。
其父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前大理寺卿曾澹延,门风颇正。
“这是先帝遗诏。”容从锦平淡道。
曾瑞不敢再言,行礼后退下。
容从锦对着宫灯坐了片刻,室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永泰帝本可以成为一位明君,只可惜…
“君后,夜深了。”进忠送来一份雪燕提醒道。
历来掌事太监的位置都是随着皇帝更换的,一般都是从旧府带出来的,但其一小乐子年纪小还需要历练,其二容从锦在永泰帝时期为表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很少关注朝政,对朝中局势不甚了解,除去和永泰帝留下的一批可以信赖的朝中大臣们商量国事外,进忠就是唯一可信的了。
因此本要求为永泰帝守皇陵的进忠在皇后挽留下暂时留下,为他梳理朝中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
“进忠,先帝是怎么被蒙蔽的?”容从锦手持青瓷勺,心思却不在雪燕羹上,汤匙撞击着轻薄的碗壁发出脆响。
永泰帝生来就是皇室嫡子,无论是精力还是见识都并非寻常,柳惠妃他也见过,姝丽绝伦,但若说永泰帝被色所惑,断送性命,他是绝不相信的。
“不敢欺瞒君后,这几年西北干旱、永州蝗灾…突利可汗逝后,突厥那边也不太安分。”进忠苦涩道,“国库连年吃紧,偏赈灾安抚百姓,增开军费这些省得下哪项?”
“朝中那些大臣们只知道争权,遇到难事人人推诿…”进忠也是没有牵挂,直言不讳道。
容从锦蹙眉听着。
“皇后…太后娘娘,因为陛下多宠幸了那个罪妇几次也疏远了先帝,先帝实在是心中苦闷,精神不济才…”进忠一顿,低声道,“沾上了芙蓉片。”
容从锦心中一跳,不敢置信的望向进忠,进忠睨见他的眼神,苦笑一声垂下首,“老奴也劝过陛下,把这东西戒了吧,可是陛下一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忙起来几天不合眼,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不靠芙蓉片,就头痛不已。”
“也是因为这个,可能陛下才放松了警惕,被那贱人钻了空子。”柳氏被株连九族,进忠提到此事还是咬牙切齿,片刻又黯然,太后的顾琮意外逝世,其实也并非无迹可寻,只是永泰帝精力不济,让柳氏蒙混过去了。
永泰帝刚中毒时,他也有疑心,不过找来太医又因为症状被芙蓉片掩盖了,不了了之。
“君后歇息吧,明天还得上朝呢。”进忠伤感不已,少顷劝道。
景安帝上朝,皇后摄政,朝廷的事都是皇后在处理。
“太后怎么样了?”容从锦起身,边沿着回廊前行边问道。
“不大理人,饮食进得也少。”容从锦顿住脚步,进忠提着宫灯连忙道,“邵大人和夫人已经进宫劝过几次了,太后娘娘已经好些了。”
这几天容从锦都在处理永泰帝的身后事,即便永泰帝遗诏一切从简,但他身为帝王,再从简也是一件繁杂的事情。
乘凤辇到景仁宫,夜色朦胧,清泠泠的月光洒在殿宇上,侍女行礼,进了寝殿碧桃迎上来行礼,“君后。”
宫内、朝野上下一致称肃王为陛下,他们公子是皇后,但碧桃还是总有些恍惚感,当年想跟于家结亲都是一波三折,后来与肃王成婚,连他们定远侯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若是肃王没有痴症,他们是攀不上这门亲事的,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公子做了皇后?
容从锦没功夫理会碧桃的想法,视线不着痕迹的朝帷帐内扫了一眼,碧桃忙从神游念头中回过神来,轻声道:“王爷…陛下睡了一天了,午后扶桐服侍着用了些甜食,精神好多了。”
“都下去吧。”容从锦松了一口气,洗漱过后自己拆下发冠,轻掀起帷帐,“陛下。”
床榻上的青年容貌俊朗,阂着的眼眸让他的眼睫勾勒出一条纤长的弧度,因为消瘦,下颌线条清厉棱角分明。
他像是在休息,看起来却又主动隔绝了外界。
容从锦心底一酸,无言的上了床塌,靠在他枕畔。
”从锦,我没有家了。”良久,顾昭低声道。
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开口,即使声音若不可闻,也是碧桃口中的“好多了”。
“太后和先帝都陪着陛下呢。”容从锦安慰道。
顾昭摇头,恹恹道,“没有就是没有,他们抛下我了。”
容从锦心中像是有一柄利刃来回翻搅,带出鲜血淋漓的碎片,永泰帝尽量安排好了一切,他在忙着接手,这些“重要”的事情比无用的情绪排名更靠前,事情已经发生,情绪除去拖累心神外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容从锦忽然觉得,顾昭是真实温暖的,他为身边人触动,发自本心的喜悦、不舍。
顾昭仿佛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兽。
“不是的,太后和先帝很爱您。”
“你还记得他们,他们也还记得你,这就不是’没有’,只是一种’暂别’。”容从锦没有再哄他,轻声道,“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顾昭沉默着,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少顷侧首,睁开双眸,深邃的瞳仁中闪烁着一点细碎微弱的光,注视着容从锦道,“你也会’暂别’么?”
“不会。”容从锦被他不安悲伤的目光睃着,不由得轻声保证。
第81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
璀璨光线自云霓边倾洒, 映在飞檐翘角琉璃宫瓦之上,折射出瑰丽细腻的光。
先帝逝世,肃王纯善坚持守灵, 以致染上风寒, 仍不顾身体继续守灵赢得朝野上下一致赞誉, 礼毕, 由殿阁大学士宣读永泰帝遗诏,“先帝肃亲王皇六子,人品贵重, 当克承大统。”
肃王以无才推辞,殿阁大学士再请, 肃王再辞, 百官请愿, 肃王继位。
九虞毕, 卒哭之祭三日后行祔庙之礼,至此朝野迎来新皇。
“吾皇万岁。”
首次临朝, 百官朝贺三拜九叩。
顾昭高坐在龙椅上, 着龙袍头戴衮冕, 玉珠十二旒微微摇晃, 身旁是掐丝珐琅的甪端、仙鹤,嵌红宝鎏金香炉烟雾徐徐, 龙位下的人如蝼蚁。
他身后则有七扇紫檀雕山水屏风, 后有宝座, 略侧开了轴线偏东侧, 容皇后在此垂帘听政。
本朝也有幼主临朝太后听政的先例,垂帘听政并不临朝只是在御书房东侧设一个房间或重新布置耳房,礼部想遵循旧例却被拒绝, 陛下亲允容皇后上朝,本来龙椅背后是金屏风,宫内换了这座山水屏风。
和之前完全隔断视线的金屏风不同,这座山水屏风透过轻纱能隐约看到殿内情形。
“西北军来报,所需军需…”
“雍州收税款三百万两,绢五千匹。”
“陛下登基,当行德政,大赦天下以昭告子民。”各部例行汇报结束,文官里的一人肃颜而出,手持朝笏,腰间系着金鱼袋道。
“唔…”顾昭基本都没听懂,而且有点困了,他熟练的用皇后上朝前叮嘱他的“嗯”、“哦”和“容后再议”来敷衍。
那文臣脸一僵,只能再躬身道:“先帝以柳氏大不敬为由治罪,株连九族是否过于严苛?此事牵连甚广。”
“太后先帝丧期未满三月,应少杀戮,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此言差矣。”陛下身后一道清澈声音缓缓道,“柳氏株连九族本是先帝旨意,何来惊扰先帝?”
他声线清越,如玉石拨铮,兼之气定神闲将每个字清楚的送进宫殿里的大臣耳中,他的身型坐在屏风后更是绰约,不少老臣心中一凛,并非想起曾在宴会上见过那时还是瑞王妃的双儿有多美貌,而是清楚的意识到,怕是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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