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水匪,而是船上的人, 谁没吃饱去厨房讨要就是了, 何必私下盗窃?
容从锦微颦起眉心, 船上进了外贼了。
这一船除了医官就是药材, 是大钦能抽出的为数不多的补给,军情紧急户部不可能再给他其他的支持, 他还指望着这批药材能发挥作用平息雍州疠疾呢。
“派人搜船, 所有房间所有箱笼每一个角落都搜查清楚, 拿着名册去找, 不在名册上的人即刻押下船,货仓你亲自带人去搜。”容从锦眸色微沉道。
“是。”侍卫领命而去。
分做数组进每一个房间翻找, 所有能藏下人的箱笼全部打开查看, 刹那间整艘船都忙碌起来, 侍卫们不放过每一个角落细致的搜查一遍后, 却仍是一无所获。
”下去吧。”侍卫长亲自来通报,容从锦轻挥手让他先去休息,侧坐在四仙桌旁一动不动, 扶桐紧张道:“公子,难道真的是水匪神出鬼没?”
“奴婢曾经听说过,他们水匪是会先踩点的,等踩过了点摸清船上有多少壮年,贵重物品都放在哪个房间后,等夜幕降临他们就会用钩子上船,烧杀抢掠。”扶桐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望京附近还算太平,但是离开望京,各地匪盗此起彼伏,水路上有水匪传闻也不是一两天了,传闻他们嗜血成性,很少会留下活口,只有水性好的弃船游到岸边的才能逃过一劫。
“我们是带着朝廷公务的,两边都是侍卫的船…”容从锦侧首道,水匪不过几十人,他们至少有几百训练有素的精锐护卫,哪里会有水匪想不开扑上来?
容从锦微微沉吟,忽然起身点了一盏油灯。
“公子?”扶桐本来听公子安慰她,心里略微安稳了些,见容从锦起身往船厢卧房后面走去,又不由得慌神。
“船上到处都搜过了,只有我的卧房后没搜…”容从锦声音略微压低了些,眸光斜睨船壁上挂着的一柄佩剑,扶桐会意,取下佩剑。
闪烁着泠泠寒光的利剑出鞘时发出细微的低鸣声,似玉石交戈。
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扶桐上前一步护在容从锦身前,他们卧房后的储藏室里带的箱笼不少,但是足够藏下人的大小的箱笼却没几个。
阳光倾泻,空气中飞舞着细密的灰尘,翻找几个后,容从锦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一个黄花梨长条的箱子上,船在河面上行驶了数日,大多箱子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只有这个箱子,木质紧实光滑,上面一尘不染。
容从锦向扶桐使了个眼色,两人放轻脚步走过去,容从锦放下油灯,倏然掀开沉重箱盖,扶桐从侧面抢上,吞吐着寒芒的利剑朝箱内笔直刺落。
“嗷!”箱子里的人见到光亮不由得惊叫。
当啷一声,紧接着是精钢剑尖和铁器相撞的声音。
扶桐关键时刻觉得呼声有些熟悉,她落手便是杀招,刹那间只来得及让剑刃向旁边滑去,同时手腕微抬收了三分力气。
放在一旁的油灯映亮了藏在角落里的修长人影,发冠散乱,衣袍褶皱上面东一道西一道的灰尘,但仍能看出来面庞俊美深邃,一双星眸里仿佛蕴藏着晨曦的光亮。
“王爷!”容从锦惊愕道,心跳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像是潮浪穿过他的身躯浮起一丝说不清的悸动。
“呜…本王是不是尿了?”顾昭苦着脸道,双腿不住颤抖着觉得身下好像湿热了一片。
容从锦心中一沉,扶桐看到顾昭腰侧衣袍逐渐濡湿,衣袍颜色比周围都深一层,也是吓得魂不附体,她这一剑有多大力气自己心底清楚,也顾不得礼节探臂整个人都要扎进箱子里在顾昭身上一阵摸索。
“没有。”扶桐摸到顾昭身侧指尖微微一顿,迟疑着掀开掏出一个已经被一剑刺成两半的精美铜胎珐琅水壶,拾起珐琅碎片还有水渍从她指尖滑落,扶桐捧起碎片抬首对容从锦道:“好像是刺在了这个水壶上。”
容从锦看见水壶上的裂纹缺口,刹那间长舒一口气,再望向吓得瘫软在箱子里爬不起来的顾昭,不由得又气又恼道,“王爷来做什么?不是让您在王府待着么。”
“吓到本王了…”顾昭躺在箱子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容从锦无奈和扶桐先搭起顾昭,扶他到房内休息。
顾昭在贵妃榻上坐了片刻,饮了一盏热茶略微好了些,第一件事就是严令扶桐以后不许再碰剑了。
“王爷还有心思训斥她?”容从锦气道,忍不住轻推他道,“王爷还没告诉臣,您跑到这里做什么?”
“你在哪里,本王在哪里。”顾昭放下茶盏,双手一上一下将他的手珍惜的包裹在自己手心里道,一双狗狗眼里写满了真诚和纯粹的欢欣。
容从锦竟无话可说,良久低声道:“你不必如此,我本是不重要的,你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你。”顾昭急忙打断他,从锦在他心里就像是月亮,满天星辰都是璀璨夺目的,但月光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他可以称赞星辰的灿烂,那都是礼貌附和,在他心中唯有一轮明月。
“除却巫山不是云。”顾昭执拗道,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本王明白的。”
他是傻乎乎的,可是一件事翻来覆去的想,他是能明白的。
容从锦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感情微阂眼眸,俯身封住他的唇,唇齿相交间掺进去了一星湿润苦涩的水光。
“嘘。”顾昭还要说什么,容从锦轻掩住他的唇低声道,“王爷明白的,是我身在局中堪不破。”
或许是他不愿意相信顾昭能想这么多,开始时他希望顾昭能对他的感情做出反应,给他一样的回馈,悉心教导他一些生活的常识,后来他却希望顾昭无忧无虑,依旧做那个在太湖石丛中翻找蛐蛐的少年。
因为顾昭倘若懂得,那他要对顾昭做的事情也太残忍了。
他可以抽身离去,但留下的那个人必定要尝一尝相思相见无归期的滋味。
容从锦声音沙哑,心底半是激动半是酸涩,他曾经期盼的感情终于到了他的面前,这滋味就像他想象中的甜美纯净,偏偏却是这个时候,刚刚互相吐露心意,转眼就要分离。
顾昭拇指抚去去王妃面颊上的水光,“从锦若是不想看到本王,那本王就下船吧。”
顾昭略有些遗憾,他在箱子里挤了两天,一声都不敢吭,他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只是想离王妃近一点,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到了容从锦的身边,就是打他都不肯走的,可是见到王妃的一滴眼泪,他立即就认输了。
容从锦试了几次,都硬不起心肠,握着顾昭的手低垂着眸道:“罢了,王爷留下吧,再…再陪臣一段时间。”
峰回路转!顾昭霎时间得意起来,轻吻了一下王妃的面颊,“离不开本王吧!”
“是。”容从锦艰难道。
“是不是见不到本王,从锦都偷偷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顾昭更得意了,背着手在卧房里踱步,凑到王妃身边迫不及待的问道。
每次在他想要深情的时候,顾昭就特别欢快,总是令人啼笑皆非,容从锦怔怔望着他,含着晶莹易碎的水光的眸底忽然泛起涟漪,顾昭自己也觉得可能有点过分了,自己找台阶道:“从锦没有哭,是本王想你…”
“不,臣很想您。”容从锦打断他,一字一句真诚道,“王爷不在时,臣想您都会想得哭出来呢…”
真听到王妃亲口讲出这句话,顾昭那点得意倏然烟消云散了,他俯身轻吻容从锦的侧颜,将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低声道:“本王再也不会离开你。”
彼此无言,安静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温馨。
“王爷是怎么上来的?”容从锦逐渐从令他沉溺的温柔里找回神智,低声问道。
“本王早就知道从锦想跑!”顾昭气鼓鼓的咬了下王妃的唇瓣,拥着他道,“上次本王让你发誓,你说什么都不肯。”
“这些箱笼你早就收拾好了肯定是要带走的,本王也盯不住你,就盯着箱子。”
“那天侍从们将箱笼陆续运上马车,本王就让小乐子替了本王躺在拔步床上,自己进了这个黄花梨的箱子。”顾昭得意道。
“小乐子会帮您做这种事?”容从锦沉默片刻,无语道。
就是给小乐子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本王跟小乐子商量,他要是不帮本王,本王就告诉兄长,他像小喜子似的欺负过本王。”顾昭挺胸道。
拔步床放下幔帐,小乐子又穿着他的衣裳,远看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容从锦:“……”
小乐子太难了,容从锦都不由得心生怜悯,又问:“王爷这些天吃什么呢?”
顾昭垂下肩,可怜兮兮道:“本王从王府带了些点心,可是根本不够吃。”水也不够,他只能偷偷摸出去找吃的,顾昭从没有独自生活的经历,错误估计了生活所需。
“本王身上是不是都臭了?”顾昭抬起手臂嗅道。
他在箱子里吃,在箱子里睡觉,又闷得透不过气来,好可怜的。
“不臭。”容从锦连忙安慰道,顾昭偷偷打量他一眼,朝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容从锦会意,在他面庞上落下一吻,顾昭又转过头去让他吻另一边,这个时候的容从锦极好说话,他也希望能为顾昭多做些什么,像顾昭那样真挚的去回馈他的感情。
顾昭骗了一顿吻,美滋滋的站起来觉得这几天的苦都没有白吃,容从锦在他身后道:“王爷饿了吧?让厨房给您做些吃的吧。”
顾昭瞥见旁边铜镜里的身影,下意识过去照了一下,刹那间惊得双眸圆睁,星眸里写满了惊愕,这个衣衫褴褛满脸灰痕的人是谁?他跟本王长得好像。
顾昭愣了片刻,双手捂脸:“本王先洗澡。”
第53章 一夜芙蓉红泪多
顾昭还是爱干净的, 沐浴梳洗后确定自己身上泛着澡豆的清香才放下心来,坐在鹤膝桌旁的交椅上擦着半干的头发。
“我来吧。”容从锦接过他手里的棉布,在他身旁专注的拭去他发丝上的水汽, 顾昭年轻又生活优渥, 他的发丝蓬松而有韧性, 像是上好的缎子, 泛着柔亮的光泽。
已是黄昏,天寒色青苍,飞雪拟作穿庭花, 江心上的船只顺流而下,顾昭借着夕阳瑰丽流波在飘若柳絮的雪花间, 斜望着他, 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船舱的甲板随着潮流颠沛而起伏, 房间里的装饰也不如王府精致, 处处透露着局促和紧迫,连王府的柴房也比这里强一些, 可是顾昭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天色已晚, 为了安全考虑船舱内不能点起枝桠形的灯柱, 只有桌案上放着的几枚蜡烛安静的燃着, 室内烛火昏黄跃动,映在容从锦的面庞上, 似明月旁玉带般笼罩的纤薄银白色的烟云, 无损他的美貌反而添了几分朦胧的白皙昳丽。
让他回想起圣节大宴后他们在绮楼高阁上相会的场景, 他心中的悸动和满足与那时一般无二, 顾昭仰头撞在他给自己擦拭发丝的手心里,“从锦…”
顾昭耍赖似的语气令容从锦心底微微一颤,他向来是无法拒绝顾昭的, 更不用说他刻意的放低声音了。
容从锦不由得提起心神小心应对,怕他提出什么自己无法达成的要求。
顾昭却安静了良久,只听得到江面上呼啸的北风和轻微的灯火鸣爆声,久到容从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顾昭低声道:“我待王妃的心,就像是王妃待本王的心。”
不计成本不计后果,他们只是想靠得近一些,感情的复杂超出了顾昭的逻辑能力,旁人刹那间就能想明白的事情,他需要许久才能理解,感情是七分甜蜜三分酸涩,他一直欲罢不能的反复品尝着这个滋味,他日日夜夜的都想着同一件事,才明白了为什么王妃会几次违背他一定要离府。
感情里是有你我的,但是期盼对方过得比自己更好的心却是不变的。
容从锦的眼眸里忽然浮起一层氤氲的水汽,从背后静静的拥住他低声道:“王爷比臣要聪明多了。”
顾昭有时候傻乎乎的,有些时候却像个智者,能看透事物的表面直达本质。
“你要去雍州是么?”顾昭手掌搭在他手背上道。
“是。”容从锦沉默片刻应道。
“你要去雍州那就去吧,本王不拦着你。”顾昭坚定道,“但是本王要跟着你。”
“这趟或许会很难,我们可能都没命回来了,那本王也要跟着你。”顾昭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望京里已经开始流传雍州的谣言,说那里是阎罗地界,去的人九死一生,连官兵都叛变了,机敏善变的七皇子都没回来!
兄长远赴漠北,临走前他去问兄长,兄长驳斥全都是无稽之谈,转眼却将人手安排在东宫内外,将东宫安排得周密稳妥,更给嫂嫂留下许多可用的人和一批药材。
顾昭就知道兄长是在骗他,兄长离京那日,众人都来送他,威风凛凛气势万钧,母后的眼泪把帕子都浸湿了,可另一边王妃的队伍却很低调,他不禁想兄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仿佛熠熠当空的烈日,他的一举一动牵挂着无数人的前程,但又有谁会记得他的王妃呢?他们在房间里斗蛐蛐,吃一碗冰酥酪时的纯粹的快活。
这些都太不起眼了,不是么?可这就是他期待的全部生活啊,这才是他为什么心甘情愿的躺在一个箱子里也要偷偷跟上船,没有从锦,瑞王府就是一座冰冷的金屋子。
“不行…”容从锦手指一僵,硬下心肠道。
“父皇本就是让本王去的。”顾昭耸肩道,“父皇若是知道本王没去,他一定会生气的。”
“您在威胁臣么?”容从锦停顿一瞬诧异道。
“只是实情。”顾昭低声道,父皇一直都不喜欢他,这是抗旨的重罪,兄长是天潢贵胄,皇室一团和气,可以既往不咎,从锦作为知情人之一,他却是承担不起的。
容从锦竟然有一丝欣慰,王爷也懂得谈判了。
“而且…本王都到这里了,在箱子里好挤的。”容从锦欣慰不过三秒,顾昭又开始卖惨,“没吃没喝,船摇晃时箱子也会跟着晃,本王在里面撞得满头包。”
容从锦憋着气,顾昭转头斜睨他,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从锦摸摸看,是不是满头包。”
“扑哧!”容从锦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包没摸到,倒是见到了一个傻子。
“王爷留在船上吧。”容从锦放轻了动作,将他的发丝松松的束在一起,又让他用膳。
顾昭得到王妃许可,由衷松了一口气,他好像回到了王府似的也不再挑剔环境简陋了,有王妃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给他个皇宫都不换呢。
次日,顾昭在船上转了一圈,负责易容成他模样的侍卫见到另一个瑞王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不过很快就被扶桐拉走了。
“这是什么?”顾昭走到厨房,指着一个黑中泛黄的东西问道,他前两天就在厨房看到了,觉得应该是吃的,他似乎嗅到了食物的气息,但是不敢拿怕有毒,最后还是带了个馒头跑走。
“回王爷,这是…糜子窝窝。”厨娘诚惶诚恐道。
“嗯。”顾昭点头,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能吃么?”
“能的。”厨娘连忙点头,顾昭掰下一小块,被烫得来回倒手,片刻小心翼翼的放入口中,只吃了一口他就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呸!”顾昭勉强咽下一部分,但是喉咙受不了粗粝的刺激,直接把残渣吐了出来
顾昭顾着礼仪,到船窗方向双手撑着窗框吐了一阵,“这是吃的?你骗本王吧。”
顾昭一双星眸回首打量着厨娘,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瑞王了,现在被王妃捧在手上,教了不少生活常识,十次里至少有五次能分辨出旁人是不是在骗他。
“不敢欺骗王爷,这确实是吃的。”厨娘也是个实在的,见顾昭怀疑她立即就着急了,拿起顾昭掰了一点的糜子窝窝吃了两口。
顾昭看厨娘粗笨的手指握着糜子窝窝毫不费力的大口吃着的模样,顿时心有戚戚:“行了。”
顾昭摆手回了房间,一路上见到他的人的都俯身行礼,船边重峦叠嶂江水如碧,景色壮阔染上一层疏离的雪色,更添几分风雅,可顾昭凭栏而望,却见到了岸边上的人衣着单薄,披着雪花像是寒风里的一座雕塑。
顾昭回到房里,王妃正跟侍卫交谈,见他进来对侍卫道,“你先下去吧。”
“王爷怎么了?”见顾昭闷闷不乐,容从锦起身疑惑道。
“从锦的衣裳暖和么?”顾昭拽了下王妃身上的浅色大氅,室内染着炭火,容从锦只穿了一件领口滚了一件雪白狐皮的锦衣大氅挡一挡江上泛起来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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